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4·彩雲散

第6章 第六章因為你就在我心裡

錢伯踱著步子走進來的時候,我正在黯然傷神。他指了指那些守在半掩著的門外的人,問錢至,這是? 錢助理為難了一下,說,嗯……是二少爺怕有人驚擾了姜小姐。 錢伯笑瞇瞇地點點頭,未置可否。 錢助理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試探著說,剛才,週部長來過。 錢伯顯然吃了一驚。 不過,他隨後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像是告訴錢助理一般,沉吟了一句,嗯啊,前兩天老爺子說起過,他已經回國了。 風頭過了,周慕熬過了這一劫。周家為此多方周旋,雖然是元氣大傷,卻也保住了根本。 當時,周慕避難法國的時候,蘇曼失去依附,在沒有攀上其他更高的枝頭時,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背叛,生怕周慕渡過此劫後,她沒了好日子過。所以,當初為了換取某些角色和利益時,她寧可出錢找小九她們這些有姿色的女人替自己陪導演、製片啥的,也不主動獻身。

想到小九,我的心不由沉了一下,表情鬱鬱。 錢伯似乎覺察到我的臉色有變,忙問,姜小姐,你沒事吧?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直接轉臉對錢助理說,我有些累,想休息了。 錢伯愣了一下。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喧擾聲,原本半掩著的門被“哐當”推開了,聲響有些尖銳,我不悅地回頭,卻只見,涼生站在門外。 一身風霜。 我定定地,愣在了那裡。 他看著我,幾乎是不敢相信的表情,滿是血絲的眼睛在瞬間濕潤。他沒說話,幾步走上前,一把將我攬入懷裡,緊緊地,緊緊地,再也不肯放手。 幾步路,千山萬水。 再擁抱,物是人非。 他的眼淚瞬間跌落在我的髮絲間。 他哽著,說不出話來,只有喉嚨間強忍的痛苦的喘息聲,響在我的耳邊。

這個突來的懷抱啊。 這麼遲,卻還是來了。 還是來了,卻這麼遲。 我的眼淚也一下子落了下來,沾滿了他的衣衫。 我吞著淚,嗓子憋得生疼,卻不敢哭出聲音。 半晌,他抬起頭,將我的臉輕輕捧著,那般小心地端量著,彷彿觸碰的是一場鏡花水月,合上眼,一切又將化成泡影。 他漂亮的眼睛噙著淚花,好看得如同那本我唯一看過的漫畫書裡的男主角一般。他那麼認真地看著我,細長的手指穿過我的髮絲,輕輕地,終於擠出一句完整的話,他說,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喃喃著,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 說完,他的眼淚又重重地跌落。 在我的衣衫,他的襟前。 他再次將哭著的我擁入懷裡,緊緊地抱著,再也經不起失去一樣,喃喃道,我怎麼可以把你一個人丟下啊?他說,這樣的錯誤,我十九歲時就犯過,怎麼能一犯再犯啊?他說,我怎麼能?我怎麼能!

