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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一章恨崽不成狼

重返狼群 李微漪 7554 2018-03-04
我沒想到這一分開就是整整十五天。雖然每天總在電話裡細細詢問格林的消息,可每到夜晚我還是輾轉難眠,總感覺格林嗚嗚咽咽的聲音就在我耳邊,他的影子就在屋子的每個角落徘徊……時時刻刻、分分秒秒、經意不經意之間都牽掛著一個孩子的感覺,將我的心海裡灌滿了甜蜜的酸楚,格林在做什麼?他是不是也一樣想我? 病剛治好,我就迫不及待地趕回了草原。 隔著大巴的車窗向外望去,若爾蓋已經進入了秋季,草轉黃了,高原愈加缺氧,緊隨而來的冬天定會更為嚴苛。然而這裡有陽光、金草、蒼原、雪山和苦苦等待我的格林……那份親切比起回家的感覺尤勝三分。我摸著兜里專門為格林帶來的巧克力,一個人情不自禁地微笑,抑制不住再見狼兒的喜悅……

下午六點左右,終於到了獒場附近,我翻身跳下車就向獒場跑去。 “莫嗷歐——”忽然間,獒場上空騰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格林? !我又驚又喜,這聲音不再是幻覺了,那是我第一次教他嗥叫的狼語“我在這兒,我在這兒”,那是我們最熟悉的暗號。我對狼的嗅覺佩服得五體投地,我下車以後還一聲未吭,而他早已順風聞到我的氣息了。我心跳加速,攏著嘴巴高聲回應:“格林——我回來了——” “嗷歐——” 我快步如飛,正跑著,前方像一陣旋風般衝來一個身影,定睛一看,正是我魂牽夢縈的格林。我歡叫一聲,心臟咚咚狂跳,還未及作出反應,激動的格林已經像一個大皮球般貼著地滾到我跟前,馬上翻身把肚子亮出來,吱吱撒嬌地叫喚著,抱著我的手讓我摸他。我被這從天而降的驚喜轟炸得措手不及,剛把手放上格林的肚皮,他就急不可耐地翻身直撲我的懷抱,將我掀翻在地,劈頭蓋臉就是一陣狂吻。我還沒來得及說出“想你”兩個字,臉頰和下巴就被舔滿了狼口水,親得我眼睛都睜不開,更沒有張嘴的機會了!片刻間,我整個人像掉進了棉花堆裡,軟綿綿、輕飄飄、暈乎乎的幸福感立刻將我包圍……哦,格林,想你!想你!想你!十五天了,從你睜眼到現在,我們從未分開過這麼久,我做夢都想抱緊你啊!

摟摟脖頸,蹭蹭臉頰,碰碰鼻子,摸摸他額頭上熟悉的傷疤……無論離開多久我們彼此都不會忘記。 好不容易親夠了,也抱夠了,我抹了一大把喜淚,分開格林仔細端詳——半個月時間,格林瘦了,但長大了很多,比以前長出了大半個頭,現在抱抱他感覺有五十斤左右,他的胎毛早已褪盡,脊背上開始長出根部白色、中間棕色、尾部黑色的長長的狼鬃,英姿颯爽的鬃毛在他背上勾勒出漂亮的肩骨輪廓。這厚密的冬季皮毛就像戰袍一般威武。好一個英俊少年狼! 看著看著,我突然發現格林薄薄的肚皮上和腿上有幾絲紅印子,仔細一看是幾道新劃的傷痕,此刻已隱約滲出血珠來。我又驚又疑又心疼,猛地想起一個問題:“你是怎麼出來的?”格林深情款款地舔著我的臉頰。我順著他剛才奔來的路線看去——獒場兩米多高的後牆,牆頭上參差不齊鑲嵌著的玻璃碴子在夕陽下閃著鋒利的光芒。

