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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十九章狂獒血戰

重返狼群 李微漪 8206 2018-03-04
格林的左邊臉雖然腫得跟蠟筆小新似的,但是第二天傷口就開始結痂,不到一個星期,格林的傷就痊癒了,狼的恢復能力的確厲害。暴龍的頸側少了一塊肉,潰爛得越來越重,老肖仔細檢查以後從暴龍頸部的傷口裡掏出半截斷裂的狼牙,心疼地給暴龍又是打針又是清洗傷口又是餵藥,精心伺候了很久才逐漸好轉。大半個月以後老肖檢查暴龍癒合的傷口,輕輕一按,暴龍仍舊痛得轉頭咬人。 “狼咬的傷口咋就那麼難癒合啊?”老肖對此很鬱悶。 “狼的唾液裡有大量細菌和消化液。”我挽起袖口露出一道淺紅色腐蝕狀的特殊疤痕,“這是格林兩個多月大的時候,我不小心被他的小狼牙給刮的,現在格林都四個月大了,這傷口的紅癢還沒完全消退呢。” 老肖看著傷口頭皮發麻:“你可得打預防針哦。”

“放心,我早打了,格林也是打完全套疫苗才帶過來的。” 老肖給暴龍的狗糧裡加了一點消炎藥,攪拌著說:“狼跟狗是不一樣,自己的傷轉眼就好了,咬別人的傷口卻老也好不了。” 我笑了。大自然賦予了狼很多特殊的本領,富含細菌和消化液的唾液也在獵食中發揮著特殊的作用,在獵捕大型獵物的過程中,獨狼往往會在獵物腿部或者肩胛這些看似並不致命的地方狠咬一口,然後就展開長達幾天幾夜陰魂不散的跟踪,直到獵物的傷口腐爛化膿,被傷痛折磨得喪失反抗能力後才一舉殺之。 四個月的格林體態逐漸勻稱,身形的成長奮起直追,原本大得不協調的頭和腳爪也漸漸與身材比例和諧統一起來。格林的尾巴長出了蓬鬆的長毛,像雞毛撣子一般粗粗大大的。他開始換毛了,他喜歡在草地上磨來磨去蹭掉一身的胎毛,換上硬朗厚密的狼毛,他每次跟我親近以後,我的衣服上總是沾滿一片一片脫落的狼毛。而格林一直讓我擔心的半截斷牙不知何時已經脫落了,上下四顆新的獠牙如春筍般冒了出來。新牙不再像乳牙那麼尖利透亮,卻粗壯有力,牙根部渾圓堅韌。其他的牙齒也羞羞赧赧地往外生長,這是狼一生唯一的一次換牙,這小子運氣太好了,獠牙正好斷在換牙之前。

格林對我還有著強烈的依賴。他每天都會守在那扇泛著微光的窗子前,一對狼眼興趣不減地看我的一切動作,等我帶著他一起去曠野奔跑撒歡,這份狂放的自由是那些名貴的藏獒永遠也享受不到的。格林生於荒野,他沒有人類價值觀的肆意炒作,他不會想像自己某天會被身價上百萬地賣掉,如同藏獒一樣為了迎合人類的審美價值要像健美先生那樣保養、健身、美體和補充激素營養,為了避免危險和免遭外來病毒的侵擾,一輩子不能走出獒場。格林寧可一錢不值地自由流浪也不願意身價不菲地被高貴囚禁。 只要天氣允許,黃昏時我常會帶上筆記本到河邊記錄下格林的點點滴滴,並寫上今天的心情和經歷,這是我在草原上除開與格林相處外最大的享受。河邊也是很多動物遠道取水或者鳥兒捕魚的地方,越冬的麻雀把自己填滿草籽,吃得像個大絨球,偶爾能看見一種叫做戴勝的鳥兒在草叢中尋找蟲子,魚狗和大水鳥們常常掠過水面。格林每次見到鳥都會勃然大怒,他永遠忘不了小時候被渡鴉啄鼻子的痛和被金雕追捕的驚恐。格林的報復心超強,他跟會飛的東西似乎結下了永遠的梁子,只要見到個頭兒比他小的鳥他就一定要兇猛地衝上前,再朝著四散飛竄的鳥兒齜牙咆哮。後來他慢慢觀察鳥兒的習性,總結經驗,學會埋伏起來,趁鳥兒不注意猛撲上去一爪子壓住某隻大意的傻鳥,然後很快咬進嘴裡。於是他得出了更加準確的結論——鳥兒不光可恨還非常可口。有時候格林還會利用我的走動繞到我前方埋伏,迎面撲擊那些被我驚飛起來的小鳥。而格林只要見到大鳥總會縮進灌木叢中,或者迅速地躲到我身後,把尖溜溜的腦袋往我兩腳間一拱,像躲在母雞翅膀下的小雞崽,心有餘悸地死盯著空中大鳥的黑影,直到鳥影完全消失格林才鑽出來。鳥兒的收穫是小魚和草籽,格林的收穫是鳥兒,而我的收穫就在與格林相處的日日夜夜中。

