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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一章西荒抗戰

雪冷血熱 张正隆 23528 2018-03-04
湯原游擊隊的老隊員王鈞1938年7月任6軍2師11團政治部主任。 老人說: 西征到海倫不久,就開始遠征。我們是第一支遠征隊,由3軍3師8團、6軍2師11團、12團、9軍2師5團組成,由3軍政治部主任常有鈞和我們師參謀長韓鐵漢率領,北上通北、北安、克山一帶開闢游擊區。 10月初,天涼了,得趕緊行動,等大雪捂地就難了。 走到北邊一個王八脖子山頭,眼前一下子敞亮起來。西邊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不到牛羊,狍子橫衝直闖。有幾隻傻乎乎闖進隊伍裡,1連長曹玉奎手疾眼快,一把抱住一個。我的傳令兵蔣全,說“狍子穿隊不吉利”。曹玉奎樂呵呵地道,管他吉利不吉利,反正今晚有狍子肉吃了。

我沒聞到狍子肉的香味,更不會想到馬上就要大禍臨頭,只是看著眼前荒涼的大草原,想著這就是西荒啊。 那時管草原、平原叫“大界”。在下江,咱們也進出平原、大界,一般都是夏季青紗帳時期,也不會待多長時間。其他季節,特別是冬天,山里都難藏身,大平原光溜溜的,敵人有汽車、爬犁,還有飛機,那不是乾吃虧嗎?你算算,抗聯11個軍,哪個軍不是在山區發展起來的?鬍子也是一樣。 “山林隊”、“山林隊”,離開山林就成不了隊。長期在山林游擊,山邊游擊,對平原地區有種畏懼心理,現在就要在這裡擺開戰場,這也確實是個新問題。我這人愛琢磨問題,帶兵打仗也不能不琢磨問題。 過個叫“一撮毛”的地方,快到通北縣境了,部隊停下做飯,師部傳令兵叫我去開會。師部在個炭窯,幾間木頭房子,我進屋就被幾支槍逼上了,把我的槍下了。韓鐵漢叛變,事前沒有任何跡象。我說這是怎麼回事兒呀?韓鐵漢惡狠狠地道:我瞅你礙事,要斃了你!

我說:我就是犯了多大錯誤,你也沒權槍斃我這個團政治部主任,得常主任說了算! “李壞嘴”說:你見不到常小個子了。 我又吃了一驚:常有鈞是不是已遭毒手了? 這時,我的傳令兵蔣全,在炭窯下邊一條大溝的南沿,可著嗓子喊飯好了,讓我回去吃飯——就是這一嗓子救了我。 我也得喊,讓蔣全知道韓鐵漢叛變了,趕緊回去報告。剛喊出幾個字,這幫渾蛋一陣拳打腳踢,把我推到西邊一個炭窯裡,就跑下去抓蔣全,又奔11團去了。看押我的兩個小子見人都跑了,嘀咕一陣子,也攆去了。我找到炭窯把頭,問他見沒見到常主任。把頭叫李萬山,我叫他李大爺。他說他們在後山坡上打死個人,個不高,挺硬氣,臨死前還喊什麼“萬歲”。我跑去一看,正是常有鈞,早犧牲了。

我抱著常有鈞的遺體,怒火中燒,心亂如麻。但我知道,我必須立即趕回去向上級報告。叛徒的危害太大了,誰知道他們還要幹什麼呀。 天黑了,有狼嗚嗚叫,很快跟上來幾隻,綠熒熒的眼睛鬼火似的閃動著。碰上單身行人,狼會特別興奮,盯住不放。這東西挺鬼,喜歡從背後襲擊人,還會把兩隻前爪搭你肩膀上,你一回頭,就咬住你的喉嚨。我早有準備,臨走帶把鐮刀,砍棵樹棵子扛著,右手攥著鐮刀,狼要從前面發動攻擊,那就只有拼了。 有狼跟著走路快,還不覺累,天亮後趕到3軍密營。我走後不久,韓鐵漢他們就到了,想把女兵搶了,分給部下當老婆,見有防備,沒敢動手。我又奔去八道林子、南河,向許亨植、馮治剛報告了,馮治剛派我到12團當政治部主任。

我們又來到“一撮毛”那邊的炭窯,見到把頭李大爺。我算定韓鐵漢得去通北縣城投降,讓李大爺去趟縣城,把情況搞清楚。兩天后李大爺回來了,說明天上午10點來鐘,在南大崗舉行受降儀式,日本守備隊和縣里的大官都去,小學生不上課,去歡迎。 第二天拂曉前,部隊隱蔽在南大崗東南側的一片樹林子裡。 9點來鐘,先是日本守備隊的汽車來了,站崗的,搬桌椅的,佈置警戒、會場。一會兒,偽縣長和日本參事官這些頭頭腦腦的也到了,距我們也就500來米的樣子。 10點來鐘,叛隊從我們左側的張大房子過來了,韓鐵漢這個敗類騎匹黃馬走在前面。待叛隊和鬼子的距離與我們差不多時,我一揮手,槍響了,會場上人仰桌翻,亂成一團。 這一仗打得這個痛快呀,我們打鬼子,鬼子打叛隊,叛隊也向鬼子開起火來。

陳雷老人說: 我們是第二支遠征隊,目的地更遠,是北安北面的德都、訥河、嫩江一帶,再向北就是內蒙古的呼倫貝爾了。部隊是3軍3師8團1連、6軍1師6團,不到100人,張光迪和我分別為軍政負責人。 開頭在山里行軍,後來都是草原,地平線上能見到起伏的山岡、饅頭狀的山包。剛到西荒,沒經驗,覺得那山包不遠,尋思到那兒宿營,結果怎麼走也走不到。不是有句話,叫“望山跑死馬”嗎? 第一次戰鬥,是半個多月後在北安東邊的木狗河,河灣處有頂挺大的白帳篷。一路沒有敵情,荒草甸子也無處躲避,張光迪說不管它。李敏的哥哥李雲峰,是6團政治部主任,說肯定是敵人,快把那面破旗拿出來。那時部隊都預備著“滿洲國”旗,弄根棍子舉著。帳篷口有個人,四十多歲,圍個圍裙,向我們走來。那地方見到人稀罕哪。我們穿的是3軍被服廠做的新衣服,遠瞅著跟偽軍差不多,近了就覺出不對了。我們實話實說,又問帳篷裡是什麼人。他說是日本人的測量隊,都有槍,還有機槍,讓我們快走。走出幾里地,後面槍響了。無遮無攔的荒草甸子,沒有地形地物可利用。張光迪笑笑,說點火,拿火攻。

西北風挺硬,我們頂風行進。那草有半人多高、一人來高,幹得一碰嘩嘩響,見火就著,身後黃糊糊的荒草甸子,一會兒就燒得黑糊糊、光溜溜的。也不知道上來多少鬼子,燒沒燒死,燒死多少,反正連個鬼影也沒了。 張光迪是河北人,珠河游擊隊的老隊員。高個,長臉,話不多,膽子大,又有道眼,總是不慌不忙的,打仗是把好手。 10月底,我們越過北黑鐵路,進入德都縣北部,就是今天的五大連池市。這裡屬大興安嶺山前丘陵,多火山地貌,是著名的旅遊勝地。可那時給我們的印象,就是兩個字“荒涼”。到處是岩漿冷卻後形成的帶蜂窩狀小孔的黑石頭,棱角像刀似的,上面長著青苔,一跐一滑的,那腿腳和身上劃的那口子呀。大家都罵,說西荒怎麼還有這種破地方呀。

