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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一節延安訪問

南渡北歸2:北歸 岳南 8260 2018-03-04
就在各地報名參軍的知識青年沈浸在抗日愛國熱情之中時,國民黨將領胡宗南指揮的大軍加緊了對陝北的包圍和封鎖。 1944年11月7日,美國總統羅斯福私人代表赫爾利自重慶飛抵延安。毛澤東等中共領導人與其進行了三天會談,共同擬定了《中國國民政府、中國國民黨與中國共產黨協定》。主要內容是:廢止國民黨一黨專政,改組國民黨;成立民主聯合政府和聯合軍事委員會;承認所有抗日黨派的合法地位等。 11月22日,蔣介石在接見駐重慶的中共代表周恩來、董必武時,以“天下老子第一”的強硬口氣,對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與其擬定的草案提出了三點反建議:中共立即無條件地交出軍隊;接受國共及美方組成的三人委員會負責整編,並委託美國人指揮。只有做到了這一切,國民政府才能承認中共的合法地位,中共才可派代表參加國民政府行政院政務會議。最後蔣介石以國家元首的身份強調“政府的尊嚴不能損害”。中共代表周恩來聞聽,一口咬定國共與其他黨派成立聯合政府的主張,並說:“政府是內閣,並非國家,不稱職,就應該改組。由此引起了聯合政府問題的國共之爭。”

同日晚,蔣介石宴請傅斯年、陶孟和等部分國民參政員,在宴會上公開宣稱:“中共要求聯合政府,是不能接受的,因為我不是波蘭流亡政府。” 12月下旬,蔣介石前往軍政部招待所探望赫爾利,赫爾利說:“最近接到華盛頓兩通電報,美國政府很盼望委員長對中共問題作出決定。怎樣才能統領共產黨的軍隊,求得全國軍事統一,是目前的首要問題。要達到這個目的,必須在政治上讓步,請委員長對此早加考慮。”蔣介石聽罷,很有些不耐煩地對這個稀里糊塗、完全不通中國人處世哲學的美國老朽敷衍道:“不忙,不忙。現在還不能作出決定,看局勢怎樣發展,以後再說。” 1945年4月下旬,即世界反法西斯戰爭最後勝利的前夜,居住在延安寒窯裡的中共領袖毛澤東,於中國共產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以《兩個中國之命運》為開幕詞,指出“中國人民面前擺著兩條路,光明的路和黑暗的路。有兩種中國之命運,光明的中國之命運和黑暗的中國之命運”。在隨後所作《論聯合政府》政治報告中,毛澤東提出立即廢止國民黨一黨專政,“成立一個由國民黨、共產黨、民主同盟和無黨無派分子的代表人物聯合組成的臨時的中央政府”。並要求:“為著討論這些事情,召集一個各黨派和無黨派的代表人物的圓桌會議,成立協議,動手去做。”這一建議很快遭到國民黨方面的拒絕。同年5月,隨著歐美盟軍打垮並佔領了德國,取得了歐洲戰場上的決定性勝利,日本的全面崩潰已指日可待。在老大中華這塊地盤上,關於聯合政府的國共之爭,也到了不是魚死,就是網破,或者魚網俱滅,總之是兩個中國之命運何去何從,到了徹底攤牌的時候了。

在國共兩黨各不相讓,劍拔弩張欲抄傢伙動武的歷史轉折關頭,突然從草莽中蹦出了一群自稱綠林好漢的第三黨——在抗戰後期組建的中國民主同盟。此同盟成員大多是由散落於社會各界的儒生與策士組成,首領如章伯鈞、羅隆基、黃炎培、左舜生等,皆為一時較有名頭的知識分子與不肯安於現狀的謀僚策士。在這一充滿機遇的大動盪、大變革、大整合的歷史性時刻,此輩儒生術士產生了一種希望,認為春秋戰國爭雄的蘇秦、張儀時代再度來臨,整個列國的興衰存亡可以受到辯士們的三寸不爛之舌,施展揣摩、捭闔、鉤鉗、合縱、連橫、轉圜等“陰道陽取”的遊說權變之術的影響。遙想當年,鬼穀子的門生蘇秦僅憑一項縱橫捭闔之術,一躍而為六國縱約長,身配六國相印,名動天下。隨後“乃投縱約書於秦。秦兵不敢窺函谷關十五年”。各路諸侯皆聽命於蘇秦,形成了蘇氏“所在國國重,所去國國輕”,“一怒而天下懼”的戰略格局。

