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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十一~十五

神捕的遊戲 江湖大 21300 2018-03-13
回到家裡,陳溪橋悄悄地躲進了紫荷的房間。好像有一張硬殼從他身上一下子卸了下來,他又重新變得靈動起來,好像又成了那個三年前的大男孩。 陳溪橋沒有說話,只是疲倦地將頭埋在了紫荷的胸前,希望能一直就這樣依偎在紫荷的身邊。 紫荷也沒有說話,靜靜地半倚在床上,柔荑小手溫存地穿行在陳溪橋的髮梢間,好像母親正在撫慰自己的孩子。 門外有人在敲門,還傳來了很刻意的咳嗽聲。 “誰?”陳溪橋不情願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紫荷也拿起身邊繡到一半的繡品,一針一線地繡起來。 “少爺,是我。”門外傳來了書僮三思的聲音。 “什麼事?”“少奶奶到府上來看你了。”少奶奶不是別人,正是司馬家的九小姐,司馬無鹽。三年前的那次變故,讓這樁計劃中的婚事無限期地推後了。

但司馬無鹽卻鍥而不捨,橫豎都要當這個陳家的少奶奶,還讓司馬夫人出面催了好幾次婚。 雖然陳溪橋並不討厭這個司馬小妹,甚至和她一向都很談得來,心中也曾經不止一次對她暗生過一些朦朧的情愫,而且當年剛聽說陳六要讓她做自己老婆時,還興奮過一陣子。但是,當這件事情真的要成為現實時,不知怎的,他卻有些臨陣退縮。而且更要命的,是他的身邊本就已經有了一個紫荷。 所以,他以父仇未報不能談婚論嫁為由,將婚事整整拖了三年。 “你還是快去見司馬小姐吧,她是老爺為你挑選的人。而且,確實對你很好。”紫荷看上去平靜極了,好像這件事情跟她並無關係,低眉垂眼,永遠都是那副無喜無憂的樣子。 “好吧,我這就過去。”陳溪橋沉吟著瞟了紫荷一眼。雖然心裡有些歉疚,他還是跟著三思一起離開了。

紫荷連頭都沒有抬,一心一意地做著她的刺繡。針在滑軟的綢布上靈巧地穿行,紫荷的手不知為何抖了一下,針刺在她的手指上,鮮血染紅了綢布,她卻沒有疼痛的感覺。她的目光定定的,她的心其實早隨著陳溪橋飛出了房間。 司馬無鹽正在等陳溪橋。 上午,陳溪橋辦完汪近樓的案子沒有一炷香的時間,司馬家的九小姐就得到了消息。她是特意過來表示祝賀的。 來之前,她對著鏡子整整化了半個時辰的妝。畫了眉,做了一個形式繁複的堆雲髻,還用至寶齋特製的水色胭脂在唇上淡淡地抹了一層。然後給自己換上一身新做的繡花長裙。 司馬無鹽希望陳溪橋每次看見自己,都能夠有眼睛一亮的感覺。 陳溪橋果然眼睛亮了一亮。 沒有人會在看見司馬無鹽時無動於衷。不僅因為她是江湖上最會打扮自己的女人,更因為她本人也長得很美。

女人的美有很多種,有嬌弱的美、凶悍的美、明媚的美、憂鬱的美,也有豐姿綽約的美、柔情似水的美,而司馬無鹽的美卻是一種幽深的美。她美得一點都不囂張,看她第一眼雖能讓人傾心,但如果看她第二眼,你就會發現她美得懾人心魄,到第三眼,你甚至會想到要為她赴湯蹈火。司馬無鹽好看,更耐看,越看就越有味道。 這樣的一個女人是不能不讓陳溪橋為之動心的,所以從她一進前廳,他的眼睛再也沒有離開過司馬無鹽。 看到自己未來的夫君這樣欣賞自己,司馬無鹽的心裡充滿了驕傲,臉上的表情因為自信而變得更加嬌媚。 “陳家哥哥。”她這樣柔聲地叫著陳溪橋。 從記事那天起,她就已經這樣稱呼陳溪橋了。那時候,她還是個人見人厭的醜八怪,長得又黑又瘦,兩隻眼睛的眼皮好像總是睡不醒一樣虛腫著,鼻子也好像沒有鼻樑一樣軟軟的趴在臉上,因此在玩伴中她總是被嘲笑和欺負的對象。惟有這個陳家哥哥沒有嫌棄過她,對她一直都很溫柔,每次她因為被人嘲笑而流淚時,也總是這個陳家哥哥來為她拭去眼淚,一直把她逗到破顏為笑。所以,從那時候起,她就在心裡暗暗許願,將來一定非這個陳家哥哥不嫁。

何況,這個陳家哥哥不僅是個溫柔體貼的情種,更是名捕陳家惟一的傳人。 還是很小的時候,司馬無鹽的耳朵裡就已被灌滿了名捕陳家的故事。好像這不是一個家族,而是一個傳奇。然而,陳家的名捕們一向都是男丁,還從來沒有出過一個女性名捕。因此司馬無鹽覺得,如果她能嫁給這個陳家哥哥,她就有希望讓自己也加入到這個傳奇中去,成為名捕陳家歷史上第一個女性名捕。雖然生就個女兒身,但司馬無鹽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會輸於那些鬚眉男兒。 所以,當年司馬夫人把陳老爺子提親的事情告訴她時,司馬無鹽想都沒想,就答應了這樁婚事。雖然陳老爺子的死,讓她過門的日子一拖再拖,但是她早已把自己的名字都給改了,她不讓人稱她司馬無鹽,而讓人改稱她陳無鹽。這輩子她已生是陳家的人,死是陳家的鬼。

“陳家哥哥。”看到陳溪橋看著自己一直不說話,司馬無鹽又叫了他一聲。 “哦……”陳溪橋使勁地晃了晃腦袋,”妹子你長得實在太美了,看得我都呆了。“沒正經。 ”司馬無鹽嗔道,心裡卻甜得跟蜜似的。雖然早就知道陳家哥哥的這張蜜糖嘴對誰都是這般腔調,而且還因此惹下過很多風流債,但是每次聽到陳溪橋的甜言蜜語,司馬無鹽還是會忍不住拿它當補藥吃。女人終究都是女人,即使冰雪聰明如司馬無鹽,也不能免俗。司馬無鹽只是盼著,有朝一日過門後,能憑著自己的手段,讓陳家哥哥的這些甜言蜜語終日只對著她一個人說。 “妹子,是不是在家裡又閒得發慌了?”“你好沒良心,人家是聽說你今天又辦了件漂亮的案子,所以才特意過來的,你怎麼能說我閒得發慌?”司馬無鹽說,還就勢把嘴巴嘟了起來。

“你怎麼老是這麼消息靈通,是不是已經在我身邊安排眼線了?”陳溪橋搔了搔自己的腦袋,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來。 “我可沒這麼無聊。你再這麼說,我生氣了。”“沒什麼啊,收集情報可是當年司馬大叔名聞天下的絕技,他對你又一向偏心,所以這本就是你的強項嘛。而且……”陳溪橋話鋒一轉,露出嬉皮笑臉的神情來,”而且老婆收集老公的情報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你說是不是,我的好妹妹?”說著,陳溪橋一把摟住了司馬無鹽的肩膀,閉著眼睛用鼻子使勁嗅了嗅司馬無鹽雲鬢上的香氣:“好香啊,你用的一定是至寶齋的千葉玫瑰露。”司馬無鹽狠了狠心,一把推開陳溪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悠悠地說:“陳家哥哥,雖然這輩子我橫豎都是你的人,但正式拜堂前,我還是覺得不要太過親暱,省得被人家嚼舌頭。”陳溪橋皺了皺眉,又馬上嬉皮笑臉起來:“好妹妹,你放心,我一定會娶你的。只要我今天報了我們家老爺子的仇,明天我就跟你拜天地。”“可是,你已經讓我從十六歲等到了十九歲,我還能等你幾個三年啊?”司馬無鹽的眼圈都紅了。

