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4·彩雲散

第13章 第十三章情婦一事

就這樣,我跟著王林和他千田格的其他志願者一起來到了西南山區,做了一名普普通通的支教老師。 這是我從未敢奢望的生活,內心寧靜和富足。 雖然,我是在“為自己脫身”的情境之下,加入了王林的支教志願者行列,而當我來到這裡,觸目的一切,接觸的一切,卻將我的整個人生給顛覆了。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看到八歲的姐姐帶著三歲的弟弟來讀書;我從來沒有想到,一群像從泥土裡鑽出來的髒兮兮的孩子卻在課堂上大聲吶喊著“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我從來沒有想到,有些孩子趕到這所學校要走幾十里的山路,從早晨五點開始上路,一路伴隨他們的是煤油燈、手電筒;當我們面對著一排排礦泉水不知道該選娃哈哈還是怡寶的時候,他們卻要為了喝一口生水,走很遠的山路將其挑回家……

這種靈魂上的深深的震撼和触動,使我在這裡待了半年有餘,都依然會為這些堅持追夢、單純質樸的孩子而偷偷地感動,偷偷地落淚。 我有一把骨梳,上面嵌著一顆紅豆,我用這長梳子為那些小女孩、我的學生梳過長長的頭髮。我學會了針線,給他們縫補破洞的衣服——這裡的孩子,幾乎有一半的父母都在遙遠的大城市裡打工。 無論來此之前你過著怎樣的生活,當你融入到這個帶著太多感動彩色的世界裡,面對太多的純粹和天真,你的內心會讓你做很多你從未想過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 為此,王林總是感慨,他說,姜生,我從來沒有想到,你會在這裡一待就是大半年時間。 我低頭,心裡嘆道,我也從來沒有想到過,世界上有這樣一種地方。讓人忍不住想付出自己的所有。

王林見我不說話,便自言自語起來。 他感慨說,我總記得半年前的那個黎明,帶你出城的時候,就像是警匪片裡拐走了某個黑社會大哥的情婦一樣…… 我說,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他攤攤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欸欸欸?你居然肯說這麼多字兒了,還吟詩,多難得啊,得在校門口掛倆爆竹慶祝一下。 這半年時間裡,我整個人都很沉默。雖然在此處內心震撼很多,但說到底是揣著無邊的心事。 他說,不過,我一直都想問你,你嗓子到底……怎麼回事兒啊? 我笑笑,清清嗓子,收起剛剛批改好的孩子們的作業本,說,情婦一事,已經傳了好久了吧? 王林笑笑,說,你願意跟我說說這段過去嗎? 我想了想,說,好啊,不過……不是現在。

王林說,姜老師,沒你這麼說話大喘氣的。 我笑道,其實吧,我覺得黑社會大佬的情婦這種事情……純粹是電影裡的情節,現實生活中不可能有的。讓你們失望咯,我不是。以後同學聚會的時候,你一定得替我好好洗白一下。 王林坐到辦公桌上,笑了笑,說,其實我也挺奇怪的,怎麼讀書的時候,關於你是某黑社會大佬的情婦這件事,在你們同學中流傳得那麼廣泛? 我說,大學的時候,大家都很無聊啊,然後女孩子都懷春啊,電視劇、言情小說看得又很多。 王林說,她們說,總會有人按季節把很多漂亮的衣服送到你的寢室。 我說,可是,為什麼不能是我的父母呢? 王林說,她們說,經常會有一輛轎車幽靈一般,悄悄地跟在你身後,裡面坐了一個戴黑墨鏡的男人……

我微微一愣。 程天佑曾答應過我,給我四年的時間,他絕對不參與的四年時光,等我想起歸路。 難道之前那四年裡,他其實曾默默地出現在我的身邊過? 往事有時候真是莫大的諷刺啊,當時有多感動,此後,就有多諷刺。 我從回憶中脫身,轉而笑道,拉著二胡唱《二泉映月》嗎? 王林想了想,說,還有咧,有人追你,你卻從來不接受。有這麼強的禁慾感的女生,不是修女,那一定…… 我替他補充完整,說,一定就是黑社會大佬的情婦。 王林說,你看看,你承認了吧! 我說,是啊,我承認了,那都是我花錢雇來的臨時演員,純粹為了體驗戲劇人生呢。 西南山區是個神奇的地方,冬天北方飄雪的日子,這裡下起了細細密密的雨,而這雨甫一落地,便結成了冰。孩子們告訴我,這是凍雨。

