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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一章坎坷4軍

雪冷血熱 张正隆 10606 2018-03-04
這是1933年的第一天,一支500多人的疲憊的隊伍,在吉東的雪野中行進。 穿著東北軍服裝的,更多的是與老百姓一般無二的,一致的是左上臂的“救國軍”臂章,還有每人脖子上都掛條又長又細的糧袋子。步槍背著的、扛著的,有的橫在背後的背包上,槍帶在胸前耷拉著。狗皮帽子,或三耳瓜皮氈帽,帽耳緊緊護住腮幫、下巴,帽耳和眉毛、鬍子都被霜凌糊滿了。 這是李延祿率領的補充團和救國軍17團,剛從磨刀石戰場突圍出來,正向寧安縣五河林轉移。 1932年11月,就在日軍大舉進犯吉東前夕,綏寧中心縣委召開緊急會議,決定補充團伺機脫離救國軍,建立由黨直接領導的游擊隊。為此,李延祿提出率補充團到前線阻擊東進日軍,王德林同意了,並將17團和總部衛隊營也交由他指揮。李延祿擔心衛隊營可能妨礙下一步行動,到達磨刀石車站後,又將其派回東寧總部。

磨刀石位於牡丹江東20公里處,中東鐵路從這裡開始進入老爺嶺。 1933年1月1日晨,近2000日軍在砲火掩護下,向磨刀石發起攻擊。救國軍佔據有利地勢,頑強阻擊。傍晚時分,迂迴到東面的日軍也發起攻擊,救國軍腹背受敵,李延祿下令撤出戰鬥,輕裝突圍。 2日趕到五河林,即按中心縣委決定,將隊伍改編為抗日游擊總隊,李延祿任總隊長,孟涇清任政委,張建東為參謀長。下編4個團,1團長楊太和,2團長李鳳山,3團長史忠恆,4團長鄒鳳翔,另有1個游擊支隊,李延平為支隊長。 游擊總隊成立當天晚上,原補充團團部吳副官等人逃跑投敵。五河林保董趙保義,一邊假意慰勞隊伍,一邊派人密報敵人。幸虧及時發覺,各團分頭撤離,人員散失不少,全隊只剩300多人。

最急人的就是這300多張嘴了。磨刀石突圍時,30多匹馱馬所馱物資、錢款都丟了,僅剩的一點兒錢和藥品又被吳副官等人拐跑,眼下吃飯都成問題了。 幾天后,在和尚屯見到寧安團縣委書記李光林。談到經濟困難,李延祿問能不能通過地方支援一下。李光林說,一不能派糧,二不能“下大牌版”收捐稅,要從敵人手里奪取,並說這是黨的原則。 王毓峰和馮守臣都是救國軍舊部,與李延祿熟識,各率領200人左右的隊伍在寧安地區活動,願意加入抗日游擊總隊。隊伍擴大後,改稱東北抗日救國軍游擊軍,來到團山子屯整訓。日偽軍來攻,被打退,游擊軍轉移到八道河子。日偽軍又來進犯,游擊軍彈藥打光後,向南撤退到汪清縣嘎呀河區馬家大屯。 馬家大屯是吉東局所在地,典型的紅地盤。兒童團站崗放哨,自衛隊為部隊送糧送菜,婦女會為官兵洗縫衣服,還與自衛隊展開繳槍競賽,來歡迎游擊軍的到來。圖(們)寧(安)鐵路工地上有一排偽軍,屯里姑娘路過那兒,值班哨兵就說商量個事,嫁給俺當老婆吧。姑娘們反唇相譏,說嫁給反日的英雄,誰嫁投降軍呀?打一輩子光棍兒去吧。這天屯里姑娘媳婦幾乎全部出動,兩個對付一個,偽軍毫無防範,嬉笑打鬧中槍就易手了。自衛隊的小伙子當然不會示弱,也把鹿道偽警察所繳械了。

