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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八章巾幗英雄花

雪冷血熱 张正隆 12469 2018-03-04
這是個反常的秋天,5軍1師露宿在烏斯渾河畔。 樓山鎮戰鬥後,關書範率1師與西征主力分手後,戰鬥不斷。 8月底決定放棄西征,東返刁翎。 10月上旬到達烏斯渾河邊時,有人說還有百餘人,有人說只剩30多人,而其中有8名女性則是確切的。她們是5軍婦女團指導員冷雲,班長楊貴珍、胡秀芝,士兵李鳳善、郭桂琴、黃桂清、王惠民,還有原4軍被服廠廠長安順福。 1師宿營的柞木崗子山,位於烏斯渾河西岸,東岸是大小關門嘴子山。部隊在這裡休息一夜,天亮後過河向北經馬蹄溝、碾子溝,就到刁翎的喀上喀5軍密營了。 快到家裡了,高興之餘,似乎有點兒鬆懈、大意。不知是誰打起第一個火堆,一堆堆篝火就在柞木崗子山下燃燒起來,就被一雙邪惡的眼睛盯上了。

葛海祿,這個讓人想到出賣楊靖宇的趙廷喜、李正新的也叫人的東西,鬍子出身,曾在9軍當過副官。而無論幹什麼,這世上錢才是他的最愛。這天晚上,他從樣子溝下屯去上屯找個叫“豆腐西施”的女人,老遠看到西南柞木崗子山下的火光,多年的山林生活使他立刻意識到了什麼,轉身去了樣子溝日本守備隊。 刁翎日本守備司令官熊谷大佐接到電話,再一個個電話,駐樣子溝、後崗日本守備隊,刁翎街偽警察大隊,還有那個把8軍好一通攪和的赫奎武團偽軍,立即出動。熊谷親率30多騎兵,馳奔柞木崗子。但他不明底細,未敢輕舉妄動,先將部隊在周圍部署、潛伏下來,想待天亮後看個究竟,再行動作。 說這個秋天反常,是因為這個秋天多雨,滿語意為“兇猛暴烈的河”的烏斯渾河,枯水期竟跟洪汛期差不多。百十來米寬的河面,河水渾濁、湍急,泛著浪花,滾滾北去。

師部參謀金石峰水性好,關書範讓他試探一下,能否涉渡。他剛下到水里,槍聲響了。 這時,1師官兵正向河邊走去,本能地轉身奔向山坡,邊打邊向林子裡退去。而此時正是“渾湯林子”向“清湯林子”過渡階段,隱蔽性還挺好,進入密林基本就安全了。 女人對水總比男人親近些。守著一條大河,“起床”後,到河邊撩水洗洗臉。而且,據說如果可以涉渡,她們是被安排首先渡河的。 東北的大小河流,兩岸幾乎沒有例外的都是柳樹叢,南滿叫“柳毛子”、“柳樹毛子”、“柳毛棵子”,吉東叫“柳條通”。這種柳樹,通常為手指到擀麵杖粗細,幾米高,一簇簇密密匝匝的,沿河兩岸鋪排開去,下面是膝蓋高低的茅草。 戰鬥打響,八個女兵就隱進柳條通裡,敵人並沒發現她們——敵人的目光和火力,都被向山上退去的官兵吸引了。

過河是不可能的,因為她們都不會游泳。她們可以在那柳條通裡隱蔽不動,待敵追擊戰友遠去後,在柳條通裡逆流而上,或順流而下,擇機進入山林,就有生存機會。 但是,柳條通裡射出了憤怒的子彈。 這是從敵人側後發動的襲擊。 8支長短槍,據說有的已經沒有子彈了。難說這樣的火力,對主力的撤離起了多大的掩護作用,能夠持續多長時間,但它肯定牽制、吸引了敵人的兵力、火力。而在她們扣動扳機的瞬間,應該說就沒有想到自己,就義無反顧地把自己置於了絕地——這才是她們從投入戰鬥到投江的本質意義和強者精神。 子彈像蝗蟲似的在柳條通裡飛嘯,茅草被砲彈打著了,柳毛棵子噼劈啪啪燃燒著,局勢更加危殆。 這場戰鬥,從一開始就不是她們所能控制的,也不是什麼“眾寡懸殊”之類所能形容的。但是,她們仍在戰鬥,只有戰鬥,直到射出最後一顆子彈,直到被洪水吞沒。

8個巾幗戰士,傷者被架扶著,踏入洶湧的烏斯渾河,一步步向河中心走去。 冷雲,原名鄭志民,1915年生於吉林省樺川縣(今屬黑龍江省)悅來鎮,1931年考入縣立女子師範學校,1934年入黨,1936年到悅來鎮南門裡小學任教。 冷雲中等個頭,圓臉,大眼睛,雙眼皮,高鼻樑,皮膚很白,身材像母親一樣較胖。參加抗聯後,特別是經歷了西征,到達烏斯渾河時,就跟大家一樣,又黑又瘦。在南門裡小學任教期間,經常穿白襯衫、黑裙子,藍士林布旗袍,外罩紅坎肩。教二年級語文、算術、圖畫、體育,多才多藝,溫文爾雅,又開朗大方。 “九一八”事變後,冷雲和同學們上街遊行,宣傳抗日救國,入黨後更加積極投身抗日活動。教師吉乃臣是個熱血青年,冷雲做他的工作,通過其父是偽保長的關係,獲取情報。