“傻瓜,要是蹦得再低一點,狼肚子不就剖開了嗎?”摸著格林的傷口,我的眼淚簌簌滴落在剛才嬉戲的草地上。 格林卻似乎毫不在意這些小傷小痛,他聳動幾下濕漉漉的鼻子,耳朵提溜一豎,眼裡忽然閃出驚喜的光芒。他把尖嘴巴猛扎進我的衣兜,搜出巧克力大嚼起來。 “壞傢伙鼻子還真靈!”我破涕為笑,領著他回獒場。這傢伙黏糊極了,貼著我走路,走兩步就抱抱我的腿,走兩步又舔舔我的胳膊。 養獒的老阿姐和老肖已經開了獒場的門,伸頭向外望:“我們說這狼咋嗥著嗥著就蹦出去了,原來是你回來啦。你走了,他每天都在你窗戶上望啊望的,唉……” “可不咋地,”老肖接口,“你剛走的時候這狼鬱悶得很,接連四五天說啥也不吃東西,一天到晚哀嚎。”

我的心一陣絞痛:“尼瑪電話裡怎麼沒跟我說過?” 老肖自覺失言,尷尬地看了老阿姐一眼止住了話頭。 我心裡有些不悅卻不便發作,問:“後來呢?” “哦,”老肖想了想說,“後來森格跟前跟後地和他玩,安慰他嘛,還跟他分吃狗糧。” “森格?”我回憶了一下以前老欺負格林的那隻大藏獒,“皇帝沒跟格林玩嗎?” “皇帝被賣了,”老阿姐說,“你走的第二天就賣了。” “啊?!”我又驚訝又失落,我走的時候可是指望皇帝能陪伴格林的,要沒有皇帝我還真難放心回城,沒想到我剛走,皇帝就被賣掉了,那麼格林這些日子是怎麼過的?我又想起了和格林有過命交情的黑虎,連忙追問:“那黑虎……?” “賣了,皇帝、黑虎、小不點都賣了,是一個買主包下的,皇帝和小不點的價錢賣得不錯,黑虎是殘廢,搭著他倆半賣半送給處理掉的。現在你們場子的藏獒只剩三隻了。”

我鼻子一酸,悵然若失,不知道皇帝、黑虎、小不點到了新主人那裡會是什麼境遇。而格林兒時的玩伴只剩下森格、風雪和紅眼睛了。我長嘆一口氣,心一跳一跳地疼,我連忙進場看望剩下的藏獒們,抱緊他們的大腦袋,額頭蹭著獒鼻子,連聲叫喚他們的名字,三條獒尾搖得塵土飛揚。我真想找老林要那買主的地址,再去看看可憐可敬的黑虎,看看他的傷好了沒有……還有皇帝,沒想到臨走將格林送進皇帝籠子裡時,就是見到這大獒的最後一面了。這外表剛猛、內心柔善的頭獒啊,想當初每天清晨趴在我窗前期待愛撫,我多麼遺憾那時候甚至沒有好好抱過他。 第二天一早,格林親切的小石頭就扔進窗來。我照舊收藏起沾著狼口水的石塊,隔窗撫摸著格林。 窗外,再沒有了皇帝魁偉的身形,也沒有了黑虎獨行俠一樣的影子。風雪和紅眼睛兩隻母獒據說剛配完種,要關在籠子裡靜養觀察,因此很少放出來活動了。冷冷清清的中場院裡有點沒落大觀園的蕭條感覺,大家走的走、散的散、關的關,物是人非,再找不到當初打鬧追逐的熱鬧光景……陪伴在格林身邊的只有森格了,這一對最初的損友現在反而成了難兄難弟,互相慰藉著孤獨。

幾天后,獒場來了些建築工人,運來成噸的水泥沙磚,各家獒場開始在中場裡修建產房,準備迎接冬末春初降生的小藏獒。每當修產房的工人來到獒場施工,各家都會把藏獒關在籠子裡,以免發生意外,格林也同樣被關進了籠子。藏獒們聞到陌生人的味道,在籠子裡狂吠威懾,格林居然也煞有介事地跟著藏獒們亂吠一氣。 這天,老林的中場裡,工人們正在往挖好的地基里碼放石料。突然一陣紛亂,有人叫了一聲:“狗跑出來了!”我隔窗一看,格林溜出了犬舍,站在中場,擺出看家護院的氣勢,虎視眈眈地看著眼前的陌生工人。工人們紛紛跳過地基石堆,揮舞著鐵鍬嚇唬格林。面對手持武器的闖入者,格林齜著牙“花花花”惡狠狠地咆哮起來,關在籠子裡的森格和其他場子的藏獒也吠叫聲援。我忙喊住格林,把他重新關進犬舍的籠子裡。我很納悶,格林已經比剛來獒場時長大了兩三倍,憑他現在的體形斷然鑽不出籠子了,他是咋出來的?尼瑪也聞聲跟進了犬舍,看見掉在地上的掛鎖,很不高興地撿起鎖嘟囔著:“準是那些工人開的!”而那些好事兒的工人還圍在犬舍外面看熱鬧,不知厲害。