陳溪橋看著司馬無鹽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心中也是一陣不忍,心情好像也一下子憂鬱起來。 “謝三。”他惡狠狠地從嘴裡吐出這兩個字,覺得連呼吸都已經停住了。 四周一片漆黑。陳溪橋發現自己正在一片血水里掙扎。他拼命地往上浮起,終於把頭探出了水面。他從血水中爬上岸,走上了陳府那條長而曲折的走廊,空氣裡也是一片血色,他在拼命地喘著氣。 遠處隱隱約約地傳來了呼喚聲:“溪橋!溪橋!”聽上去竟像是陳六的聲音陳溪橋順著長廊向前走去,尋找著發出聲音的地方。拐了幾個彎,他來到了一條由兩堵高牆隔成的窄巷。他在窄巷中奮力地奔跑。聲音越來越近。 “溪橋!溪橋!”聲音終於就在眼前,陳溪橋抬眼望去,前面的地上滾動著一顆頭顱。頭顱是陳六的,頭顱正在叫他:“溪橋!溪橋!”陳溪橋被嚇著了,向後退卻,猛一轉身狂奔起來。忽然,一堵高牆擋住了他的去路,牆上赫然掛著一對放大了的耳朵:“溪橋!溪橋!”陳溪橋再次轉身狂奔,拐進了一條岔路,忽然他腳下一滑,摔倒在了地上,發現腳下正踩著一堆腸子:“溪橋,我好疼啊,我好疼啊。”陳溪橋艱難地爬了起來,再次向前奔跑起來。跑了很久很久,陳六的呼喚聲似乎越來越遠。陳溪橋停下來,調理著自己的呼吸。忽然有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膀,陳溪橋一看是一隻沒有手指的斷手。 “溪橋,你好嗎?”又是陳六的聲音。

陳溪橋狂叫一聲,才忽然發現自己又做了一個噩夢。冷汗摻著熱汗雨一般從他的額頭上掉下來。躺在他身邊的紫荷也被驚醒了,正在用絲絹輕輕地替他抹去額頭上的汗珠。 “怎麼,又夢見老爺啦?”紫荷問。 “他在叫我,他正在叫我。”陳溪橋神經質地渾身顫抖不已,”他一定是怪我沒用,到現在還沒有給他報仇。”紫荷憐惜地將陳溪橋的腦袋抱在了自己的懷裡,緊緊地摟著他。 “好了,現在沒事了,乖,別想了,再睡一覺吧。”紫荷道。 陳溪橋喘著氣,過了一會,終於安靜下來。他痴痴地看著紫荷,忽然一把抱住了她,狂吻起紫荷來。 早上一醒過來,陳溪橋就趕到了花園。 陳溪橋一向認為,清晨是一天中最好的賞花時節。這時候夜裡凝成的露水還沒有完全散去,陽光又薄又嫩,在露氣中被分散成絲絲縷縷,朦朦朧朧的。水光一色,露珠輕搖,既讓人有霧裡看花的情致,又讓花有嬌豔欲滴的品質,再加上一夜無人之後,污濁之氣散盡,此時的花香才是真正的清香。

但是,陳溪橋已經三年沒有在清晨時節賞花了。因為他必須在每天露水散盡之前,練完有這套有九九八十一個招式的大狂風劍法。 這些年父親慘死的情景一直都像附骨之蛆一樣追踪著他,讓他避無可避。他的命是用父親的命換回來,所以他必須去為父親報這個血海深仇。 雖然因為夢村一役自廢了九成的功力,三年來謝三音信皆無,但是陳溪橋知道,該來的終究會來,謝三是不會甘心永遠隱姓埋名的,總有一天,他會重新出現。而這也正是他向謝三討還血債的時候。所以他必須在此之前把劍練到最快。 劍光閃動,人影飛舞。只一眨眼,大狂風劍法的前面八十招就已經全部施展完畢。這套大狂風劍法已只剩下最後一招。而這一招也正是陳家這套祖傳劍法中最精華也是威力最大的一劍,前面的八十劍其實只是一個引子,練習它們的目的是為了練成這最後一劍。

但是這最後一劍卻沒有固定的招式和名字,會因為練劍者不同的悟力和性格,而呈現出不同的形態來。 陳溪橋的大伯陳空風的最後一劍是一招名為“秋風秋雨愁煞人”的秋天之劍,只因他小小年紀便要一力承擔起家族的重任,所以性格既有少年不羈的一面,又有凝重憂愁的一面,像秋天一樣,燦爛中帶著點蕭瑟的寒意。而陳溪橋的父親陳六為人堅忍內斂,心思縝密周全,總能料敵於機先,所以他練成的最後一劍是歸燦爛於平靜的昨日之劍。 同時,這最後一劍還會隨著年齡和閱歷的變化而變化,在練成昨日之劍以前,陳六首先練成的是遺憾之劍,因為未能實現理想,只能半路出家棄文從武,所以陳六的這一劍裡有一種空虛和悲痛的情懷。三十以後,陳六徹底接受了現實,想在捕快行當里幹出一番事業來,所以他的最後一劍變成了一招雄心之劍,渾厚而宏大,像大海之潮綿綿不絕。 現在陳溪橋已經把自己的最後一劍發動起來。在清晨的陽光中,他的人和他的劍好像都已經在花園中蒸發掉了,既不見人,也不見劍,只有花瓣上的露水不斷憑空飛了起來。無數顆露珠像一串串寶石,排著隊向花園中間空地上的一個木桶飛去,一滴一滴地落了下去。 很快,所有的花瓣上都沒有了露珠,而木桶也隨著最後一次滴答之聲被盛滿了。剛才被蒸發掉的人和劍又重新出現在了木桶邊上。 露水之劍。這正是陳溪橋練成的最後一劍。然而,這豈非也是他心性的寫照。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他的所有心思和所有必須去做的事情其實都像露水一樣,僅僅只是輕輕地附著在表面,隨時都可能消失不見。 背後傳來了一陣老邁的咳嗽聲,陳溪橋知道一定是管家張橫舟來了。 “少爺。”張橫舟終於走到陳溪橋跟前,輕輕地叫了他一聲,臉上竟是一片凝重之色。 “張大叔,什麼事?”“謝三終於出現了。”“什麼?”陳溪橋的心一下子繃緊了。 “嶺南府飛馬快報,三天前那裡發生連環殺人案,作案的正是謝三。”“這麼說,他的武功終於恢復了?”陳溪橋問。 “不僅恢復了,而且據倖存下來的捕快說,好像還比以前更高了。”“什麼意思?”“意思也就是說,如果你現在就去找他,你連一成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陳溪橋等著張橫舟給他進一步的建議。 “所以你要學會等待。既然他已經答應了六哥,所以只要你不去找他麻煩,他一定不會主動來找你的。”“那麼,你要我等到什麼時候?”“等到機會來臨的時候。”“機會什麼時候會來?”陳溪橋追問。 “我也不知道。”張橫舟苦笑著搖了搖頭,臉上竟是一片蒼涼之色。 張橫舟不知什麼時候離開了。因為張橫舟的話,陳溪橋剛才那股發奮苦練的勁頭一下子瀉掉了。他懶洋洋地坐在涼亭裡的太師椅上,獨自發呆。正午的陽光很明媚,春天的花園裡奼紫嫣紅,但陳溪橋的心情卻陰鬱極了。 雖然三年來陳溪橋一直在等著謝三重新出現,但另一方面,他有時又在心裡暗暗盼著謝三不要出現。陳溪橋想報仇,卻又很怕去報仇。 三年前的那個恐怖之夜,謝三不僅一劍一劍地摧毀了陳六的身體,也摧毀了陳溪橋的意志。雖然陳溪橋總是拼命在人前扮出一副冷酷無情、陰沉老辣的冷血模樣,但其實他心裡很清楚,他這麼做的目的不過為了提醒別人也提醒自己,他是一個很堅強的人。但實際上情況並非如此,他的樣子越凶狠,他的內心便越脆弱。 三年來,陳溪橋已經把總捕衙門里謝三的檔案讀了幾百遍。每多讀一遍,他的心里便越是沒底,他對謝三的恐懼便增多一分。沒有人能知道謝三心裡在想什麼,而謝三卻永遠都知道別人心裡在想什麼,他的武功高得驚人,他的計謀神出鬼沒,他永遠都在暗處,讓人防不勝防。 他幾乎已經不是人,而是真正的魔。