冷雲的丈夫是個偽警察,老人給定的娃娃親。冷雲曾想讓他利用這種身份為黨工作,這個長得挺有模樣的男人,卻死心塌地當漢奸,暗中對她和其他進步教師進行查訪。為了擺脫這個漢奸、無賴,冷雲曾多次要求上隊。 1937年夏末,周保中要下江特委選派知識分子到5軍秘書處工作,黨組織決定讓冷雲和吉乃臣上隊。敵人追查人哪去了,就說是“私奔”了,這樣沒有政治色彩,可以保護家人,免遭禍害。 冷雲的父親鄭慶雲種地,有時上街賣點自產的蔬菜,母親谷氏做家務,一個哥哥在商號里當店員。三間草房,一個小院,女兒的突然失踪,就像給這個普通的樸實的人家投了一顆炸彈。況且還是“跟人跑了”,這在民間絕對是被戳脊梁骨的,母親哭瞎了雙眼。直到1952年電影《中華兒女》上演,聽人說八女投江中那個領頭的指導員冷雲就是鄭志民,多方打聽,才知道自己的女兒是上山當抗聯打鬼子了。

上隊只有一年多,大半年是在5軍秘書處做文化教育工作,之後才是徹底地投筆從戎的西征。她和投江的7個戰友,都參加了樓山鎮戰鬥。不知她第一次參加戰鬥是何心境。而從讀書、任教,上隊後“坐機關”,到山林中行軍、戰鬥,飢腸轆轆,破衣爛衫,她與那些從小幹慣了粗活的女兵,顯然是不大一樣的。而且,西征前又剛剛生了孩子。這些,有關史料、著作都是簡單帶過。就是最後在烏斯渾河驚天地、泣鬼神的壯舉,今人也難以具體敘及。但是,她抗日救國的堅強意志,在從投入戰鬥到投江過程中舉足輕重的作用,則是顯見的。 “冷雲”是她上隊後改的名字。唐詩云“冷雲虛水石”,水天一色中,一種頂天立地的中流砥柱形象,正是這個弱女子的強者形象。

上隊後,鄭志民改名冷雲,吉乃臣改名周維仁。楊貴珍不需要改名,因為她沒有名字——像絕大多數女兵一樣,她們是在成為一名抗聯戰士後,才有了自己的名字。 楊貴珍是林口縣東柳樹河子村人。父親楊景春為人豪爽仗義,過往行人都愛到他家搭宿,免費吃住,人稱“楊家店”。天有不測風雲,父親眼睛瞎了,一家人陷入黑暗。 1936年初楊貴珍十六歲出嫁,半年後腦後盤著的小疙瘩髻上,就插了朵戴孝的小白花,丈夫病死了。這年秋天,5軍婦女團戰士徐云卿住到楊貴珍婆家時,婆家人正合計著要把她賣了。 當過童養媳的徐云卿說:不行!這事得咱自己做主。你樂不樂意上隊? 楊貴珍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俺?俺這樣的也能上隊? 正值青春妙齡的女人,就像後腦勺揉搓的皺皺巴巴的小白花,又像只畏畏縮縮的小鼠,不敢正眼看人,偶爾抬下頭,未等接觸人家的目光又趕緊低下了。她實在不明白,像徐云卿這樣的女人,怎麼也能舞刀弄槍殺鬼子?在她的心目中,她與她們就像天上地下,根本不可同日而語的。

她捂著臉哭起來:你們能要俺,他們也不能讓俺走。俺是人家用5擔包米換來的,俺家把包米都吃了。 徐云卿給她擦著眼淚,說:女人一輩子就值5擔包米?你別怕,誰也擋不住你抗日! 參軍到密營被服廠,針線活誰也比不上楊貴珍,又快又好。學文化也特別認真,只是開頭一拿起筆來,那手就有些哆嗦。有男同志在場,吃飯也臉紅,壓抑不住的則是笑意。 前面寫過的大盤道阻擊戰,是楊貴珍第一次參加戰鬥。打響不久,徐云卿就不見了楊貴珍的影兒。衝進村子,老遠看見楊貴珍和青年義勇軍的兩個小戰士,在個狗窩前忙活什麼。見到徐云卿,正抱著一條鬼子大腿往外拖的楊貴珍,大喊:姐姐,快來幫把手。 從個弱女子到戰士,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楊貴珍圓臉,大眼睛,雙眼皮,白白淨淨挺好看,個頭頂多不超過1.65米。 8位巾幗英雄個頭好像都不算高,沒有超過1.70米的,而且都挺漂亮。而最漂亮的,據說是胡秀芝和黃桂清,都是刁翎鎮人。