在五大連池的三池子附近,見到個石頭壘的窩棚,當地人叫“漁房子”。主人姓王,五十多歲,幫我們燒水、做飯,領我們到五池子南岸的大漁房子去住宿。又提著燈籠,和幾個漁民下池子鑿冰捕魚,都是金黃色的連池鯉魚。第二天早飯,池水燉池魚,吃得這個香呀。 西荒荒涼,人煙稀少,敵情閒散,敵人也少。可與下江最大的區別,還在於這里大都沒有歸屯,見到老百姓,也不用擔心是不是敵人安插的特務、密探。抗聯能和群眾在一起,那不就像魚有了水嗎?就覺得西荒來對了。 問題也來了。敵人甚麼時候盯住了我們這支遠征隊,說不清楚,也不難想到,也不能說沒有準備。可是,沿途沒有地方黨組織,老百姓幫我們,也只能解決眼面前的問題。前面敵情怎樣?後面追兵多少?到了哪裡?不知道。結果,11月中旬進至嫩江縣東部的松門山,吃了大虧。

山下就有人家,還有個日本人的伐木場,“討伐”隊也在山下,不知道,在山頂打火堆宿營。天亮時,敵人從南坡摸上來,第一聲槍響炸耳根子,接著就響成一鍋粥。張光迪觀察敵情,一顆子彈飛來,是顆炸子,把胸前棉衣炸得稀爛,鮮血直流,好在沒傷到要害。這時要撤還來得及,可我們想佔據有利地形,消滅敵人,命令3軍8團1連佔領西邊的一個山頭,正暴露在敵人火力下,幾乎全部犧牲。 第二天晚上,我們翻山越嶺,直線距離也走出百餘里了,尋思敵人追不上了,剛坐下想吃點兒飯,敵人上來了。下半夜,在座山上,敵人從東西北三個方向包抄上來。張光迪指揮部隊阻擊敵人,向南面撤退。山陡,抱著槍往下滾。 之後我們就不分晝夜一股勁地走,在嫩江縣四站東北甩開了敵人,又被飛機跟上了。先來一架,在我們頭上盤旋偵察,又來兩架,俯衝掃射。荒草甸子,有山也不大,積雪尺把厚了,無處躲藏,就坐在雪地上對空射擊,怎麼打也打不著,又傷亡一些人。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天上還有飛機,遠征隊就剩40多人了,再打回去不可能了,前進又會怎樣?還有傷員怎麼安置? 臨行前只有個大概的路線,過北安後每一步都是第一步,見人就得問路。這時,有老百姓告訴我們,那兒離黑龍江就30來里了,隔江就是蘇聯。不經上級批准過界去蘇聯,會被視為逃跑行為,要受處分的。可是為了保存這支隊伍,也沒別的路了。 王鈞老人說: 除掉叛徒,已是10月中旬,雪下半尺深了,我們還穿著單衣服,剮得“破狼破虎”(破爛不堪)的,膠鞋也好多露出了大腳指頭。西荒冬天這個漢奸,比東荒還“砬茬”(有“精明”、“有本事”、“潑辣”等多種意思,這裡應為“厲害”),再挺上10天半拉月,老天爺就把我們滅了。

那時那地方叫“北安省”,“省會”在北安縣城,就是現在的北安市。敵人知道,這個季節抗聯不可能深入平原作戰,就死死地封住山邊的屯子,不讓我們進去,要把你凍死、餓死。 西北40多里外有個四平街,像個鎮子似的大屯子,有不少大院套。天快亮時趕到那裡,命令2連、1連從東西兩麵包抄,我帶3連和團部直插中間。狗叫一陣子進去了,沒有自衛團,也見不到大院套,都是“光腚房”(沒有障子、籬笆牆的房子)。我眼珠子都要急冒了,肯定走錯地方了。敲開門一問,這地方叫拉拉屯,四平街還在西邊差不多10里地呢。 我找到十家長,讓他通知每戶來個人,到他家開會。我首先講“俺們不是鬍子”,是從東荒過來的抗日聯軍,是共產黨領導的隊伍。 “抗聯”、“共產黨”,老鄉聽不大懂,說到我們是打日本子的隊伍,都明白,挺高興,嘁嘁喳喳的。我說你們看到了,我們還沒穿上棉衣,希望大傢伙兒給湊點,舊的破的都行。兩個十家長挺好,幫我們張羅。棉衣、棉褲、狗皮帽子、烏拉,還有油漬麻花的老羊皮襖,抱來放在炕上地下。都是窮人,就20多戶人家,還差遠了,那也是盡力了。我給鄉親們抱拳施禮,讓各連把衣服領回去。黨員不分,分到一件的人,把換下來的分給別人。 還得弄棉衣,這回是連馬一塊弄。西荒那地方,敵人都是騎兵,連屯子裡的偽自衛團也是騎兵。大草原,沒馬玩不轉,冬天更沒轍。日偽軍一出動就是騎兵、爬犁,你累得狗爬兔子喘的,它一撒歡兒就追上你了。龍鎮附近的訥漠爾偽自衛團是全鞍馬,通北縣東南有個日本開拓團,馬挺多。 1連、3連由兩個連長率領,去打開拓團,我帶2連和團部去訥漠爾。這回挺順利,都讓我們繳械了。 騎在馬上,那人心里特別踏實。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咱跟敵人也不差啥了。棉衣、棉褲、狗皮帽子,許多人還有大衣。槍也比過去好了,彈藥充足。 我們從龍鎮北邊出發,頂風冒雪越過北黑鐵路,經過龍門山、尾山、五大連池,進到嫩江縣。又越過嫩江,向西到了內蒙古的巴彥旗。一路上忽東忽西,打防所,繳自衛團,襲擊日偽軍,橫掃嫩江平原。個把月左右,又掉頭南下,回到北安。北滿省委和3路軍總部給我們劃定的游擊區域,是通北、北安、克山一帶,向北就越界了——我們已經越界了。 李兆麟來了,嘴巴、眉毛和帽耳上都是白霜、冰凌。我們挺高興,他心情也挺好,說:王鈞,你搞得不錯呀,都成騎兵了,還去嫩江溜達一圈。 那時,我就琢磨這平原游擊怎麼打。去嫩江轉了一圈,又是最難熬的隆冬季節,算是試探一把,覺得真行,有信心了。 1939年1月中旬,馮治剛率領6軍教導隊和12團北上,去龍江北部的德都、訥河、嫩江開闢游擊區。我們越過訥漠爾河,來到田家船口,在田家大院田景春家吃早飯,邊吃邊跟田景春和偽屯長嘮嗑,了解敵情。馮治剛就決定在那兒打一仗,給敵人點顏色瞧瞧,用勝利鼓舞、振奮、發動群眾。馮參謀長怕敵人報復當地老百姓,讓屯長孟繁貴去六七里外的西相腰崗警察分署報告,我們就在屯子裡等上了。 9點多鐘,從西南方向開來兩輛汽車,鬼子、偽軍,還有警察。離屯子還有二里地,就停下觀察,到屯邊還放陣子槍。馮治剛說這是瞎詐唬,放進來打。敵人見屯子裡什麼反應也沒有,就進來了。頭車在田家大院牆根前停下,一個個撅著屁股下車,馮治剛喊“打”,槍就響了,我們就衝了出去。敵人死的死,傷的傷,趴在雪地上舉手投降。投降饒命,趴在車上、鑽進車底下頑抗的,都打死了。 遠征到德都平原後的第一仗,把50多敵人全包圓了,咱們無一傷亡。 1939年2月,訥河縣委成立,書記尹子奎,領導訥河、克山、德都、嫩江等縣開展黨群工作。 4月又成立肇州縣委,省委先後派出高仁傑、徐澤民、張文廉、劉海、高吉良等人,到肇州、肇東、肇源3縣開展工作。 7月13日,《馮仲雲關於下江與六軍情況及對龍北工作意見給張壽籛的信》中說: 龍北的地方群眾工作,應該以絕大的努力注意。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隊伍的工作發展必須地方工作發展,地方工作發展必須隊伍發展,二者是休戚相關不能分離的。珠河群眾工作與三軍、下江群眾工作與六軍的歷史上的事實經驗完全證實了這一點。 11月25日,《中共北滿省委給張壽籛並轉龍北全體同志的指示信》中說: 現在龍江北部不能沒有山東人,也不能沒有紅槍會的殘餘,他們還有等待機會而舉義的願望,有些地方可能有秘密練功,我們不要以革命的清談來忽視與反對他們的傳統,應當號召他們在抗日救國旗幟之下團結起來。 