在他心疼的自責聲裡,我哭出了聲音,卻已分不清到底是為了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在一旁久站的錢伯輕咳了一聲,錢助理的視線從我和涼生身上轉向了他。 他踱步上前,微微欠了一下身,對著涼生客氣有度地招呼了一句“三少爺”。 涼生禮貌地點點頭。 他已經習慣這種大家庭裡的人情冷暖—— 最初被認歸時,他莫名地成了三少爺,後來不知為何又莫名地被稱作表少爺,再後來,又是三少爺。 現在,他知道了,這一切,都與一個叫做“周慕”的男人有關,這個男人的起落,注定了他的價值幾何。在程家,親情是個稀罕物,求不得。 錢伯轉臉,不急不慢、不卑不亢地清了清嗓子,對我說了那句剛才沒說完的話,姜小姐,我過來是想告訴你,大少爺他醒了。

錢伯的話,讓我的身體一僵,淚水未乾,人已驚起。 我條件反射一般,從涼生懷裡掙脫,幾乎是一路飛奔,跑去天佑的病房,根本沒注意自己還光著腳。 涼生默默地跟在我身後。 我衝到他的病房時,卻只見空空的床位,已不見他的踪影。 涼生在旁邊,默默地看著我臉上的表情。 錢伯急匆匆地跟了上來,見我惶惶的模樣,很淡然地說,我忘記跟姜小姐說了,大少爺已經被我接回宅子裡了。 我疑惑不解地問,可他剛醒,身體怎麼能…… 錢伯說,大少爺醒來後,身體雖然虛弱,但到底是盛年,醫生說無恙,我就將他接回宅子裡休養了。 我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總覺得有種蹊蹺,神經不免開始繃緊。 我說,我想看看他。 錢伯說,嗯,大少爺吩咐了,他想先好好休息一下。

我皺眉,什麼意思? 錢伯說,姜小姐別想多了。大少爺吩咐,小姐可以先休息。明天下午三點,如果姜小姐方便的話,他想見你。 我看著錢伯。 疑惑和失落加起來,也擋不住心裡的鬱悶,什麼話你就不能一氣說完啊! ! ! 你就說一句,他醒了想先休息明天下午三點見我會死嗎? ! 錢伯看了涼生一眼,說,姜小姐是在醫院裡休息,還是跟我回宅子? 我張張嘴,種種蹊蹺讓我不安到了極點,恨不能立刻奔去,可奔去又怎樣,又不能見他;而且,當我的目光接觸到涼生的眼睛,他那蕭瑟的目光,和風塵僕僕、倦容滿面的臉…… 最終,我沒有接話,轉身,默默地從錢伯身邊走開了。 錢伯並不死心,跟了出來,他說,姜小姐,宅子裡住的地方還給您備著呢,不如這就讓司機送您過去。明日里,見大少爺也方便。

我沒說話,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心思千頭萬緒,如鯁在喉,卻不知如何說起。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它們就這樣裸露著,這時,我才覺得地板很涼。 涼生默默地走上前,俯下身來,將那雙一直默默握在手裡的拖鞋從身後拿出,輕輕地放在我的腳邊。 不親暱,亦不疏離。 而就是這份恰當到不能再恰當的分寸,更讓我難過,想要抱著誰痛哭一場才好。 錢伯在一旁冷眼看著,末了,他再一次重複,說,姜小姐,住處已經準備好了,您看,您是不是該過去住?這樣大少爺也能安心。 然後,他又轉頭對涼生說,家裡有大少爺房裡的女眷,同居一處也不方便,三少爺,我就讓錢至給你準備酒店吧。 謙恭有禮,卻拒人千里之外。 涼生看了看他,淡淡地說,我的事情一向有老陳照顧,就不煩勞錢伯如此操心了。

錢伯看了他身邊的老陳一眼,笑呵呵地說,三少爺到三亞這麼大的事情,陳老你也不跟我們說一下。我們做下人的沒照顧周全事兒小,三少爺這要是因我們的怠慢出了什麼差池,那麻煩就大了。 老陳稍有尷尬,他曾是程老爺子的人,被委派照顧涼生,實際上是把每日涼生的作息起居事無鉅細地一一匯報過去。 隨著涼生羽翼漸漸豐滿,他自然不甘心生活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所以,老陳兩下權衡,他不得不做出選擇。 很顯然,在程家盤根錯節的新舊勢力之中,他選擇了做涼生的心腹之人。 雖然錢伯當面詰責,但老陳到底是圓融之人,他直對錢伯嘆氣,滿腹委屈的模樣,說,我當然是時時刻刻謹記老爺子的訓導,事事都以三少爺為大。我哪裡能不知道他老人家關心愛護三少爺,十九年骨肉離分之憾,恨不能事事親替?所以,一直以來,我也厚著臉皮事事跟他老人家那裡叨擾,也沒讓錢老你少跟著費心費力。唉,只是這次……唉!不知哪個挨千刀的,給三少爺寄來一份兒三亞當地的報紙!三少爺不看報紙還好,一看報紙就看到姜姑娘的事啊,急火攻心,咯了血。這是強撐著來到三亞。我這只揪心他的身體,哪裡有半點精力去做其他事情?

