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武道狂之詩2·蜀都戰歌

第12章 第十一章同伴

燕橫的意識終於回复,但還未張開眼睛。 他只感到身體像變得很輕,彷彿在空氣中緩緩飄動。 青城派只修武道,從來不講鬼神信仰。燕橫也不知道,死後的陰間,是否就是現在這個模樣。 如此的孤零。師父、師叔、師兄們,一個也看不見。 他心痛。假如就是這樣,連一個武當派的人也沒有打倒過就死去的話,倒不如當天就在青城山,跟同門一起死好了…… “不,我不會就這樣死的……”燕橫喃喃自語。 “起來吧。”一把聲音傳入耳朵。 “小孩子,還要賴床賴到什麼時候?” 這是燕橫不久前才認識的聲音。此刻卻有一股無比溫暖的親切感。 他終於睜開眼。 看見一片很低矮的木板天花。 燕橫深深呼吸,才能聚集力氣撐起上半身。這時才發現,自己雙手仍然緊握著“雌雄龍虎劍”,只是劍身都用厚布包裹了。

“你就算昏迷了,還是死也不肯放開劍。”那聲音又說。 “他們怕你睡夢中會傷到自己,用布包著劍刃。” 燕橫側過頭,看見幾乎滿身都包著布帶的荊裂,正坐在他旁邊的另一張床上。 燕橫左右看看,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感覺在飄蕩。 這兒是船艙。 他又看著荊裂問:“荊大哥……我怎麼……” “你已經昏死了三天。”荊裂說。 “那毒藥也算猛烈。幸好你中毒的分量很少。” 燕橫這時才漸漸回憶起,在馬牌幫本部裡身中那鐵窗廳堂的陷阱,還有殺出囚籠的經歷。現在細想起來,燕橫不禁額上滲汗。確實是凶險萬分。 荊裂拿起放在床邊的船槳,來回撫摸著。 那夜他和虎玲蘭被岷江幫的人救走時,他們還替他撿回了所有失落的兵器。

“這船……是怎麼回事?……”燕橫這時才終於放開劍柄,卻發現手掌跟劍柄被黏住了。是數天的汗水和積存的血跡乾結著。他很狼狽才把兩柄劍都脫離手掌。 “是岷江幫運貨的大船。我們已經離開成都了,現在正駛在江上。” 荊裂心裡由衷感激岷江幫的人:當時雖然迫使了江雲瀾撤退,但夜裡出不了城門,武當派的遠征軍還是可能找到他和虎玲蘭。幸好有岷江幫平日走私貨物的秘密通道(當然也要買通守城的衛兵),當夜就把他們跟燕橫都送出了城牆外,日出後馬上乘船離開。 燕橫檢視一下自己的身體。肩頭的箭傷和幾處輕微灼傷都包紮了,臉上被毒箭劃過的地方也塗了藥膏。左邊身子還是有些軟麻,但總算活動無礙。 “你獨闖馬牌幫的事情,那位童大小姐都告訴我了。”荊裂又說。

燕橫一臉慚愧:“都是我自己的錯……荊大哥……” “你的確錯了。”荊裂微笑。 “對的……身負大仇,我還去管這種事情,幾乎丟了性命……” “我不是說這個。”荊裂全無責備之意。 “你錯在不夠江湖經驗。你去馬牌幫之前,應該自己先去苦主住的那條街,問問他們的鄰里,把事情真相打探個明白,那就不會被馬牌幫那對混蛋父子騙了。” 說到蔡昆父子,燕橫不禁看看放在床上的雙劍,又看看自己的雙手。手掌上還積著血痂。 荊裂明白他在想什麼。 “這是你第一次殺人?” 燕橫點頭。 “難受嗎?” 燕橫細心想想。 想起王大媽那哀哭的聲音。想起蔡昆父子說謊時的表情。想起自己被箭射、被火燒、被網羅,像頭野獸般給圍捕獵殺的情景……