紅地盤的一切,都讓游擊軍官兵耳目一新。 東滿蘇區無論搞了多少左的東西,都給游擊隊提供了根據地。 1軍、3軍、5軍、6軍、7軍,也是在當地黨組織領導下,依托根據地發展壯大的。 4軍則是個另類。從補充團起就到處游擊,仗沒少打,戰果也挺大,卻像浮萍樣沒個根。更不用說直到這年夏天,在綏寧黨的一些人眼裡,搞“上層勾結”的李延祿的這支隊伍,最多也不過是個“好鬍子”了。 李延祿提議北上東進密山。那裡偏遠,敵人統治薄弱,有不少李杜的自衛軍殘部活動,而且楊太和的1團已在那裡打下基礎,能在那裡建立個相對穩定的根據地,就有根有家了。 官兵大都是汪清、敦化、寧安一帶的農民,戀家戀鄉,在周邊地區打游擊行,穿越幾縣到密山去,就不干了。有個叫王鳳山的,殺死連長,綁架營長,煽動80多人離隊。李延祿連夜趕去,說明只要繼續反日,可以留在寧安,這才釋放了營長。

出師不利,到密山後也不順。 密山縣地廣人稀,東南部與蘇聯接壤,日偽當局認為居民多有“親蘇傾向”。游擊軍6月到達這裡時,境內有各種反日武裝80餘支,16000餘人。游擊軍到達郝家屯當天,就有幾支隊伍的首領前來拜會。其中主動要求改編的“小白龍隊”的蘇衍仁,和他籌集糧款給養的辦法,尤其引起李延祿的興趣。自脫離救國軍後,李延祿就為人吃馬餵、彈藥補給著急上火。他認為從敵人手中奪取是自然的,“小白龍隊”的做法也是可取的。 但在收編問題上,幾位主要領導意見分歧。臨來密山前,吉東局將孟經清、張建東調離,由剛從蘇聯學習回來的張文偕、張奎代理政委、參謀長,他們認為這是個原則問題,應該聽取密山縣委的意見。

據李延祿回憶,4月3日,他就在吉東局聽童長榮傳達“1·26”指示信。而密山縣委是一年後才接到這封信的,這時也正為與山林隊的關係撓頭、鬧心。受土龍山暴動影響,密山縣農民,包括一些有錢大戶,也在醞釀民變。一些山林隊要和密山游擊隊合作,縣委意欲支持,“但是在這個工作中恐怕犯勾結上層的錯誤”。李延祿曾向縣委解說指示信精神,縣委認為不是組織正式傳達的,不算數。 張奎去請示縣委,不光帶回個“不”字,還說駐平陽鎮偽軍郭寶山旅有黨的內線,縣委要他們派人去聯絡。平陽是密山縣第一大鎮,比縣城還發達、繁華。即決定聯合幾支山林隊,裡應外合,將其拿下。 副參謀長劉漢興起草《告偽軍士兵書》,其中有“中國人不打中國人,聯合起來打日本子”,有人認為沒有階級性,又發生爭執。

準備打了,各路人馬還未到齊,平陽鎮敵人先出動了。內線情報剛到,槍聲響了。倉促應戰,軍部保安連連長以下24人陣亡,傷百餘人。戰後追究責任,各持己見。後來為7軍軍長的陳榮久,這時是軍部副官,把劉漢興的手槍繳了,說是奉政委的命令。劉漢興一氣之下,帶傳令兵回了寧安。 之前,駐半截河日偽軍曾來“討伐”,王毓峰率2團接應軍部,誤入敵陣,犧牲15人。連吃敗仗,一些官兵認為都是人生地不熟造成的,打日本子還非得在密山不可呀? !就又掀起一波回鄉潮。 東大荒夏短,轉眼就是秋風颯颯。還穿著單衣的官兵,寒號鳥般瑟瑟發抖,不斷有人離隊。誰都明白,這個樣子是挺熬不過這個冬天的。不久,王毓峰的2團和馮守臣的騎兵營也回寧安了。呼啦啦一下子走了400多人,李延祿率領的這支又改稱東北人民抗日革命軍的隊伍,基本隊伍只剩下軍部和1團不足百人了。