黃桂清全家抗戰,和胡秀芝都是婦女團老兵,作戰勇敢。胡秀芝曾帶兩個女兵,用手榴彈炸毀敵人哨所。 郭桂琴、王惠民也是刁翎鎮人,能歌善舞。胡真一老人說,郭桂琴是個孤兒,被賣到窯子裡。謝興華她爸看她可憐,沒等接客,趕緊把她弄出來。謝興華一家參加抗戰,她也跟著上隊了。 1937年冬天,她凍掉倆腳指頭,有隻大腳趾,洗腳時見過,記不得是哪隻腳了。王惠民也是一家抗戰,不然不能要她。她犧牲時才十三歲,扔家裡怎麼辦?她是我那個班的,行軍時我幫她扛槍,撤退時我們拉著、背著她。這小孩可招人喜歡了。她爸外號“王皮襖”,是軍部副官,上隊不久就犧牲了,我們都瞞著她。她們投江半個多月後,我們路過那裡,在下游撈出3具屍體,都掛在柳條通裡,在山坡上掩埋了。還發現王惠民的背包,裡面有個比拳頭大的蘿蔔,啃去半拉。

八女中李鳳善遺存資料最少,採訪中也無人提及,只知道她是朝鮮族,二十來歲,也是林口縣人。 八女中的另一位主心骨式人物,是與冷云同歲的人稱“安大姐”的安順福,西征前是4軍被服廠廠長。 有人說她的個頭也就1.55米左右,比王惠民高不了多少,卻是剛毅果敢,瘦小的身軀裡彷彿有使不完的精力。 安順福也是一家抗戰,父兄和弟弟都是黨員。丈夫是4師政治部主任樸德山,西征前在依蘭縣大哈唐戰鬥中犧牲。 有人說西征前,為了便於管理、行動,4軍和5軍的女同志即集中編為婦女團。有人說是樓山鎮戰鬥後,將兩個軍的女兵合編,隨5軍1師行動。 西征前,老弱病殘和懷孕的女同志留下了,還在吃奶的孩子都送給了老百姓。有資料說,女同志不多的4軍,送了9個。新中國成立後,有戰友、親屬到當地尋訪,找到的極少。 冷雲上隊不久,與周維仁結婚,不久周維仁犧牲,西征前生的孩子,是個女兒。安順福送人的孩子,不知多大,也不知是男孩女孩。但我們知道,八女中至少有兩位母親、戰士,是這樣踏上征途的。 林貞玉,1914年生人,她和安順福都是朝鮮族,都是穆棱縣穆棱鎮新安屯人。新安屯是個朝鮮族聚居的屯子,“九一八”事變後建立黨支部、團支部,青少年都組織起來,站崗放哨抓壞人,是個紅地盤,又稱“紅窩子”。 鄰村反動武裝來新安屯抓走個黨員,林貞玉跟住不放,一口一個“他是俺哥”,一直跟到那個村子,硬是把這個黨員“要”了回來。 附近九站有白俄開設的酒廠,收購山葡萄釀酒。林貞玉把傳單藏在裝山葡萄的筐里,騙過敵人哨卡,進城散發。 1933年春,出了叛徒,新安屯黨團員和抗日群眾30多人被捕,包括安順福的父親、弟弟在內的7人被殺害。安順福和林貞玉逃過此劫,一個上隊去了4軍,一個輾轉到另一個紅地盤寧安縣小牡丹屯,秋天參加工農義務隊。 1934年秋,5軍1師為獲取冬衣,攻打鬥溝子車站倉庫。林貞玉所在團負責打援,撤退時她帶一個班掩護,中彈犧牲。 林貞玉是5軍的第一個女兵,李志雄是5軍乃至抗聯中學歷最高的女性。 比林貞玉小一歲的李志雄,吉林省九台縣人,1931年畢業於吉林女子中學,1933年考入北平東北大學預科。其父是一個正直、愛國的知識分子,1935年秋在偽依欄縣地方法院檢察官任上,被日本憲兵隊以“思想不良”逮捕入獄。李志雄輟學回家,奔走營救,結果母親自縊身亡,父親也死於獄中。她先是參加依蘭反日救國會,之後上隊到5軍,曾在婦女團任指導員,1937年後擔任下江聯軍教導隊政治文化教官、吉東省委秘書處秘書。 學生時代,李志雄品學兼優,還喜愛體育,是吉林女中的校籃球隊隊長。只是抗聯的山林生活,對這個家境比較優裕的大學生格外苛刻,不斷患病。待到飢寒交迫的1938年,當年那個籃球場上的驍將,已經成了個“病包子”,那樣子有老人形容一陣風就能刮跑了。 1939年春,敵人進攻設在富錦的後方密營,李志雄隨軍轉移途中,已經病重難支,左臂又負傷,被臨時安置在個樹洞裡。幾天后部隊派人去找她,老遠就聞到一股味了。 李志雄因其女生大學生的身份,所到之處,受人矚目。而5軍的第一個女兵林貞玉,當初一些官兵和老百姓見到她,情不自禁的問號就是:女人也能上陣打仗嗎? 林貞玉道:當亡國奴是不分男女的。 抗聯11個軍中,2軍、5軍女兵最多。 5軍漢族人多,2軍朝鮮(族)人多,而且老兵多。 