往事可鑑,民盟的策士們認為,既然當今天下格局已成三分之勢,抗戰勝利的果實就應由三家或大家共同分享,豈能聽憑蔣氏勢力或與陝北黃土高原上毛澤東領導的中共平分天下?無論如何,作為中國的其他在野黨,特別是漸成氣候的民盟黨派,也要爭取政治權力。按照這一思維方式,黃炎培、章伯鈞、羅隆基等人,均認為當前的機會瞬息萬變,稍縱即逝,一旦失之交臂,江山將永不可得!於是,諸儒生策士的興奮點很快集中在“怎樣把握住這千載一時的機會,實現中國的民主”。也就是要盡力促成由各黨各派共同參與、掌控的聯合政府這一現實行動。在國共兩黨為即將產生的新政府是聯合還是獨裁問題正爭吵不休,各不相讓的間隙,黃炎培等公開發表言論,希望“國共問題可由其他黨派出任調解”,並以各種輿論和方法向蔣介石施壓,並對中共施加影響。

面對各地與各色人等的角力和施壓,蔣介石採取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台的態度不予理睬,同時斬釘截鐵地對前來勸說的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表示:如同意成立聯合政府,就等於承認國民黨被中共“徹底打敗了”,等於“把對政府的控制交給共產黨”對這一說法,迷迷瞪瞪、不知中國這碗老湯深淺鹹淡的赫爾利表示不能理解,認為中共參加聯合政府,最多不過是“插進一隻腳趾”,何以會扯到敗與不敗?望著這個老傢伙幼稚但真誠的憨樣,蔣介石不得不告訴他“插進一隻腳趾就會全身擠進來”,一旦擠進來,後果不堪設想。赫爾利仍搖頭表示不懂和不解,但國民黨高層和內部有識之士,卻清楚地意識到復雜而不妙的時勢以及國民黨面臨的險境。蔣介石侍從室六組組長兼軍統幫辦唐縱,在1945年5月31日的日記“上月反省錄”條中作了這樣的“反省”:

國民黨黨員在部分為公務人員,此種黨員在十餘年來一黨專政的長時期中,地位提高了,財產增大了,生活優裕了,大家希望保持其原有生活與地位,故不希望改革,以動搖其自己之地位。 一、國共問題日益嚴重化。 二、國民黨的革新希望甚微,而日唯設法保守勢力掙扎;但共產黨的攻勢甚銳,氣勢迫人,令人惶恐不安。 三、在今年反攻的時期,可能發生國共兩黨正式戰爭。共產黨在華中、華南必歸失敗,但在華北、東北可能另成局面。 四、共產黨準備召集解放區人民代表大會,以與國民代表大會相抗衡。毛澤東《論聯合政府》,欲以此號召不滿現狀之各黨派共同奪取國民黨之政權,聯合政府即為瓦解國民政府之手段。 五、各黨派本身力量不足與國民黨相抗衡,欲利用共產黨之聲勢以自抬身價,故無形中各黨派已成為共產黨之尾巴!

儘管以上內容是唐縱私人日記所載,屬於隱秘的內心獨白,但除第三條蔣介石可能未能清醒認識,或過於自信而不以為然外,其他諸條的思想觀點與蔣介石的言論基本相同、相通。正因為蔣介石對時局和各色人等如此認識並展現出強硬態度,中共領導層才認為國共商談已陷於無法轉圜的境地,事情越陷越僵。而這個時候對夾在中間的黨派來說,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從中斡旋,而自己的身價尚未增加一分一厘,國共雙方又甩手反目,更體現出第三黨的身價之輕,必須想法再找些理由轉起來。於是,各路豪傑、策士再度集結力量共同上陣展開攻略。經過一番水煮火燎般的上下折騰,終於得到蔣介石在“轉圜”方面的默許和暗示,於是便有了黃炎培等參政員與延安方面的直接溝通與訪問。