他搖搖頭。 荊裂心想:這小子很幸運。第一次殺的,是這種極惡的人。這種殺了也不會有罪咎感的人。 “你還犯了第二個錯誤。”荊裂說著,把船槳撐到地上,身子坐在床邊。 “你應該找我一起去嘛。”他苦笑一聲又說:“不過也算你走運。要是你回客棧找我,比一個人去馬牌幫還要危險一百倍。恐怕保不了命。” 燕橫這才想起,眼見荊裂一身都是傷,自己竟然到現在都沒有慰問他半句,不禁慚愧。 “荊大哥,你那夜發生了什麼事情?” 荊裂用船槳支撐站起來,另一隻手伸出,抓住燕橫的手。 “我們出去再談。吹吹江上的風。你在這兒睡了幾天,我看你睡得快要發霉了。”
除了乘轎,乘船也是燕橫平生首次。幸好這艘掛著岷江幫旗幟的帆船甚大,今天江上風浪又不急,燕橫雖然身體狀況不佳,也未感暈眩。

走在甲板上時,那些正在幹活的岷江幫船員,全都停下了工作,向燕橫恭敬作揖。他們都知道這位青城劍俠獨破馬牌幫,殺了那對豬狗不如的蔡氏父子的事蹟。 荊裂和燕橫並肩站在船邊,呼吸那清冽的江風,瞧著沿江的秀麗景色。燕橫想起自己近來連續兩次出生入死,看見這平靜的江邊風景,有不知人間何世的感覺。 荊裂向燕橫述說,當夜與武當派四個高手惡鬥的經過。說到虎玲蘭時,荊裂朝船首的方向一指。 燕橫遠遠望去,看見島津虎玲蘭正背向他們站在船頭,腰後仍然懸著那柄巨大的野太刀,一身朱紅衣裳被風吹得飛揚。她手腿上也有許多處包紮著。 “就是她嗎?……”燕橫看著虎玲蘭那優美英挺的站姿,不覺被吸引了。 ——不知何故,燕橫第一眼看見她的背影,就覺得她跟荊裂有點相像……

他當然沒有向荊裂說出這個想法。 荊裂又繼續描述那夜的死鬥。講到四位峨嵋武者如何壯烈犧牲時,燕橫聯想起青城山上被武當屠殺的同門,不禁扼腕嘆息。 “可惜我沒能跟他們相識……”燕橫難過地說。 “是的……”荊裂的臉容也變得沉重。他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再說:“葉辰淵找不到我們,此刻必定已經向峨嵋山進發。” “荊大哥……你猜孫前輩等人這次戰死,會令峨嵋派的餘掌門改變心意,奮起跟武當對抗嗎?” 荊裂搖搖頭。 “太遲了……余青麟說要跟武當結盟,骨子裡不過是害怕武當。” 他遠眺江面上的波紋。 “武者一旦棄守自己的驕傲與尊嚴,就再難重拾鬥志。” 燕橫細味著荊裂這句話。他同意點點頭。

荊裂瞧了瞧燕橫的神情,微微一笑,突然一記右拳朝燕橫頭上打去。 燕橫正專心思考剛才那句話,沒有提防,無念無想之下,卻自然伸出了左手,把荊裂的拳頭擋住。荊裂只是試招,那拳頭上其實並未貫勁。 “進步了。”荊裂收拳笑說。 “我之前說的心法,你經過這一戰,已經入門了。” 燕橫看看自己的手。那夜的戰斗里,他後來雖然已經意識不清,但現在隱隱記得,當時自己不知不覺之間,竟然就模仿師父何自聖,使出“雌雄龍虎劍”的招式來——過去他連握雙兵器比試也沒有試過一次,實在想不透何以自己能夠做到。 那種突然武功躍進的興奮感覺,令他心跳加速。 ——雖然,聽完荊裂與武當“兵鴉道”刺客戰鬥的描述,燕橫知道自己跟武當派的距離還很遠。