吉東局和滿洲省委都認為這支隊伍“塌台了”,“塌台的根本原因便是勾結上層的右傾機會主義路線下所斷送的”。 張文偕去吉東局匯報工作,就被吉東局派去饒河游擊隊了。剛調來的政治部主任李發,也被調回吉東局。當初派張文偕和張奎時,無疑是寄予厚望的。而密山縣委對於由著名的“上層勾結”人物率領的這支隊伍,從一開始就缺乏熱情,這回就更無所謂了。 半年間改換三次名稱的這支隊伍,簡直成了棄兒。 寧安可以收編“平南洋隊”,這密山怎麼就不行?李延祿不清楚於洪仁、李范五也在頂著強大的壓力。他有太多的困惑,搞不懂打日本為什麼會這麼難,不是難在戰場上的廝殺,而是場外因素、內部因素。 他咬牙挺著。他知道他現在只能自己救自己,只能把困惑、憂慮,乃至悲愴,都發洩到敵人頭上,而且終於被他抓住機會。

9月下旬,得到情報,駐密山縣城偽軍陶團開赴饒河,城內兵力空虛。李延祿即派出一支隊伍向半截河鎮佯動,沿途大造聲勢,暗中調動主力和幾支山林隊,夜行軍奔襲縣城。 10月6日半夜時分,槍聲、口號聲驟起,“是朋友交槍留命,是冤家比畫比畫”。駐守西門的保安隊隊長張保董,扯著嗓子喊願開城門。前線總指揮楊太和,立即下令停止“比畫”,放其出城。接著,其他方向攻城部隊,也陸續突入城內。 打開密山縣城,繳獲甚豐,低落的士氣為之一振,眼前的難題也得以解決,卻絲毫改變不了棄兒的命運。 吳平是1934年9月到吉東的。 李延祿在回憶錄中這樣描述:“吳平同志三十歲左右,戴著眼鏡,穿著件長袍,布底鞋,完全是一個小學教員的打扮。舉止瀟灑,神態文靜,眉目卻顯得英俊,有種感人的豪氣。”

這位來自莫斯科的“滿洲省委巡視員”,進入東北後的第一個動作,是端午節前在密山縣哈達河溝裡,召開縣委擴大會議。會議重要內容之一,是傳達、學習“1·26”指示信,當然不是照本宣科,而是實事求是,針對性極強的有所批判。 吳平說:指示信之前,東北黨執行的是“北方會議”路線,滿洲省委5月會議決議已經作了檢查。這是我們黨犯的錯誤,同志們不必背包袱。但是,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檢討自己,過去在統一戰線工作中存在什麼問題。過去認為義勇軍上層領導都是反動的,和他們搞統一戰線就是“上層勾結”,這是錯誤的。開展上層統一戰線,正是為了便利下層統一戰線,並不矛盾。我們必須明了東北的特殊性,明了反日不止是哪個黨派、哪個隊伍的事情,而是整個民族的事情,要造成全民族的統一戰線。

12月8日,《吳平致陳亞的信》中說: 目前反日游擊戰爭哪怕是不在我們領導之下,甚至哪怕是反對共產主義的,但是只要在目前不投降日本帝國主義,和他做武裝流血鬥爭,在客觀上都是使日本帝國主義統治減弱,因此在客觀上是革命的鬥爭。這一點你們是未了解的。 被擴大進會議的李延祿,振奮中,感覺這回是解放了。 1934年3月20日,密山游擊隊正式成立,曾與附近幾支山林隊聯合行動,縣委拿游擊隊的標準要求他們。在一次聯席會議上,分管軍事的副書記樸鳳南,嚴厲批評“亮山隊”、“丘甲長隊”侵犯群眾利益,公開鼓動士兵造反、奪權,山林隊的首領火了。 8月,在聯合攻打漢奸地主大院後,“亮山隊”將游擊隊一個分隊繳械,搶去步槍9支、匣子槍4支和一部望遠鏡。縣委派人交涉,“亮山”帶隊跑了。縣委要李延祿率隊到哈達河,出面通令“亮山”送還槍支,否則就出兵圍剿。李延祿到了,吳平也來了。 這事得聽聽吳平的意見呀。他的辦法挺簡單,建議給“亮山”寫封信,槍在你那兒也是打日本子,就送給你了,今後咱們繼續合作抗戰。 “亮山”見信後,連忙趕來道歉,其他山林隊也都服了,與游擊隊的關係立即改觀。 李延祿在回憶錄中說:我“發現他的眉目之間,發出一種聰慧過人的光輝”。 