我們要順利的開展西北陣地,必須要耐心的進行以少數民(族)工作,必須用乾親,磕頭等封建方式來接近他們,聯合他們,便利於我們的行動。 “樹林子不是根據地”,那叫密營。被“集團部落”逼入山林的抗聯,密營被毀,只能“天大房子地大炕”。現在要趁西荒許多地區還未歸屯,趕緊到群眾中去,有了群眾就什麼都不怕。 從東荒到西荒,空間的變化,不但帶來了平原游擊這樣的新課題,呈現在眼前的鬥爭環境,也彷彿回到了當年游擊隊時期。只是從省委、總部的當家人,到像王鈞這樣的老隊員,這些經歷了八年風風雨雨的倖存者,早已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了。 王鈞老人說: 田家船口戰鬥後,是谷家窯突圍戰,又打勝了。我們認定這一帶各方麵條件都挺好,可以開闢游擊區。馮治剛參謀長回去向省委、總部匯報,要求派人來開展地方工作。這是2月中旬的事,3月初就來人了,是從下江趕來的。 龍南也派去人了,來龍北的是4個人。下江特委組織部部長小孔,原名薑桂和,這時化名方明玉,任龍北地委書記。 6軍留守團長耿殿君,負責軍事,組織地方武裝。湯原縣窪區區委書記尹子奎,還有3軍少年連指導員陳淨山,我們叫她“女陳”,尹子奎和她假扮夫妻,到訥河縣做秘密工作,準備組建縣委。 他們在龍門山找到部隊,除了女陳,都是老熟人,見面親哪。我問小孔有什麼指示,他說你把我們送到訥河地面就行了。 馮參謀長沒回來,我帶著軍教導隊和12團越過五大連池,進到訥河縣查拉巴奇山的一個木營。有30多副馬拉爬犁,都是訥河縣五區梁家屯的,在那兒拉木頭,見到我們嚇壞了,怕卸他們的馬。我說我們是抗聯,不是鬍子,是來打日本子的。小孔又講話,他那嘴茬子厲害,把他們講高興了,跟我們嘮起來,越嘮越親熱。這些人回去就替咱們宣傳上了,說山里來了隊伍,叫抗聯,不打不罵,不搶不奪,就打日本子。 第二天一大早,梁家屯的頭面人物張振江,就坐著爬犁上來了,還帶著一些煙卷、冰糖。我說這是乾什麼,把我們當鬍子了?他說你們打日本子勞苦功高,一點兒小意思,不成敬意。這個人挺會說話。嘮著嘮著,他說王主任,你看咱們“近便近便”(近便有兩種含義,一為路近,二為親近),磕頭吧。 我跟張振江說,你們地方出3個人,我們隊伍上也出3個。劉關張是桃園三結義,今天咱們來個查拉巴奇六結義,怎麼樣?他瞅瞅我,說我們也沒人呀,我說這不是現成的嗎,你,給你趕爬犁的老王頭,還有這木營看房子的老馬頭。 張振江愣了一下。在他心目中,趕爬犁、看房子的兩個窮老頭子,怎麼能上得了這檯面呀?咱們在當地活動,他跟隊伍上的大官稱兄道弟,除了抗日的一面,也使他有頭臉、有勢力。而我想的是,這木營今後就是咱們的一個落腳點,老馬頭的用處大著哩。張振江這個人太會來事,讓人不大放心。有老王頭在他身邊,就覺得踏實些。 就報歲數、排順序。老王頭老大,老馬頭老二,張振江老三,小孔老四,我老五,12團副官王萬俊是老疙瘩。木營裡有個山神廟,6個人在山神牌位前磕頭作揖,喝酒盟誓,“不能同生,但願同死”,誰壞了良心,天打五雷轟。 當天下午,小孔他們坐張振江的爬犁下山了,在張振江家吃的晚飯。第二天,他們往西路過三馬架屯,進戶人家喝水,嘮起來。主人叫劉躍庭,四十多歲,在東北軍當過連長,“九一八”事變後回家種地。這是個血性漢子,打日本說乾就乾,不久到軍部當副官,還代理過12團團長,這年秋天在唐大火犁屯戰鬥中犧牲了。他的弟弟劉景陽,是訥河縣人民抗日先鋒隊隊長,抗日先鋒隊是小孔他們組織的地方武裝。 尹子奎和女陳去縣城了,小孔和耿殿君他們留在劉躍庭家。小孔臨走時還跟我要了兩個指導員,高木林和王恩榮。 4個人裝成扛活的,分頭到周圍村屯區活動,發展黨員,組織反日會。這個屯子搞得差不多了,就到另一個屯子。三合屯的偽警察隊挺頑固,天字二十號屯有個高四閻王不讓進屯子,部隊去把這兩個釘子拔了,小孔他們的工作就更順利了。訥河縣五區和克山縣北邊的一些屯子,就像當年湯原的紅地盤似的。 1940年5月15日,《中共龍江工委給北滿省委的報告》中說: 關於隊伍來此問題,我們意見以為最好是騎兵兩部分(服裝整齊)。一部分最少亦須四十人(二輕機),因為太少對於政治上、軍事上都有不利的地方,當然人員須要有相當健全的青年,小孩和老頭是不妥當的,有戰鬥力的,絕對遵守紀律的,對老百姓態度好的,千萬不要把大部分義勇軍領來。如果能夠來時,我們相信一定會得到大的發展,在雙方配合下,一定能夠發展人員到數倍、數十倍,甚至引起大的民變。 你光說我們有多少隊伍在什麼地方,關內還有八路軍、新四軍,蔣介石、國民黨也抗戰了,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呀。當然要來兵強馬壯的隊伍,讓老百姓受到鼓舞,感到有信心。如果淨是些老頭、小孩,或者山林隊改編的,紀律不好,那就幫倒忙了。 龍南肇州、肇源、肇東地區的特點,是各種會道門多,當年紅槍會、黃槍會多。由於北方會議影響,當年紅槍會、黃槍會風起雲湧時,這也不對,那也不對,對其指手畫腳,甚至不屑一顧。而今則是千方百計,要把沉寂多年的這類武裝重新激活起來。至於拜把子及入會道門什麼的,只要便於發動群眾,有利抗戰,拿來就用。 1939年1月底,北滿臨時省委決定,在各軍師團番號不變的情況下,將所屬部隊編為4個支隊和2個獨立師。 1支隊由3軍3師8團1連和6軍1師6團組成,支隊長張光迪,政治部主任陳雷。 2支隊由3軍3師8團2連和6軍教導隊、2師11團、12團組成,支隊長兼政治部主任馮治剛。 3支隊由6軍3師8團和11軍1師組成,支隊長王明貴,政治部主任於天放。 4支隊由3軍機槍連和6軍19團、9軍2師組成,支隊長雷炎,政治部主任關樹勳,參謀長郭鐵堅。獨立1師由3軍1師編成,師長任永富,政治部主任周庶泛。獨立2師由3軍7團和11軍1師部分部隊編成,師長馬光德,政治部主任樸吉松。 同時設立龍北、龍南兩個臨時指揮部。龍北指揮部負責人由張壽籛兼任,領導1支隊、2支隊,在通北、北安、德都、克山、訥河、嫩江地區活動。龍南指揮部負責人由許亨植兼任,領導3支隊、4支隊和兩個獨立師,在綏棱、海倫、綏化、慶城、鐵力一帶活動。 1940年4月,東北抗聯統一番號,1路軍被編為1、4、7支隊,2路軍是2、5、8支隊,3路軍是3、6、9、12支隊,每個支隊轄兩個大隊。 3支隊長王明貴,政委趙敬夫,參謀長王鈞。 6支隊長張光迪,副支隊長高吉賢,政委於天放。 