說到這裡,老陳眼裡擠出了幾滴淚。 錢伯愣了愣,不知為何瞪著眼睛狠狠地挖了錢至兩眼,錢至故作迷茫地回望著他的老父親,一臉“哥是清純係”的表情,說,報紙不是我郵寄的!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不迭,這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錢伯恨到不行,卻也不能發作,只能轉頭順著老陳的話,滿眼關切,對涼生咳血一事噓寒問暖,一副駭然了的模樣,最後,轉頭對老陳感慨地說,這也難怪,兩兄妹從小相依為命,也真的是兄妹情深。 他始終話裡有話,刻意強調了“兄妹”二字。 我擦擦眼淚,轉臉對錢至說,麻煩你跟錢伯說一下,我想單獨待一會兒! 因為那本書和天恩的“解讀”,我對錢伯印像已然壞掉。 錢助理有些尷尬地看看我,又看看錢伯,然後訕笑著硬著頭皮對錢伯說,爸,您看三亞這邊的事情這麼大,當紅模特出事了,公關公司剛來電話,說是比較棘手……

棘手?他們收錢的時候怎麼不嫌棘手?錢伯冷笑,並不理錢至。 錢至只能繼續賠笑,說,爸,難得您老人家來了,不如給兒子指點一二,我也好跟著學習學習…… 錢伯看了看他,說,學習?呵呵!怕是我得跟你學習了吧! 錢至尷尬地笑,說,哪兒能啊。爸,您這邊走。 錢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說,我先去處理這邊的事情了。你們兄妹難得劫後相聚,我也就不做打擾了。 然後,他就踱著步子,跟錢助理離開了。 他們走後很久,我都一言不發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涼生就靜靜地坐在我的身邊。老陳看著我,欲言又止了半天才說,小姐啊,先生他……受苦了。 他一直稱呼涼生“先生”,從不冠以姓氏,許是涼生對那個姓氏頗有抵觸。

他說,唉!不知道哪個該下地獄的,給先生郵寄了一份快遞。打開來,是三亞的一張報紙,好巧不巧是三少爺離開三亞那天的報紙。 他嘆了口氣,繼續說,那報紙上面用紅筆劃出了一份《尋屍啟事》,刊登的是姜小姐的姓名和身份證號。要知道,那是先生離開三亞酒店時沒來得及看的報紙啊!先生看到報紙上小姐出事了,又急又氣又懊悔,急火攻心,當下就一口氣上不來,一口鮮血噴在報紙上…… 老陳還沒說完,涼生就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他別說下去了。老陳看了看我和涼生,嘆了口氣,就悄悄退後,默默離開了。 我看著涼生,想哭卻已經哭不出聲音了。 就這麼定定地望著他。 夜那麼長,月光那麼涼。 他的身影,宛如綻放在無邊涼夜裡的水中花,驚心動魄的美。 但我知,觸手即碎。 不知過了多久,涼生開口打破了沉默,他並沒看我,眼睛直直看著遠方,問,你很擔心他? 我沒說話,最終,點點頭。 其實,我的心很亂,亂得就像是雜草叢生的原野。我恨不能有一把天火,將這亂糟糟的一切燒掉才好。 他低下頭,眼角微微下垂,睫毛抖動著,扯起嘴角輕輕一笑,表情有些疲憊,說,其實我該知道啊,卻總是心存僥倖。 我沉默。 半天,我率先打破了沉默,問他,陳叔剛剛說你…… 他一笑,不置可否,說,是急火攻心了。 我暗自飲淚,說,如果死的真是我,不是一了百了了嗎? 他苦笑,一了百了?我也想。 又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我說,你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再這樣。 他笑笑,看著我,說,怎麼跟臨死遺言似的? 