在獒場的這些日子裡,經常引起我注意的就是那隻叫做黑虎的藏獒。黑虎一向很沉默,但給我的直覺他其實是個內心世界非常豐富的藏獒,或許祖先狂野自由的血液在他的體內保存得最多。每次格林回到獒場躺在草地上休息時,黑虎都會裝作毫不經意地走到格林附近不遠的地方躺下瞇著眼睛曬太陽,鼻子卻深深嗅著從格林身上飄來的外面的氣息,這些氣息能給他無限的遐思和嚮往,河邊濕潤泥土的味道、兔子和野物的味道、新鮮嫩草汁液的味道……他能感受到格林都去過哪些地方,那些他夢裡都想接觸的味道。然後他的心臟就會在他沉默的胸腔裡狂野跳動,儘管這是一份上帝才能觸摸到的心跳。迎著風飄來的這些味道會幻化為黑虎夢境中最絢爛的場景,他的眼神會因此變得溫柔而迷濛。

什麼時候悄然變化的也無從可考了,黑虎開始目送著格林每天拍開窗戶歡跳著躍進我的懷裡,然後和我一起消失在他目力所及的範圍,到傍晚的時候,格林心滿意足地回來,帶著一身他所迷戀的味道。然後他再孤傲地、漫不經心地走到格林身旁,躺在下風處蹭一絲自由之息。這是他內心的一個秘密。 格林和藏獒們相處久了,一天比一天親近起來,很多習慣也承繼了藏獒的特點,最明顯的改變就是叫聲。沒有了母語的引導,我發現他以往從電視裡學來的那點狼語逐漸變調,從“歐嗚……歐嗚……”繼而“歐!歐!”終於發出了“歐!黃!花!花!”似狗非狗的叫聲。像從小漂流海外的孩子漸漸淡忘了自己的母語,而他還模仿得不亦樂乎。我心裡焦急起來,可在這沒有電視沒有錄音的草原我怎麼才能教他拾回自己的語言呢?我後悔沒帶复讀機之類的東西來。如果什麼地方有狼語教材我鐵定第一個買!

“嗷歐——”我試探著沖他長嗥,格林凝神聽了一會兒,啪嗒啪嗒地甩甩耳朵仍然固執地轉回狗的音調:“黃!花!黃花!”格林專心致志地學著,聽得我垂頭喪氣,格林啊,等你學會狗語,“黃花”菜都涼了。 每當藏獒兄弟們叫的時候,格林就跑來跑去觀察他們的嘴型,然後就“歐嗚——黃!花!”一派狼腔狗調地胡言亂語,聽得黑虎和森格一愣一愣的,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最樂的就是北面隔壁老肖場子裡的藏獒了。格林一叫,他們便也跟著陰陽怪氣地學起來,彷彿聽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仗著二十多隻雄壯大藏獒的氣勢,聲浪一波接一波,把格林的叫聲淹沒在下面,偶爾他們還夾雜著一些怪裡怪氣的狼嗥,極盡諷刺嘲笑之能。 面對這些挖苦,格林還在像個執著的小傻瓜一樣不明就里地仔細揣測和學習著。風雪、小不點、森格、黑虎和皇帝終於壓制不住怒火中燒,隔著鐵板牆與老肖家的藏獒展開了叫罵戰!此起彼伏的叫罵吼聲沸騰了整個獒場,養獒的工人喝止不住乾脆掩耳走避,關起門來躲個清淨。