9支隊長陳紹賓,副支隊長邊鳳祥(後任支隊長),政委周雲峰(繼任高禹民)。 12支隊長李景萌(後為戴鴻賓),政委由許亨值兼任。 郝鳳武老人說: 我記得是1939年的臘月過小年後,我們4支隊在綏棱東山里。支隊長雷炎說得活動活動,這年不能讓日本子過消停了,咱們也得弄點兒“好嚼裹兒”。 那時要打仗,就得去西邊平原。我們80多人,都是騎兵,過了(哈爾)濱北(安)鐵路,一馬平川,大雪捂地,騎在馬上凍得不行了就下地走,那馬停一會兒也凍得直哆嗦。我們先在四方台活動,打幾個小仗,臘月二十九到了李老桌屯,讓敵人包圍了。 李老桌屯在海倫、望奎兩縣交界,有30多戶人家,過去去過,老百姓可好了。這次是後半晌到的,各家住下,黏豆包、豬肉酸菜燉粉條子,都是“好嚼裹兒”、年味兒。一些半大小子、閨女在場院裡練秧歌,我們去“賣呆”,還把我拉進去扭一陣子。 第二天剛放亮,敵人來了。有人說有漢奸告密,還有說是來時被敵人發現了。敵人有500多,坐汽車來的。這時如果就走,不會吃那麼大虧。抗聯一般都等天黑突圍,結果在那硬打一天,敵人越來越多,下半晌少說1000多,多數是偽軍。 屯子裡沒有大院套,我們趴在老百姓家的柴火垛、牲口棚、土牆、障子後邊射擊。東西兩面是平光光的大地,南北是平緩的慢坡,敵人明晃晃地往上上,那雪齊膝蓋深,也跑不快。約莫百來米距離,瞄準了,一摟火,八成就倒那兒了。咱們老兵多,槍法好。見有傷亡,偽軍就趴下不動了。鬼子趴下還往前拱,黃糊糊的身子頂著個鋼盔。連珠槍勁大,稍微偏點兒,也能把鋼盔鑽個窟窿,那感覺特別痛快、過癮。這麼打著,它也趴那兒不動了。讓咱們吃虧的是砲彈,擲彈筒、迫擊砲不斷向屯子裡轟擊,老百姓幫著往屋子抬傷員。 頂到天黑,敵人知道我們要突圍,攻得更緊了。雷炎把全支隊的3挺機槍集中到東面,由他領著突圍,郭鐵堅在後面掩護。東邊槍聲響成一鍋粥,西邊敵人進屯子了。郭鐵堅大聲喊著上馬、上馬,指揮我們10來個人且戰且退。我那匹馬怯陣,有點兒驚了,好不容易才上去。子彈下雨似的,有的連上馬的機會都沒有。我衝到村口時,兩邊鬼子都上來了,有的就幾步遠,刺刀好像捅上馬肚子了。死呀活的,那工夫什麼也不想,就是拼命打馬往前衝。後來再想想,那怎麼還能衝出來呀? 盧連峰老人說: 我在屯東頭“打馬樁子”,那炮打的呀,房子打著了,毛驢炸到天上。雷炎跑過來,喊著小盧,通知你們團長,撤退。我跑去傳達命令,團長匣子槍口指著我的腦門子,說你傳達錯了斃了你。我說沒錯,錯了我自己斃了自己。 我那馬鞍子不知怎麼鬆了,一抓就滾下來。一個班長叫“山東王”,在那邊踩住我的馬鐙子,我才上去。這時我手裡還有根馬韁繩,是教導隊學員李福的,我一甩,他沒抓住,拽住馬尾巴跑幾步才上去。機槍手王玉華的馬傷了,馬頭一點一點地跑,我喊不行了,快上我這馬。他聽不見,機關槍嘩嘩朝兩邊打。團部李副官從馬上掉下去了,高指導員喊“下卡子”,就是打阻擊。我和李福下馬,把李副官推到李福的馬上,他大腿負傷了。高指導員和王玉華趴雪地上射擊,我也趴那兒,把一槽子子彈打光了。跑到河邊柳樹毛子時,先是覺得馬脖子傷了,有血星子刮到臉上,又覺得屁股底下不得勁兒,摸把褲襠黏糊糊的,立刻疼起來。我暈暈乎乎趴在馬背上,尋思這回完蛋了。那馬好哇,負傷了也一直跟著隊伍跑,把我救了。 跑到個屯子,老百姓出來放炮燒紙接財神,把我們這些“神仙”接回去了。一個老大娘和她的兩個兒子,好歹把我的棉褲脫下來,一看那樣兒,老太太就哭了,說完了,這小孩完了。燒開水洗完傷口,老太太又樂了,說“燒高香”了,這小孩上輩人肯定做善事了。 那馬跑起來,人在馬上一顛一落的,就在那顛起來的工夫,一顆子彈從屁股溝子穿過,差寸把遠就打上屁眼和那東西了。老太太給我弄完了,才發現右大腿還中了一槍,肉翻著,好在都沒傷著骨頭。 郝鳳武老人說: 雷炎突圍時肚子中彈,是顆炸子。大家硬把他抬上馬,跑出10來里再看,腸子都出來了,不行了。那兒有條河,老百姓鑿冰抓魚,有個冰窟窿,把他放冰窟窿裡了。唉,弄座雪墳,那也叫墳呀。可那樣敵人肯定會發現,說不定要糟蹋成什麼樣了。把血弄乾淨,撒上雪,一夜就凍得跟原樣差不多了,能保個全屍呀。 雷炎中等個,挺結實,天不怕,地不怕,愛打仗,脾氣暴。郭鐵堅中上等個子,瘦,瓜子臉,戴眼鏡,文縐縐的,從不發脾氣,他倆合作得可好了。 那時5月叫“紅五月”,每年“紅五月”都搞殺敵競賽。支隊長犧牲了,為給支隊長報仇,我們也得多打仗、打勝仗啊!在綏棱打個日本人開的林場,晚上打的,打進去了。敵人不投降,火力猛,人也多。看不見人,射擊有火光,就朝那火光打。不知道打沒打中敵人,我被打中了,打中左胸,前邊進去,後邊出來,昏過去了。 醒來時,部隊開始撤退了。我在地上爬,稀里糊塗地瞎爬,傷口疼,可能還叫喚了。指導員張榮聽見了,或是看見了,把我扛肩上,像袋麵似的扛著跑。也沒包紮,也沒工夫包紮,把他弄得血人似的,把我又扛昏過去了。 王鈞老人說: 大草原由白變黃又變綠,青紗帳起來了,抗聯的好日子來了。這時走到哪兒,一般都有地方關係了,有的屯長就是反日會長,兩面政權。在個屯子住下,就有小青年找你要求上隊。克山縣小油房屯,一下子有4個人上隊。李春生是那一帶幾個屯的反日會長,也要上隊。我說你上隊只能起個戰士的作用,在地方給部隊籌糧、做衣服、通風報信,領著這麼多人抗日,這作用多大呀! 耿殿君組織抗日先鋒隊,開頭拿棒子訓練。我們把繳獲的槍支彈藥給他們,50多人都武裝起來。這是龍北地區第一支地方武裝,馮治剛讓跟著12團活動一段時間,在實踐中學習、鍛煉。 進入9月,天涼了,馮治剛說得抓緊時間打仗,打大仗,把訥河城給它端了。那時講“搞影響”,抗聯能搞得響動最大,也最鼓舞、振奮人心的,就是打下一座縣城了。 馮治剛可不是靈機一動、腦瓜一熱,這個人打仗穩當,可能早就琢磨上了。不過,1939年還想打座縣城,那也得真有點兒膽量、謀略。 小孔派人去訥河縣城,找尹子奎和女陳。這對假夫妻以開小舖為掩護,把日偽軍兵力、駐地,縣公署、警察署、監獄和日本參事官住處的位置,搞得清清楚楚,還畫了圖。 這天是1939年9月18日。白天敵人在靶場“打火操”(打靶),晚上日偽官員、軍警會餐,還有日本浪女跳舞助興。咱們的國恥日,是鬼子的“勝利日”、“光榮日”,我們就是要在這一天給它點兒顏色瞧瞧,搞個大影響。 兵分三路,馮治剛和3軍8團姜榮福,率主力攻打北大營偽軍孫團,訥河抗日先鋒隊攻打偽警察訓練所,我帶12團攻打偽縣公署、警察署、監獄、銀行。敵人沒想到我們會攻打縣城,毫無防備,我們這一路就是一路繳械了。黑燈瞎火,偽軍團長孫承義,不知從哪兒跑來警務科,讓我們抓住了。