自從陳六死後,這個世上能對付謝三的人大概只剩下謝三自己了。 但是陳溪橋又不能不去報這個仇。 也許還有一個辦法能對付謝三。陳溪橋的心裡忽然閃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他打了一個冷戰,把自己都給嚇壞了。 煙霞鎮是個很普通的小鎮。鎮外有幾座不高的青山和一個小湖相傍,鎮裡有一條小溪彎彎繞繞穿過鎮上最繁華的街道,街道上有三十多家各式各樣的鋪子,三日一小集,五日一大集,有集市的時候便熱鬧一些,無集市的時候便冷清一些。這樣的小鎮在江南一帶,實在數不勝數,所以煙霞鎮並不算出名。 但是,它在江湖上卻是一個大大出名的地方。只因為這裡住著一個大大出名的女人。 蕭憔悴,便是這個名女人的名字。 昔日武林曾有過號稱通古曉今的三大史家。女太史週羅衣雖然自己武功不高,但對武功的見識卻是天下第一,江湖上沒有她不知道的武功,而每種武功長處和缺點她也都能如數家珍說得頭頭是道。每個月週羅衣都會公佈一份武林十大兵器譜,把當月最厲害的十種兵器十種武功十個高手羅列出來,是武林公認最及時最公平最準確的兵器譜。只可惜這個武林第一才女,已在五年前過世了。 萬神通是武林三大史家中號稱消息最靈通的人,只要是江湖中人,不管是有名的還是無名的,也不管是退隱江湖幾十年的老人還是正準備出來闖蕩江湖的少年,幾乎沒有一個人能躲得過萬神通的法眼。只可惜這個消息靈通的萬神通如今也已經到了耄耋之年,兩年前還因為中風成了個癱子,如今只能在臥榻之上了此殘生了。 而號稱江湖第一神算的大運道人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除了給人批來命書,每十年編一本武林大事記,從來也沒有在江湖上現過真身。而且近三年來,更是音信皆無。大運道人成名是在八十年前,這樣算來他現在至少也有一百多歲了,所以很多人懷疑,這位大運道人其實已經老死在某個隱秘的角落了。 但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老一代武林史家中的傳奇人物雖然已經凋零,但新的傳奇人物卻也正在湧現。 蕭憔悴正是這樣新的傳奇人物。她本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祖上還曾經被封過王公之位。但不知為何,這個任性的大戶人家的小姐卻偏偏戀上了這個龍蛇混雜的江湖。十五歲那年竟為江湖上有名的花花公子許慕白所惑,跟他一起私奔,開始闖蕩江湖。後來雖被許慕白始亂終棄,但蕭憔悴卻已對江湖生涯著迷,發誓要去成為江湖上最有名的女人。但是論武功論人脈,蕭憔悴實在沒什麼優勢,而嫁給江湖成名劍客或者世家子弟的捷徑,也因為有那段和許慕白之間的荒唐情史而被堵死。所以,蕭憔悴決定另闢蹊徑,發誓要做一個像週羅衣一樣有名的武林女太史。 為了成就自己的名聲,蕭憔悴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她拜了周羅衣為師。老姑婆週羅衣雖然是有名的才女,卻也出了名的刻薄。江湖上,曾有不少年輕人因慕她之名,前來拜她為師,但是最後跟了她不到一個星期,就因為受不了她,而落荒而逃。拜她為師,與其說是做她的徒弟,還不如說是做她的丫環,不僅要被她呼來喚去,照顧她的衣食住行,而且還要被她不斷挑剔,即使你已經付出了最大的努力,在她眼裡依然還是不夠。沒有人能受得了她,但蕭憔悴卻偏偏忍受住了。所以,蕭憔悴成了周羅衣一生中惟一的弟子,而且學會了周羅衣全部的看家本領。 蕭憔悴不僅學會了周羅衣的看家本領,還把萬神通的家底也摸了個清清楚楚。為此她十八歲那年就成了老色鬼萬神通的秘密情婦。 但是,江湖上還流傳著一個更為隱秘的傳言。有時候蕭憔悴還會委身青樓,專門結交那些江湖人物,在床上套出他們本來死也不肯說出的秘密。 所以,蕭憔悴雖然先後師承週羅衣和萬神通,卻已經比他們兩個人加起來還有本事,她對武功的見識要比周羅衣還要高,她知道的江湖消息要比萬神通還要多。 如果一個女人香艷而又有些特殊的本領,她想在這個江湖上不出名都很難。 因為有蕭憔悴在,所以煙霞鎮也成了江湖上的名鎮。每年都有數不盡的江湖人物,來到這裡,有的只是為了一睹這個香艷名女人的芳容,有的則希望能夠通過結識她,讓她在蕭氏版”武林通史”上給自己留一筆。但是更多的人來找她,則是為了從她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如果你想找一個隱姓埋名的仇家,或者一本難以尋找的武功秘籍,或者一把已經隱沒多年的神兵利器、或者想知道自己的武功裡面還有什麼弱點,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去找蕭憔悴幫忙。 雖然,蕭憔悴就住在煙霞鎮上,但是很少有人真正在鎮子上找到過她。雖然,蕭憔悴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女人之一,但很少有人知道她長什麼樣。所以,每年來找她的人很多,但絕大多數卻都失望而歸。反倒是名不見經傳的煙霞鎮因此日漸繁榮起來。 又是入夜時分,鎮上最繁華的街道已是華燈初上,買醉的豪客、賣笑的流鶯三三兩兩遊蕩在街邊路角,酒樓客棧裡不時傳來觥籌交錯、把酒言歡的聲音,整條街上一片人聲鼎沸、輕歌笑語、燈紅酒綠的熱鬧景象。 僅僅只隔著一排房子,大街背面的小巷子裡就冷清了很多,沿街的人家都已經將家門緊緊地關了起來,窗戶裡只有幾盞微弱的油燈正在閃爍。跟前街根本不可同日而語,好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整條巷子裡,只有一家門面很窄的小酒館還開著。裡面只有三個人,其中一個還是酒館的掌櫃胡三貴。胡三貴正等著館子裡最後兩個客人離開,這樣他就能打烊回家了。 兩個客人一男一女,男客人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女客人是個三十多歲的女子,兩人分坐兩個角落裡,神情都是一樣的落寞。 雖然不認識那個男客人,女客人卻是胡三貴認識的,正是本鎮藏春樓的名妓昭嬋。過去的十多年裡,她一直都是本鎮的花魁,春宵一夜值千金,正是她為自己開出的身價。只是近年來隨著年紀漸長,雖然風韻和姿色猶存,卻已很少有人願意為她一擲千金了。而昭嬋卻又是一個自視甚高的女子,並不願意就此自降身價。所以整整三個月沒有客人來找她了,藏春樓的老鴇現在看她的眼神都已經有些不對了,只是礙著她過去曾為藏春樓立下過汗馬功勞,所以才沒有跟她直說。 也許為了排解心中的愁悶,兩個星期來,昭嬋都會乘夜來到這個僻靜的小酒館,借酒澆愁。為了她,胡三貴已經好幾天沒有準時關店。 英雄末路,美人遲暮,本就是人生最悲痛的境遇,所以胡三貴也忍不住有些同情昭嬋。如果昭嬋的身價能夠降低一半,胡三貴甚至願意拿出自己結攢了一輩子的棺材本,一親這位本鎮當年第一花魁的芳澤。 “掌櫃的,再給我來一壇酒。”昭嬋大著舌頭在那裡吆喝道。她的身邊已經整整放了六個倒空了的酒壇子。 酒來了。昭嬋的玉指輕搖,又給自己的碗裡斟滿了酒。在碗裡,她又看到了一個憔悴的臉影。她知道,這個臉影是自己的,她已經老了,再不能讓男人為了她舍生忘死,甚至讓他們為她多付出一千金都不能。他能不斷喝乾碗中的酒液,卻不能讓那個憔悴的臉影消失。 年輕時,她曾以為只要她願意,她就能讓任何一個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而她也能用她的身體去征服整個世界。如今才知道這一切竟都是虛妄。人再強也強不過時間。 如果當年沒有被那個冤家迷住了心竅,她的人生是不是就會不一樣?是不是就會一直過著那種平靜如水的生活,體會著那種平靜如水的幸福? 然而人生沒有假設,有時候一步就是一生,只要跨出去就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酒喝得越多,她的眼睛就越亮。她注意到另一個角落的年輕男人已經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了三個時辰。 這總算讓她重新找回了一點自信。一想到自己在這種年紀竟然還能讓這樣英俊瀟灑的小伙子痴迷,已經有了十分醉意的昭嬋心裡就不免有些甜滋滋的。何況,這個年輕人的眉宇間還真有幾分當年那個冤家的風采。 她下了決心,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向年輕男子走了過去。她惡狠狠地看著那個小伙子,媚眼如絲,臉帶桃花,命令似的說:“吻我!”年輕男子一點都沒有被她嚇著,猶豫都沒有猶豫,就一把握住了她的纖腰,熱得像火的唇貼在了她的唇上,一條帶著力量的舌頭也已經糾纏在她的舌上。 這樣的吻,她豈非已經很久沒有經歷過了。所以她發現自己的身子已經隨著這個吻,綿軟得就像是一條無力的蛇。 長吻過後,年輕男子的手已經在她身體上面,上上下下撫摸起來。 “掌櫃的,出去,然後把門關上,這就是你的了。”年輕人隨手從身上扔出一張薄薄的紙片,雲一樣飄向了胡三貴。昭嬋看見了上面的那個數字,竟是兩千金。 胡三貴拿著銀票,激動得連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這是一筆他一輩子都掙不到的財產。 所以不用別人更多廢話,他已經明白自己該干些什麼了。 胡三貴乖巧地離開了,把小酒館留給了這一對有些怪異的痴男曠女。 一晌貪歡之後,天已在不知不覺間完全亮了。已經很久了,昭嬋沒有像昨夜這樣忘我地狂歡過,也沒有像昨夜這樣完全地滿足過。 身邊的年輕人還在她的身體上面欣賞著她,兩隻眼睛眨巴著,像孩子一樣天真無邪,看上去好像很依戀她的樣子。 只可惜,現在昭嬋的酒已經完全地醒了,她的腦子變得非常地清醒。女人清醒起來要比男人更容易看穿事情的真相,尤其是像昭嬋這樣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的雲鬢已經亂了,臉也肯定更憔悴了,用來掩飾的胭脂香粉也已經脫落得差不多了,現在她眼角上魚尾紋一定已經顯露出來。而透過自己半敞的衣襟,她的乳房在慾望滿足後,已經鬆鬆垮垮地耷拉了下來,凸現出一個三十五歲女人已經慢慢變形的身體。 現在她心裡已經明明白白地猜出來,這個年輕人如此費盡心機地討她歡心,一定是有求而來。因為昭嬋只是她在藏春樓裡用的花名,她真正的名字叫蕭憔悴。誰也不會想到,這個神秘莫測、名動江湖的蕭憔悴竟然就是煙霞鎮的花魁昭嬋。 雖然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從何處得知自己就是蕭憔悴的,但是蕭憔悴卻很欣賞這個年輕人的耐心和哄女人高興的手段,現在的年輕人有耐心的已經越來越少,會哄女人開心的更少,就憑這兩點,蕭憔悴就覺得自己可以給這個年輕人一點幫助。 她一把把年輕人從自己的身上推了下去,半倚著坐起來,臉上是老江湖才會有的那種神色,看著這個有些吃驚的年輕人,一字一句冷冷地問:“你找我有什麼事,現在可以說了。”“謝三有沒有親人還活在世上?”陳溪橋明白這種時候,自己說的每個字最好都是實話,絕不能有半點拐彎抹角。 “你是陳六的兒子?”沒想到自己只說了一句話,蕭憔悴就已經猜出了他的真實身份,陳溪橋不得不佩服蕭憔悴,這個女人的心機智慧以及經驗閱歷,確實不是那些年輕女子所能比擬的。 “不錯。”陳溪橋乖巧地點了點頭。 蕭憔悴盯著這個叫陳溪橋的年輕男子看了一會,才繼續說:“謝三好像一向都是獨來獨往的。”陳溪橋有些失望,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不過,”蕭憔悴頓了片刻,又開始說話,“年輕的時候他曾經有過幾個傾心愛過的秘密情人。”“哦?”陳溪橋的眼睛又亮了起來。 “最著名當然是所謂的'冷艷三仙子',”蕭憔悴的語氣有些譏誚,“謝三在臥馬山谷為自己建造了一個人間仙境——夢村,替他打理此地的正是冷艷三仙子,但是最後謝三卻殺了她們。”“我知道這三個人,當年我爹之所以能攻破夢村,用計逼謝三瀉功,正是因為他得到了這三個女人生前留下的一份瓶中書。只是她們都已經死了很多年,對我來說實在沒有太大的意義。”“不過,連你爹也不知道,除了冷艷三仙子,謝三另外還有個秘密情人。”“她是誰?”陳溪橋連忙問。 “她叫藍惜惜。”“好像江湖上並沒有這樣一個人。”“只因她本就不是中原武林人士,藍惜惜其實是個擺夷女子。”“那麼她現在哪裡?”“謝三在給自己建造夢村這個人間仙境之外,還給自己建造了一個人間魔境——欲島。”“欲島?是江湖中傳說的那個銷金窟溫柔鄉的慾島。”“不錯,欲島之上,只有天下最大的賭局、最精緻的盛宴和最美的女人。謝三雖然是個捕快,卻一向出手闊綽,有人懷疑他有別的賺錢門道。事實上欲島就是他的資金來源。藍惜惜是島上最大的賭場日落賭坊的女主人,同時也是欲島真正的大管家。”“怎樣才能找到這個欲島。”“每年三月三、六月六、九月九、臘月十二,只要你帶夠十萬兩,到南海邊上一個叫海角的漁村去,就會有人把你帶上欲島。 “謝謝。”陳溪橋的臉上露出了感激之色。 “不過謝三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再去找過藍惜惜了,所以你如果想用藍惜惜來要挾他,可能不會有什麼效果。”陳溪橋沉思著,臉上似笑非笑:“誰說我準備要挾他?”“好了,我能告訴你的,都已經告訴你了,你可以走了。”蕭憔悴的臉上露出了疲倦的神情。 陳溪橋卻還在目不轉睛地凝視她:“雖然我找你,是因為我有求於你,但是當我見到你時,我卻真的喜歡上了你。其實,我一向更喜歡上了年紀的女人,覺得她們更有韻味。所以,我還不想現在就走。”說著,陳溪橋竟還吻了吻她。