密山縣委“左”得厲害,主要領導人不團結,憑主觀意志辦事,不把保密工作當回事。當地群眾大都知道縣委機關駐地和領導人姓名,一人叛變,全都完了。 10月上旬,吳平再次召開擴大會議,改組縣委,將當地人都認識的干部,全部調到部隊。早已尋到踪蹟的敵人,半個多月後,就在哈達河一帶進行了一次大搜捕。大家倒吸一口涼氣:真懸哪! 李延祿是沒想到來個吳平,手腳立刻就舒展開了。寧安那兒也被折騰得好難好苦的李范五,則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於洪仁的鮮血遲滯了反“右傾”的進程,也不過是拖過初一,拖不過十五罷了,而且明確要求,必須在高粱割倒之前完成任務。就是說,在此期間,既要把所有“勾結”入黨的地主富農和“反動軍官”開除出黨,肅清縣委的“右傾”毒素,同時還要做好秋冬季的反“討伐”準備。只剩下半個多月時間了,硬著頭皮正折騰得焦頭爛額,團省委特派員張林從密山來了,把密山的情形一五一十一講,李范五心中大喜,這回可有救星了。 吳平是12月上旬從穆棱來到寧安的。李范五病了,起不來炕了,在泡子沿鄧家油坊鄧甲長家。這天進來個人,戴眼鏡,八字胡,穿件深灰色長袍,提個黃褐色的藥包。邁進門檻,就衝坐在南炕上的鄧大娘請個安,一口南方話,介紹自己是個“種花先生”(“花”即牛痘),兼看風水、採墳塋地。他說大娘氣色挺好,身板也硬實,接著便嘮起家有幾口人,孩子都種過“花”沒有。這時李范五一陣咳嗽,“種花先生”即轉過身道:你是這家的老弟吧?你的氣色不好,我給你摸摸脈,說對了用我的藥,說錯了算我歇歇腳,傍晌還得趕到東京城去。 李范五心頭一陣猛跳,這是接頭暗語。隨即道:莊稼人頭痛腦熱不算個啥,干點兒活,出身透汗,啥病都好了。 吳平一把抓住李范五的手:你就是李大個子。 李范五在回憶錄中說:“自從我擔任穆棱、寧安縣委書記以來,第一次聽到上級領導如此明確地闡述有關抗日統一戰線的策略方針,和透徹精闢地分析東北抗日鬥爭形勢。聽了他的一席話,心里頓時感到十分亮堂。” 12月10日,吳平在寧安縣委擴大會議上,作了《關於“左”傾關門主義錯誤及目前工作任務》的報告。 吳平到吉東的使命,主要是糾正各地黨組織“左”的錯誤,貫徹執行反日統一戰線,建立吉東特委,收拾吉東局被破壞後的殘局。 從密山、穆棱到寧安,這個文質彬彬的“南蠻子”,大刀闊斧,快刀斬亂麻。 前面第18章中寫到的“吉東特委向五軍堅決的提議”,要5軍跳出寧安老區,到新區去發展,開闢根據地,也是吳平的意見。 對於糾正吉東黨的“左傾”關門主義,吳平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他在吉東的作為和貢獻,是全方位的。 吳平到吉東,魏拯民去東滿,固然有共產國際的背景、指示,他們個人的魅力卻是絕不可低估的。 吳平,原名吳兆鎰,1907年生於湖北省大悟縣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先後就讀於武昌高師附小、武漢中學。 1926年加入共青團,1927年到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1933年調到共產國際東方部,受中共代表團委託負責滿洲省委工作,曾任吉東特委書記。 1938年2月回到延安,改名楊松,作為中宣部第一副部長,還在中央馬列學院講授政治經濟學、古典哲學、中國歷史和聯共黨史。 