我讓他去北大營喊話,讓敵人投降,這小子哭喪著臉,說他這個團長說了不算,是日本指導官當家。我說算不算也給我去喊,派人把他送到馮參謀長那裡了。這小子喊話不大頂用,那也動搖軍心呀。一個團大部投降,少數跑了。 砸開監獄,放出300多“犯人”,讓他們去倉庫扛東西。火車站堆著很多軍用物資,準備運往諾門罕前線的,弄馬車往城外拉,讓老百姓隨便去拿。剩下的連同車站上的一些設施,都給它燒了、毀了。 我們還讓一個連在大街上唱歌,四路縱隊來回走,邊走邊唱。老百姓都出來“賣呆”,說“滿洲國”讓抗聯推翻了。 那一夜,訥河城讓我們掀個底朝天,“滿洲國”在訥河城不就是完蛋了嗎? 之後,從黑嫩平原到呼倫貝爾草原,我們一接近哪個縣城,敵人立刻緊張起來。竊聽電話,你就听吧,求援的,調兵遣將的,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有時我們故意放出風聲,或是去城邊轉一圈,讓敵人瞎忙一陣子。 打完訥河城後的第一仗,是唐大火犁戰鬥,打死30多個鬼子。接著是火燒於屯戰鬥,敵人死傷幾十個,多數是鬼子。打死鬼子最解恨了。 平原作戰,秋天莊稼割了,青紗帳倒了,難得地形地物利用。挖工事,一般都把土往前邊扔,我讓往後扔,還盡量扔遠點兒。敵人老遠看見翻起的土棱子,以為你在土棱子後邊,就往那兒打炮。那時打仗傷亡大,大都是砲彈打的。除了人多、炮火厲害,敵人手裡那家甚,也跟咱差不多。騎兵也好,下馬衝鋒也好,開闊地,好打,它輕易上不來。你把暄乎土扔到前邊,子彈能穿透,還容易傷亡。 10月下旬,敵人調集幾千兵力,合圍五大連池地區。敵人是真急眼了,也看明白了,不趁早動手,讓我們再這麼折騰下去,這西荒說不定還要出什麼“亂子”呢。 敵人進山,我們出山,深入克山縣平原活動,白天住下,晚上行軍。人生地不熟,到個屯子,找來甲長,或十家長,讓他講周圍都有些什麼屯子。我先在紙上畫個十字,代表東南西北,十字交叉處就是那個屯子。他說個屯子,什麼方向,多遠,有多少戶人家,有沒有大院套,就記在紙上。有時不想去的屯子,反倒要多問幾句。太陽落山起隊,不用嚮導,先朝別的方向走,天黑後再轉向,掉頭奔預定目標。一夜必須走出100里以上,天亮有人活動前住下,這樣即便敵人發現我們,也很難合圍。想打就把敵人打在屯子外邊,連凍帶餓它也受不了。不想打就走,騎兵快,說走就走了。 這一冬,12團以克山為中心活動,還去了拜泉、依安。大屯子有警察、自衛團,一般也不用打,去了就繳械了。敵人抓到影兒趕去了,我們已經在100里外了。還有房子住,不用打火堆,比起下江就是天堂日子了。 1940年7月20日,3路軍在德都縣朝陽山的後方基地遭敵襲擊,損失慘重。 3路軍成立不久,就在朝陽山建起幾處密營,有被服廠、醫院、修械所,還辦個軍政訓練班,培訓幹部,既是3路軍總部所在地,又是3路軍,特別是龍北部隊重要的後方基地。 4月後,3支隊在支隊長王明貴、政委趙敬夫、參謀長王鈞率領下,在嫩江、德都、訥河、北安等地頻繁出擊。 7月14日攻打嫩江科洛村日本鐵道隊,打死4個鬼子,繳獲一些武器和其他物資,其中有台油印機和許多紙張。後者是總部急需的,趙敬夫正好又要去訓練班學習,3支隊即南下朝陽山,掩護趙敬夫等人從小道進山。 嫩江沐河偽森林警察大隊大隊長董連科,發現3支隊的行踪,敵人立即調集兵力尾追。王明貴率3支隊向與朝陽山相反的方向走,想把敵人引開。董連科原是個鬍子頭,很有山林經驗,看到趙敬夫等人進山的踪跡,認定山里有名堂,撇下3支隊,跟踪進了朝陽山。 王明貴已布下口袋,等了約兩個小時,不見敵人上來,情知不妙,立即派中隊長劉忠學趕去山里,向張壽籛報告。這時,總部教導隊和訓練班學員50多人,行李什麼的已經收拾好了,坐在樹下休息。張壽籛說,我們還有兩架機槍呢,敵人來了邊打邊撤也趕趟。 不趕趟了,敵人已經從三麵包圍上來了。 訓練班和教導隊的官兵,都是優中選優,堪稱3路軍的精華。這年秋天,《金策給張壽籛的信》中,有這樣一個自然段:“最心痛的哀悼為盡忠於自己的天職,為保護自己的革命機關和長官,奮不顧身,把一切貢獻於自己的事業而壯烈犧牲的我們教導隊的青年戰士!志毅氣勇,經歷萬難,再不容擇的可愛的青年戰士!” 王鈞老人說這是一場戮戰,互相拼殺。教導隊官兵佔領山頭,殊死抵抗。趙敬夫親自掌握一挺機槍,三次沖鋒,終於殺出一條血路,掩護張壽籛退到南面的塔頭溝,並最終脫險。 朝陽山之戰,斃敵10餘人,其中包括那個惡貫滿盈的董連科。而3路軍總部傷亡更大,北滿省委委員、3軍政治部主任張蘭生、3支隊政委趙敬夫、省委機要秘書崔清洙和教導隊官兵,共犧牲21人。 敵人當然清楚朝陽山之戰的意義,樂不可支,甚至認為“討伐”已經取得“最後勝利”。結果,兩個月後,馮仲雲、王明貴指揮3支隊和9支隊,一舉拿下龍北重鎮克山縣城。 克山縣地處小興安嶺西麓,松嫩平原北部,為山脈伸向平原的過渡地帶。縣城駐守日本守備隊一個中隊百餘人,偽軍一個團,另有偽警察200多。這一切都算不得什麼,能體現克山縣特點的,是當時遠近皆知的一句話:“鐵打的'滿洲國',模範的克山縣。” “九一八”事變後,日寇先是搞“鐵路愛護村”,然後是模範縣、街、村。鐵路的重要性不用說了,“鐵路愛護村”自然也是在鐵路沿線搞了,這“模範縣”什麼的,就是全“國”性的了。成為“模範縣”,方方面麵條件很多,必不可少的是“治安良好”。自3路軍西征後,在西荒縱橫突擊,這“模範的克山縣”就“模範”不起來了。可在侵略者的心目中,這個典型、旗幟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倒的,於是大興土木,修築工事。 9月25日,3支隊、9支隊攻打克山城時,兩米多高帶跑道的城牆,近3米深的外壕,就剩西北角的一小段還沒完工。而日偽軍的駐地就在那裡,那不是比“鐵打的”還“鐵打”嗎? 王鈞老人說,朝陽山總部被襲,我們趕去支援,晚了。現場那個慘哪,張蘭生、趙敬夫和崔秘書的頭,都讓敵人割去了。媽個巴子,當時就鐵心報仇,這回打你個“模範縣”! 7月底即開始籌劃。像打訥河城一樣,讓地方黨把城內敵情搞清楚,然後就開始調虎離山。 9月11日,參謀長王鈞率7大隊攻打訥河縣拉哈鎮。 18日夜,王明貴率3支隊襲擊克山縣榮家窩棚,燒了偽警署。敵人果然上當,駐守“模範城”的日偽軍,一大半都乖乖地出來“討伐”。 部署停當,3路軍政委馮仲雲帶著9支隊來了,大家信心更足了。 9月23日晚上,兩個支隊200餘人從克山縣北部的張老道窩棚出發,兩夜急行軍趕到克山城外,在高粱地裡隱蔽,天黑後向城邊運動。教導隊中隊長修身帶個班,配挺機槍,摸到西門外西大營房後,10點鐘向日本守備隊射擊。