“哪個把他放出來的?”尼瑪一面發著牢騷,一面把掛鎖重新掛在籠門上。那鎖是老式的鐵將軍掛鎖,尼瑪把鎖掛在籠門上以後,轉動鎖體歸位,虛掛著不扣死。尼瑪認定是工人好奇去逗藏獒,可工人們誰也不承認自己去開過籠子。尼瑪只好憤憤地說:“你們就逗嘛,被咬了我們可不負責!”的確,藏獒和狼跑出來與陌生人對峙,那絕不是好玩的,弄不好會出人命。我看著虛扣的掛鎖,心裡很不踏實,問尼瑪:“你為啥不直接鎖死啊?省得出麻煩。” “鎖死了才麻煩,”尼瑪說,“天冷了,這種鐵鎖容易被凍住打不開,而且現在鑰匙也找不到了。”尼瑪反反复复跟工人說藏獒如何厲害,往死裡咬人,千萬別去招惹的話。工人嬉笑著說:“不就是大狗嘛,哪兒有那麼兇哦,說來豁我們嗦。”遇到不信邪的人,還真沒法跟他們講道理。

我和尼瑪回到廚房,剛坐下說了一會兒話,就听中場又炸了窩。 “藏獒跑出來了!藏獒跑出來了!”一個工人剛吼完,其他工人爬窗的、翻牆的,甚至還有一個鑽進了剛做好的藏獒展示籠裡。這次是格林和森格一前一後從犬舍衝了出來,張牙舞爪邊衝邊咆哮,聲勢奪人。在場的工人們信邪的不信邪的看見那麼大的藏獒氣勢洶洶地衝出來,沒有一個Hold得住的,頃刻間一哄而散。格林和森格見這群陌生人都跑得沒影了,就把工人丟在中場的衣服草帽什麼的全部撕咬得稀爛,然後叼著破衣爛帽在中場耀武揚威地跑來跑去。 我和尼瑪驚出一身冷汗,衝進中獒場,揪住狼和獒的頭皮,好不容易才把格林和森格又關回了犬舍的籠子裡。尼瑪火冒三丈,指著工人大罵:“狗日的,招呼不聽啊!哪個放的嘛?不要命了嗦?!”工人指天發誓說沒人去放狗。

我撿起地上的掛鎖,摸到鎖體上面一些黏黏的水跡,心裡更加起疑。我把尼瑪拉到一邊說:“你別罵工人,他們雖然好奇點,卻絕不至於敢放藏獒出來。工人手上全是土灰,而這鎖上卻沾的是水,這事兒恐怕另有蹊蹺。” 我和尼瑪將工人都請出中場,照舊關好格林和森格,把鎖掛在籠門上,然後悄悄躲在犬舍外面從牆縫向裡窺探。 不多時,格林靠近籠門,從鐵籠裡伸出鼻子,不斷地觸碰掛鎖,直到把鎖的開口調整到正對自己的方向。他埋低肩膀,抬起頭來,尖尖的狼嘴從下往上叼住鎖體,然後從左至右地扭頭,鎖體就和鎖扣扭轉開來。之後,格林張嘴放鎖,又把鼻子伸到掛鎖下方,不住地把掛鎖往上頂。頂了十來下,掛鎖就“啪”地掉地上了。 竟然是他開的鎖!我和尼瑪驚得瞪大了眼睛。我雖然一直知道格林鬼精鬼精的,但絕沒想到他會用嘴鼻打開虛掛鎖,對人的工具也觀察出了竅門。我不由得想起了很多紀錄片中狼叼來樹枝石塊觸發破壞狼夾子的鏡頭,狼的分析和觀察能力確實超乎人的想像。