“黃花!黃花!” “汪汪!汪汪汪!”“吼吼!吼!”“嗷嗚!……汪汪!”南面老阿姐的十多只藏獒也加入了起哄的行列,三個場子裡的藏獒們一面叫囂一面向鐵皮牆上狂撞猛撲,撞牆的聲聲巨響如同戰鼓擂動更壯聲威。聲戰和撞擊持續了半個小時,鐵皮牆的幾個焊接處終於禁不住幾十隻藏獒的強力衝撞,裂開一道大豁口。老林的藏獒們與這邊的獒隔著豁口見面了。 仇獒相見分外眼紅,平時就飛揚跋扈的老肖家的藏獒均是身強力壯的成年大獒,以頭獒暴龍為首,群起而圍住斷牆。藏獒戰鬥從不知道懼怕,哪怕以命相搏也沒有退縮的可能。仇敵近在咫尺,羞辱吠叫仍像潮水一樣往耳朵裡灌輸。黑虎怒火更盛,咆哮著撲向鐵牆豁口。然而堅實的鐵牆畢竟只裂開了一個不大的豁口,一個比人還重的藏獒要穿過去很艱難,黑虎的上半身衝了過去,而胯骨部分卻被卡在鐵牆裂縫間。

暴龍等藏獒一見對方膽敢越境出擊又被困在裂縫中,頓時落井下石地湧上前來。暴龍“趁狗之危”張開血口往黑虎咬去,森森白牙直取咽喉!黑虎頭一偏避過咽喉要害,耳朵卻被暴龍一口咬中,劇烈疼痛之下黑虎猛力掙紮下半身,不顧耳朵被咬反口回攻,暴龍死死咬住黑虎的耳朵不放。直取咽喉和死咬不放是藏獒撲咬的兩大特點。其餘藏獒趁勢上前你一口我一口都是狠狠咬住堅決不鬆口,黑虎孤軍深入九死一生。 森格、皇帝這些平時極為要好的兄弟被堵在鐵牆這頭,眼看著黑虎受難,跳不過去更助不了戰心急如焚,怒吼著用龐大的身軀夯向鐵牆,格林則拼命朝牆頭上跳,想越牆而過! 哐當!在森格和皇帝等藏獒猛烈的撞擊之下,鐵牆粗如兒臂的鋼管柱終於被撞彎,裂隙猛地增大,黑虎下半身一鬆立時被解救,他頭一甩壯士斷腕般任由暴龍生生撕掉自己的耳朵!黑虎雖然少有戰鬥經驗但是他勇猛非常,而且在老林精心的飼養下體格健壯不比暴龍差,黑虎奮起撲向眼前的一大群藏獒!頃刻間混戰爆發!

老阿姐聽見獒群由最初司空見慣的罵陣到驚天動地的撕咬狂嘯,驚覺動靜不對,大聲呼救,眾人驚奔向老肖的獒場。可面對藏獒群的混戰誰也不敢進場子。有的人趴在牆頭大喊著各自藏獒的名字,有的人隔著窗子扔石頭、大棒、掃把,甚至不知道誰的鞋子都丟了過去!老肖和尼瑪急得直跺腳!狂獒之戰誰敢應對? 黑虎的耳朵被撕成彩條,身上傷口無數,鮮血淋漓! “投食把他們引開吧!”卓瑪嚇得魂不守舍。 “開玩笑!搶起食來打得更兇!” “只有各人拉開各人的獒!”藏獒打起仗來主人都不一定招呼得了。老肖說了一個幾乎不可能實施的辦法。但此刻兩家的藏獒都有,誰家的人過去都是對方藏獒的攻擊對象!況且幾十隻早已殺紅了眼的藏獒開戰,誰敢衝入獒陣恐怕連屍骨都搶不回來!