潮濕的唇吻著的,是蕭憔悴眼角上的魚尾紋。雖然沒有喝酒,蕭憔悴的臉上又是一片潮紅,身體又變得綿軟無力起來。 三月三,龍抬頭。陳溪橋在海角村已經整整等了一個星期。 自謝三現身後,短短一個月間,謝三已經做了五、六起大案,手法之精妙,手段之狠辣,實在已非常人所能想像。而他的行踪更是飄忽不定,前幾天還剛剛在嶺南出現,幾天后卻又從金國控制下的關外深寒之地冒了出來。宋金遼夏等世仇之國為了對付謝三,不得不在私下里聯起手來,但至今毫無成效。謝三的人就如雪泥鴻爪,不要說抓他,甚至想找到他的踪跡都很困難。 雖然只是農曆的三月,海角村的天氣卻已經比江南大暑之日還要炎熱。熱辣辣的陽光把村子烤得就像是一個蒸籠。村中的男女老少早已穿上了土布製成的短衣短褲,陳溪橋也學樣從村里的估衣舖裡買了幾套帶有本地風格的短衣短褲。不過,他買的不是土布做成的那種,而是用臨安府飛來峰下產的專門用來進貢的上等絲綢做成的,做功精細,一看就是一流的巧手一針一線縫製起來的。 陳溪橋實在沒有想到在這個偏僻的彈丸之地,竟然還能買到這麼貴重的消費品。 事實上,從進村的那刻起,陳溪橋就發現海角村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小漁村。這裡的客棧已經完全不輸於臨安城最好的客棧,房間里地板和床上都鋪著用最上等的小牛皮做成的席子,每套房間裡都自帶著一個龐大的浴室,裡面有一個玉砌的澡盆,澡盆下面連著竹子做成的輸水管,管子裡源源不斷地湧出從山上溫泉而來的清水,在裡面泡上幾個時辰,實在是一件再享受不過的事情。 而這裡的廚子也好得出奇,只要你能叫得上名字的菜餚,他們都會做,而且味道絕對連京城最一流的館子都未必能做得出來。 雖然這是一個享受生活的好地方,但是七天時間對陳溪橋來說,還是太漫長了一些。不過,幸好這裡的村姑都個個俊俏標致,所以這七天他過得不算太悶。一向喜歡和姐姐妹妹們廝混在一起的陳溪橋,甚至和這裡最漂亮的兩個村姑成為了好朋友。阿瓊和小雅是這兩個村姑的名字,現在她們兩個又來找陳溪橋了,硬拖著他一起到海灘邊上去閒逛。 正午的陽光把陳溪橋的腦袋都曬疼了,而阿瓊和小雅卻好像沒事人一樣,依然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雖然穿著上等絲綢做的短衫短褲,汗還是止不住地從陳溪橋的身上滾落下來,他只得又從身上拿出那疊一萬兩銀子一張的銀票,當扇子扇了起來。 海灘上已經有很多人了,而且每個人都跟陳溪橋一樣,像個暴發戶一樣,把所有的財物都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有錢似的,成疊的巨額銀票、比鵝蛋還要大上幾倍的寶石和夜明珠,竟成了此地最不稀奇的物品。 如果現在有一隊強盜來打劫的話,一定會滿載而歸的。陳溪橋很奇怪,為什麼江湖上的黑道竟沒有人來打海角村的主意。 剛這樣一想,強盜就真的出現。海上突然來了一艘掛著骷髏旗的海盜船,迅速地靠了岸,衝下來一夥袒胸露肚的彪形大漢。打頭的海盜陳溪橋曾在總捕衙門的檔案裡見過畫像,是南海邊上一個三流的海盜幫會頭子,一刀斷海蘇長天。 “老子只要錢,不要命,識相的就把錢交出來!”蘇長天大聲喊道。 陳溪橋卻覺得這個場面有些滑稽,因為他早就看出來,海灘上的這些人,每個人都是絕頂的高手,每個人只要用一根小手指,就能在剎那之間取蘇長天的性命。 所以,蘇長天雖然叫嚷了半天,海灘上卻沒有人搭理他,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陳溪橋不禁有些同情蘇長天和他的同伴,一個人如果在江湖上混卻沒有一點自知之明,他的命運不僅會很可憐,而且會很可悲。陳溪橋不知道這場鬧劇會以何種方式收場。 陳溪橋正感慨間,他身邊的阿瓊和小雅已經“飛”了起來,像兩個舞動的飛天,柔指輕繞間,那些彪形大漢,竟一個個像沒有四兩重的沙袋,被隨手扔回了他們坐來的船上。 蘇長天和他的手下站在甲板上不禁目瞪口呆,好像恍若夢中,並不明白他們為何在不知不覺中站回了甲板。過了一會,他們的臉上才開始大驚失色。 海盜船以比來時還快的速度離開了。 陳溪橋也有些目瞪口呆,他沒想到這兩個溫柔可愛的小姑娘,竟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現在,他開始明白,為什麼沒有黑道人士敢到這個小漁村來撒野了。 “公子,讓你受驚了。”阿瓊和小雅又“飛”回了陳溪橋身邊,仍是那副溫柔可愛的樣子。 “兩位姑娘,瞞得我好苦啊。”陳溪橋道。 “公子豈非也有很多瞞著我們的事情?”阿瓊眨著眼睛,調皮地說。 “那麼,你們肯定也知道該怎麼上欲島去了。”“公子不要著急,該去的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小雅柔聲說道。 陳溪橋的腳下忽然動了一下,他發現靠海的半邊村子竟然從整個海角村脫落了出來,慢慢地向大海駛去。 海角村其實不是一個村子,而是一艘船和一個碼頭。陳溪橋所在的那半個村子其實正是一艘龐大無比的海船,村子裡的房子、沙灘、樹林甚至小山包都是這艘船的水上部分。船上的水手和伙計都是像阿瓊和小雅這樣的漂亮姑娘,而小雅和阿瓊正是船上的船老大和船老二。 在這艘船離開的時候,另一艘一模一樣的大船正在靠岸。很快,海角村又重新變成了那個完整的海角村。 “你看,我們現在不是正在往欲島去嗎?”小雅的臉上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 船開得很穩,也很快,海上的景物迅速地向後倒退。第三天晌午的時候,這艘奇怪而龐大的船終於重新靠岸,欲島就在眼前了。 欲島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人間仙境,海水湛藍,微風習習,椰樹成林,沙灘上沙極細極白極軟,赤腳踩在上面比踩在綢緞上面還要舒服,跟這艘奇怪的船上的沙是同一種沙。島上到處都是清泉、小溪和深潭,裡面的水遠遠看去像寶石一樣綠,掬在手裡卻又比水晶還要透明還要清涼。 欲島顯然要比海角村更南,陽光也要比海角村更烈,但欲島卻要比海角村涼快許多。因為整個欲島上房子的外牆都是用萬年玄冰造的,所以房子的陽光很好,而又沒有暑熱之氣,連整個海島的溫度都因為這些房子的存在而驟降了許多。 但這並不是欲島最吸引人的地方。欲島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島上的人,女人。 陳溪橋實在不明白,島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美女,好像天下美女十個中至少有一個都被收集到了這個神秘迤邐的海島上。風情、身材、膚色各異,有膚如燒炭、齒如編貝的女崑崙奴,有肌膚勝雪、金發碧眼的西域胡姬,有體形矯健、眼圈深陷的暹羅美人,有身形玲瓏、神情甜媚的倭國少女。 