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殺禪6·食肉國家

第11章 第一節

殺禪6·食肉國家 乔靖夫 4582 2018-03-12
七月的天氣一直都很好,直到二十六日這一天,天空卻變成了一片滲了鉛的銀色。沒有下雨的跡象,可是空氣裡瀰漫著一層薄薄的濁霧。從首都望向北面,遠山的棱線全都看不見了。 容小山步下馬車時,不住用絲帕抹拭額頭和臉頰。熱暑的空氣帶著一種黏稠感,令他煩厭極了。 為免被人發現行踪,他途中換乘了三輛馬車,才到來臨近濟遠門的這棟房屋。蒙真和茅公雷恭謹地跟隨在他身後。在馬車與屋門之間那短短的距離,茅公雷仍警覺地左右察看,確定沒有被人注意。 屋子裡充溢著四、五十個男人長期擠在一起的汗臭味。容小山皺著眉,用手掩著鼻子。這次行動雖然是他親自計劃,可是事前他從來沒有親自到來視察過。 大廳地上凌亂散著被褥和枕頭——這麼小的屋子要住上五十人,睡在地上是唯一的方法。廚房也不夠大,往往一天有兩頓只能吃乾糧。茅坑當然也不夠用,他們索性就在後院裡挖了十幾個坑子,解決之後用沙泥掩一掩就算了。

“我的天……”容小山帶著厭惡地說:“可不要因為這臭味給章帥發現了……” 有幾名休息中的部下聽見了,並沒有作任何反應。蒙真卻注意到,他們的眼神中滿不是味兒。 這樣的屋子,在附近還有三家,總動員多達二百人。為免讓人注意到如此大規模的調動,容小山花了二十幾天,分批把這四所房屋一一填滿。 於潤生雖然說過,容系的人馬中可能潛藏了章帥的間諜,不應該作這樣大的動員,可是容小山管不了這麼多。只有被這樣眾多的部下包圍著,他才有足夠的安全感——始終不能確定,於潤生會不會玩什麼花樣。 ——反正要是事情敗露了,爹也只會怪罪那姓於的…… 容玉山也贊成兒子多帶一些人馬,這個寶貝兒子是他人生所有希望的寄託——敵人當然也都知道這一事實。容玉山不會讓任何人有機可乘。

“姓於的……他怎麼知道章帥今天會來?”容小山一邊步上階梯一邊問。 “那個女人的佣人,今早到市集買的菜,比平日豐富許多。”蒙真回答。 “過去有兩次這樣的情況,結果也偵察到章帥到來的車子。” “呵呵……”容小山到達二樓,倚在一面窗子旁,從窗櫺的洞孔向外窺看。 “'咒軍師'必定想不到,出賣他的是一桌子酒菜吧?” 從窗戶可以看見,由濟遠門一直延伸到溫定坊內的這條大街。下午的街道上行人並不多。外面隱隱傳來烤肉的香氣。 “今天又是御獵啦……”容小山微笑地說。 “皇帝老子要狩獵,我們今天也要狩獵……對了,今天那邊是誰指揮?狄斌?還是那個……鐮首?” “是狄斌。”茅公雷說。 “我沒有看見鐮首,大概是怕他太顯眼了吧?”

“那個矮子嗎?倒比較好應付……”容小山神情嚴肅地說。 “記著,待會兒他們得手後,我們要趕緊出去,說什麼也得把這功勞拿過來。” 蒙真和茅公雷同時點頭。 茅公雷心裡卻在暗笑:章帥還沒有死呢,你卻淨在想這些…… 接著是無言的等待。容小山很明顯欠缺了耐性,交叉著雙手在屋子裡踱來踱去,然後又走到下面的大廳,下一些沒什意義的命令,比如叫部下們把廳子中央空出來,把兵刃都整齊排列到地上,讓他煞有介事地逐一檢查……回到二樓,他又親自監視濟遠門的情況,可是不一會兒又感到厭倦…… “媽的!”容小山跺跺腳,英氣的濃眉皺成一線。 “那情報是不是假的?於潤生是在騙我們嗎?” 茅公雷忍不住說:“公子,伏擊就是這樣子啊……”

“這不用你來教我!”容小山把怒氣轉移向茅公雷。 “我四歲就會讀兵書了!你呢?你讀過多少部?” 茅公雷瞧向義兄,蒙真搖搖頭,茅公雷只好沉默不語。 “車子!”監視的部下一聲輕呼,打斷了容小山責罵的興頭。 “讓我看看!” 容小山湊近紙窗的洞孔,看見一輛只有兩匹瘦馬拉著、式樣十分平凡的馬車,駛進了細小的濟遠門,並沒有停下來接受衛士的檢查,一直朝溫定坊裡行走,速度不緩不急。 “看來是了。”蒙真的聲音冷靜如磐石。 容小山看著車子,全身在冒冷汗——不是因為炎熱,他知道今天的行動對自己具有多大的意義。除去了章帥這大患,“豐義隆”裡就再沒有能夠威脅他父子倆的敵人——容玉山已在“鳳翔坊分行”齊集了大批人馬,一等收到這邊成功的消息,就馬上出發往九味坊的總行,向韓老闆“逼宮”。然後大概再過一年半載,把幫裡的一切平定、理順之後,他——容小山就成為“豐義隆”的新任老闆,首都黑道的第一人……