窗外下著凍雨,夾雜著雪花。這個詭秘而冷寂的大山里,堆積著未融化的雪,銀裝素裹。 王林將自己屋子裡剩餘的木柴與一小撮煤炭給我帶了過來,說是這大雪封山的天氣沒法出門撿柴了。 我問他,是不是沒給自己留? 他笑笑,說,我一男人…… 我說什麼也不肯接受,因為這個濕冷刺骨的季節,一把火,就是深夜的希望和支撐,無論是備課還是批閱作業,它們就是你漫長夜晚的伙伴。 最終王林還是將柴火與煤炭留在了這裡,他搓著手,呵著氣,說,姜生,是我將你帶出來的,我得照顧好你。 我說,王老師,我能照顧好自己…… 他打斷我的話,拍拍我的肩膀說,姜生,我是你的老師。 我沒再說話。 他說,我去看看宋梔。 我目送王林離開,將火塘里的火盡量撥小。我伸手輕輕地去靠近它們,它們卻幻化成那年的煙花,那日的河燈……

最終,煙花離亂,河燈破碎…… 宋梔抱著被子進來時,我愣了愣。 她不是千田格的支教老師,她是個獨行俠,沒人知道她從哪裡來。她與我們交往並不多,平時總有些冷冰冰的,除了對著孩子們的時候,那時發自內心的微笑,會閃著耀眼的光芒。 她說,姜生,今晚我和你一起睡。 那語氣冷冷的,拽拽的,就跟一個山大王深夜闖進一壓寨小妾的屋子裡說,姜生,今晚我睡你! 王林緩緩走進來,說,我一男人…… 原來,他將自己的柴火和煤炭分給了我和宋梔。 宋梔對我說,姜生,我們倆這幾日擠一擠,給王老師留一些。 然後,她轉臉看著王林,依舊滿臉冰塊的表情,這裡的冬天不是鬧著玩的!你凍成冰坨事小,我沒法搬一冰坨去給孩子們講課事大!

王林走出門的時候,沖我笑道,哎,瞧見了沒?她還挺關心我! 說起宋梔,就不能不提一件事。那大約是國慶節後的一天。其實,確切說起來,故事,應該從國慶節那天開始的。國慶節的時候,全校舉行了隆重的升旗儀式。 本來王林將主持升旗儀式的偉大使命交給了我,大約是想治療我的沉默;可我不爭氣地感冒了,於是,重任落到了宋梔那裡。 宋梔一直是千田格之外的人員,用王林的話說就是“遊兵”,他一直想收編了宋梔這個美好的女青年入千田格,但是人家宋梔一直都不理他。 在王林看來,宋梔是個謎一樣的女孩。她獨來獨往,聽老校長說,她已經在這裡支教七年有餘了,很愛這裡的孩子,也常會照顧一些老人,這裡的人都很喜歡她。 國慶節這天,被王林私下稱作謎一樣的宋梔在大喇叭前,念著王林寫的主持詞,說,同學們,我們的國旗是烈士的鮮血染成的!我們熱愛我們的國旗,就像熱愛我們的國家!

念到這裡,宋梔將手稿扔到一邊去,她問道,同學們,你們愛自己的國家嗎? 孩子們彷彿是被上了弦的鬧鐘一樣不差分秒道,愛! 我當時還沒啥感覺,只是不停地抽鼻涕、咳嗽,王林卻已經站起來了。 宋梔說,你們知道該怎樣去愛嗎? 這個突然而來的提問讓孩子們愣住了。 宋梔繼續說,你們該有獨立的思想。愛?也要明白為什麼愛,知道如何去愛。愛不是老師教的口號,是發自肺腑的愛,是困境中依然要看到的希望之光,是支撐自己奮鬥的精神信仰!孩子們,你們今天的條件是很苦,幾十里山路、煤油燈、寒冷、貧窮……可是,你們有無限的希望,還有這世界上無數支持你們、愛護你們的人。即便成年之後,你們覺得這個世界上存在各種各樣的不公平,我仍然希望你們有一顆平常而溫暖的心,去愛生活,愛這個世界……