槍響為令,9支隊攻擊西大營偽軍,3支隊突入城內,很快佔領偽縣公署。聽到城內槍聲大作,鬼子明白又上當了。兩輛汽車駛出大營,剛進城就被阻擊部隊一頓猛打,傷亡近半。戰至次日凌晨,兩個支隊撤出克山城,一晝夜急行軍進至五大連池臥虎山一帶,甩脫敵人。 王鈞老人說,馮仲雲、王明貴帶7大隊和教導隊直奔縣公署,我帶8大隊進攻中央大街中心炮樓,然後分兵砸銀行、砸監獄。除了軍政據點,銀行、監獄是必砸的。打訥河城時,解放300多“犯人”,好多人還戴著手銬、腳鐐。這回我們準備些斧子、錘子、鑿子,還有鬼子的戰刀,打開監獄就叮叮噹當砸手銬腳鐐,許多人上隊跟咱們走了。 郝鳳武老人說,我們攻打偽軍團部,有地方黨拉道。一個挺大的四合院,門口就一個哨兵,另一個逛窯子去了。我記得那天晚上的口令是“防禦”,地方黨什麼都給弄明白了。機槍手老苑,1.80米的大個子,歪把子對著迎門窗戶掃上了,裡面就喊別打了,俺們投降。排長讓我找人打開倉庫,進去一看就拔不動腳了。大蓋、匣子、擼子,還有機關槍、迫擊砲,幾個人可勁拿。我身上也不知背了多少,反正除機關槍、迫擊砲,什麼都有,當然還有子彈。蹲那兒站不起來了,“拉拉巴巴”(走路時兩腿似蹲非蹲的樣子)走到門口,不得不扔了兩支三八大蓋。這時候,不遠處鬼子大營裡,幾輛汽車往外跑。這邊我們打,那邊3支隊打。我是打不了了,就看那鋼盔可地滾。 王鈞老人說,打訥河還在大街上開群眾大會,打克山就是速戰速決,打了就撤。 3支隊是從西北角出城的,城牆下就是護城壕,5米來深,往下出溜。底下用人讓上,上邊伸下步槍往上拽,馬在高粱地裡“打馬樁子”,清點人數,上馬就跑。 11月8日,即43天后,龍南12支隊又打下肇源縣城。 1939年後,還想著並打下縣城的,也只有西荒的3路軍了。 李桂林老人說: 我四歲時母親去世,七歲父親又死了,十三歲當“半拉子”,十五歲賣零工,十六歲12支隊來了。這是1940年8月的事。晚上到的,進屋給我張傳單,不識字,就听他們講抗日救國。打日本我贊成,這隊伍還和氣,不打罵人,不搶東西,不要好吃的,再說我那個家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呀!我說我要跟你們走,他們說歡迎呀。我們李家粉房屯這次參軍四個人,其中還有我的一個表兄李清峰,後來在牡丹江拖拉機配件廠當書記,“文化大革命”中被整死了。 給我支捷克式馬槍,在支隊部當傳令兵。支隊長是戴鴻賓,政委是許亨植兼的。 第一仗打肇州縣豐樂鎮,1940年9月11日晚上。鎮子挺繁華,燒鍋、店鋪挺多,有城牆、外壕,挺高挺深,聽說鬍子打幾次都打不進去。我們從南門進去的。城門比城牆低,搭人梯過去,看城門的偽軍還在睡覺,把他們的槍繳了,把城門打開,直奔街公所、警察署、銀行,兵分幾路,各干各的。景芳領著我們幾個人去當舖,用槍托砸開門,進去就交代政策,說你這當舖是日本人開的,沒收。就把玻璃櫃檯裡的金銀首飾划拉了,結果都讓戴鴻賓開小差時拐跑了。 天亮後,我們撤到高粱地裡貓著。三肇平原,一望無際,白天不能行動,天黑再走。計劃半夜時分趕到肇東縣宋站,打進去弄些吃穿,然後奔慶安進山。這是12支隊第一次深入平原作戰,又是步兵,不宜久留,撈一把趕緊回去。 下雨,一跐一滑的,沒到宋站天快亮了,不能打了,進屯子弄飯吃。鄰屯保長的弟弟寧四麻子,來找同學去宋站上學,被我們扣下了。許進不許出,不能走漏風聲。一會兒寧保長也來了,說他要去宋站開會,扣下他等於給鬼子報信了。咱們大意了,只尋思他弟弟在咱手裡,哪承想這小子是個鐵桿漢奸,連弟弟都不要了。 下午1點來鐘,從宋站開來一列軍列,少說千把敵人。戴鴻賓急眼了,一槍把寧四麻子斃了。我們一口氣跑了兩個多小時,鑽進一片高粱地。那高粱有十幾垧,尋思這回沒事了,氣沒喘勻乎,就听見狗咬,敵人帶了軍犬。砲彈在高粱地裡咣咣炸,機槍掃射,把高粱稈子掐得齊刷刷的。我趴在地上,馬槍擔在壟台上,見人影上來就摟火。打到天黑突圍,在後邊掩護的機槍班沒出來,全犧牲了。 部隊沖散了,再聚攏起來時,100多人就剩一半左右了,支隊長和政委也沒了。後來得知,許亨植帶十幾個人突圍後,按預定計劃進山了,戴鴻賓開小差了。大傢伙兒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心裡這個不是滋味呀。 支隊黨委書記韓玉書說:聽我的,跟我走。 9月底,在三肇地區做地方工作的徐澤民上隊了,代理支隊長,韓玉書代理政治部主任,在肇源縣南五家子開的黨員幹部會。會後,徐澤民到地方交代工作,韓玉書領著我們去打肇源縣城。 至今我也不清楚,為什麼沒按計劃進山,是徐澤民帶來了上級新指示,還是支隊領導臨時商量決定的。現在想啊,那工夫還動打縣城的心思,實在匪夷所思,太了不起了。有時敢打就是戰術。 50多人也敢去打縣城,這也是抗聯精神。 寧保長是鐵桿漢奸,老天爺也向著敵人。本來算計得好好的,沒想到又下雨了,緊趕慢趕到敖木台,天放亮了。 敖木台離肇源城18裡,分東西兩個屯子。南邊是松花江,北邊一條公路,從三肇直通哈爾濱。我們把屯子封鎖了,等天黑後攻城。 8點多鐘,順著南邊江壩過來30多個鬼子,騎著大洋馬。走到支隊部和34大隊住的西屯,有3個鬼子進屯了,讓機槍手朱先俊一個點射全打那兒了,這就打上了。打到下半晌,就听北邊公路上汽車呼呼響,敵人從哈爾濱和三肇不斷趕來增援,還拖來大砲,把屯子轟得房倒屋塌,東屯還打著火了。 36大隊往西屯撤,半道上大隊長和指導員都犧牲了。 三面敵人,背後鬆花江,沒退路了,在屯子里幹挨砲彈,老百姓也跟著遭殃。韓玉書把帶匣子槍的人集中起來,組織衝鋒隊,就是敢死隊,領著往外衝,沒衝出去,他也犧牲了。 上午打響不久,韓玉書派我去東屯送信,讓36大隊撤退。大隊長關秀岩和指導員吳世英不同意,說天黑再撤。那時向北撤,會有傷亡,但也不會吃這麼大虧呀。韓玉書這人有本事,又堅決,沒他隊伍可能早垮了。 江壩下是個水泡子,幾里長,1裡來寬,也不知深淺,我們就下去了。這時天擦黑了,子彈從後面追來,打得水花四濺,砲彈炸起水柱,像要把人也扔到天上。我個小,又不會游泳,那水從沒腰到齊脖,身子要漂起來了,再深點就淹死了。剛上身幾天的棉衣,在水里還行,上岸後像灌鉛似的,脫了扔了,立刻就輕快了。 先過去的趴在草棵子裡,向江壩上的敵人射擊。政治部副主任張瑞麟,手、肋巴骨和大腿都負傷了,喊著讓我們散開跑。敵人那炮太欺負人了,不過這時天也黑下來了,天黑就好辦了。 江灘有幾里寬,都是荒草棵子,江邊有個漁房子,漁房子後面是松花江,我們就往那兒跑。