許成淑,1915年生於延吉縣茶條溝仲坪村,1933年入團,同年參加延吉游擊隊。從游擊隊到抗聯,機槍都是寶貝,大小戰鬥中的作用,有時堪稱隻手擎天。機槍手不光要射擊技術好,還得政治可靠,而許成淑還因為她長得高大、健壯。游擊戰,翻山越嶺鑽林子,有時還要跟敵人搶山頭,30來斤一挺機槍壓在肩上,對誰都不是易事。行軍中看到她的身影,槍砲聲中聽到那挺歪把子的鳴叫,官兵立刻感到鼓舞,渾身來勁。 1937年6月,千餘日偽軍從三面將1師1團圍在間三峰上。許成淑或長射,或點射,沖在前面的敵人非死即傷。機槍從來都是敵人砲擊的重點目標,未等砲彈落下,或者在她剛才隱身的地方爆炸,她的機槍已在另一處開始給敵人“點名”了。此戰後,官兵送她綽號“女將軍”。那懷抱機槍怒射群敵的樣子,也真像大將軍八面威風。 1939年8月,魏拯民指揮3方面軍主力打下安圖縣柳樹河子,7輛卡車載著援敵到了。 “女將軍”抱著機槍,在東大門砲台上掩護部隊撤離。先是大腿負傷,接著身中數彈,昏迷後犧牲。 崔姬淑和李桂順是被俘後犧牲的。 李桂順是和龍縣金谷村人,受哥哥影響,“九一八”事變後不久即投身抗戰。在反“民生團”運動中,曾擔任縣委書記的丈夫被殺害,婆婆被開除黨籍,她也被視為嫌疑分子,受到監視,哥哥則被日本憲兵隊捕去殺害。面對這一切,無論身心承受著怎樣的痛苦,永遠堅定的是對黨的信仰和抗日救國的決心。 交通員、區委書記李桂順做地方工作時間較長,1936年秋才上隊到3師8團。 1931年入黨的崔姬淑,像許成淑一樣,是延吉游擊隊的第一批隊員。 1937年春,李桂順在黑瞎子溝密營養傷,被敵人偷襲,突圍時被俘。崔姬淑是1941年2月,在一次戰鬥中腿負重傷被俘的。 李桂順被皮鞭抽打得遍體鱗傷,仍然撬不開她的嘴。敵人把兩顆人頭扔在她面前,那是同時被俘的司務長老王和六十多歲的老戰士老崔頭,李桂順昏了過去。敵人以為得計了,用涼水把她潑醒,這回她開口了,破口大罵這幫畜生。 無論敵人怎樣用刑,崔姬淑只是冷笑,敵人受不了她那輕蔑的目光,把她的雙眼摳了出來。她吐著嘴裡的鮮血,說我心裡亮堂,看得見你們的滅亡。敵人號叫著,又把她的心剜了出來。 1942年2月初,5軍3師師長張鎮華率領的一支小部隊,在寶清炭窯山被敵包圍。戰至彈盡糧絕,官兵大都犧牲,身負重傷的師長和或槍傷或凍傷的6名女兵被俘。 從張鎮華口中什麼都沒得到,敵人就把希望寄託在6個女兵身上。 首先被帶上來的,是二十歲出頭、長得挺結實的朱新玉。偽縣長姓郭,親自審訊,挺和氣地讓她坐下,問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呀?朱新玉不理,一個漢奸大聲道:你啞巴了?你們的隊伍在哪裡? 朱新玉道:有你們的地方,就有我們的隊伍。 一頓皮鞭掄過,一個叫淺野的鬼子把戰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一個漢奸又拿來一把燒得通紅的烙鐵。 無計可施後,又開始審訊劉英。劉英的丈夫,是3師8團團長費廣兆,正在寶清活動,不久前設伏打死十幾個日偽軍。 偽縣長問:你樂不樂意跟你的丈夫過好日子呀? 劉英道:那是在把你們這些東西消滅了以後。 淺野又把戰刀架在劉英的脖子上:快快地說,費的在哪裡? 劉英怒視著鬼子:他在俺的眼睛裡,就在你眼前! 淺野號叫著:把她的眼睛挖出來! 民眾的旗,血紅的旗, 覆蓋著戰友的遺體, 遺體還沒有僵硬, 鮮血已染透了旗幟。 唱著趙一曼就義時唱著的《紅旗歌》,6個女兵走上刑場。 一個有別於八女投江的英雄群體。 1938年4月初,由於出了叛徒,6軍帽兒山四塊石密營被偷襲。 這天是李敏的“飯班”,就是輪到她做飯。哨卡上槍聲驟響時,這位6軍最小的女兵,正在鍋台前朝桶裡舀飯。她愣了一下,隨即更快地舀起來,直到快舀乾了,才明白自己提不動那桶。那是只笨重的木桶,加上大半桶包米子粥,能有五十來斤。這時裴成春裴大姐趕過來,一手提桶,一手抓她,兩個人爬過後窗,鑽進林子裡。 11月底,她們從四塊石轉移到張家窯附近,與敵遭遇。 