1941年3月擔任《解放日報》總編輯,1942年11月13日因肺病去世,年僅三十五歲。 毛澤東說:“楊松同志辦事認真,有責任心,我們應該記住他,學習他。” 離休前為宣化砲兵學院技術教研室主任的曹曙焰老人,1919年生於奉天省鳳城縣曹家堡子,不到1.60米的個頭,挺敦實,快人快語。筆者採訪20多次,進屋坐下,老人第一句話就是:“昨天講到哪兒了?” 老人說,我有個舅姥爺在穆棱縣蓮花泡子,我十歲那年,一家人奔去的。在那兒租地種,不合算,又去了密山縣柳毛河子五道溝。那地方走出幾十里難見戶人家,地肥,用句常說的話,抓把土都冒油。莊稼人希圖個啥呀?搭個窩棚,就起早爬半夜地開荒種地,兩年間刨了十來垧地。第三年,來個姓張的地主,說明年你們得交租子了。一聽這話,心涼去半截。原以為這是沒主的地,刨了就是自己的,誰知道叫人跑馬占圈了呀?其實是不是他的,只有天知道。要在今天,你說是你的,拿出地契呀?那時哪敢問呀,人家帶著砲手。那地界殺人沒人管,也沒人知道。 老人說,沒等交租子就事變了,遍地起鬍子。老百姓不懂“義勇軍”,就叫鬍子。大幫鬍子沒什麼,“縷縷嘡嘡”(形容人多,絡繹不絕)就過去了,最可惡的是棒子手。你一家人南北大炕上睡著,他進屋了,拿著棒子斧子什麼的,一下一個,想拿什麼拿什麼。有點兒風聲,人們就都上山了。我有個三大爺,說大冬天上山也凍死了,沒走,讓棒子手打死了。 到了1935年,常來常往的就是抗聯了。有個關團長,特別喜歡曹曙焰,見面就說“小嘎豆子”(小不點、小孩),跟俺走吧,還給他講抗日救國的道理。 “亡國奴”一听就明白,“殖民地”怎麼講也不大懂。懂不懂,這日子也熬不下去了。當抗聯,打日本,就算死了,也是個正兒八經的中國人,值。 曹曙焰參加的第一次戰鬥,是這年秋天打林口。黑燈瞎火,也不知道去哪裡,就是跟著走、跑。衝進鎮子,聽到馬叫,一家院子裡拴匹日本大洋馬。跑到近前絆了一跤,是個死鬼子,手裡還有支王八盒子。 戰後歸來,誰也沒有曹曙焰神氣:騎著大洋馬,腰間別著王八盒子——忘了摘槍套,不然斜挎著就更神氣了。 班長告訴他,繳獲東西要歸公,然後由上級統一分配。 曹曙焰說:不行,這是俺得的,俺用它打日本子,又沒騎回家去種地、“打圍”(打獵)。 排長對他說,這是抗聯的規矩、紀律。他理直氣壯還是那套嗑,心裡話:眼饞了?想糊弄俺,誆去自己用啊?想得美。 看到別人把繳獲的馬匹槍彈都交到連部了,曹曙焰傻眼了。 老人笑著說:抗聯沒“立功”一說。不然,我第一仗少說也能立個三等功。 1936年3月下旬,李延祿奉調去莫斯科匯報工作,準備再派回國到關內做統戰工作,由李延平代理4軍軍長。 4月1日,李延平率軍部衛隊連護送李延祿到密山縣委,親哥倆依依話別。之後,李延平率隊去方正、通河,找2團和留守部隊,途經勃利時發生戰鬥,損失慘重,同行的1團政委李守中和原3團政委鄧化南都犧牲了。 準確時間不詳,具體地點有人說是大四站地區,有人說是青山里西北楞。可能為新中國成立後此戰僅存的親歷者曹曙焰,認為應該是後者。 從軍長到士兵,一行38人都是騎兵。之前在小五站休息一天,連夜趕路,黎明時分到達那裡。那是一片草甸子,前面一條進山的爬犁道。 4月初的勃利,山野仍是一片潔白,山溝裡積雪沒膝。前面尖兵發現爬犁道旁山坡上,有堆像木柈子垛似的黃糊糊的東西,趕緊報告,軍部陳副官就見那“木柈子垛”動了。是鬼子,約一個小隊的樣子。 