我看著那間天佑曾呆過、此刻卻空蕩蕩的病房,良久,低頭,緩緩地說,其實,你一定不知道,他若死了,我也不會活了。 他直直地看著我,說,我只知道,你若死了,我一定會好好地活著。 我仰起臉,迷惑地看著他。 他說,因為你就在我心裡,死亡也奪不去。 聲音很輕,卻很篤定。 他不再看我,抬頭仰望著窗外的月亮,側臉俊美異常,就如同今晚的月光。 我知道,這月光,此後經年,永在心上。 那個夜晚,我在極度不安中入睡。 夢到了天佑。 夢到他躺在床上,這些時日的病容那麼清晰地印刻在他的臉上,似是睡著了,月光之下,他的臉蒼白而安靜。 我就這麼傻傻地看著他,不敢驚擾,只能摀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錢伯不知從何處走過來,像地府裡走出的一團影子,帶著潮冷之氣,他輕輕說了一句,大少爺,姜小姐過來了。 他似乎是聽到了,虛弱地點了點頭。 然後,依然疲憊地合著雙目。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睛,望向我,那眼睛如同無底的黑洞一般。他輕輕地喊了我的名字,姜生。 他說,他們都說你很好,可我不放心。 他的聲音很輕。他話音一落,我的眼淚刷地又流了下來。 我握著他的手,緊緊地,我想說“我很好,你不要擔心”,可嘴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最後涕淚交流間,只能輕輕喊著他的名字。我哽咽著,天佑—— 他望著我,手背似乎觸到了我眼淚的冰涼,他說,你為我哭了? 他說,原來你會為我哭。 他說,別哭,別哭。 然後,他抬起冰涼的手,輕輕地,摸索著向前,試圖觸碰我的臉,試圖給我擦去臉上的淚,那麼心疼的表情。 錢伯抬眼看著他,輕咳了一聲,說,大少爺,三少爺也來了。 天佑的手在空中明顯一頓,最終,還是緩緩地觸到我的臉龐,給我擦去了眼角的淚。他沖我努力地笑了笑,滿眼憐惜地看著我,像是看一個小孩子一般。 他說,你啊,總喜歡用他傷我。 然後,他就在我的眼前碎掉了。 就像風化掉的石像。 ………… 我驚懼地哭喊著他的名字醒來,只見白茫茫的三亞五月天,涼生在我床邊。 他送到我面前的是,一碗清粥。 我滿懷心事地吃過早餐。 涼生不言,我亦不語。 同居一隅,卻各懷心事。 劉護士過來給我進行例行檢查,看到涼生,直沖我搖頭。 大約是在她想像的關於我的這場狗血劇裡,超過了倆男主這一範疇之後,從天橫降了第三男主,讓她有些吃不消。但是,從她難以隱藏的充滿期待的眼神裡可以看出,她又在暗自期待著第四五六……男主出現。 錢伯派人來接我的時候,我微微吃了一驚。 因為不安,總是驚心。 涼生皺了皺眉頭,問,不是下午嗎? 來人回了他說,錢伯吩咐,要我現在過來請姜小姐。 涼生看了看我,說,我陪你吧。 來人說,正好,大少爺也想見三少爺。昨天吩咐約見姜小姐的時候,就特意囑咐了,要三少爺一起過來。 我一愣,擔心地看了涼生一眼。 涼生表情卻極淡,說,好。 他看看我,眼眸裡閃過一些疼惜的神色,說,要不今天我替你去看望他吧?你這樣,我怕你身體吃不消。 我搖搖頭。 他滿目紅血絲,我當時卻並不知道,前一晚,他不顧勞頓連夜向醫生問詢了我的病情,又徹夜挑燈翻了老陳替他找到的這些年關於我身體病況的一切資料。 一粥一飯味淡。 一夜一燈情深。 只是—— 有些不安,自己親見才能放下。 有些道別,自己完成才不遺憾。 去程宅的路上,涼生不時看看我。 醫生跟他說讓他好好照顧我的情緒,因為我就像是一張繃緊了弦的弓,一旦到了極限,要么箭射傷了別人,要么弦斷傷了自己。 車安靜地行駛在乾淨的柏油路上,整個三亞都是透亮的。 綠樹是透亮的,藍天是透亮的,碧海是透亮的,金色的陽光是透亮的。可是,人的心,卻不是透亮的。 