有漁房子就有打魚的,可打一天仗了,那人還不早蹽了呀?還真沒蹽,幾個山東人,趴在草棵子裡瞅著我們,上來幫著背傷員。景芳問有船沒有,他們說有,就去弄船。 清點人數,15個人,就3個沒傷,我是其中之一。 好多人都像我一樣,把棉褲脫扔了,光腚拉叉的。這時已下過一場小雪了。打一天仗,熱血衝到腦門兒上,什麼都不覺得。這工夫江風一吹,上下牙就不分點地打起架來。 一個五十多歲的劉大爺,用船把我們送到肇源縣三站鎮南一個叫管泡子的地方,張瑞麟讓我們三個沒傷的,去石家粉房屯找地方黨組織。 石家粉房離我們家李家粉房二里地,挺熟悉,參軍前聽說西屯李道德屯有反日會,黑燈瞎火,就奔去了。也巧了,敲開第一戶人家,就碰上地下黨李相明。他媳婦給我們烙餅炒雞蛋,天亮前把我們領到屯外包米地裡,讓我們藏在包米秸子堆裡,他就找徐澤民去了。晚上又去他家,炕上一大堆棉衣、烏拉、氈襪,讓我們背回來了。 10月底接到命令,讓我們去石家粉房西邊的慈善會大廟。這是個喇嘛廟,和尚都是反日會的。接下來的幾天晚上,各屯小青年扛著老洋砲、扎槍頭子,三五成群地來了30多,都是地方黨動員的,12支隊又變成50多人了。徐澤民、張文廉他們在三肇開展地方工作,功勞大著了。 代理支隊長徐澤民也來了,開會動員,還是打肇源。 肇源縣城是郭爾羅旗公署所在地,是吉黑兩省交界處重鎮,原來日偽軍挺多。敖木台一仗,敵人認為把12支隊消滅了,沒事了,調走了,城內只有百十來個偽警察。我們11月8日深夜攻城,6日一夜急行軍趕到城北一個蒙古屯大拉嘎,當天城內正在召開“三肇地區剿匪祝捷大會”,敲鑼打鼓吹號的,弄得挺熱鬧。肇源、肇州、肇東3縣參事官,偽濱江省、第4軍管區和哈爾濱鐵路局的代表,都參加“祝捷”大會。咱們也派去了“代表”,地下黨和反日會的人,就在那看著、聽著。 大拉嘎離縣城8里地,天黑後出發,小步快跑,直奔城西南角,那兒沒有人家,也就沒有狗咬。城裡反日會的幾個人在那兒等著我們,領頭的叫王秉章,是哈爾濱《大北新報》肇源分社社長。他說城裡情況跟原來一樣,衝鋒隊就開始爬城。 城牆有兩丈來高,事先準備的鐵鉤、繩子,甩上去鉤住了,抓著就往上爬。進城不遠是偽縣公署,偽警察隊也在那兒,旁邊是監獄。大門口哨兵問口令,我們不管三七二十一沖上去,硬把大門推倒了,連打帶喊“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偽警察就把槍從窗戶扔出來了。 我和張瑞麟砸開倉庫,我的媽呀,步槍、機槍、小砲,子彈一箱一箱的,軍衣、大衣、皮大衣、皮帽、皮鞋、手套,全是新的,還有餅乾、罐頭。搬到後來,又發現幾箱大煙分子。 景芳帶人砸開監獄,領著100多“犯人”跑來了,大喊著讓大家換衣服,一人拿支槍,子彈能拿多少拿多少。 天亮了,我們又打開糧庫,讓老百姓隨便去拿。在前一天鬼子開“祝捷”大會的十字街,召開群眾大會,徐澤民、張瑞麟先後講話。講我們是抗聯打鬼子,不是鬍子打街,號召群眾抗日救國,支援抗聯,當時就有不少人報名參軍。 戰鬥半個來小時就結束了,槍就響了10多分鐘,有的還是新兵拿到槍後樂顛餡了,鼓搗響的。咱們就有個戰士負傷,打死10多個敵人,包括1個參事官。繳獲小砲3門,機槍5挺,步槍、手槍300多支,還有200來匹戰馬和全套鞍具、馬刀,是敵人剛運來準備裝備偽軍的。 12支隊平原游擊,就吃虧在速度上,遊不動,跑不過敵人。像打宋站和第一次去打肇源,老天爺再不幫忙,4條腿也趕到了。宋站沒打上,兩條腿跟汽車軲轆賽跑。敖木台那仗,咱們要是騎兵,不是上馬就蹽了嗎?媽個巴子,這回咱也4條腿了,不比敵人差多少了。 進城時是50多人,一大半拿著扎槍頭子老洋砲。打下肇源城,一下子變成200多人,小日本還把槍彈軍需都給準備得妥妥的。 高玉林老人說: 1939年鏟頭遍地時,屯子裡來個傳道的,住在我家對門,就是徐澤民。偽滿有“道德會”,宣傳三從四德、三綱五常,這對日偽的愚民統治有利,鬼子扶持。徐澤民跟大傢伙兒混熟了,就實話實說,“道德會”變反日會。我爹是反日會的負責人,開會讓我放哨。第二年12支隊來了,秋天說好了,讓我上隊,臨走又不要我了。家裡少個人,我爹的身份有可能暴露,沒法做地下工作了。我不干,非上隊不可。我爹說算了,咱爺倆都上隊吧。被分到36大隊2中隊,我爹是中隊長,我是傳令兵。 我爹叫高雲峰,念過幾年書,“九一八”事變後,在肇州組織紅槍會打日本。東北軍有個蔡團長,把我爹那支隊伍收編了,我爹在團部當副官。後來這個團垮了,就回家種地了。 參軍第一仗,就打肇源城,拿著個扎槍頭子,什麼不懂。跟著跑去倉庫,拿槍、抓子彈,換衣服,都是偽軍衣服,還有馬,成騎兵了。 當時,總部讓12支隊撤回山里,可領導腦瓜子熱了。 50多個人,一大半是紮槍頭子大刀片,就打下了肇源。現在200多人,槍馬齊全,就南下去打扶餘縣城。就沒想想,80%是新兵,許多像我一樣還不會使槍,騎馬也是大姑娘坐轎頭一回。關鍵是打肇源是奇襲,裡應外合,打扶餘有這些條件嗎?再說打肇源弄得響動這麼大,敵人早就盯上我們了。 趕到離扶餘不遠的長春嶺鎮時,幾路敵人上來了,我們掉頭奔東北,準備進山。敵人前堵後追,大平原,汽車、馬隊老遠就看見了,腳跟腳地攆你。我們連宿大夜地跑,那馬累不行了,在肇東縣宋站這邊一個陳家窩棚,讓敵人汽車攆上了。我爹和十幾個人在後邊下卡子打掩護,趴在個漫崗上的草棵子裡,機槍一打,汽車停了,鬼子下車端著槍就上來了。一個鬼子站在車頭旁邊,用望遠鏡朝這邊望,讓我爹一槍打仰歪在駕駛室下邊的踏板上。後來聽老百姓講,鬼子把雪地上的血都刮走了,不知道是個什麼官。 我趴在我爹右邊,左邊是個蒙古族戰士,也是神槍手。那槍響得分不清個數,我爹大聲喊著,讓傷員撤退,讓我也走。我去傳達他的命令,回來又趴在那兒,用馬槍向敵人射擊。我沒負傷,我是他的傳令兵。那工夫什麼死呀活的,怎麼的也不能離開我爹。我爹順過連珠槍的槍把子,照我肩膀就是幾下子,說你沒用,留下白死,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馬在漫崗後邊“打馬樁子”,上馬跑出幾里地是北黑鐵路。我們幾個人趴在路基後邊,準備接應他們,聽那邊槍聲響得揪心。約莫半個來小時的工夫,幾匹馬跑過來了,有我爹那匹大青馬,到近前一看,馬上趴著張瑞麟,他負傷了。 張瑞麟老人說: 高玉林他爸是為我犧牲的呀。 我們打打退退,離卡子後面一個屯子還挺遠,沒等上馬,我那匹馬中彈了,我的胳膊也負傷了。中隊長高雲峰把他那匹青馬的韁繩塞給我,說張主任,快走。要在平時,兩個人騎匹馬也行,這時馱一個人也挺困難了。我不接那韁繩,說你快走,我掩護。