李延平問:能不能打? 陳副官說:要是就這些日本子,能打。 曹曙焰老人說,這一仗是不該打的,理由很多,關鍵是敵情不明。一個小隊日軍輕易不會進山,附近肯定還有,最差也是偽軍,實際上全是小鬼子。騎兵目標大,踏雪“咔咔”響,耳朵不管用。敵人可是能看還能聽,它在山坡上,樹很少,又是清湯林子。敵人首先發現我們,而且看準了我們就是那些人。看到“木柈子垛”動了時,距敵還有二里多遠,掉轉馬頭,他步兵怎麼追?繞道不是照樣去方正、通河嗎? 李延平下令搶占南面的小山頭,敵人則往北山上爬,雙方相距也就300米左右。打一陣子,從東邊上來一股敵人,少說一個小隊。李延平命令重點對付這路敵人。待敵人進至百米左右時,機槍手大老於一陣猛掃,十幾個鬼子當即倒在雪地裡,有幾個再沒動彈。 這樣打了半個來小時,又一股敵人從西邊上來了,也是一個小隊的樣子。這回不能打了,留下一個班掩護,其餘下山奔“馬樁子”。 曹曙焰和何畏在山下小樹林裡“打馬樁子”。騎兵下馬作戰,要有人看護戰馬,把馬拴在樹上,或是別的什麼物件上。沒有可拴的東西,就把這匹馬的韁繩拴在那匹馬的脖子上,通常是五匹一串,一人能看兩串,比較耗費人力。 “打馬樁子”繩子必須系豬蹄子扣,這種扣馬越拽越緊,人一拉就開,翻身就能上馬。 曹曙焰老人說,敵人的火力幾乎都對準了我們這支馬隊,輕機槍“嘎嘎嘎”,重機槍“咕咕咕”,山溝裡那雪地開鍋了似的,不斷有人馬倒下。機槍手大老於落馬了,一隻腳還在馬鐙子裡,槍套帶在身上,都在雪地上拖著。他胸前都是血,大睜雙眼,人是不行了,我就伸手去抓那槍。機槍是抗聯的寶貝呀。那雪有膝蓋深,春天的雪又實稱,馬跑不快,跟人小跑差不多。我勒下韁繩,把身子探到右邊,抓兩把沒抓住,就覺著小胳膊像挨了一棒子,險些落馬。這一仗就回去十幾個人,就何畏沒受傷,我左腿和右胳膊兩處中彈。那時就怕馬傷著了,馬沒事,人就能回來,馬是騎兵的兩隻腳啊。 老人說,軍長李延平在我前邊,也就二十來步遠,我不知道他腿上負傷了,只看到那匹鐵青色兒馬脖子中彈了。只見一股紅,又一股紅,從馬脖子上不斷往外躥血,襯著雪地,映著剛出山的太陽,那個紅啊。那馬卻不減速。都說“騍馬上不了陣”,那要是匹騍馬,早熊了。兒馬皮實,只要有口氣兒,就會按照主人的意志玩命——好馬救主呀。 吳平到吉東巡視後,4軍的全盛時期就開始了。 密山游擊隊編為2團,“小白龍隊”編為3團,之後又將饒河游擊隊編為4團。同時,李延祿派人到勃利、寶清、依蘭等地聯絡山林隊,許多首領都表示願意接受改編。一年後的秋天,4軍已發展到7個團和2個獨立旅,兵力達1600餘人,游擊區擴大到穆棱、林口、勃利、寶清、依蘭、方正、虎林、饒河等縣。 1935年6月,林(口)密(山)線上的滴道車站,進駐一個日本“宣撫班”。這是一幫政治特務。 16日夜,1團長楊太和率團從陡峭的滴道後山攀援而下,將車站包圍後,突然發起攻擊。不巧,“宣撫班”頭一天走了。此戰擊斃1名日軍,俘虜全部偽軍,並毀壞站內設施和部分鐵路,使其運輸中斷數日。 年初,2團攻擊勃利縣方家溝偽軍騎兵隊,接著又和3團攻打依蘭縣土城子偽警備團團部。 4月27日途經閣鳳樓鎮時,軍政治部主任何忠國給駐守偽軍連長寫信,曉以大義,勸其反正,被這小子一口回絕。當晚兵分三路,發起攻擊,將鎮子拿下。 勃利縣有個日資“清水木業組合”木場,附近還有個軍馬場,由一中隊偽森林警察護衛。 