尼瑪渾身篩糠似的發抖,豆大的汗珠掛了滿臉,他不過是養獒拿工資的飼養員,雖說老闆的藏獒價值不菲,但藉他十個膽子也不敢越雷池半步,更不敢賠上身家性命衝入獒群中拼搶。藏獒混戰更猛,老阿姐的十餘隻藏獒也瘋狂地撞擊鐵牆大有參戰的意圖!阿姐急忙回自己場子關獒,以免新的混戰發生。 皇帝、森格已藉著裂隙翻過鐵牆加入了混戰,只要是不認識的藏獒見面就是一通猛咬,白牙翻飛,殺聲震天,鮮血四濺,狗毛亂舞,沒有任何戰法可言,沒有任何道理可講!除了金黃的暴龍和另外幾隻或金色或雜色的藏獒外,所有藏獒都是黑毛,混戰中很難看清哪個是哪家的,一眼望去那簡直是黑壓壓一片地獄屠戮的景象。獒血飛濺上四周的牆面和我們觀望的玻璃窗戶,視線立刻紅彤彤一片,再不阻止勢必血流成河。

尼瑪這時才反應過來應該先堵住缺口。他急忙趕上去使勁拉住鐵牆,擋開自己這邊還想繼續往隔壁衝的風雪和小不點,我們趕緊幫忙,一人抓住一隻藏獒的頸毛,拼命往籠子裡拖,一隻只關起來。我一手扯住正從裂隙中翻騰越界已經擠過去一半身子的格林,強拖回來關在最近的鐵籠子裡,隨他怎麼反抗撞擊籠壁,鎖上鐵柵欄匆匆返身趕回戰場幫忙。 “嗷哦……嗚……”關在鐵籠裡無望掙扎的格林眼睜睜地看著我要離開,忽然爆發出一聲淒厲狼嗥,高亢悠遠!拉長的聲線裡盡是憤恨、惱怒、絕望與甘願赴死的悲壯,這長聲狼嗥像利箭像鋼針穿透鼓膜直刺入每個人的腦海,如同暗夜裡淒厲鬼哭或戰火之後飄過累累屍骨的漫漫號角。高亢嗥聲極盡之處忽而低沉下來拖著顫音往下落,滿含著無法掩飾的哀怨、徬徨、痛心疾首卻無法化解的悔恨。這久違的狼嗥讓我腦袋霎時一片空白,心裡猛烈震顫起來!難道他雖然緘默卻一直沒有忘記屬於自己的聲音?還是在這大戰來臨之際野性的萌動與投身群體作戰的強烈願望又激發出了他最古老的心聲呢? 狂熱戰鬥中的藏獒乍聞狼嗥也為之一怵。但這短暫的停留並未阻止戰爭的繼續惡化,老肖的藏獒們出於對狼這宿敵的刻骨仇恨,轉而毫不留情地朝著狼嗥聲方向狂吠衝撲。聲戰再起!這也分散了一部分藏獒攻擊皇帝和森格等藏獒的注意力。 我猛然回頭,只見隔著鐵籠的格林頸毛根根直立,耳朵一刻不停地向著戰鬥聲音的方向轉動,眼睛裡透出殺戮之前的綠光和與此極不相稱的痛苦、絕望、羞憤與淒然決絕!為我剝奪了一匹狼為群體與戰友並肩戰鬥的權利和尊嚴而控訴憤恨!他逼視著我,狼牙咬得咯咯響,用他最擅長的眼神攻勢等待著我給他最後的機會。 我拿著鑰匙的手激烈顫抖起來,但我絕不能眼看著格林在這場混戰當中白白送死。他畢竟只有四個月大,我怎麼能放任他去犯死?