“真他媽活見鬼了!”尼瑪一迭聲地說,“狼精,簡直是狼精!” 格林用腦袋推開籠門走了出來,站在籠門口特工一樣張望著。我趕緊制止尼瑪,讓他先別出聲。格林豎著耳朵又聽了一下,沒什麼動靜了,他迅速跑到森格的籠子前面故技重施。他熟練地用嘴扭轉了掛在森格籠門上的掛鎖,讓我們更驚訝的事情發生了,森格居然立刻把鼻子伸出籠子來,穩穩地墊在鎖體下面,像格林剛才所做的那樣把掛鎖往上頂,只兩下就把鎖頂掉在地上,配合開鎖的動作更加干淨利落。開鎖過程中狼獒各有千秋:狼嘴尖細,像尖嘴鉗一樣方便伸出籠子咬鎖,且有扭轉的餘地,但是狼鼻樑比較窄,頂掛鎖的時候容易從鼻側滑脫,要嘗試多次碰運氣才能把鎖頂掉;獒嘴粗大,不能像狼嘴那樣靈活地伸出籠子去擰鎖,但是獒鼻樑寬厚,能夠穩穩噹噹地托起掛鎖往上頂。兩張嘴一旦配合,立刻取長補短相得益彰。這兩兄弟是怎麼配合出這種默契的呢?簡直令人驚嘆。 森格也成功越獄,隔壁籠中的風雪呼地站了起來,期盼地搖著尾巴,格林馬上去叼風雪籠門上的掛鎖,森格也湊上去大概想幫個忙,可是格林扭了好幾次也沒扭開鎖。 “那個鎖是鎖死的。風雪懷孕了,沒打算放她出來。”尼瑪小聲說。 格林還在一心一意扭鎖,森格卻已聽到了尼瑪的說話聲,溜到犬舍門邊一探頭就發現我和尼瑪正躲在犬舍外。他頓時呆傻了,像正在偷糖果的小孩被大人逮了個正著。我和尼瑪見已經被發現就索性走進犬捨去緝拿這兩個“逃犯”。森格夾著尾巴認罪低頭,原地不動,任由尼瑪擰著耳朵拽著頭皮拖回了籠子。格林哪里肯束手就擒,一見我進犬舍來抓他,他撒腿就跑,在各個籠子之間繞來繞去跟我躲貓貓,堅決不回籠子,甚至跑到後場“狼急跳牆”!然而幾天前他在迎接我的激奮的心情之下能跳出這兩米多的高牆,現在卻怎麼也跳不出去了,他急得直叫喚。 我心裡有點難過,想起從前在城市裡由於種種束縛讓他的成長空間越來越小,現在到了草原還要限制他的自由就實在不近情理了。我和尼瑪商量,白天工人來施工的時候,我就帶格林出去,晚上等工人走了,我再帶格林回來。 我不再抓格林了,對他一招手:“走吧,咱們去外面!” 格林一來到草原上,就連走路都是一蹦一跳的。打滾、蹭味兒、刨坑、追鳥、攆鼠兔……整個精神狀態都亢奮不已,讓我也為這些天沒帶他出來而感到內疚了。狼不能被關起來,哪怕所有藏獒都給他示範乖乖聽主人的話待在籠子裡,格林也會想盡辦法自我解放。 對了,我離開了十五天,格林好久都沒有練習狩獵了。明天再帶格林走深走遠一點,尋找獵物,他該繼續他的狩獵課程了。 天氣好的時候,出來活動的小動物是最多的。格林一見到滿地的鼠兔就興奮地追攆著,邊攆邊威風八面地“花花”大叫,我樂呵呵地看著格林,瞧他今天能逮到幾隻鼠兔。 格林彷彿有使不完的精力,追完這只追那隻,把每隻鼠兔都攆進了洞去,他跑累了就到小水溝邊喝點水,然後再攆。可是追來追去直到下午也沒見他抓到一隻戰利品。每次鼠兔一露頭,他就迫不及待地大叫著撲過去,回回都撲空。格林頗為沮喪地回到我身邊,俗話說三天不練手生,這傢伙半個多月都沒練習狩獵,技術退步得厲害呢。我拍拍他的脊背安慰他:“沒事,多練練就好了。” 晚上回獒場,忙活了一天的格林頃刻間把自己食盆裡的食物吃個乾乾淨淨,還把風雪吃剩下的狗糧也吃得一點兒不剩。 