這時一人走了過來,正是岷江幫的大小姐童靜。她已沒再穿那套華麗的武服,改為一身素藍,髮髻衣飾也多了點少女氣質。身上亦沒佩劍。 “燕俠士,你醒來了!”童靜已沒有初次見面那種驕蠻的表情,代之是恭敬。她比燕橫還小,當然不能叫燕橫作“少俠”。 “身子覺得如何?” “好多了……”燕橫抱抱拳。他回想起那夜,童靜死守正身陷捕獸網的自己,心裡十分感動。再看童靜那英氣的美麗眼睛,正仰慕地瞧著自己,又不禁臉紅。 童靜的臉也紅了。她想起那天燕橫倒下時,她不得已一把抱住他的身軀。當時剛脫險境,沒有覺得一點尷尬,但現在回想卻有些難為情。 ——不知道他那時候,是不是真的已經全無知覺呢? …… 童靜想起一件事情。她從腰間佈囊取出一物,遞給燕橫。那是一塊摺疊得整齊的青色汗巾,布質很普通,上面刺繡著一隻飛鳥。

“是在臨出城前,王大媽託我轉交給你的,感謝你為她報了大仇。她說自己家貧,無以為報,只有把她這親手繡的汗巾送給你留念。”童靜說著時有點哀傷。 “我想這汗巾,她原本是為兒子阿勇繡的。” 燕橫接過那汗巾,以指頭撫摸那刺繡的鳥兒圖案。 看著它,燕橫只覺身上所受的一切傷痛都值得。 “我還有一件事情要說。”童靜的臉顯得很嚴肅。 “應該說,有一件事請求兩位。” “童小姐,請儘管說。”燕橫有些意外。 童靜突然就在甲板上,朝燕橫和荊裂跪了下來。 “請求讓我跟你們學武!” 燕橫慌忙上前扶起童靜,卻又想到不好意思碰她,手伸出一半就停住。倒是荊裂很自然地伸手托著她的上臂。瘦小的童靜,被他輕鬆一托就起來了。