1師政治部主任徐光海,指揮10多個傷員向東山轉移,裴成春帶人阻擊敵人。迫擊砲彈在山坡上爆炸,李敏趴在雪地上,用支小馬槍向敵人射擊。打了半個來小時,東山方向突然槍聲大作,顯然那邊也上去敵人了,而且火力更猛。這邊子彈也快打光了,只得撤退。 5個女兵,裴成春在後邊掩護,一個身強力壯的在前面開路。這年雪大,山溝裡積雪沒襠、齊胸。大個子女兵大張嘴巴,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李敏上前替她。手扒頭拱,拼命向前,突然腳下一滑,那人就像坐了滑車似的飛了出去。 待她明白怎麼回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這是山溝裡一條河溝的河道,雪挺厚,這時的積雪還鬆軟。冰面坡度不算大,沾點雪特別滑,一扒拱到冰面上,那人就下去了。石頭、樹棵子什麼的,撞上幾下,那人就昏過去了。 她不知道是怎麼從雪堆裡拱出來的,恍若夢境。風在林間呼叫,雪粒子一陣陣撲打在臉上,她感到一種透心的寒冷,意識就開始甦醒,想起剛才的戰鬥。她掙扎著爬出河道,向上走去。首先看到大個子女兵,最後是裴成春,橫躺豎臥的,都犧牲了。還有兩個人沒了,後來得知是被俘了。她抱著裴大姐哭了個一塌糊塗,就向山頂爬去。 她想鳴槍,沒子彈了,就開始“叫樹”。人在山里迷路,或與同伴走散了,拿根腕口粗細的木棒,梆梆梆敲擊樹幹,能傳出很遠,有人聽見,就會以同樣方式回應,叫“叫樹”。叫了好一陣子,胳膊都震麻了,除了風吼沒別的,就又燃起一堆火。她希望有人看到這火光,更希望哪兒也燃起這樣的火光。她朝東山方向可著嗓子叫著,她不相信那麼多人都犧牲了。風把她的聲音和希望劫走了,隱約傳來狼的嗥叫。 她把槍背好,拄根棍子,開始下山。 她知道,不論多大山,有條河,沿著河道就能走出大山。 上山容易下山難。不知跌了多少跟頭,胳膊腿和身上都可用“鼻青臉腫”形容了。 太陽出來了,雪地上一個毛茸茸的東西一動不動,是隻死老鼠。她踢了一下,凍得像塊石頭,就伸手撿起來——這是塊肉呀! 狐狸、狍子、鹿、狼、羽毛艷麗的野雞,兩天裡見得太多了。狍子有的離她就10多步遠,傻呆呆地望著她。帽兒山密營被襲,犧牲幾個人,李桂蘭和夏軍長的女兒負傷被俘,可還有很多人,有裴大姐。兩年了,無論她怎樣想在別人的眼裡變成大人,身邊的每個人都是她的依靠,只需跟著他們就行了。而現在,這個世界就剩她自己了,她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怖、無助、絕望。十四歲的女兵,覺得自己就像離開大海的一滴水,眼看就要蒸發了、消失了。 把死老鼠燒了吃了,腿腳有點兒勁了。 第一天晚上“行軍”,第二天晚上在篝火邊“宿營”,天亮了繼續“行軍”。肚子咕咕叫著,撿些榛柴葉子嚼著。看到腳印,就仔細端詳一陣子,也留意樹棵子上是否掛著棉絮、布條、布絲。不過這時已經很難辨認了,因為抗聯官兵許多人穿的都是繳獲的日偽軍服裝。 天黑了,她想找個背風的地方“宿營”,突然覺得有些異樣,趕緊趴下。前面林子里傳來踏雪聲,一個山東口音挺重的人說:“同志們,起隊。” 六十一年後,李敏老人說,改革開放後播香港電視劇,警匪片中警察都說“收隊”、“起隊”。我們那時就是“收隊”、“起隊”,不叫集合。想想這輩子,沒有比那一聲“同志們,起隊”,再使我熱血沸騰的了。 李敏、李在德這輩子最難忘懷的人之一,就是6軍被服廠廠長裴成春了。 她是朝鮮慶尚北道人,1919年十二歲時隨家人來到中國東北,“九一八”事變不久入黨,1933年參加湯原游擊隊。中等個頭,圓臉,大眼睛,臉上總是紅撲撲的。姐姐漂亮,弟弟英俊,都是黨員、老游擊隊員。大弟裴錫哲,1932年春到鶴崗煤礦組織工人暴動,奪礦警的槍,趕上瓦斯爆炸犧牲。二弟裴錫九,同年春打入一支山林隊,準備將其改造成黨的武裝,被壞人殺害。三弟裴敬天——前面已經說過了。 一口流利的漢話,爽朗、熱誠、穩重、幹練,不知疲倦,沒有能難倒她的事情。 或者被襲擊,或者主動轉移,6軍被服廠幾次搬遷,選址、建密營都是她張羅。