宋梔這段即興發揮的講話,讓在場的很多人沉默良久。 當天晚上,我跟宋梔坐在一起批改作業,看著燈光下她朦朧的側臉,想起她今天說過的話,我突然有了傾訴的慾望。 我看著她,緩緩開口,像是在說自己的成長經歷一般,我說,我從小就生活在一個叫魏家坪的地方,那裡……很窮……我的父親……殘疾……嗯……母親……體弱多病…… 宋梔轉臉看著我,表情很微妙。 我說,鄉里的人……有照拂,嗯,也有欺負……我有一個哥哥……他從小就……很照顧我……不遺餘力地給我,他僅有的一切……麥芽糖啊、水煮麵啊……家裡的蘆花雞下蛋的話,我的麵條裡會藏著兩隻大大的荷包蛋…… 我低下頭,笑笑,說,那時候,我們家很窮很窮,反正……是你不能想像的窮。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兩眼淚呢。呵呵。

我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跟你說這些…… 我咬了咬嘴唇,說,我以前會覺得,那些欺負,那些輕視,會給我的心種滿了仇恨的種子……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坐在這裡,跟你說這些的時候……我的心卻是這麼的柔軟和平靜。我想到的不是昔日那些貧窮帶來的痛苦滋味,不是白眼,不是顛沛流離,而是我哥哥,給我的所有的愛和溫暖。 那一刻,我突然想念極了小時候。 白色的月光下,我,小咪,還有涼生,家裡的石磨,牆外的枝丫,甚至父親輾轉反側的聲音,母親偶發的咳嗽聲……都如同夢一樣靜謐。 當初我在這種環境裡時,會覺得此生不堪;如今回首,卻只記得有人曾在那些難熬的時光裡贈我美好。 宋梔看著我,很久,沒有說任何話。 我回到自己的房子,只見屋外的窗台上放著一捧青草,青草下面,藏著兩隻雞蛋。雞蛋下面壓著一張小小的紙條,上面用鉛筆端端正正寫著幾個字—— 老師,你要早點好起來。 我回頭的時候,一個小小的人影一下就躲開了。 生活越多磨難,那些微小的感動越令人心酸。 我拎著兩隻雞蛋去找王林,想轉給他,讓他補充一下營養。 我進屋時,他的室友劉瑞和賈冉都在。劉瑞老師說他又去砌房子了! 然後賈冉酸不拉幾地補了一句,他準備金屋藏嬌呢。 我找到王林的時候,他果然在砌房子。 王林看見我,指了指身後這座砌得幾乎差不多的石頭房子,問我,怎麼樣,我的手藝? 我笑笑,咳嗽了一聲,說挺好。 他說,我這是給我心愛的姑娘砌的房子,明年開春送給她。 我說,沒想到,自己動手砌房子這麼浪漫的事情你也能做出來,跟你比起來,那些送女人商品房的土大款們真的是遜斃了。 他說,姜生,你居然能說這麼多字兒了?不玩自閉了? 我低頭,問,男人都喜歡送女人房子表達愛嗎? 他笑笑,說,房子能擋風遮雨吧。古代不是有“椒房之寵”嗎?那是帝王表達愛的方式。現在有錢的男人可以送豪宅,我沒有,我只有一磚一石一木,技術還不好,蓋差了還得拆……但覺得,她一女孩子,獨自在異鄉,不希望她總感覺寄人籬下,希望她能有一個自己溫暖的窩。 那天,王林告訴我,這房子,是送給宋梔的。 他說,這是秘密,姜生! 然後他拍拍我的腦袋,說,小崽子,你得保密! 我說,別拍!會被拍傻了的!當年就是你拍多了,我差點兒大學沒畢業! 他毫不介意,又拍了我一下,才將雞蛋收好,說,小姜生,為師去為你師母造房子去了! 我說,人家都沒同意和你好。 他說,別鬧了,悟空!那是為師還沒跟她表達愛意! 王林一直是個特別放得開的人。當時在學校裡,我們都很喜歡他。他和其他的老師不同,給我們帶班的時候,他正在讀研二,不拘俗套,會站在我們的立場上做事。 我們敬他,卻也親近他,很多人視他為“知心大爺”。 他是我們肆意揮灑的青春篇章,永遠珍藏於記憶之中。 國慶節之後,我和宋梔的關係並沒有親密多少,儘管我們說了那麼多平時不會說的話。 宋梔依舊冷冰冰的,王林喜歡稱呼她為“凍豆腐”。 而我,依然多數時間在沉默,沉默地傾聽,沉默地微笑。