他說你不行。說著,一手步槍,一手匣子,轉身奔個土坎子,趴那兒打上了。這人槍法好,百發百中,藝高膽大。要是沒有他頂擋一陣子,我們幾個人恐怕誰也跑不了。 李桂林老人說: 跑過一個鐵道口時,我的那匹馬絆倒了。那是匹兒馬,挺烈性,爬起來,我的一隻腳還在馬鐙子上掛著。那馬也傷了,跑不快,我的整個身子都在地上拖著。這時,敵人汽車離我們也就一里地的樣子。景芳見了,勒住馬,匣子槍炒豆似的向敵人射擊。大隊長楊永祥、中隊長袁風林跳下馬,把我推上馬,機槍摁地上,一槽子子彈都打光了才上馬。 打下肇源縣城,12支隊一下子發展到200多人,進山後不到50人了。 哈爾濱有條一曼街,離休前為黑龍江省政協副主席的王明貴老人,就住在這裡。 老人1910年出生於吉林省磐石縣,1934年在湯原縣格節河金礦當工人時參加湯原游擊隊,先後任連長、團長、副師長、師長,3路軍西征後為3支隊長。老人1.75米以上個頭,寬肩闊背,寸把長白髮,雙目有神,有些耳背,我們的談話就有點兒喊話的味道。 同樣擔任過省政協副主席的張瑞麟老人,筆者採訪時患腦萎縮。老人的夫人告訴我:他糊塗了,什麼都忘了,就抗聯的事情還記得些,你跟他談一會兒吧,行。 而王明貴老人的夫人,則提醒我:你們少談一會兒吧,他心臟不好,一談就興奮,就睡不著覺,血壓就高。 又道:你要是早來幾年,談幾天都行。 1940年9月,打下“模範的克山縣”城後,3支隊假裝南進,5天打了7仗,然後突然掉頭,夜行曉宿,向北疾走,長途奔襲嫩江縣北部的霍龍門車站。 在軍事上,霍龍門是北部呼瑪、塔河、漠河等縣的支撐點,經濟上是周邊幾縣礦產、木業的集散地。鬼子還在這裡建立個鐵路供應總站,儲備大量軍需。打下它的意義、價值,又非那座“模範城”可比。 除偽鐵路警察外,有幾十個日本工程技術人員,由10多個鬼子負責警衛。車站東邊有個偽騎兵“討伐隊”,南邊是鬼子大營。每天早晨從嫩江開來一列軍列,運來幾百鬼子,有時住在大營裡,有時當晚返回,大營裡只有幾十個鬼子。 10月13日,王明貴和中隊長修身化裝成車老闆,去霍龍門偵察,得知鬼子這天又返回嫩江了。 1940年(無月日),《抗聯第三路軍第二支隊(應為3支隊——筆者)夜襲火羅門車站、渡嫩江、深入甘南平原經過》(下稱《經過》)中,寫道:“從支隊長說明攻擊羅門意義後,隊員們都一刻不停地整理東西互相低聲地讓(議)論著:'他媽的,這回日本子,又該倒霉啦!'” 8大隊摸到偽軍駐地,把毯子搭上鐵絲網,翻跳過去,按住哨兵,衝進院子,歪把子朝房檐下就是一個點射。敵人睡得迷迷糊糊的,這是讓他們精神精神。然後大喊繳槍不殺,中國人不打中國人,裡面一陣騷動。再喊不投降就扔炸彈了,裡面喊著別扔,我們投降。 鬼子大營周圍一圈鐵絲網,還有很深很寬的壕溝,只有一個大門。 7大隊一個中隊趴在大門外路邊草叢中,待鬼子跑到門口時,機槍、步槍一齊射擊。鬼子連滾帶爬地到壕溝的土坎後面,還擊一陣子,在機槍、小砲掩護下,又朝門外衝來。火車站槍聲炒豆似的,它急呀,結果站起來就成了靶子。如此反复幾次,不知鬼子死傷多少,都被頂了回去。 火車站兵分幾路,繳鐵路警察械,攻打警衛日本工程技術人員的鬼子,砸鐵路供應總站倉庫。糧食是大米、白面,還有成箱的餅乾、罐頭、香煙,衣服、大衣、帽子、鞋子全是新的皮的。繳獲200多匹好馬,就都成了馱馬。可偌大的供應總站,也就馱走一個角落而已,付之一炬,霍龍門就成了火龍門。 一切都按照部署有條不紊地進行,王明貴還活捉個鬼子。 活捉的十幾個鬼子、幾十個工程技術人員及家屬,還有幾十個隨軍慰安婦。 《經過》中說:“給他日本文的傳單釋放,起初日本人很害怕,放開他們的時候,都表示感謝,機槍射手××(原文如此——筆者)同志瞪著眼睛說:'日本子,你走吧!你要捉住我們,再也不能放,他媽的!裝好人呢,滾吧!'” 馮治剛指揮2支隊打下訥河縣城後,敵人精心組織一支200多人的“討伐隊”,以游擊戰對付抗聯的游擊戰。 這些人是從訥河、克山、德都三縣收羅的,瘸子、獨眼、大煙鬼、慣匪,還有從監獄裡放出來“立功折罪”的罪犯,共同特點是槍法準,騎術好,有奶便是娘。裝備精良,馬也是從幾個縣挑選的最好的快馬,駐在訥河、克山、德都之間的北興鎮,哪兒發現抗聯,立即出動,窮追不捨。這幫地頭蛇自恃身手了得,沒把抗聯放在眼裡,也確實給抗聯造成很大危害,耿殿君、姜福榮就是被這幫東西殺害的。 王明貴就琢磨怎麼滅了這幫東西。 1940年4月上旬,王明貴和趙敬夫率3支隊越過北黑鐵路,進入德都縣的十三號屯。找來屯長給些錢,讓他買來兩隻大肥豬殺了,飽餐一頓後,在屯子裡召集群眾大會。天亮前起隊出發,王明貴讓屯長去向敵人報告,實話實說,並說抗聯往五大連池方向走了。 部隊過了五大連池,又向北進入朝陽山。順溝走出幾公里,迎面一道土崗橫在兩山之間,兩側山上是稀稀拉拉的不高的柞樹,溝裡一片開闊地。如果這里山高林密,地勢險峻,敵人可能就不上鉤了。 敵人來了。一路順著山溝跟踪而來,另一路從西邊上山,沿著山梁前進。王明貴微微一笑,看著山溝裡的一路進入伏擊圈,一槍把領頭的敵人打下馬來。頓時,七八挺機槍和二百來支步槍吼叫起來,接著手榴彈也投了下去,山溝里人仰馬翻。這是從湯原游擊隊始,第一次有了被稱做“炸彈”的手榴彈,感覺特別來勁,也真有威力。西山樑上的敵人還挺遠,側射火力作用不大。看著打得差不多了,王明貴下令撤退,一口氣奔出幾公里,然後“打馬樁子”,人翻西邊山梁,佔領陣地,把從西面迂迴上來的敵人又一頓痛打。 兩次伏擊,這支地頭蛇“討伐隊”傷亡近半,也把它的精神摧垮了。而3支隊馬不停蹄趕去北興鎮,趁夜暗打進去,又把它的老窩端了。 陳雷老人說,王明貴這個人聰明,悟性好,決心硬,又冷靜,能算計,眼界寬,走一步,看幾步,是抗聯後期最能打仗的支隊長之一。 3支隊襲擊霍龍門車站,是為了應對已經雪花飄飄的嚴冬,也是準備進軍呼倫貝爾。 1940年1月,根據北滿省委指示,馮治剛率6軍教導隊和12團120多騎兵,進軍內蒙古呼倫貝爾盟,準備在大興安嶺的加格達奇、阿里河一帶,建立北滿抗聯總後方,並與關內八路軍和馬占山的東北挺進軍取得聯繫。這是抗聯首次進入這一地區。 2月4日,在布西三岔河上游任殿臣屯被敵包圍,馮治剛犧牲。王鈞率部突出重圍,轉戰阿榮、巴彥兩旗,3月中旬返回朝陽山。 霍龍門戰鬥後,3支隊兩次進軍呼倫貝爾。首次歷時兩個多月,在阿榮旗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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