它被包裹得嚴嚴實實,不願讓人看清楚。 他問我,像嘆息,怎麼會這樣?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問,輕輕一聲,啊? 沉默了一會兒,咬牙狠狠篤定了心思,便編起謊來。 我嘆氣道,是我不好。你知道的,三亞美女多,又養眼又清涼。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去酒吧,我剛離開一會兒,就有女人對他投怀送抱,我沒忍住,就跟他吵了一架,脾氣一上來,人就想不開……後來,你也知道了,我鬧自殺……結果,把他也給害成這樣了…… 涼生抬頭,對著我此時不該有的輕鬆口氣,一臉不肯相信的表情。 但又能如何?他也只能嘆了口氣,說,都多大的人了,就不能讓人省點心……真是把你慣壞了。 我點點頭,說,是啊,一身壞脾氣。誰讓你是我哥,都是從小到大你給慣的。 我看著他,他看著我。 我輕輕地喊了他一聲,哥—— 他愣了一下,轉過身去,看著窗外,沒應聲。 那一瞬間,車廂內的溫度降到了冰點。 滴水成冰。 我和涼生便再無言。 有些情緒,心知肚明。話說再多,都是言不由衷。 車窗外,風景匆匆,一如時光。 去了,便再也留不住。 我們到了程宅,剛一進門,就見程天恩坐著輪椅出來了。 他身後,汪四平像一座金剛雕塑,另外幾個人幫他拿著行李,像是要去飛機場的模樣。 他一見我,表情淡淡,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當他目光落到涼生身上時,先是一愣,隨即他唇角撇出一絲嘲笑,說,呵,你也來了? 涼生點頭。 程天恩就笑,很輕薄的模樣,說,你這是來關心我們的大哥呢,還是來關心我們的大嫂啊? 涼生沒理他。 程天恩的目光從涼生的身上飄向我,他冷笑了一下,說,大哥要是知道自己一醒來就要見你們伉儷雙雙,真不知他該哭還是該笑。還不如不醒呢。 我垂著頭,想從他身邊經過。 他說,站住! 他轉動輪椅繞到我身前,說,以後呢,你要死,揀個清淨的地兒!想怎麼個死法兒都成,就是別拉上我哥!那樣子,你就是死成MVP,死出年度總冠軍來,都跟我沒半分錢關係! 我心下對天佑滿是內疚,但想起那一耳光,卻也沒理他。 涼生將我拉到他自己身後,對天恩說,你夠了! 程天恩剛想反唇相譏,卻見旁邊有人提醒他道,二少爺,老爺子要您趕緊回去,別耽誤了飛機。錢伯在茶室裡候著姜小姐呢。 程天恩冷哼了一聲。 涼生拖起我的手,面無表情地從他身邊離開。 我一愣,低下頭,默默地看著那雙牽在一起的手。 我輕輕地將手從他的手裡掙脫出來,卻不敢抬頭去看涼生的表情。 我和涼生在工人的引領下,走到了茶室。 錢伯早已在茶室裡,在翻一卷書。 案幾前,茶香裊裊,彷若明前。 他看到我,忙起身,一看旁邊的涼生,倒有些奇怪,你也來了? 涼生微愕,便也泰然,派去的人說,他想見我。 錢伯愣了愣,瞥了一眼帶我們過來的人,那人忙表示,大少爺確實有此吩咐。錢伯才點點頭,隨即沖我們一笑,表示了然。 錢伯對涼生說,我有幾句話想和令妹單獨談一下,不知是否方便? 涼生看了看我,對錢伯說,醫生說她這些日子情緒極其不穩定,病痛抑鬱,言語也古怪,怕受不了刺激。 錢伯笑笑,三少爺不必擔心,只是家常事,更何況她是大少爺的心頭好…… 我打斷錢伯的話,轉頭對涼生說,等我。 涼生顯然並不想听錢伯說話,看了看我,目光裡是諸多的不放心,但還是去了偏廳。 我看著他離開,轉頭看向錢伯。 我說,你要說什麼,我想我已經知道了。其實,你不說,我也會這麼做的。我之所以還留在這裡,只不過想看看他,看到他安全,看到他沒事,我就離開。我保證,從今往後,我和他…… 我嘆了口氣,說,我和他再也不會有半點兒關係。 錢伯看著我,笑笑,你能保證,大少爺也能保證嗎? 我說,那麼,你想我怎麼辦?