而且,更重要的是所有這些美女身上都沒有穿衣服,她們一絲不掛,或坐、或站、或臥、或行、或歌、或舞、或在那些玄冰房子裡向外面顧首翹盼,臉上沒有一點羞澀或者不自然的神情,好像光滑的皮膚真的就是她們最華麗的衣服一樣。在太陽的直射之下,她們的毛孔中正有油一樣的細汗在慢慢地滲出來,把她們本就光亮照人的皮膚擦得更亮了,陳溪橋甚至從那汗中看到了那種叫做慾望的東西。陳溪橋現在開始明白,這個仙境一樣的海島為什麼偏偏要起名叫欲島。 船上的客人差不多都已經走了下來,每個人神色都潮濕並且呆滯,好像真的置身在了一個不真實的夢境中。 “現在,先跟大家講一下本島的規矩。”船老大小雅還是一副柔情似水的樣子,站在大船的製高點上,身邊站著阿瓊。小雅的聲音低柔卻很有威懾力,原來還在交頭接耳的客人都安靜了下來。 “請大家,把所有的財物都拿出來,一會兒我們會有專人來幫你把財物收起來,你可以把它們兌換成日落賭場的籌碼,每個籌碼一千兩。當然,如果你不願意把所有財物都換成籌碼,也可以交給我們替你保管。然後在六月份下一次航班離島的時候,原物奉還。”船老二阿瓊的語速比小雅快,聲音也聽上去更清脆,像一串丁當作響的銀鈴一樣好聽。 這時已有一隊美女來到了客人面前,陳溪橋的面前也站著三名赤裸的女子,一個手里托著一個空的竹簍,一個托著一個裝滿籌碼的竹簍,還有一個什麼東西都沒有拿。陳溪橋用銀票換來了幾百個籌碼,隨身帶著的其他物品都放進了那個空的竹簍。等到陳溪橋把這些事情都做完以後,那個空手的美女已經走了上來,纖細柔軟的手指在陳溪橋的身體上面一寸一寸撫摸起來。她摸得很仔細,連一些本不太應該摸的地方,也查了一遍。雖然陳溪橋不太喜歡讓人搜身,但是一想到搜身的人是這樣的一個美女,而且還渾身赤裸,他也就沒有什麼好再說的了。世上不可能再找出比這更公平的搜身方式了。 “那麼我們在島上的用度怎麼算?”有人忽然在下面高聲問。 “這一點請各位放心,既然來了本島,在離開之前,就一直是我們的客人。哪怕你把所有的錢都已經輸光了,島上的一切美食和享受,還是會向大家免費開放的,你們儘管隨取隨用,而且六月六回去的時候,還會奉上一百兩銀子作為路費。”小雅不慌不忙地解釋。 “當然,島上的這些美女也是免費向大家提供的,只要你能趕在別人之前提出要求,這裡的姐妹們一定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复的。”阿瓊的臉微微有些泛紅,好像還很害羞地低下了頭,但一雙眼珠子卻滴溜溜地轉個不停。 “島上的姐妹裡面是不是包括你們兩個?”陳溪橋忽然笑盈盈地問。 阿瓊已經捂著嘴吃吃地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這麼問的。”“這裡的女人除了老闆娘,你對誰都可以提要求。”小雅的臉也紅了,聲音卻比蚊子還要輕,蘭花指在身體後面的帶子上輕輕一拈,身上的短袍已經完全卸落下來。而這時阿瓊也已經赤裸得像個嬰兒一樣了。兩個人和島上其他女人已經真的毫無二致了。 她們兩個盈盈款款地走到了陳溪橋身邊,苗條玲瓏的小雅一直低著頭,高挑豐滿的阿瓊則笑得像只狐狸那樣嬌媚。 “公子,有什麼要求,現在可以告訴我們姐妹了。”阿瓊道。 “我的要求只有一個,”陳溪橋臉上的笑意更濃,手已經不老實地搭在小雅和阿瓊的肩上,“那就是現在就吃了你們。” 整整一個白天,陳溪橋都跟阿瓊和小雅一起呆在了一座玄冰房子的天鵝絨大床上。陳溪橋不是君子,阿瓊和小雅亦非淑女。白天在島上除了吃吃喝喝,並沒有太多打發時間的好辦法,所以他們在一起時,根本不需要任何山盟海誓,便已讓一切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入夜,已有些疲倦的陳溪橋扶著阿瓊和小雅的肩出了房子。天雖然暗了下來,但欲島卻還是亮如白晝。 每隔三五步,島上任何一條小徑上便會有一個玄冰做成的燈柱,油燈在玄冰燈罩的映襯下,更加熠熠生輝。再加上每座玄冰房子裡也都點滿了燈,讓整個海島像一下子又憑空多出了好幾百盞巨燈。 所有來島上的客人都左擁右抱著各色美女,向島上最中心也最龐大的那幢玄冰房子走去。一組玄冰油燈佇立在屋頂的大平台上,組成了四個比這裡一般的房子還要大的字:“日落賭坊。”陳溪橋也跟著人群進了這幢房子。賭局已經開始了。 經過一個白天之後,來這裡的賭客中不少人已經習慣了欲島的這種赤裸風格,也紛紛開始像跟他們相擁的女子一樣,裸裎而作,裸裎而息。 賭場里人聲鼎沸,賭客們正在各式各樣的賭局前試著自己的運氣,從麻將、牌九到最原始的骰子,賭場裡所有的賭博方式一應俱全。主持賭局的荷官和看場的保鏢同樣是一些渾身赤裸的年輕女子。賭場的前方竟然還有一個舞台一樣的地方,上面正有一隊金發胡姬在繞著一些玄冰柱子跳艷舞,用眼神和身體不斷地做出各種挑逗的姿態來。 不過,陳溪橋並沒有把目光停在這些艷麗的妖姬身上。因為他看到了一個很有派頭的女人,一個賭場中惟一穿著衣服的女人。 二樓的圍欄處,這個穿著一身絲袍的半老徐娘正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高高地蹺起二郎腿,手裡靈巧地托著一個足有九尺長五寸寬的超級旱煙袋。她一邊懶洋洋地看著樓下的賭客,一邊不斷呼嚕呼嚕地吞雲吐霧,把自己的臉和臉上的神情都隱藏在了那片繚繞的煙霧後面。 不用問身邊的小雅和阿瓊,陳溪橋就已經可以認定,這個很有派頭的女人就是島上惟一不能向她提出要求的女人,日落賭坊的老闆娘藍惜惜。 順著藍惜惜目光的方向,陳溪橋也向賭場左側的一個牌九桌子望了過去。 賭桌前,坐莊的荷官神色凝重,額頭竟已沁出了虛汗。原來她面前堆得像座山一樣高的籌碼,現在只剩下了最後幾個。 所有的籌碼現在都已經堆在了對面賭客的面前。這個賭客今天的手氣實在是好得出奇。拿到的牌裡竟沒有一次小於九點,其中甚至還有好幾次至尊寶。 任何人有這麼好的運氣,都會笑得很開心。這個賭客現在不僅在笑,而且還開始吹口哨,眼睛還很輕佻地停在荷官因為呼吸加快而起伏不定的胸部上。 陳溪橋已經認出了這個賭客。正是當年被女太史週羅衣評為暗器手法第一快的妙手浪子方很慢。 雖然名字叫很慢,但是方很慢卻有一雙比閃電還快的手。從生下來那天起,他兩隻手的小手臂上就比一般人多出一根大筋,這讓他的手要比常人更靈活一點,天生就是個練暗器的好材料。為了收他入門,連一向不收外姓弟子的兩大暗器家族唐門和霹靂堂都決定為他破例,而當年的天下三大暗器高手也為了爭他,反目成仇。 但是,天下第一聰明人大運道人卻認為,這雙手不祥,他告訴方很慢的爹媽如果想讓他們的兒子活得更好一些,就一定不要讓這雙手變得太快。所以,爹媽就給他取了現在的這個名字。 雖然,方很慢沒有入唐門和霹靂堂,也沒有拜天下三大暗器高手為師,但方很慢還是靠著自己的摸索,最後練就了天下最快的暗器手法。三十多年來,他的手已經越來越快,但是他沒有像大運道人預言的那樣,因為手太快,而活得不好。