3團和獨立營一舉將其擊垮,繳獲軍馬數百匹,木場的房舍成了3團的營地。 6月,在當地“外白內紅”的愛國人士協助下,4軍在方正縣大羅勒密建立了根據地。 4個月後,就發生3軍誤殺“小白龍”蘇衍仁的事件。 關於由“小白龍隊”改編的3團的戰鬥力,同年10月15日,5軍政治部主任、東部派遣隊負責人胡仁,在給吉東特委的報告信中這樣評說:“長官無主張,下級不服從指揮,士兵表現張(慌)忙失措,序次紊亂,和山林隊遇戰無二也。” 可以肯定的是,蘇衍仁的幾個磕頭弟兄在為他報仇上,是很有“戰鬥力”的。他們打死了在九龍溝密營養傷的傷員,其中包括團政治部主任張一武和軍部衛隊連連長金百萬,然後率隊投敵。日寇如獲至寶,把這些叛徒派到吉東各地充當密探。 4軍在大羅勒密鎮建立的秘密系統全被破壞,人員被捕,重要人物被殺害。設在牡丹江的吉東特委,也因4軍代理政治部主任羅英去匯報工作時,被3團原機關槍連姓宣的連長認出來,招致破壞。 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李延平代理4軍軍長。 指揮的第一仗,又打成那個樣子。 6月,李延平的腿傷好了,一起在勃利青山7團密營養傷的傷員也基本痊癒了。根據吉東特委指示,勃利縣委讓在當地活動的3軍4師和5軍東部派遣隊就近幫助4軍,並由3軍4師政治部主任金策代理4軍政治部主任,協助李延平指揮3軍4師和4軍軍部、衛隊連、7團,東征寶清。 6月20日出發,7月15日到達寶清縣蘭花頂子一帶,開闢游擊區、根據地。 蘭花頂子屬完達山脈,為三江平原南端,北與富錦相連。這里山高溝多,每條山溝幾戶、十幾戶人家。山邊為丘陵地帶,村落較多較大,各村都有大戶、大院套,有的還有炮樓,養的砲手。這裡過去沒有抗日軍,當地偽軍也就沒打過什麼仗,老百姓也不了解抗聯。 李延平、金策、郝貴林經過研究,決定首先宣傳群眾,包括召集十家長、百家長會議,說明抗聯是什麼樣的隊伍。部隊所到之處要多唱歌,這樣既是宣傳自己,又能一下子就顯示出與鬍子的區別。關於今後的行動,不能蹲山溝,要主動游擊,向山外擴展。對於有錢大戶,要爭取他們合作抗日,如果抵抗,那就武力解決。 幾天后,部隊分頭進入幾個較大的屯子,有幾家大戶抵抗,很快都被制伏。打進去後什麼不動,但要罰款,每戶500元至1000元,並向群眾公佈。之後,周圍大戶、百家長和雙柳河子偽自衛團團長都來求見,說山溝子人沒見過世面,不開化,不知者不怪,現在都歡迎抗聯。偽軍偽警察龜縮據點不敢動。部隊進出大院套徵糧徵款,不少青年農民要求參軍。 局面打開了,郝貴林和金策率領3軍模範師繼續東征虎林、饒河,李延平帶4軍留在當地活動。 1937年是東北抗聯大發展之年,四大游擊區各部頻繁出擊,發展壯大,11個軍達3萬餘人。特別是七七事變後,偽軍動搖、譁變,出現一個小高潮。形勢之好,有人用“騎大馬,逛大屯”形容之,意即可以公開活動,不像過去那樣總躲在暗地裡打了就跑了。 但是,“四軍軟弱,無開展”。 1師1團長滿景堂,抽大煙,丟下隊伍和女人鬼混,還與日本人聯繫,要拉隊伍投降,經審訊處死,保住了隊伍。 1935年冬2團隨3軍活動,這年秋天才回4軍。 3團團長吳明月夏天犧牲後,再無團長,隊伍隨1團活動。 2師師長李天柱,9月攻打國強街基犧牲後,隊伍沒了核心,基本散了。 3師沒散,師長宮顯庭躲在密營裡,保存實力,不聽指揮、調動。 4師9團團長叢海山,要殺軍部派去的師政治部主任樸德山和青年科長曹曙焰。