殺了我? 錢伯說,姜小姐你言重了。 我淒然笑笑,說,難道不是嗎?斬草除根。 錢伯說,姜小姐是個聰明人,我也就不繞彎子了,這麼做,也是老爺子疼愛長孫心切,我希望姜小姐能理解…… 我說,理解什麼?理解我命如草芥嗎?好吧,我已來領死了。 錢伯說,我要真這麼做了,將來大少爺不會同我善罷甘休的。不為自己,為了錢至的前途我也不能這麼做。 我冷笑道,你可以死不承認。 錢伯說,與姜小姐有關的事情,“莫須有”就足以將我打入黑名單。我在程家辛苦一生,何必呢? 我說,我還以為您為程家赤膽忠心、春蠶到死呢。 錢伯笑道,別人如何評價我不在意,我只想姜小姐能明白,我自認對程家上下忠心耿耿,只是,這“忠心”不等於愚蠢。人生一輩子很長,不能忠心於一件事、一句話、一個眼神上。我的忠心,忠心在程家的延續這種長久計議上。我希望的是用我自己更好的方式,讓老爺、少爺都滿意的方式。 我看著他,冷笑道,更好的方式?都滿意的方式? 錢伯試圖緩和氣氛,他說,姜小姐不妨先喝杯淡茶。 他緩緩地走到案幾前,遞給我一杯茶,說,姜小姐,請。 我沒接。 我說,你有話就直說。 他說,你留在大少爺的身邊! 我冷笑,呵呵,這算是恩賜嗎? 他頓了頓說,但是,大少爺依舊可以和其他女人戀愛、結婚、生子,過他在公眾面前的日子。 我說,那我算什麼? ! 錢伯說,他的女人。 我緊緊地看著他,說,只是永遠得不到名分?只是要同別人分享?他的情人?外室?姨太太? 錢伯說,雖然沒有名分,但是你可以得到很多。 他緩緩地說,似乎帶著蠱惑的意味,金錢、美宅、名車、錦衣、玉食……每一季最新的衣服、鞋子、手袋……最光鮮的一切,巴黎米蘭櫥窗裡第一天出現的也會在同一時刻出現在你的衣帽間裡……所有你能想到的以及想不到的。 我心裡不住地冷笑,問他,你覺得這些對我很重要嗎? 好吧!好像很重要,但是有那麼重要嗎? !我不是模特,不是歐陽嬌嬌,也不是八寶。 錢伯含笑,亮出撒手鐧,說,甚至,你可以是他最愛的女人。 我像是聽了一個笑話一樣,看著他,說,最愛的女人?真是抬舉我啊。我需要跪謝老大人您苦心玉成嗎? ! 錢伯笑了笑,您不必謝我,要謝也謝大少爺。 我一愣。 他緩緩倒了一杯水,說,我欣賞姜小姐的倔強,不過,我想您倔強的資本無非就是認為大少爺對您用情至深吧。您一定覺得大少爺會為了您不惜與整個世界為敵,何況一個程家,對吧? 我仰著下巴,看著他,不屑說話。 他輕輕啜了一口茶,自言自語一般,也是啊,一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幾番捨命。你一定覺得正牌程太太你都未必稀罕,何況一外室。呵呵,只是,這茶泡久了,味也就淡了。感情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我又一愣,說,你什麼意思? 錢伯說,我不過一個下人,主人們的事,輪不到我這個老頭子指手畫腳。既然此刻,我敢冒次不韙,跟姜小姐這麼直接地談……就表示這事兒,我已經跟大少爺提前說過了。 我臉色突然變得蒼白,說,你、你什麼意思? ! 錢伯說,我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他頓了頓,說,大少爺也知道,他和你之間,不可能見容於程家;更明白,程老爺子派我過來的意圖,無非是讓姜小姐從此消失。我想這一點,姜小姐也應該明白吧。難道一定要為一個“在一起”爭個魚死網破?我也是這麼問大少爺的……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說,我只是告訴大少爺,何苦魚死網破,其實還有一個代價更小的方式,既可以讓他和你“在一起”,又可以對程家有交代,兩全其美。