從鋸樹開始的一整套建房程序,不但懂行,幹起活來一般男人也沒她利索。被服廠常為其他軍做服裝,因為6軍被服廠的效率是有名的。她手腳不閒,卻沒有手忙腳亂的時候,總能把工作安排得井然有序。洗衣染布料,一雙手皴裂開的口子,有的就像小孩嘴似的。送來一批傷員,被服廠隨即轉型為醫院,她這位廠長就成了院長,還是護士、護理員。給重傷員擦屎擦尿,任何女性開頭都難免遲疑,她上手就乾。敵人來了,指揮戰鬥,她就是這支人員參差不齊的隊伍的隊長兼政委。 1938年4月,在帽兒山四塊石,敵人來襲,裴成春把傷員轉移隱蔽後,帶個隊員迎敵而去,兩支槍把敵人引開了。 1938年後,更多的是履行醫院職能、照料傷病員的被服廠,到處遷移、游動。露營“打火堆”,大家都睡了,她坐在火堆旁縫這補那。風向變了,或是誰湊得離火堆過近了,就把他往外拽拽。查完“鋪”了,再去查哨。 朝鮮族婦女刻苦耐勞的堅忍精神,即便不是舉世無雙,也世所罕見。曾擔任過區、縣婦聯領導和縣委委員,只是在參加革命後學點文化的裴成春,還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領袖氣度。 當年和今天,李在德和李敏一想起裴大姐,就會想到母親。 趙尚志也叫她裴大姐,當然不僅是因為她比他大一歲。 張家窯戰鬥的最後時刻,李敏聽見金碧蓉喊“沒子彈了”,裴大姐厲聲道:“別吵吵。” 母親去世,一夜間李敏長成大人。裴大姐犧牲,李敏就覺得自己是老兵了。而從戰爭年代到“文化大革命”,每當她覺得快要挺不住了時,就會想起裴大姐。 1939年初,隨3團一個連掩護20多傷病員在寶清縣鍋盔山活動的李敏,已經是個地地道道的老兵了,實實在在還是個小丫頭。 一口大鐵鍋,劈鋸成擀麵杖粗細長短的樺木絆子,在沸水中咕嘟著騰騰的熱氣。春天在山里渴了,用刀在樺樹上割道口子,汁水就流淌下來,清沁可口。或許就是這個原因,斷糧了,就煮樺樹絆子,叫“熬樹膠”。苦澀不說,還有股說不出的味道。可人餓急眼了,望著那棕色的漸顯黏稠的“樹膠”,嗓子眼裡就恨不能伸出個小巴掌。 不到二十歲的小劉說:今兒個是“幾兒”(幾號)了?該過年了吧? 四十多歲、和李敏同一天入黨的苗司務長,扳著指頭算來算去,一拍大腿:可不是咋的,今兒個是年三十呀。 有人就說,那得弄點兒“好嚼裹兒”呀?哪來的“好嚼裹兒”呀?小劉那抿襠褲的屁股上縫塊老羊皮,早沒毛了,獻出來。苗司務長進地窨子裡,又拎出只破牛皮烏拉,洗了剁了放鍋裡,空氣中就有了股腳丫子味兒。 大年初一天快亮時,李敏去換崗。星星在天上眨眼,這是一天最冷的時候。哨位在丈把高的石砬子上,身後幾棵一人粗細的油松,她將身子靠在樹幹上。不宜隨意走動,走動影響聽覺,夜崗主要靠聽。真就听到下邊有踏雪聲,還有樹枝折斷聲。是野獸?不像。誰?口令?就听下邊猛跑起來,李敏“吧吧”就是兩槍。 一個連就十幾個人,還沒傷病員多,又沒連長。杜指導員說不能撤,地形有利,子彈有的是,打。當即部署戰鬥,輕傷員也操槍進入陣地。 山陡,老林子裡積雪淺處及襠。敵人攻一陣子攻不動,躲在樹後一露頭,上邊就是一槍。 天亮了,敵人少說百十多人,大都是偽軍。大家就喊“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唱《勸偽軍反正歌》。這幫偽軍很頑固,打到中午未覺有沖天放槍的,槍打得也準,衝鋒時那股凶悍勁兒甚至不亞於鬼子。開頭大家只打鬼子,這下子就不分日偽了,有人甚至專打偽軍。 10點多鐘,敵人來了援軍,砲兵也到了。陽光下,迫擊砲彈像一隻隻老鴰從山下林子後面飛上來,在空中劃著拋物線,隨即地動山搖。輕重機槍子彈像把無形的掃帚迎面掃來,鑽進樹幹的那種聲音,用哪種象聲詞都難說準確。山陡雪深,攻擊動作慢,就成了活靶子。可偽軍都帶著鋼盔,半截身子埋在雪裡,再毛著腰,鋼盔就像盾牌似的把人都護住了。李敏就側射,或者瞄準正面敵人鋼盔前沿的雪地。 不斷有人傷亡。旁邊的苗司務長趴在那兒不動了,李敏抱起他的頭,滿臉是血,犧牲了。許排長是個老傷員,右腿迎面骨又打壞了,倚坐在樹下,雪地上通紅一片。