“我……怎麼……”燕橫結結巴巴。 “我哪有資格當人家的師父?別說笑了……” “我自小就愛刀劍,跟過許多師父習武。有幫會裡的好手,也有爹替我聘回來的武師,少說也有二三十個。”童靜懇切地說。 “我自以為集了這許多家數,已經略有所成。但當晚在馬牌幫裡看見燕俠士的劍法,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劍。在這正宗武功的面前,我以前學的那些,連小孩玩意兒都比不上,全是浪費光陰。” 荊裂聽著童靜說話,感到很有趣。 ——想不到這女孩,竟是個小武痴…… “可是你也用不著……”燕橫搖搖頭。 “兩位有所不知。我爹既是岷江幫幫主,我一生也有這江湖幫會後人的身份,世上沒有一個名門大派會願意收我作弟子的。”童靜的雙眼閃出堅決的意志。 “這次有緣遇上你們,我是決不會放過這機會的!” 燕橫不知如何是好,瞧著荊裂,希望由他出口拒絕。 “你得知道……”荊裂向童靜說:“我們此後將要穿州過省,四處漂泊。你要跟我們學,就得跟著我們走。” “我知道。”童靜用力地點頭。 “此外你也應該曉得,我們兩個都是武當派的仇敵。跟著我們,凶險非常。” “我也知道。” 荊裂撫撫下巴的短胡。他指一指燕橫。 “還有一件事情你未必知道:要習得像他這樣的劍技,不是你願意學就行。要具有'先天真力'的天分。你以前學不好,也許不是你的師父差勁,而只是你沒天分。” 這句話終於令童靜動容。但不一會兒,她又咬了咬下唇,眼睛恢復堅定。 “有沒有天分這回事,得要練過才知道。”童靜說時的表情像個小男孩。 荊裂聽到不禁又笑起來。他朝燕橫說:“她有點像你呢。” 燕橫和童靜一聽見,臉頰再次漲紅起來。 “要我們教你,就得答應一件事。”荊裂正色說:“即使只是教了一天,我們要是覺得你沒有這種天分,就會叫你走。我們叫你走,你一句話也不得再說,就得走。” 童靜興奮不已,笑容燦爛,猛地點頭。 “荊大哥,你不是認真的吧?”燕橫愕然地問。 荊裂卻沒回答他,拿起船槳轉身就走。 “還有答應一件事。”荊裂走著又說:“別叫我們師父。” 他回頭一笑:“我們還年輕呢。叫聲大哥就行了。” 荊裂丟下他們,往船頭那邊走過去。 虎玲蘭還是站在船首,默默地吹著江風。 “你有什麼打算?”荊裂站在她旁邊問:“要回去薩摩嗎?” 虎玲蘭仍然沉默。兩人無言站在船頭。 好一陣子之後,她才終於開口:“我已經回不去了。”她轉過頭,直視荊裂。 “除非,帶著你的頭顱。” 荊裂不以為意地微笑。 “可是經過那一晚……即使現在我答應跟你決鬥,你也再斬不下手了吧?” 兩人同時想起,那夜兩人背對背躲在暗巷時的情景。 還有,孫無月臨死抱著江雲瀾,而他們兩人都無法斬下去的心情。 虎玲蘭不置可否。但等於已默認了。 “你也殺了武當派的人。”荊裂說。 “你一天留在中土,一天都有危險。” “儘管叫他們來找我好了。”虎玲蘭右手撫在刀柄上。 “戰鬥,需要同伴。”荊裂說著就離去。 “即使是像你和我這種人。” 虎玲蘭看著荊裂步去。 又想起兩年前那個在大雨晚上,閃電照亮的背影。 複雜的情感湧上虎玲蘭心頭,有如此際拍打船身的江潮。
回到船艙的房間,荊裂盤膝坐在床上,從枕頭旁拿出狩獵用小刀,把船槳橫放腿上,開始在槳上雕刻橫紋。 一口氣在船槳上刻三道紋,這可是首次。 但這三道橫紋,並非跟舊有的一起排列,而是另外找個空位刻上。 因為這三道刻紋,是要獻給那幾位跟他同生共死並肩戰鬥的峨嵋武者。 荊裂咬著牙,用力把小刀切進堅實的槳身上。 他不知不覺,流下了無聲的眼淚。
兩天之後,葉辰淵率領武當遠征軍,登上峨嵋山。 ——江雲瀾沒有隨行。他那一夜回到成都的客棧,就宣告除去自己“兵鴉道”的資格,次天獨自一人啟程返回武當山。 葉辰淵一行人,直到步入峨嵋派總本山“鐵峰樓”的正堂大殿,一路之上,無人攔阻。 在“鐵峰樓”大殿的主座上,峨嵋當代掌門“神龍八槍”余青麟緊張地正襟危坐。 他身後一個兵器架子上,橫放著一柄鍍金大鐵槍,正是已滅亡的青城派前代掌門呂存忠送贈峨嵋之物,象徵峨嵋派具有與“巴蜀無雙”青城派無分輊軒的地位。 余青麟心裡早就預備了一大堆要與武當派結盟,共同稱雄武林的說辭。 但結果一句也沒有機會說出口。 葉辰淵也沒有說一句話。 他進入大殿的廳心,高舉代表武當掌門的木令牌。 身後的“兵鴉道”弟子,隨即把一物拋出。 那物事在地上骨碌碌地滾過。當最後靜止下來,全場峨嵋師長弟子都看清那是什麼的時候,“鐵峰樓”的空氣像結了冰。 孫無月的人頭。 ——誠如荊裂所說:榮譽和驕傲就是守護武者之心的城牆。一旦退讓了半寸,就如城牆出現了無可修補的裂痕,只有邁向崩潰一途。 一天之後,“鐵峰樓”的牌匾被拆下燒毀,改掛上一個新的名字: “武當派峨嵋道場”。
武當派至此完全征服四川一省武林。 距離“天下無敵”,又接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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