只不過是,姜小姐要委屈一些…… 說完,他看著我,目光裡是洞察世事一般的憐憫。 我喃喃著,依然不敢相信,問,你說……他知道你會跟我談這些? 錢伯說,我覺得,姜小姐的話應該這樣說更合適——他默許我來跟你談這些。 他說,有件事情,姜小姐怕還不知道,其實,大少爺在我到來的那個黎明就醒來了,但一直到今天他才肯見你,我想,這樣的決定,他也是深思熟慮了。 一瞬間,天塌地陷的感覺。 我久久地,久久地回不過神來,整個世界彷彿懸空在一片茫茫之中,然後光速跌落,四分五裂。 宛若盛世瓷器碎裂,再無巧工復修。 我搖頭,笑,像個傻瓜一樣,無措極了,彷彿自言自語一般,說,怎麼能……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錢伯嘆氣,卻彷彿贏得了一場胜利一般,他說,男人始終是男人,他們比女人更現實,更懂得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包括,愛情。 我幾乎是歇斯底里一般,大聲叫嚷著,不會的!他不會的! 然後,我就彷佛迷瞪了一樣,不知該坐該立,不知該哭該笑,不知臉上該有怎樣的表情,更不知自己的腦子裡想的是什麼。 有人會說,姜生,你矯情個什麼啊,哭個啥,傷心個啥? ! 你不是要走嗎?你不是要離開他嗎?你不是要一個人過嗎? !你不是要一生都不同他再有聯繫了嗎? ! 是的,我要離開他,成全他此生的碧海藍天、一帆風順、永無污點。 可是,當這個男人,這個愛我如生命,為我捨生,許我以命的男人,到了最後,卻終落了俗套——他要他的錦繡前程、家族體面,我成了午夜罌粟,暗夜裡綻放一生……當這一刻到來之時,我卻怎麼也不能接受。 他在我心裡,因愛如神,然而高高在上的神,如今碎裂了。 就彷佛,我的愛情信仰,隨之碎裂了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眼裡的淚凝結成了血紅,我對錢伯說,我要見他!現在就見他! 錢伯說,這麼說,你接受了? 我搖頭,斬釘截鐵地說,不! 我說,我見了他,同他道別,謝他救命之恩!謝他如此好意肯讓我做他的暖床伴、解語花!然後,我對錢伯說,你放心,謝過他,我就離開!永永遠遠地離開! 錢伯說,既然是這樣,那麼,我覺得,其實姜小姐現在就可以離開了,完全沒有必要再見大少爺了。 我愣了一下說,什麼意思? 錢伯說,大少爺的意思是,如果你們倆尚有姻緣,那麼他便見你;若無姻緣可談……請姜小姐從此保重。 我紅著眼眶,淒然一笑,說,姻緣? !求他別毀了這倆字!露水夫妻居然可稱“姻緣”?他們程家的姻緣可真夠賤的!什麼姻緣!不就是我不同意做他的外室就不能見他對不對? ! 最後,我幾乎是扯著嗓子嘶吼起來,所以,涼生在偏廳遲疑再三,終是跑了過來,見我激動如此,有些責備地問錢伯,怎麼了這是? 錢伯不說話,一副悉聽尊便、好走不送的表情。 我說,好啊!好!我接受!我接受還不行嗎? !現在你可以帶我去見他了吧!帶我去見他啊! 涼生不安地說,你接受什麼? ! 我不看他,淚如雨下。 我想當面問問他,問問他啊,那個曾為我不惜與整個世界為敵的男人,怎麼會變成這樣? ! 錢伯說,你若真心接受,那麼……這裡有份合約,大少爺給你備下的,你先簽了吧。簽了,此生便不能反悔。 還契約情人了! ! !全家言情帝版黃世仁啊! ! !真帶感啊! ! !要不要扯兩根紅頭繩,讓我哥幫我紮起來啊,紮起來! 我整個人幾乎被氣到癲狂,不顧涼生阻攔,合約看都沒看,直接以巴掌印“呱唧”“呱唧”按在合約上! 指印都已經表達不了我此刻的痛苦和憤怒了,那一刻,我多麼期望自己練就的是如來神掌。 錢伯依舊不動聲色。 末了,他收起合約,微微一笑,說,姜小姐,既然你接受了,現在就更不必見大少爺了,來日方長嘛。 