第二天,我們進入更深的草場,我突然發現前面不遠處竟然有隻麻灰色的大野兔!我喜不自勝,急忙蹲下身來埋伏。還沒等我進入狀態,格林就雄赳赳地跳出草叢,昂首挺胸大吼一聲“花”之後立刻向野兔衝撲過去。然而野兔的反應速度奇快,一聽見格林跳出大吼大叫,兔子撒腿就躥回洞去。等格林追到洞口,只撲到一鼻子灰。 到口的肥兔溜了,格林氣咻咻地望著兔洞狠狠地咆哮起來,接著一陣歇斯底里的猛挖亂刨,一副想把兔子活埋的架勢。我狩獵的興奮勁兒還沒消退呢,雖然對驚走獵物也很失望,不過守著兔子洞,還怕兔子不出窩嗎?我鼓勵格林:“別慌,你得沉住氣,別出聲……”格林又把洞口使勁跺了兩下,嗅著地面很快找到了附近其他的幾個兔洞出口,格林又開始堵洞,呵呵,他想舉一反三,用抓鼠兔的法子試試。 格林揚起鼻子測了測風向,選了個下風處的草叢埋伏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洞口。我也輕手輕腳地挪到下風位趴好,不打擾格林捕獵。可是,兔子彷彿意識到危險,乾脆不出來了。時間變得越來越難熬,我的胳膊腿腳都趴得麻木了,格林仍堅持著一動不動。 也不知趴了多久,兔子洞悉悉率率有了動靜。我隔著草叢向格林埋伏的地方看去,格林舔著鼻尖,一雙尖耳朵興奮得亂顫,他緊盯著洞口蓄勢待發!終於,兔子溜出了洞口立起身子,挺直了長耳朵左搖右擺地收集可疑聲響。我和格林不約而同地把頭埋低下來,沉住氣,必須等兔子離洞口再遠一點才有機會追擊。野兔且走且聽且觀望,終於離開洞口有好幾步遠了,他開始嗅著草叢覓食,漸漸把兔背轉向了格林埋伏的方向。我的心激動得快跳出腔子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格林呼地一下站了起來,繃直後腿豎起狼毛大吼一聲:“花!” 我一呆,搞什麼鬼?我愣神間,格林已經向野兔發動突襲!可是這還能叫突襲嗎?剛跨出一步就宣戰似的大呼小叫,暴露目標,野兔一聽早就逃之夭夭了。 我一拳砸在地上:“哎呀,可惜!”這才感覺渾身酸痛得像散了架,麻木的四肢蜂蜇般脹痛難忍。埋伏了半天,我們一無所獲。格林氣不打一處來,他扑騰翻滾撕扯噬咬,把兔子的窩邊草拔了個精光,又像發洩殺戮衝動一樣猛掏兔洞,掏著掏著,他號啕大哭般仰脖子長嗥,過了一會兒,他又突然躬下身來把尖嘴巴往兔洞裡猛塞猛撞!還拿前爪懊惱地抓撓嘴巴,似乎在懲罰嘴巴,後悔自己為啥要叫,眼睜睜地嚇跑了到嘴的美味! 我緩解著全身的麻木,慢慢坐起來,清理身上沾著的草籽泥沙,看著眼前的格林,心裡隱約沉重起來,感覺好像有什麼事情不對勁。雖然狩獵失敗是很正常的事,我也並不想責怪他,可我搞不懂他為啥要叫,從前出獵沒這德行啊。格林“號啕”了一通之後,沮喪地走近我,往我的背包裡嗅聞找食,他嗅了一會兒沒發現什麼好吃的以後,垂頭喪氣地向獒場走去。從前可是要我千呼萬喚才肯回獒場的啊,我心弦一繃——果然不妙了! 威懾罵陣,虛張聲勢,這是狗才用的方式,因為狗的目的在於震懾驅逐而非獵殺。格林卻把這威風大吼在狩獵中“發揚光大”了。想到這裡我頓時哭笑不得,雖然從前格林在成都的時候,小狗“狐狸”也是這大呼小叫的德行,但是一隻小狗對格林的影響並不大,哪裡能跟藏獒群的強大氣場相比呢。