“可以就在這道上襲擊嗎?”容小山焦急地問。 “通知前面那些屋子裡的人,先把去路截斷了,我們這兒再夾擊……茅公雷,你來下手……” “可是,不知道章帥本人是不是在車子裡啊……”蒙真提醒說。 容小山的臉漲紅——情急之下,竟然連這麼基本的一點都忘掉了。 車子在大路上漸漸走遠,到了一個路口往右拐彎——確實是前往那情婦的屋子所在。容小山更感興奮了。 茅公雷走到樓下,命令眾人把兵刃掛上,隨時候命。 “狄斌會用哨子聲通知我們。”蒙真說。 “成功了就是長的哨音;假若出了什麼岔子就是短音……” 容小山咬著嘴唇,表情彷彿正在等待父親買玩具回來的小孩子。 “公子,不要太急。”蒙真輕拍他的肩膀。 “不管待會兒發生什麼,都等把所有人齊集才出動。那姓於的……也許會弄什麼花樣……”

“他敢?”容小山冷笑。 “我這兒有二百人,把他們都砍了!” “可是那個鐮首,抵得上一百人……” “我也有公雷啊!”容小山摔開蒙真的手。 “在京都裡,誰敢跟我們姓容的……” 忽然傳來哨音。 連續七、八記短促的尖銳哨聲。 “怎麼回事?”容小山焦急中索性把窗戶整扇推開,伸首往剛才馬車消失的方向看。 “出了什麼事?”他又縮了回來,抓著蒙真的衣襟。 “快叫人出去看一下!” 蒙真還沒有回答,下面的路上傳來急激的馬蹄聲。 只有一騎,從剛才車子拐過的彎角轉出,朝城門這一頭迅急馳來。馬上騎者的身影漸漸擴大。 白色的衣衫飄飛。 容小山瞪大了眼睛。 這個人,他從小就認得。 確確實實是章帥本人。

容小山奔向階梯,一邊呼喊:“快去!去追殺他!” 蒙真追在後頭:“公子,不要!外面也許有埋伏!” 容小山已到了樓下大廳,氣沖沖地撿起一柄刀子:“哪有什麼埋伏?城門里外,我們的人早就看過了!有多少匹馬?” 一名部下迅速回答:“院子裡只有十來匹,另外有二十幾匹藏在隔鄰幾家屋子裡……” “都帶出來!所有人上馬!他要跑啦!” 十多人立刻奔向後面的院子取馬,其餘所有人也一起湧出屋子。 “誰斬了他,黃金五百兩!”容小山激動地呼喊,然後揮手叫蒙真和茅公雷跟隨他到後院去。 後院並沒有馬厩,只是在樹蔭底下並排拴著馬匹。為免馬兒的嘶叫聲驚動了外面,嘴巴全都勒著布帶,部下正手忙腳亂地把布帶一一解下來。

容小山對馬匹十分熟悉,一眼掃過去就挑出其中最壯健的一匹來,縱身一躍坐在馬鞍上,那動作十分利落。他又示意蒙真和茅公雷乘哪兩匹馬兒。 ——早知道會變成這種狀況,就把我那匹黑馬帶來! 馬兒被縛了這麼久,一旦解除了布帶,全都發出悍怒的嘶聲來。 “去!去!”容小山以刀背拍打馬臀,立時單騎從後門馳出。蒙真與茅公雷也迅速調韁追出去。 其他已外出的部下也一一騎馬從巷道出現,在大路中央的容小山四周集結。可是章帥的馬早就越過了屋子,已經到達濟遠門前。 “追!”容小山點點騎數,集合的已經有三十來匹,於是發出命令。 “可是守門的衛兵……” 容小山從衣襟內掏出一個顏色烏黑的木令牌,上面穿著繩子,吊掛在他頸上。 “這是乾爹給我的,他們不敢阻攔!”