6月2日,褚輔成、黃炎培、傅斯年等七位國民參政員,聯名草擬了一份致毛澤東、周恩來的電報: 延安毛澤東、周恩來先生惠鑑: 團結問題之政治解決,久為國人所渴望。自商談停頓,參政會同仁深為焦慮。月前經輔成等一度集商,一致希望繼續商談。先請王若飛先生電聞,計達左右。現同仁鑑於國際國內一般情形,惟有從速完成團結,俾抗戰勝利早臨,即建國新猷實基。於此敬掬公意,佇候明教。 6月6日,電報由參政會秘書處發出,列名者為褚輔成、黃炎培、冷通、王雲五、傅斯年、左舜生、章伯鈞等七人。 當此之時,中共中央正在舉行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對幾位策士們的來電未予理睬。十天后的6月16日,中共首先聲明不參加四屆一次參政會,然後於18日,毛澤東、周恩來才勉強提起興致,聯名復電在重慶的中共代表王若飛,讓其轉告參政會並七位參政員,歡迎彼到延安一敘,並說“估計蔣得此消息後,不一定要他們來,如仍許其來,即使無具體內容,只來參加,亦應歡迎之,並爭取你陪他們同來”等。

三天后,此電由孫科轉交給黃炎培、冷遹等人,電文如下: 褚慧僧、黃任之、冷禦秋、王雲五、傅孟真、左舜生、章伯鈞諸先生惠鑑: 來電敬悉。諸先生團結為懷,甚為欽佩。由於國民黨當局拒絕黨派會議、聯合政府、及任何初步之民主改革,並以定期召開一黨包辦之國民大會製造分裂,準備內戰相威脅,業已造成並將進一步造成絕大的民族危機,言之實深痛惜。倘因人民渴望團結,諸公熱心呼籲,促使當局醒悟,放棄一黨專政,召開黨派會議,商組聯合政府,並立即實行最迫切的民主改革,則敝黨無不樂於商談。諸公惠臨延安賜教,不勝歡迎之至。何日啟程,乞先電示。掃榻以待,不盡欲言。 毛澤東周恩來已巧以上電文清楚地看出,中共對此事的態度既積極又慎重,這是因為七參政員“大都是舊知識分子或黨派領袖,同民族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有著廣泛的聯繫”,不僅“在社會上有地位、有影響”,而且“政治立場上屬中間派”。對於這樣的代表人物,中共沒有理由拒絕他們來訪,但為了防止為國民黨做說客,或者以國民政府觀察團的名義自居,在政治事務上對延安不識時務地指手畫腳,甚至胡言亂語,說一些不著邊際、令人討厭的妄語。按照毛澤東的意圖,電文先是綿里藏針地指責一番國民黨當局的不是,接著警告性地回敬,倘“促使當局醒悟,放棄一黨專政”,延安方面當“樂於商談”並請親臨“賜教”。如果不圍繞這一主題,或搞什麼小動作,甚至與共產黨耍布袋戲,對不起,你們就在重慶那花花世界裡待著,不要跑到陝北這條山溝裡來揚風扎猛地瞎折騰了。

黃炎培、章伯鈞等見電後驚喜交加,並意識到電文中對方那軟套包裹下的針刺,幾人經過緊急磋商,搞出了三條合縱連橫的應對方案: 一、由政府招集政治會議;二、國民大會交政治會議解決;三、會議以前,政府先自動實現若干改善政治之措施。 方案既定,七參政員認為,只有蔣介石認可,方能起程。否則將是三大皆空,一切都是瞎扯淡的事。 6月27日,七參政員與王世傑、邵力子再次聚議,並欲請王把三條方案送達蔣介石。王世傑認為此事由黃炎培挑頭,十有八九會引起蔣的反感並把事情弄黃了。作為長期在國民黨中樞和蔣介石身邊周旋的高級謀士兼政客王世傑,對蔣的秉性脾氣與好惡是深有了解的,蔣對黃炎培等策士幾年來的吵吵嚷嚷大為頭疼兼深惡痛絕,激憤時曾幾次當著謀僚的面破口大罵黃氏不仁不義,屬於見風使舵、騎牆賣笑之輩。此種發洩甚至責罵,從蔣介石日記中可以看到,如1940年4月4日,蔣在日記中責罵道:“政客梁漱溟、黃炎培等對共黨之騎牆投機之可恥,殊堪鄙棄。此種政客之為害國家,其無形罪惡,甚於共匪與漢奸也。”1940年9月6日記:“王炎培等政客,以誹謗為直諒,並自示公平勞苦,當面毀人而不自覺。此乃中國一般政客士紳之惡習,非王一人而已也。”(南按:王應為黃)1941年9月13日“上星期反省錄”記:黃炎培“其言其行,幼稚卑污,形同妓女”。 1945年1月3日又記:黃炎培等“中國士大夫階級重外輕內,有私無公之劣根性”。 ——儘管當時的王世傑沒有看到蔣介石日記內容,但從平時的言行舉止和察言觀色中,完全可知蔣對黃氏等一群“騎牆”策士的厭惡態度。因而,當王世傑接到這份策士們弄出的合縱連橫的三條方案後,當頭棒喝道:“如送領袖,必大遭拂怒。”