和學生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經常會想起小綿瓜。 哦,王林喜歡稱呼我“姜呆瓜”。 所以,當這個凍夜,宋梔抱著被子走進我的房子裡時,我突然有些不習慣。 宋梔上床前,倒了半茶杯酒,問我,喝不喝? 我說,喝啥? 她說,交杯酒啊。 我說,交杯酒? ! 她說,對啊!一會兒還得洞房呢。 我說,啊? 她扯嘴一笑,好了,逗你呢!怪不得王林私下里老喊你呆瓜呢。 她說,喝點兒酒,血液循環快,不容易生凍瘡。這是你在這裡的第一個冬天,沒經驗了吧? 她將酒杯遞給我,說,喝吧! 我咕咚一口飲下,頓時覺得嗓子火辣辣的,跟小刀割了一樣,然後不住地咳嗽。 她說,這酒六十度啊!姜老師,你慢些抿…… 我一面咳嗽,一面說,那你不早說! 我說,對了,王林說你在這裡已經快七年了,為什麼會這麼久? 宋梔挑了挑眉毛,說,好狗腿! 我愣了愣,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說,什麼? 宋梔說,夸你! 我說,哦。為什麼這麼久? 她皺眉,問,必須回答嗎? 我自知多嘴了,就搖搖頭。 她說,以後多喝酒,少說話,尤其少替那個王林打聽事兒! 我說,他人很好,是我大學輔導員…… 宋梔笑笑,沒有再說什麼。 那個夜晚,微微搖曳的塘火前,我和宋梔像往常一樣,一起批作業,而宋梔批改完作業後,還要寫一份節日策劃書。 宋梔突然問我,姜老師,你有什麼節日願望嗎? 我愣了一下,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想起了很多事情。 那群遠在另一座城市裡的我的朋友。 我們曾一起過的每個節日。 飄的雪,熱騰騰的涮羊肉,雪王子,紅蘋果……心酸而又美好。每一個看似平常的節日,卻讓你對其充滿了希望。這是一個個團聚的日子。 我們會在每年特定的節日,期待著小九的歸來。 就如我們相信,我們思念的人,我們想要做的事情,都會在某個節日得以實現。 我曾以為他們是我生命裡不可割捨的人…… 我從往事中回過神來,心裡卻不免幽幽地嘆息,隨即微笑道,對我來說,節日大概是一種希望吧。 這時,響起了急促而謹慎的敲門聲,我攏了攏衣服,走過去,小聲問,誰啊? 門外的聲音很小,說,老師,是我。 我一聽似乎是自己的學生,趕緊將門打開。屋簷下,已經凍起了根根冰棱。門外站著兩個孩子,一大一小,紅紅的臉蛋,肩上背著大大的筐子,身後還拖著一捆柴。 他們是我的學生。 雨水在他們身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他們淋濕的頭髮上冒著身上不多有的熱氣。我的心猛然一揪,將他們迎進房子裡,問,你們這是乾嗎了? 大一些的男孩叫孟浩然,九歲,我的學生;小一些的是女孩,叫孟潔,七歲,是他的妹妹。他們兩個是一對留守的小兄妹,父母遠在外地打工,家裡只有一個瞎了眼睛的奶奶在照顧他們。 孟浩然小心地靠後,生怕自己身上的泥水弄髒了屋子,他說,奶奶說這幾天會是凍雨天氣,雪封住了路,我怕老師不習慣,就去撿了一些柴火。 孟潔吸了吸鼻涕,跳出去將門口的柴火全都抱進來,生怕淋濕了。 孟浩然就沖她大聲喊,你把老師的屋子都弄髒了! 孟潔慌亂極了,小鹿一般無措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哥哥,俯下小小的身體又將柴火抱起來,想要抱出去…… 我連忙拉住了她的小手。 那雙本應該纖軟的小孩子的手,此刻通紅、粗大、皴裂,關節處有幾處凍瘡,冰涼冰涼的……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小時候,少年的涼生,為了我能去春遊而去偷偷挖煤,那時候他的手也是這樣,通紅、腫大。他曾說,姜生,女孩子一定要有一雙漂亮的手,男孩子沒關係的。