他!媽!的! 委曲我也求全了!合約也騙我簽了! 他跟我說,來!日!方!長! ! ! 就在我要奓毛的頃刻間,一種極端不祥的預感蒙住了我,我的背後一陣涼,我說,他是不是出事了? 錢伯氣定神閒,一副“姜小姐你太自作多情了”的神態。 我越發驚恐,問,是不是……他出事了? ! 是的,這再三的阻撓,這曾經的情深似海!我不願也不能相信,那個叫程天佑的男人,他是這樣的人。 錢伯說,怎麼會? 我不相信地看著他,情緒開始激動,聲音裡帶著哭意,說,你騙我!他一定是出事了!他一定出事了! 說完,我就推開他們,轉身就跑,焦急地滿屋尋找著,大喊著他的名字,天佑!天佑! 錢伯不及阻止,涼生也沒拉住我。 其實,我不知道是錢伯騙我,還是我在騙自己,騙自己他是與眾不同的程天佑,他鐵骨錚錚,此情不移。 我像中了魔咒一般,身體不住地發冷發抖,內疚與痛苦擠壓著我這些時日里緊繃的情緒,一觸不可收拾。 我在樓下一個一個房間找尋著,一面涕淚橫流地喊著他的名字,一面哭著喃喃,我早就該知道……他出事了……我早該知道啊…… 彷彿一場自作多情的麻痺。 麻痺自己,他依然愛我,他如此對我是有苦衷的。 涼生追在後面,試圖安撫住我。 錢伯見我如此,我的反應似乎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測,他控制不住局面,只好嘆氣,說,唉!我這就帶你去見大少爺。 我卻像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一樣。 那一刻,我如同在自己製造的迷宮世界裡走不出的孩子,痛苦和自責吞噬了我的全部神經。 這麼多時日深刻痛苦的擠壓,終於,在這一刻—— 引燃,爆發。 錢伯問涼生,她怎麼……怎麼會這樣? 涼生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冷,說,怎麼會這樣? !你問我?呵呵! 他幾乎咬牙切齒,說,只能說,這些年月裡,你們程家奉送給她的痛苦太少了,所以,她才會這樣! 說完,他疾步上前,將陷入魔怔一般哭叫不停的我一把攬入懷裡,緊緊地抱著,他說,姜生,別這樣。 我卻像沒聽到一樣,哭著喊著掙脫了他的懷抱。 他再上前,心疼地將我抱住,我卻狠狠地咬了他的胳膊,再次掙脫。一樓找尋未果,我便直愣愣地向樓梯處跑去。 我的理智隨著有人下樓的腳步聲被扔回了軀殼之中。 不! 應該是說,在我像個瘋子哭喊著他的名字,而抬頭的那一刻,理智回到了我的軀殼之中,迅速甦醒! 抬頭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 更看到了他身邊的那個女人! 在看到他安然出現的那一瞬間,我的眼淚決堤衝出眼眶;卻又在視線觸及她的那一瞬間,覺得這淚流得像一場笑話。 他若岩上獨立的孤松。 肅穆。冷漠。 他周身散發出的那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氣息,一如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在小九的出租屋裡遇見他時一樣。 她像一株柔美的藤,溫婉地依附在他身旁。 她隨著他的步子,緩緩地從樓梯上走下來,白淨的臉,烏黑的發,淡掃的眉,還有眼神之中,那一種篤定的溫柔與安然。 我愣在了那裡,亂著發,涕淚四流,毫無半點儀態。 我愣愣地看著他和她,不敢相信一樣,喃喃道,寧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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