恰恰相反,他的手越快,他便變得越有面子,他在江湖上的勢力也就越大,他荷包裡的錢就越多。 賭場裡觀看這場賭局的人都看出來了,方很慢一定是出老千了,但是誰都看不出他是怎樣出的老千。連陳溪橋也沒有看出來。天下第一快手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荷官緊張的臉上好像終於緩和了一點,她慢慢地攤開了手上的牌九,是一對天牌。但是方很慢卻連動也沒有動自己桌面上的那兩張牌,臉上還是那副潮濕的笑容,好像他已經贏定了一樣。 陳溪橋下意識地看了看坐在樓上圍欄後面的藍惜惜,想看看這個派頭很大的老闆娘怎樣處理眼前這個棘手的局面。 藍惜惜一點也不著急,好像樓下輸掉的不是幾百萬兩銀子,而真的只是幾個不值錢的竹籌子,她還在吸著旱煙,不拿旱煙的手還像個懷春的少女一樣捋著自己的頭髮。 方很慢終於準備開牌了。他的手慢慢地向桌子上的那兩張牌伸了過去。 就在這時,藍惜惜突然出手了,在她將頭髮甩起來的時候,兩根簪子激射了出來,竟然讓方很慢的那兩隻快手躲無可躲,桌上的牌還沒有打開,他的手裡卻掉下兩張牌,正好是一副至尊寶,而桌上那兩大排碼放得很好的牌九,也不知什麼時候,少了兩張。 方很慢的臉色變得刷白,不僅因為自己的把戲被拆穿了,更因為老闆娘的簪子沒打在別的地方,偏偏打在了他手上多出來的那兩根大筋上,把它們徹徹底底地打斷了。 他的手不再是天底下最快的那雙手,而成了無數多雙普普通通的手中的一雙。江湖是一個很現實的地方,他清清楚楚地直到,現在他沒有了這雙快手,原來那些整天跟在他屁股後面不斷恭維他的江湖人,再看見他時一定會變成另一副嘴臉。雖然他還有一雙跟普通人一樣的手,但是他卻已經不會幹普通人的手會幹的事情。他實在不知道日後的漫漫長日將怎樣度過,現在他終於開始理解大運道人的預言,一個太有用的人變得沒用時,他的命運甚至還及不上一個本就無用的人。 “你為什麼不殺了我?”方很慢嘶聲向樓上的藍惜惜喊叫。 荷官的臉上又恢復了紅潤的神色,她正在將一堆一堆的籌碼從方很慢面前移開。 “我是個生意人,”藍惜惜又吐了一大口煙霧,慢條斯理地說,“只想賺錢,不想要人性命。雖然我的賭場不歡迎你了,但是六月六以前,你還可以隨便呆在島上。”藍惜惜的話讓方很慢感到更深的屈辱:他現在連被殺的價值都沒有了。他緊緊地攥著拳頭,向桌上的那堆籌碼撲了過去。 但是他身子剛動,原來還像柔順的小貓一樣臥在他跟前的那兩個年輕女子已經站了起來,輕輕巧巧地架住了他,把他搬出了賭場,任他怎樣掙脫都不行。賭場中的賭客們發出了爽朗的嬉笑之聲,好像是在看著一個天大的笑話。 “好吧,大家現在繼續。”藍惜惜還是坐在圍欄後的太師椅上,微笑著向樓下的賭客點了點頭。陳溪橋終於第一次看清了藍惜惜的臉,除了那些被流逝的歲月刻出的皺紋,她的臉標致極了,看得出年輕時確實是個迷死人不賠命的美人兒。怪不得謝三這樣的冷血之徒,竟也會被她迷住。 賭場裡又恢復了正常。 忽然,又是一陣喧嘩。透過玄冰做成的天花板和牆壁,所有人都看到欲島的夜空中好像放起了焰火,不斷有火球在島外向天上升起。 一名女崑崙奴慌慌忙忙地跑了進來,用很生硬的漢話說道:“外面……外面來了很多船,把島團團圍住了。”“不用通知她了,我們已經到了!”不等女崑崙奴把話說完,一隊彪形大漢已經闖了進來。帶頭的竟是那個在海角村被阿瓊和小雅扔回到海盜船上去的蘇長天。不過,現在他們已經不是那副海盜打扮,都已換了一身捕快服裝。 小雅和阿瓊又“飛”了起來,同時“飛”起來的還有場子裡其他的年輕女子。但這次蘇長天和他的手下並沒有像沙袋那樣無足輕重,所以那些“飛”的女子都像撞上了銅牆鐵壁,很快被“彈”了回來。 蘇長天只是一個化名,他真正的名字是司馬長天,是司馬家十兄妹中的老大。 事實上,司馬家的十兄妹都已經在這裡了,其中當然有司馬無鹽。而且看上去,司馬無鹽好像還是這裡的總指揮。司馬兄弟在把敵人“彈”出去之後,都帶著詢問的目光看著司馬無鹽,等著她進一步的指令。 事實上,整個行動正是陳溪橋和司馬無鹽共同策劃的。陳溪橋化名來到海角村,司馬長天化名為海盜蘇長天,到海角村來試探虛實,隨後由陳溪橋在往欲島去的路上,撒下一種特製的血腥聚鯊粉,將海中的鯊魚不斷吸引過來,再由司馬無鹽帶領大隊人馬跟著鯊魚追踪過來。整個計劃完美無缺。 “我們沒來晚吧?”司馬無鹽笑盈盈地走到陳溪橋身邊,問道。 “不晚,而且還太早了一點。”“是不是讓你少了很多'假公濟私的機會?”司馬無鹽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咬著嘴唇,恨恨地盯著那些赤裸的女子看了很久,“從現在開始,你的眼睛要是再看那些不該看的東西,我就……”“你就怎樣?”陳溪橋笑了起來,故意逗著司馬無鹽。 “我就挖出你的眼珠子來。”司馬無鹽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臉上羞紅著,自己也不好意思起來。 樓上的藍惜惜還是沒有動,跟剛才一樣坐在她的太師椅上,自顧自抽著旱煙。 “這兒誰當家?!”陳溪橋朗聲說。 藍惜惜仍然不動。 “把場子裡所有的東西都給我砸了!”陳溪橋指揮道。 “在場各位稍安勿躁,我們只是奉命捉拿藍惜惜,與諸位無干,大家不用擔心。”司馬無鹽柔聲說。只一句話,便讓場中的氣氛緩和下來。剛才還神色緊張的賭客們,現在終於放鬆下來,握緊的拳頭垂了下來,個個袖手旁觀,看起熱鬧來。 捕快們開始乒乒乓乓地砸起賭場裡的各種擺設來。 “慢著!”藍惜惜終於開始動了。她站起身,從樓梯上慢慢地走下,來到陳溪橋跟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煙,噴在了陳溪橋的臉上。 “年輕人,你是哪個衙門的?難道你的上司沒有告訴過你,他們每年能在我這裡拿到多少花紅?”陳溪橋不動聲色地看著藍惜惜,向身邊的捕快努了努嘴:“把她說的話記下來!”一個捕快端上筆硯,另一個捕快在一個折子上記錄起來。 藍惜惜大笑:“好,年輕人有魄力,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陳溪橋。”“你是陳六的兒子?”陳溪橋點頭。 “你想怎樣?”藍惜惜問。 “想請你跟我走一趟。”陳溪橋停頓了片刻,“事情辦完之後,自然就放了你。” “你請得動嗎?”藍惜惜似笑非笑。 陳溪橋無可奈何聳了聳肩:“盡力而為。”說完,陳溪橋的掌刀一樣地向藍惜惜粉頸砍去。藍惜惜像片藍色的彩雲向後悠悠地飛去,陳溪橋卻像粘上了她似的,右掌離她的脖子始終只有一寸的距離。藍惜惜一抖雙腕,兩條長長的紅綢從她的袍袖中飛了出來。手上的旱煙管擋住了陳溪橋的手掌,紅綢卻已經向陳溪橋纏繞過去。 陳溪橋在空中硬生生地停了下來,像塊千斤石似的向下墜去。藍惜惜袖中的紅綢卻向長了眼睛似的,也在空中轉了一個彎,向陳溪橋追逐而去。紅綢已經完全展開了,像兩片無邊無際的紅網把陳溪橋罩在了裡面。 