師長劉振國說你們走吧,俺保證不了你們的安全。不久,叢海山宣布9團脫離4軍,劉振國也離隊了。只剩下個10團,團長唐青山又被“老來好隊”殺了,4師也就不存在了。 這個樣子的4軍,還能有多少戰鬥力? 李延平,1903年生於延吉縣城郊,學過皮匠、開車,之後種地。 1932年參加救國軍,任參謀、補充團副官、綏寧游擊隊支隊長。 1933年冬被組織派去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兩年後返回東北戰場。 1936年3月任4軍代理軍長,1937年11月任軍長。 曹曙焰老人說,李延平中等個頭,性情溫和,是個好人,就是能力不大行。帶兵打仗,得當機立斷,有主見,有威嚴。那時人們覺得他這人軟,說他不“壓茬”(能鎮住場面),沒股子“煞楞”(果斷、乾脆利落)勁兒。也是沒經驗。你想想,團長沒當過,一下子把軍長的擔子壓到肩上,擱誰那也是夠戧。那時對蘇聯崇拜得很,聽說他在蘇聯讀過兩年大學,就覺得這人可是了不得,後來覺得他就是個學生了。第一仗一下子犧牲兩個團政委,一多半人沒回來,他痛苦,也更缺乏自信了。 老人說,4軍除了2團,幾乎都是山林隊改編的。這種隊伍比較複雜,你強大時他跟著你,看你軟弱就想自己的道眼了。青山里打了敗仗,我們這些殘兵敗將跑去7團宮顯庭的密營,那個狼狽呀。宮顯庭後來為什麼不聽調動,他看了能沒想法嗎?派我和朴德山去4師做政治工作,有人要殺樸德山,把我們攆走了。 4軍要是兵強馬壯,或是老軍長李延祿還在,或是換成楊靖宇、趙尚志、周保中,他們敢那樣對待我們嗎? 趙尚志恨不能統兵百萬,殺去東京,李延平則認為自己當不了這個軍長。 李延平說,都怪俺無能,把隊伍帶成這個樣子,很對不起黨,希望領導上另派一位軍長。 他是真誠的,說這話時已向吉東省委表達了這種願望。 1937年9月29日,吉東省委在依蘭縣四道河子召開常委會議,決定成立東北抗聯第2路軍(所屬部隊為4軍、5軍、7軍、8軍、10軍和王蔭武的救世軍、姚振山的義勇軍),選舉周保中為2路軍總指揮。 按照省委決議,會後周保中即著手整頓各軍,首先是4軍。 11月下旬,周保中與勃利縣委書記鮑林,來到寶清縣大葉子溝4軍密營,與李延平等人商定,將4軍整編為兩個師。 1師師長張相武,政治部主任由軍政治部主任黃玉清兼任,2師師長宮顯庭,一個月後變為王毓峰。每師編3個團,實際1師只編了2個團。 有人是主張撤換李延平的,周保中沒這樣做,而是給他帶來一位副軍長、原5軍2師師長王光宇。實踐證明,這是深謀遠慮的,既以4軍發展、前途為重,又兼顧了各個方面的明智之舉。在某種意義上,在當時的吉東黨內,也只有周保中才能處理得如此圓滿、穩妥。 東征寶清前,因黃玉清要帶1團繼續在勃利活動,李延平幾次給勃利縣委寫信,要求金策到4軍代理政治部主任。在寶清,無論哪個軍的部隊來了,李延平都高興,感到信心、力量,與之共同作戰。無論能力如何,他都是個識大體、顧大局,有抗日救國的決心和獻身精神的人。如今,有個精明能幹的副軍長,師團領導也大都換了,上上下下都有股子向上的勁頭,他那心勁兒自然也不一樣了。 4軍又活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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