所以,他和母親,那麼多年,只要他們在,就從來不讓我做任何體力活…… 在我握住孟潔那雙冰冷得像是胡蘿蔔一樣的小手時,心酸就這樣一瞬間擊中了我的心臟。 宋梔走過來,看著他們兄妹倆,又是感動難過又是氣急敗壞,聲音有些大,你們這樣,家長會多擔心啊!山路那麼不好走,你們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孟浩然噤著聲音不說話,只看著自己泥濘不堪的鞋子和褲腳。 孟潔是個女孩子,天生膽子小,宋梔的聲音一大,她就嚇得“哇”一聲哭了起來,一面哭,一面道歉,我……我們……怕姜老師……冷……嗚嗚嗚…… 那個夜晚,我讓王林去孟家告訴老太太,兩個孩子留在我這裡,我來照顧他們一夜——我怕他們著涼感冒,而老人卻因目盲難以照顧周全。 他們兩個喝過了熱薑湯,歷盡山路上的黑與疲憊,已經雙雙在床上睡著了。宋梔將火調得旺旺的,火塘里的火映著他們長著凍瘡的小臉蛋。 宋梔在一旁烘烤著他們的衣裳,她回眸看了看地上的柴火和煤炭,眼睛微微濕潤了,她倔強地抿著唇角,不說話。 她回頭給兩個孩子掖被子,喉嚨間微微抖動著,隱忍的聲息輕得像羽毛,不願被人聽到。 我正在一旁幫兩個孩子縫他們半新的衣裳,這是王林從最新郵寄過來的包裹裡找出來的社會上的愛心捐贈。 我們這些支教的老師,雖然沒有職業老師們那麼專業,但是,我們會將那個他們觸摸不到的世界裡的一切新奇與美好帶於他們分享,像朋友一樣;所以,在小孩子的心目中,我們就像是童話裡的仙女。 這種人與人之間的純粹的信任與依賴,已經很少很少了。 我回頭,看了看爐火映照下的孟浩然和孟潔,那兩顆小腦袋倔強地靠在一起。 這個世界上,有人願意用一束花去愛你,有人願意用默默的等待去愛你,有人願意用兩顆雞蛋去愛你,也有人願意用整個冬夜冰天雪地裡撿來的柴火來愛你…… 那個夜晚,我和宋梔擠在王林給我們臨時搭起的簡易床上,睡著了。 睡著之前,我跟宋梔說,節日是一種希望。我們是他們的希望,他們也是我們的希望。 大雪封山的日子,我和宋梔同居一室,每天夜裡,分喝一杯酒,說三五句話,成了我們的習慣。 我常常被烈酒刺得嗓子疼。 我跟宋梔說,醫生要我飲食清淡,菸酒不能沾,忌食辛辣,嗓子才有希望恢復的。 宋梔說,那你應該去江南,那裡情調雅緻,西南山區,大把大把吃辣椒!這嗓子,有磁性,挺好。 王林會躥進門來,說,是我把薑小呆拐來的!怎麼樣?我為支教灑熱血吧! 宋梔冷著臉,說,女生地盤,男生止步! 王林就往門後縮,然後賈冉就跟個小跟班兒似的端進來香噴噴的白菜臘肉湯——為什麼會是這種吃法,我不懂,總覺得詭異。 王林說,宋小凍……不,宋老師,這是酸辣口味的,我知道你好這口。 宋梔依舊冷著臉。 我不忍心看王林遇冷,就上前從賈冉那裡抱過盆,說,我就愛這口! 於是,我一面喝著酒,一面吃著酸辣的湯……眼淚在內心裡嘩嘩地流,我的嗓子就這麼完蛋了。 王林在門外看著我吃光了,然後抱著盆走,他小聲說,好好陪你師母。 我撐得肚子疼,說,人家都不理你。 王林說,她那叫愛我在心口難開。好好伺候著! 然後,他又扭頭對賈冉說,你也別對你師母胡思亂想了! 賈冉臉通紅,強辯,我哪有? ! 本以為三五天就結束的冰凍,卻越演越烈。最後,西南山區好多小學都停了課,包括我們的學校。 王林準備的節日晚會也泡了湯。 宋梔將自己準備的節日晚會策劃書扔給我,說,讓王林留著明年用! 未等我反應過來,她就提著火籠出門,給學生補課去了。 老校長出於關心,跟王林商量,讓他找個好天氣將支教的老師送走,和寒假算到一起放假,別在這裡熬著,訥訥子(孩子)在這裡遭罪。 王林說,校長,你看,這樣的日子怎麼揀好天氣? 老校長也無奈起來,對王林說,我家裡過節的肉和魚,你多拿一些,給訥訥子分分,就是在這裡過年,也別餓壞身體。 王林說,謝謝校長,也替我謝謝你們家的肉和魚。不過我們早都不是訥訥子了,我們是成年人,成年人。 老校長有時候不太理解得了王林的話,但總覺得是好話,於是就總是笑笑而過。 那一晚,大家一起聚餐,王林將所有可吃的東西都放到鍋裡煮,加了鹽,香氣四溢開來。 