司馬無鹽好像一點也不著急,她甚至已經找了一張桌子坐了下來,還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陳溪橋的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多出了一把劍。劍像狂風般飛舞,將天羅地網似的紅綢吹得鼓了起來。 劍越來越快,風也越來越大,紅綢也繃得越來越緊。 吱啦啦,狂風終於撐破了紅綢。兩條紅綢絲絲縷縷,變成了幾十條。陳家家傳的大狂風劍法果然不同凡響。 陳溪橋終於再次破空而出,左掌已經逼近藍惜惜了。藍惜惜和他對了一掌,然後騰空向後翻去。 絲絲縷縷的紅綢捲起了一張桌上的144張麻將,打向了陳溪橋身上的144個穴位。 陳溪橋的露水之劍也終於出手了。 陳溪橋人和劍已經不見,空中的麻將卻已經整整齊齊地排成了一個方陣。一陣停頓之後,麻將劈裡啪啦地向下掉去,陳溪橋的人和劍又出現了,13張麻將停在了他的劍面上,另有一張麻將打在了藍惜惜的膝蓋上。藍惜惜跪倒在了地上。十四張麻將加在一起正好是一副字一色。 “滿貫,我胡了。”陳溪橋一邊慢慢地收劍,一邊得意洋洋地說。 “你胡了,並不代表你贏了。”乘著大家不注意,藍惜惜撐著那條傷腿躍到賭場中央的一張桌子下面,翻起桌子,下面竟現出一個機關來,那些裸身的年輕女子已經圍在了她身邊。 “你想怎樣?”陳溪橋狐疑地看著藍惜惜。 “沒什麼,”藍惜惜甩了甩披散的頭髮,露出那張慘白的臉來,“我只是想告訴大家,這座島下面其實是一片滾燙的岩漿,只要我一轉手上的這個轉鈕,岩漿就會破地而出,恐怕這個島馬上就會不存在了。”“我不信,你會連自己的命都不要。”司馬無鹽目光閃動。 “我不過是賤命一條,但到島上來賭博的這些先生們,每個都是江湖上的頭面人物,如果有他們陪著我死,我的命也就值了。”賭場裡賭客們的臉色都已經變了,有人已經躍躍欲試,局面隨時可能失控。 這時,場中卻已生出了新的變故。藍惜惜身邊的裸身女子突然向她出手了。兩個手掌拍在藍惜惜的脅下,把她拍得飛了起來。 出手的竟是小雅和阿瓊。 早有捕快衝上前去,將藍惜惜銬了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要出賣我?”藍惜惜滿臉不信地看著小雅和阿瓊,嘶喊道。 “我們姐妹待在這裡,只是為了賺點辛苦錢而已,你卻要我們把性命都託付出來,所以我們只有把你交出去了。”小雅冷冰冰地說。陳溪橋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溫柔嬌小的女子,行事作風卻是如此冷酷。 說完,小雅和阿瓊遠遠地向陳溪橋跪拜了下來:“公子,我們已經把老闆娘交給你了。此地本就不是中原的管轄之地,不知公子能否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我們姐妹繼續在這裡討口飯吃。”小雅的聲音很低,口氣很軟,但話的內容卻柔中帶剛,讓陳溪橋根本沒有可以拒絕的理由。所以,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很快帶著藍惜惜和自己的手下,離開了欲島。 船離欲島已經越來越遠,經過一場變故的慾島似乎已經重新恢復了生機,遠遠望去,依然是歌舞昇平、醉生夢死的情景。原來那個很有派頭的老闆娘好像只一瞬間就已經被人徹底遺忘了。 江湖就是江湖,不會因為少了誰而就此停下。江湖從來就是一個容易遺忘的地方。 總捕衙門的胡總捕頭也認為,江湖是個容易遺忘的地方。 時間才過了三年,原來那個受人崇敬的陳六陳總捕頭就已經被人徹徹底底地遺忘了。現在人們提起總捕衙門,想到的只有他,“穩如泰山”胡青竹胡總捕頭。 對這個世界的大多數人來說,他們不會記住你曾經建立過什麼豐功偉績,但是他們一定會記住你對他們有什麼用。所以胡青竹一向認為,如果想讓別人把自己記得更長一些,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自己活得更長,把總捕頭的職位占得更久。只要讓別人始終有求於你,他們就不得不時時刻刻記住你。 從一個縣衙里的小捕快做到今天的總捕頭,胡青竹幾乎沒有做過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但是所有曾經跟他共事過而且驚天動地過的同僚,卻沒有一個人能活到現在。所有他們曾經立下的功勳,最後都成了他這個小配角向上攀升的墊腳石。這本就不是一個屬於英雄的世界。這個世界只有一種遊戲,倖存者遊戲。 跟陳六比,胡青竹覺得自己確實樣樣都不如他,只有一點強過了他,比他活得更長。 但是,有這一點就已經足夠。陳六一輩子苦心經營建立起來的這個總捕衙門,最後不過是為他胡青竹創造了一個官至一品的機會,也讓他有了更多發財的機會。 胡青竹才當了三年的總捕頭,卻給自己賺到了整整三百萬兩黃金,還給自己在九座不同的城市裡購置了九份豪闊的房產,每份房產裡都住著一房小老婆。錢和房子都是那些有求於他的人送給他的。不是因為他比他們更強更聰明,只因他是當朝權傾一方的總捕頭。 雖然,胡青竹收了這麼多不該收的錢,他卻從來沒有為此擔心過。總捕衙門創立至今已經有三十年了,再崇高的理想也經不起三十年的磨蝕,連當年最有激情的那些捕快也已經老了。一個人老了,就意味著他有了家庭和孩子,也意味著他必須開始為自己的退路早做打算。所以,大家也就不像當年那樣清高和執著,有了賺錢的機會,只要事情不是太過離譜,就會馬馬虎虎地蒙混過去。從各種幫會和地下產業裡收受花紅,早已經成為整個衙門裡一條不成文的行規。所以,你收黑錢不會有人怪你,但是你不收黑錢反倒會成為衙門裡的毒瘤,對其他人的安全產生威脅。 陳六總是太清醒,而胡青竹卻是個難得糊塗的人。對手下和同僚這些見不得人的事,他一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作為回報,別人對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時甚至還會把自己收到的花紅勻一份給他。而胡青竹還抓了一堆其他衙門頭頭腦腦的痛腳,放在手上引而不發。 既然沒有人舉報,皇帝也懶得親自來督察總捕衙門裡的事情。 總捕衙門對皇帝來說,不過是一條看門狗,只要那些煩心的事不讓他的眼睛看到,不讓他的耳朵聽到,總捕衙門就算基本完成了任務。 對這些方方面面的利害關係,胡總捕頭看得很清楚,想得很明白,處理得很得當。所以在總捕頭的位置上,他坐得就像他的綽號一樣“穩如泰山”。 但是今天早上這位一向“穩如泰山”的總捕頭卻有些生氣。陳六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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