三十八騎同時飛馳向城門。路上的行人和攤販,早就因為剛才章帥的急奔而躲避在兩旁,容小山的馬隊通行無阻。 “呸,那個狄斌怎麼搞的,竟然給他逃脫了!”容小山從齒縫間說,奔馳中只有他自己一人聽見。 “也好!讓我親手立這個大功!” 章帥已經策馬衝出城門。門衛明顯都認識他,沒有任何阻止的意思。可是看見這近四十騎的隊伍全速奔來,他們都緊張地提起了戈戟。 容小山當先領頭,把手上令牌高高舉起。 “倫公公親賜的門令!誰也不要擋路!” 守衛的隊目猶疑了。那樣的距離怎可能鑑辨得出令牌的真假?可是來者那股氣勢卻假不了。何況要是真的話……倫公公是個絕對惹不起的人物…… “退開!退開!”隊目決定了之後,馬上催促部下從城門兩邊後退。

後面又有四騎趕來加入。四十二匹健馬沒有多少停滯,一氣沖過了城門。經過之時,那隊目看見騎者全都帶著明亮的兵器,愕然張大了嘴巴。 出了城就是首都的西郊,一眼瞧過去盡是平原。容小山領著馬隊,策騎的姿態嫻熟矯健,右手舉起銀光閃閃的戰刀,頗有老父年輕時的風範。 轉首向右,終於發現章帥那單騎的細小背影,正往北面逃逸。 “媽的,應該準備弓箭!”容小山調撥馬首,引領部下朝北追趕。 “慢著!”蒙真高喊。 “那是禁苑的方向啊!今天是御獵,要是誤闖了……” 容小山心中一栗。 ——可是離禁苑的邊緣還有好大一段距離……章帥的馬並不快……追得上的…… 容小山切齒在空中揮了一刀,再次催促部下馬上追趕。 “公子……”蒙真皺著眉再次叫喊。 “別阻我!”容小山回頭,狠狠地瞪了蒙真一眼,又再注視遠方的章帥,雙腿緊緊一挾馬肚,促使它再加快腳步。 ——皇城御苑有多大,容小山了然於胸,絕不能錯過刺殺章帥的黃金機會,最多就追到禁苑的外圍地帶好了。說不定把慌不擇路的章帥驅趕進去,也就借禁衛軍的刀子殺人…… 一百六十八條馬腿,在西郊的平原上揚起一股沙暴,高速往北方卷過去。 章帥的背影漸漸變大了。 容小山的眼睛因充血而變紅。他已經在想像,提著“咒軍師”的首級回家時,父親將會何等高興…… 越是往北走,樹木越是變得密了,雙方的速度被逼減慢下來,容小山心裡在估量前進的距離。前面的章帥又再近了一些,看來他的坐騎已乏力了。 ——逮著了……快逮著了…… 容小山的眼角忽然瞥見了:右前方的林木之間,似乎掠過金屬的反光。 ——是埋伏嗎?章帥的陷阱? …… 容小山立時把坐騎減速,讓十幾騎部下越過,形成前後都有人保護自己。 部下們也都不解地減慢了速度,前方的章帥又把距離拉遠了…… ——怎麼辦? ……要放過他嗎?還是乘著這股氣勢,把對方迎頭痛擊? ……要快點決定……快…… 藏在林子裡的人馬卻自行現身了。 亮光反射自擦得發亮的儀仗盔甲,還有式樣仿古的烏木桿矛槍與青銅鞘長劍。 一個個身材碩壯的男人,騎在同樣經過精挑的健馬上,配上那身華麗的軍器裝備,彷彿是從古老的神話畫捲走出來的天兵神將。林間漫著淡薄的霧氣,令他們更添一股神秘的威嚴。 容小山的衣衫頓時被冷汗濕透了。 兩邊豎起鳳凰翅膀形狀的金色頭盔;造工精細綿密的鎖子甲;佩劍的烏黑魚皮鞘上繡著雲朵狀的銀絲圖案;腰間懸掛著刻有古文字的金牌…… 容小山自出生至今二十五年都住在天子的腳下,當然認得出那是什麼裝束。 禁衛軍,而且是最精銳的御駕親衛隊——“神武營”的騎士! “止住!”一個極洪亮的喊聲在林間迴響。那些衛士全部都戴著半掩面目的戰盔,加上那氣霧與回音,分辨不出喊話的是哪一個。 “速把兵器拋下!” “護駕!”另一個聲音緊接著高喊。 容小山已驚嚇得目中泛出淚水來,整支馬隊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 “撤!”蒙真的冷徹聲音,像一盆冰水把眾人的意識淋醒了。他牽著容小山的馬韁,帶頭撥轉往來路奔逃。 “快逃!”茅公雷揮舞手上長刀,催促部下們跟隨蒙真逃遁。 “我留後攔阻他們!”接著就策馬迎向前方。 四十一騎狼狽地沿著來路逃走。 “怎麼辦?”容小山的坐騎緊貼在蒙真旁,邊哭著邊問:“真哥哥,現在怎麼辦?” “兵器都拋掉!”蒙真高呼,率先把刀子往旁扔去。後面的部下也照著辦。 “公子,別擔心。”蒙真的面容仍然鎮定。 “我們回濟遠門。” “安全嗎?城裡會不會都……” “我們要回城。放心,天大的事兒,有容祭酒,還有倫公公扛著。” 容小山沒有回答,只是一個勁兒地點頭。他心裡暗自罵著:怎麼還不見城門?快點回去!要是把我那匹愛馬帶來就好了…… ——至於擋在後面的茅公雷此刻生死如何,他連想也沒有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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