眾策士一聽,頓感灰心,如惹得介公為此拂怒,這還了得?遂提出乾脆散攤兒,不要再做這些費力不討好的無用功。幾人中唯黃炎培頗不甘心,覺得事情仍有可為,遂施展鉤鉗之術捭闔道:“撞壁須撞到壁,今壁尚未見,僅憑旁人預測勢將碰壁,便放手了,豈為合理?”在他的一再堅持下,眾位參政員決定於27日下午鼓起勇氣面謁蔣介石,並推舉時年73歲高齡的國民黨老牌黨員褚輔成代表報告。 老褚年輕時候曾是大清朝的監生出身,留學日本東洋大學高等警政科,在日本加入同盟會,辛亥革命時追隨孫中山領導起義,一度出任眾議院副議長、浙江省政府委員兼民政廳長等高官,算是風雲一時的人物。但今非昔比,或者是人已成老朽,血性消融不再,或者是王世傑的棒喝使其喪失了底氣。見到蔣時,年老體弱的老褚未敢呈函,好像做錯了事一樣,談話中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地說了原定的前兩條,最後一條方案憋在肚中與殘存的餃子一起咕咕嘟嘟煮燜了好一會兒,始終未能端上檯面。面對老褚畏頭縮腦的表現,同來的幾位策士震於蔣的聲威,只能面面相視,未敢上前言及,場面頗為尷尬。 想不到此時的蔣介石卻另有打算,眼看預定的國民參政會開幕之期日益迫近,中共方面強硬反對,其他各色人等也趁機跳將出來說三道四、煽風點火,向自己施氣撒嬌,不時鬧點小彆扭,或乾脆興風作浪,弄得自己心煩意亂又一時無可奈何。如今有這麼一幫熱心功名的策士儒生自動找上門來,要做“中間人”或馬前卒,為國民大會的召開清除障礙、掃清道路,此舉正合“朕意”。於是,蔣不動聲色地聽畢,環視眾位,突然滿面帶笑地以“偉大的、懇切而坦白的精神”答復道:“國家的事,只須於國家有益,都可以商談的。”停頓片刻,又說:“中間人,公道話,原來最難討得雙方的喜歡。”遂當場慨允。當黃炎培等領命告辭時,蔣介石又和顏悅色地拱手道:“辛苦,辛苦!”眾人見狀,受寵若驚,各自瞪著直勾勾的眼睛,伸著舌頭悄然退出。 回到參政會的七參政員如得上方寶劍,在謁蔣時勾頭搭背、戰戰兢兢的頹喪畏縮模樣盡掃而光,一個個精神煥發,豪情萬丈,議論不止,說到激動處,一個個面紅耳赤並有熱淚盈珠者。身穿藍布長袍,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老褚也被蔣介石剛才的語言深深打動,哆嗦著身子猛地一拍案板道:“走一遭算什麼!這老命還得一拼!”延安之行就此決定,眾皆歡呼。 就在七參政員即將起程的6月29日,唐縱在日記中作了這樣的記載:“陳主任為這等事晚上失眠。余曰,大局是好轉的,宋子文往莫斯科,我看會有結果的。中蘇邦交的改善,對於共產黨是一個解決的途徑,陳主任不敢相信。”唐氏畢竟是蔣介石身邊的二流謀士,在政治識見上,與他的上司、蔣介石侍從室二處主任、號稱國民黨“領袖文膽”與“總裁智囊”的陳布雷相比,還欠火候,不久的事實就證明了陳布雷的預見遠比唐縱高明、透徹。 1945年7月1日上午9時35分,在王若飛的陪同下,諸輔成、黃炎培、左舜生、章伯鈞、傅斯年、冷通等一行六人,於重慶九龍坡機場乘美國專機飛往延安。老謀深算的王雲五自知此行將無功而返,遂稱病打了退堂鼓,因而只有六位參政員前往。下午1時,飛機抵達延安機場,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中共領導人親自到機場迎接,然後乘車至王家坪第十八集團軍總司令部共進午餐,再乘車轉至瓦窯堡陝甘寧邊區政府招待所下榻。 