李敏給他包紮,他說別管了,沒用了。邊說邊舉槍瞄準,一槍,又一槍。眼看包紮完了,許排長身子猛地向後一跳,倒了,雙眼圓睜,胸前湧出血來。 李敏僵住幾秒,就抓起許排長那支三八槍。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鑄成我們新的長城!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每個人被迫著發出最後的吼聲。 …… 一曲旋律,在李敏心頭、耳畔昂然響起。 杜指導員一隻胳膊負傷了,在用肩頭頂扛著一塊石頭。李敏唱著跳著衝過去,再加一把勁,大石頭就起動了,捲起一路雪煙轟隆隆滾下山去。撞上大樹彈跳、遲滯一下,拐個彎繼續翻滾,敵人驚叫著,躲避不及的就被撞飛了,碾壓著。 又一些大石頭被下去了。這種地形,這種東西比迫擊砲、重機槍還厲害,坦克般轟隆隆如入無人之境。而敵人也更瘋狂了,砲彈在陣地上不斷爆炸,李敏旁邊的樹幹被子彈打得蜂窩似的,最近的敵人也就20來米的距離,官兵們準備拼刺刀了。 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 要為真理而鬥爭。 …… 戰場上,指揮員有時會不讓女兵唱歌喊口號。因為敵人知道有女兵,有的就喊著“抓活的”,“搶老婆”,產生一股邪勁。男兵為了保護女兵,有的會不顧一切,不聽指揮。而這工夫就是不顧一切,也不用指揮了,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兩個賺一個。 官兵們唱著、打著,周身的每個細胞,都被《國際歌》和《義勇軍進行曲》的旋律激勵著、沸騰著。連地窨子裡能夠活動的傷病號,也唱著爬向陣地上,向敵人射擊。 有人已經端著刺刀衝出去了。小劉眼尖,大喊:“紅旗!紅旗!”就見敵人亂了,後面的已經逃跑了。透過青松和雜樹的梢頭,一面紅旗時隱時現,正向山上飄來——是團長白福厚率隊趕來,在敵人背後打響了。 李敏老人說,那工夫,看不到、也不可能去看誰的表情,但是沒說的,就是四個字“寧死不屈”,或者“視死如歸”,或者“有我無敵”。 老人說,“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那工夫那人能“發功”。大石頭凍在雪地上,別說一肚子腳丫子味兒的“牛羊樹膠湯”,就算酒足飯飽的棒小伙子,平時幾個也難搬得動,那工夫兩個人就下去了。追擊敵人,幾丈高的砬子,平時誰敢跳呀?那工夫想都不想就下去了,在雪地上打幾個滾,爬起來就追,什麼事沒有。 胡真一老人說: 宮小丫是1938年夏天病死的,打擺子。部隊轉移,通過地方關係把她寄放到老百姓家裡,兩個多月後派人去看,死了。吳華敏嫁給軍部一個副官,也姓吳,被俘犧牲了。吳華敏調去8軍做婦女工作,再就沒了消息。解放後我到處打聽,回刁翎也問,這人肯定沒了,調去8軍還能有個好嗎?幹姊妹還有個謝興華,一家人上隊,她爸犧牲了,她也沒了下落,也只能是犧牲了。我看過的抗聯資料、文章和書裡,沒有她們的名字,沒人知道她們。這種情況太多了,可我能不記得她們嗎? 5軍婦女團最多時300多人,活下來多少?我算過多少回,10來個人吧。 李敏老人說: 上隊了,高興啊,過段時間又不滿足了。 1師師長馬德山來了,我們就纏住他不放,要求男女平等,讓他帶我們真正地上隊,拿槍打日本子。他說這密營裡的工作也得有人幹,這不是男女不平等,而是革命分工不同,男女總是有區別的。我們就說他是封建腦袋,軍閥殘餘,有人還要開他的鬥爭會。 1938年後,這男女瞅著也真的“平等”了。露營打火堆,那臉都跟灶王爺似的,衣服像要飯花子似的,也沒什麼“頭髮長,見識短”了,大家都差不多。張口說話,那嗓子大都是嘶啞的,你說誰是男的、女的?要說也有不一樣的,女的沒鬍子,再就是天暖和時見到河水,總惦記著洗把臉,算是有點兒女人樣了。 也有優勢,同樣挨餓,先倒下的大都是男人,女人就抗造。可弱勢也明顯,女人來到這世上,原本就要承受更多的苦難。 