老書記給送來了一隻活雞。 老校長送來兩條魚乾。 村里其他人,有送來幾顆蛋的,也有送來幾把菜的…… 宋梔將自己私藏的酒拿了出來。她說她今年過年要回家,王林勸阻不住,只好約賈冉明天一起護送她出山。 宋梔自言自語一般,說,這次寒假可真夠長的,足夠我媽給我相親一個加強連了。 然後,她問我,你不回家嗎? 我一愣,略尷尬,家? 宋梔點點頭,說,不好意思。 我說,什麼不好意思? 宋梔喝了一口酒,說,王林說你……是黑社會大佬的情婦,逃出來的。 我:…… 那天夜裡,大家聊了很多,比如夢想,使命,責任。 我沒說話,其實,我已經萌生了留在這裡一輩子的想法。 在那座城市裡,我彷佛微塵。 那裡雖然承載著我的太多悲傷和喜樂,卻總有輕我、賤我、憎我之人,不似這裡,有一群孩子視我不可缺少。 窗外靜靜地飄著雪花,在這個寂寞冰冷的鄉間夜晚,我遠離一切喧囂,與幾個相識不過半年多的朋友彼此依偎取暖,內心平靜安寧。 宋梔靜靜地靠在我身上,說,真舒服! 她說,好久沒這麼靠著別人了。 她似乎從不依靠。 就在食物的香氣與暖意填滿房間的時候,屋門突然被煙袋鍋“扣扣扣”地敲響,王林忙起身,問,誰啊? 老校長的聲音傳來,說,我。 他頓了頓,說,外面來了個人啊,說是找姜老師。 賈冉眼睛瞪得老大,說,不是說大雪封山了嗎?怎麼進來的人?孫悟空啊! 我一愣,瞬間只覺得血液逆流,未及反應,王林已應聲開門,北風捲進一地雪花,碎在地面上。 老校長探探頭,指了指自己身後的人,說,姜老師,有人找。 我望出去,他就站在門外,風雪滿身。 那一夜,有人來,不辭風雪。 關於我離城的那半年時光,老陳常常會在我耳邊說起,他說,先生這半年,找你快要找瘋了。 至於為什麼會在那個風雪夜找到我,老陳是這樣說的…… 那一夜,涼生從老爺子那裡歸來,心事重重。 半年多的杳無音訊,他曾預想過太多結果。 查過去西藏的航班,沒有我的姓名,他卻依舊去了西藏,找尋了一個多月…… 此時,窗外飄起了雪花,又是一年冬天了。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天,那時候我們讀高中,北小武在等待著小九…… 幾乎是一激靈,他想起昨天早晨,餘秘書曾在他耳邊唸叨過,姜小姐離開前曾經幫朋友當過一塊手錶,半年期已到…… 當時,他沒太在意。 於是,他連夜讓人找到了當票的留底,上面有王林的電話號碼;他又委託人查了我的手機,在我離城那天,果然是撥打過這通號碼。 他害怕撥打這個電話會打草驚蛇,便私下查到了王林的資料,得知他是一個叫千田格的支教組織的組織者,此刻,正在西南山區的十里屯小學支教…… 那天夜裡,他就這樣直直地站在我的面前,眸子裡的悲傷與喜悅已然難辨,落在眉毛上的雪花在火塘前融化成水珠。 整個時空在那一瞬間靜默。 無人知他來時路的倉皇。 他望著我,手中的拐杖撒手落地。 正當一屋子人不知用何種表情來接待這位來客的時候,他終於開口了。 從小到大,他從未這般吼過我,他像是困獸,被逼入了絕地,憤怒,痛苦,卻不能反擊,只能生生地憋到聲音嘶啞—— 誰給了你這個權力,可以不辭而別? ! 我低頭,不說話。 這一刻,無言以對,無處可藏。 他的嗓子裡哽住了悲傷,沒再說話。他走上前,一把將我攬入懷裡,緊緊地,似乎嵌入身體裡一般。 王林幽幽地扯了扯正打算看好戲的老校長和賈冉以及劉瑞,說,走吧!順便他看了宋梔一眼,冰雪萬里路,這總算真愛了吧! 宋梔不說話。 王林說,我明天送你。 宋梔依舊沒說話。 賈冉有些激動,轉頭小聲問王林,她……黑……黑社會……情夫…… 王林說,情夫你姐夫…… 賈冉:校長你看他枉為人師表了…… 老校長意猶未盡地看著活體電視劇,吸了一口煙,說,我覺得我們不能走,萬一姜老師出事…… 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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