7月2日早晨,工作人員向六位參政員各送一份請柬,內容相同,只是姓名有別。其中給傅斯年的請柬如下: 茲定於七月二日下午六時在中央辦公廳潔樽候教,敬請光臨為盼。 此致孟真先生毛澤東謹訂7月2日下午,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周恩來在延安楊家嶺會見六位參政員,雙方作了初步溝通。傍晚,按照預先佈置在中央辦公廳餐廳設宴招待,從前方到延安出席會議尚未回防區的中共軍事將領賀龍、劉伯承、陳毅、聶榮臻、鄧小平、彭真、高崗、陳雲等出席了宴會。毛澤東、周恩來分別作了歡迎詞和祝酒詞。酒席上,傅斯年緊挨毛澤東就座,毛風趣地對傅說:“我們是老相識了,在北京大學時我就認得你,你那時名氣大得很,被稱做孔子以後第一人哩!” 傅斯年聽罷,手舉筷子,張開大嘴笑著說:“毛先生過譽,那是同學們的戲謔之詞,何足道哉。” 毛澤東微微笑道:“不要客氣嘛!”隨之面向眾人說:“今天的宴會,菜沒有好菜,酒也不夠好,都是我們延安的士兵自己生產出來的,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嘛!” 毛的一席話讓在座者心情輕鬆了許多,眾皆一邊飲酒一邊無拘無束地相互交談起來。面對毛澤東的談笑風生,幾位參政員在打著哈哈敷衍的同時,又有一番不同的心境。此次訪問延安的六人中,褚老漢是老牌國民黨員,左舜生乃青年黨人,章伯鈞為農工民主黨人,黃與冷自稱無黨派人士,但與民主同盟關係密切,用黃炎培的話說便是“立場雖有小異,主張卻是大同”,完全可看做是民盟成員或盟友。只有傅斯年屬於真正的無黨派人士、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學術界重量級大腕。儘管老褚是國民黨員,但因年老體衰,又是讀書人加老實人,國民黨高層並無意讓他拋頭露面為黨國事業折衝樽俎,他與傅斯年加入這個草頭班子,是黃、左、章、冷等四位活躍分子極力蠱惑拉攏的結果,在總體結構中屬於摻沙子性質,主要目的是起到虛張聲勢,給外界造成一種多黨派、多團體的民主氣氛和色彩。對這一把戲,羅家倫洞若觀火,曾略帶諷刺地多次勸說過傅斯年,讓其“不要和蟋蟀一樣,被人一引就鼓起翅膀來”。意思是不要跟著黃炎培等一班人瞎鬧騰,天下事不是靠黃、章等幾名策士就可以捭闔得了的。且蘇秦、張儀用舌頭定乾坤的時代早已跟著秦始皇他老爺爺——秦早,一同變為糞土湮沒於歷史煙塵之中了。眼前正是亂世英雄出四方,有槍就是草頭王,槍桿子裡面出政權的新社會,哪裡還有靠幾位儒生的三寸不爛之舌就輕易擺平天下的好事?如此做法無疑是在飛機裡做夢——空想。但此時尚心存僥倖與幻想的傅斯年已聽不進朋友之勸,竟跟著黃炎培等人稀里糊塗地上了飛機,開始了他心中並無底數的夢想之旅。 就當時的情形論,在六位參政員中,當屬左舜生與傅斯年心境最為複雜。 左舜生與毛澤東同為湖南人且屬同庚,早年與毛又同系“少年中國學會”會員。 20年代初,左氏赴法國留學,後來提倡國家主義,反對共產主義。 1925年,左舜生成為中國青年黨首領之一,1930年與陳啟天在上海創辦《鏟共》半月刊,以剷除消滅共產黨為宗旨。 1941年中國民主政團同盟成立時,他出任秘書長,積極倡導反共。此次來到延安,仍不忘鼓吹他的那一套反共滅共的歪理邪說。 