格林在接受能力和模仿能力最強的時期,生活在藏獒群中,耳濡目染的皆為狗的行為習性,很容易效仿。榜樣的力量是可怕的!格林從小沒見過同類,他誤以為雄壯的獒群就是他的群體和歸宿,下意識地把獒的行為作為學習標杆,沾染了些非狗非狼的怪異習慣與秉性。這種變化或許從格林第一聲學狗叫就開始了,格林像一個患了失憶症的孩子,帶著狼的本質卻在想方設法融入獒的世界。 連續數天的失敗,格林對這種獵食遊戲興趣越來越淡,遠遠望見鼠兔,不再兩眼放光、耳朵顫動、尾巴尖像泥鰍似的亂跳,而是平平淡淡地眺望,或者“花”地吼叫一聲把鼠兔嚇進洞裡就完事。有時他像徵性地追幾步,一旦獵物撒腿逃跑,他就不再追了。省點兒力氣吧,那玩意兒逮不著。 短短的十五天,幼時的那些獵性、勇猛、激越都到哪裡去了?我總以為格林返回草原的最大障礙是沒有真狼教會他如何打獵,其實不然,格林最大的問題是不懂得生活的甘苦,沒真真正正、結結實實地捱過餓。許多日子以來,我和他一樣散漫,獵到了就興高采烈地加餐打牙祭,獵不到無非是回獒場吃狗糧牛肉而已。就這樣三天打獵兩天剔牙,我們都沒有把狩獵當成維持生存的必須,沒有面臨一旦狩獵失敗就會對自己生命造成災難性後果的壓力。格林把追逐獵物當成刺激過癮的遊戲,成功了當然好,不成功也無所謂。這就是所有被豢養動物的癥結所在。 環境造就人,環境也造就狼,一切生物的秉性都來源於他所處的環境。 養在獒群中的格林對自己的身份定位是模糊的。狼具有天才的學習和適應環境的本領,小格林學了,學歪了;適應了,但適應的不是他最終應該面對的環境!格林正站在從幼年跨入成年的門檻上,這是一個塑造狼性格的關鍵狼齡,雖然格林在獒群中學會了與猛獸巨獸鬥智斗勇,學會瞭如何與之打交道,並被獒群接受,這對格林將來重返狼群,並被狼群接納至關重要。但是,格林倘若這個時期繼續留在已經沒有了等級和競爭的獒群中,就會造成永遠無法補救的性格缺陷。那樣就再難返回狼群了。 現在,必須下狠心真正脫離人群脫離獒群,陪他進入嚴酷的草原,共同承擔生存壓力,接受大自然的篩選。沒有被放逐的痛苦,就沒有勇闖天涯的膽氣,沒有用生命做抵押的拼搏,就不具備自強獨立的狼性。 恨崽不成狼!可是狼族的生存之道不是人和獒能夠教他的,我心裡突然爆發出一個大膽亡命的想法——去找狼群!格林只有見到他真正的同胞,他的一切身世疑問,一切成長迷茫才會迎刃而解。但是一個人找狼群會有什麼結果呢?第一種可能,根本找不到狼群;第二種可能,我找到了狼群,並為他們提供自助餐,我是“主菜”。格林遇到狼群也有兩種可能:被接受或者被驅逐,也有可能遭遇不幸。如果想讓狼群接受格林的可能性大一點,除非找到格林的本來家族。 英雄不怕死,我當然不是英雄,光是冒出這個想法就怕得我暖手的水杯都拿不穩。雖然少女時候有過與狼群近距離接觸的經歷,可那時是無知者無畏,而這次卻是“孤身攜子投狼群”,不怕才怪! 然而,當我再次將目光投向“花花”學語的愛子格林時,我承認某些力量可以超越膽怯和懦弱。 賭命尋找一個接納你的狼群,格林,你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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