看報紙、電視,婦女衛生巾的廣告有多少?我們那時用什麼?夏天有種大葉子草,是種野菜,能吃,晾乾了搓一搓,挺軟和。幾塊破布,洗了曬了都硬邦邦的了,寶貝似的揣著。冬天怎麼洗?無所謂了,就當沒這碼事兒了。你說有味兒?那人都成野人了,還管什麼味兒呀?那蝨子一球子一球子的,冬天怎麼抓?咬唄。沒結婚的人,誰脫過衣服睡覺了? “春炸骨頭秋炸肉”,說的是春初秋末的河水多麼涼,你“來事了”,不也一樣得蹚嗎?生病都不當回事兒,這種女人的正常生理現象,算啥?夏天雨水身上淌,血水順著大腿流。冬天打火堆,就在雪地上睡,來事不來事,能不坐病嗎? 李在德老人說: 1938年春,在鍋盔山西南側的勃利縣山溝裡,我生了第一個孩子,5天就死了。 組織上留下李泰俊老兩口照顧我,有點兒馬肉和馬骨頭,搭個窩棚。折騰大半天,生下來了,是個男孩,沒奶水。自己熬命都熬不過來了,能有什麼奶水呀?李大爺、大娘熬骨頭湯給我喝,也不下奶,餵孩子也不吃,頭兩天還哭,第三天沒聲了,眼睜睜瞅著沒氣了。 1937年春,背糧過河,河底是冰,上面是水,過去就不行了。抽筋,全身都抽,吃飯送不進嘴裡去,後來連筷子也拿不住了。那時條件好,住在老鄉家裡,一個老太太給我二兩鹿胎膏,泡黃酒喝,好了。 這回生孩子,又得了產後風,全身浮腫,也一天不如一天了。老兩口急得團團轉,我讓他們弄老鴰眼樹皮煮水。在密營裡給傷員洗傷口,就用這東西,能消毒。大娘幫我洗,說行嗎?我說行。心裡話,死馬當活馬醫吧——還真就活過來了。 歸屯後生的孩子,特別是冬天,沒活下來幾個。大雪號天的,幾個人圍一圈,扯幾條毯子擋風,沒毯子用大衣。有的生下來很快就死了,雪地上挖個坑,弄座小雪墳。有的難產,大人也埋那兒了。命大,活了,怎麼帶呀?送人都難。十家連坐,你家多個孩子,哪來的?碰上鄂倫春人最好了,他們要小孩,女孩也要。 現在懷孕,有時越精心巴意的,不知怎麼的就流產了,那時想摔掉都摔不掉。男人身強力壯都摔跟頭,挺著個大肚子能不摔?平時也跟頭把勢的,下山,特別是晚上,雪地裡就坐著往下出溜,弄不好就滾蛋了。 胡真一老人說: 1938年秋,在寧安北邊扒鐵路,襲擊悶罐車打給養。我們女兵先撤的,在鏡泊湖北邊讓鬼子跟上了,跑不過它,十幾個人藏進湖邊蘆葦裡。朴銀珠的孩子才兩個多月,是個小子,哭,她拿手摀他嘴。捂一會兒鬆開,還哭,鬼子就在湖邊山坡的路上。這麼哭了兩回,沒聲了,她把孩子按水里淹死了。我離她幾米遠,蘆葦密,看不見,還尋思這孩子怎這麼懂事呀。鬼子走了,她抱孩子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眼睛木呆呆的,傻了似的,光淌眼淚。 我參軍不久,就听說1師有個叫李元容的指導員,他的媳婦抱個兩歲的孩子凍死了,坐在棵樹下,娘倆雪人冰雕似的。 1938年5月22日,《周保中給宋一夫、劉曙華、季青的信》中說: 號召婦女男性化,一切要以紀律生活革命利益為前提,要她們有獨立工作和政治的鬥爭能力。 不知今日德國如何,當年聯邦德國憲法規定,任何情況下都不得賦予女人使用武器的義務。美國法律則禁止女兵參加直接的地面戰鬥。 從中東到中亞,當導彈、炸彈不斷地奪去包括婦孺老人在內的無辜者的生命時,有時還會聽到殺人的一方表示“遺憾”——隨著包括戰爭在內的人類生活越來越高科技化,戰爭好像也變得“文明”、“進步”、“人性”了。 而我的先人不得不投入的這場戰爭,不但力量對比懸殊,而且這些被稱做“日本子”、“日本鬼子”的侵略者的殘忍、野蠻,在古今中外的戰爭史上恐怕也難覓出其右者。於是,從十一歲坐牢的樸金華,八女投江中只有十三歲的王惠民,到年過花甲的“抗聯之父”李升,就走上戰場,冒著敵人的砲火前進。 男人與女人,生者與逝者,有名與無名,都是一個名字:戰士! 而老於太太和部下那些女兵,吃了一種什麼草藥,使自己絕經,昭示的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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