7月3日上午,左與毛澤東單獨交談時,頗不識趣地說道:“我認為,一個國家的政黨可以有多個,軍隊卻不能個個政黨都有。否則,就要發生內亂,國家就不太平。” 毛澤東聽罷沒有做聲。左舜生見對方沒有接話,以為被自己擊中要害,於是繼續說道:“我們青年黨就主張走議會道路,不辦武裝,成為國家真正的參政黨,對國民政府沒有任何威脅。” 話音一落,毛澤東忍不住問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們也向你們青年黨學習?” 左舜生答:“談不上學習,我覺得我們青年黨的這種做法是對的。” “怎麼對呢?”毛澤東頗不以為然地問道。 “和平議政,對政府沒有威脅,也有利於各黨派的團結嘛!” 毛澤東聽出左舜生的弦外之音,他冷靜地說道:“我也主張一個國家只有一支軍隊,但要看軍隊掌握在誰的手裡,為誰服務。要知道,一個沒有武裝的政黨是沒有力量的,被蔣介石視為土匪亂黨的人,若沒有一點兒自己的武力,根本無法生存,更不用說有發言權和改造社會了。老庚呀(南按:湖南人叫同年出生者的俗稱),你這個青年黨的'軍事爺',怎麼連這個道理也不懂呀!” 挨了一頓教訓,左舜生仍不知趣,還在嘟嘟嚷嚷地說一些在他自己認為聰明絕頂,實則糊塗蟲一樣的伴有勸降意味的混賬話,並說介公的領袖地位如何不可動搖云云。毛澤東忍無可忍,面露慍色,提高了嗓音激憤地說道:“蔣介石總以為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我'不信邪',偏要打出兩個太陽給他看!”毛澤東神傲氣雄的風采,頓時把左舜生給震住了,這位老朽遂不再妄言要延安交出軍隊並維護介公領袖地位等妄語。 不知是想緩和剛才不愉快的氣氛還是真的別有他圖,已是52歲,全身乾癟得幾乎只剩一堆筋骨,走起路來全身打晃的左舜生,突然又用鉤鉗之術,提出一個令毛澤東頗為尷尬的問題。左氏要與他一直崇拜的女明星、毛澤東新任夫人、原上海著名影星藍蘋見上一面。毛聽罷先是以“我不認識藍蘋”,後又改為“她生病了”為由予以拒絕,而後邁開大步向別處走去,再也不肯理睬這位無聊、蹩腳加淺薄的術士之徒了。後有人引用明代宋濂評鬼穀子的話論左氏曰:“舜生所言之捭闔、鉤鉗、揣摩之術,皆小夫蛇鼠之智。用之於家,則亡家用之於國,則僨國;用之於天下,則失天下。”甚然也。 左舜生的為人處事與不識好歹的輕妄之舉,不但令毛澤東反感,即是同來的傅斯年對其亦頗為輕視。早在1937年10月11日,傅致剛到美國不久的胡適一封信中,在提及國內情形時說:“所謂參議會又添了些無聊分子,徐謙、羅鈞任、甘介侯、左舜生等。羅毫無見識,殊大希望。此人乃官僚、酒徒之混合,因其為酒徒,故有時似勇,決不該稱之曰'忠節'也。此一鳥會常有荒謬絕倫,匪伊(夷)所思之提案,亦常為我罵散,大有我是此會之'清心丸'之感!可嘆可嘆。有好些人運動為此參議官,或成(如左),或不成(如羅隆基),若再這樣下去,我也只好走了。” 此次延安之行,左舜生還是按重慶的老套路數,懵懵懂懂地提出如此“荒謬絕倫,匪夷所思”的怪論,惹得同鄉毛澤東深惡痛絕,真可謂狗改不了吃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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