我咬牙轉身離開。 “當!當!當!”鐵籠在身後被猛烈撞擊著!堅硬的狼頭在鐵欄杆上的每一聲碰撞都如同砸在我心裡!格林,你要怪就怪吧!我絕不能放你!我掩上耳朵逃回獒群戰場。 此時的黑虎早已被五個大公獒團團圍住,滿身血污,藏獒在鮮血的刺激下更加瘋狂,“嗷嗚”一聲暴吼,黑虎的一條腿已落入了敵獒口中,撕咬之下白森森的腿骨被活活扯了出來,黑虎轟然倒地卻仍舊勇猛異常,他咬住另一隻金色大獒的腿死死不放。所有得口的藏獒都在拼命撕扯。森格、皇帝被敵獒團團圍住不得脫身。也許對另一個群體的藏獒而言,狼可恨,親狼之獒更可恨! “再不拉開就要咬死了!”卓瑪猛喊著藏獒的名字哇哇大哭,除了哭她沒有任何辦法。 老肖奮力從窗戶潑出幾桶水,想讓藏獒冷靜下來。然而草原上沒有高壓水龍頭,此刻區區幾桶水哪裡能夠熄滅戰火?反而讓奮戰的藏獒們裹在泥漿裡像野獸一樣翻滾,通紅著兩眼重拾野性般越戰越慘烈。 “快拉開啊!”卓瑪除了號哭啥也做不了。 老肖臉如死灰,看看對方的藏獒被團團圍困顧不過來咬他,橫下心來騰身一躍翻出窗戶,一隻一隻揪住自己場子裡的藏獒頭皮往獒籠裡奮力拖拽,被制止的藏獒殺紅了眼哪里肯聽主人的?有的拼命掙扎不回,有的干脆朝老肖撲咬。老肖躲閃著獒嘴,強行關押藏獒。外面一干人等捏了一把汗都無從幫忙,誰都知道那幫兇猛藏獒除了天天養他們的老肖有可能製伏外,其餘任何人根本不可能取得他們獠牙的豁免權,陌生人進場只會火上澆油。 連關了十幾隻藏獒老肖已是累得快虛脫了,邊拖著強力分開的藏獒邊聲嘶力竭地喊著尼瑪:“幫忙!” 老肖都豁出命打頭陣了,身為這邊的飼養員再不能坐視不管。尼瑪硬著頭皮躲避著暴龍黑虎等一干仍在死掐狠咬的藏獒,把森格和皇帝一一拉回自己場子,肅清戰場! 最後也是最危險的就是分開黑虎和暴龍了。 黑虎的前腿被暴龍死死咬住,骨頭裸露,暴龍的牙齒已深深鑿進他粗壯的腿骨中,黑虎的一隻耳朵已不知去向,鮮血和泥漿混雜在一起,腥味四散。暴龍被黑虎緊咬住了胸骨,面前血泥模糊,咽喉扑哧扑哧地冒著血泡。他們各自死咬著對方呼呼喝喝地狂吼著誰也不鬆口,此刻就是要他們鬆口也難。 老肖和尼瑪小心翼翼地靠近,數著一二三,一起撲上前武松打虎般跨在兩隻藏獒身上,從藏獒嘴角摳住兩個腮幫子向後抓緊頭皮耳根,咧開藏獒的大嘴,各自控制住己方藏獒的頭,避免藏獒盛怒之下反口咬人。一干人等這才敢上前來幫忙。抓頭皮的、壓身子的、綁鐵鍊的……把兩隻獒扳倒在地綁了個結結實實,準備分開後合力往後拖,老肖和尼瑪各自拿起手裡的鐵棍,一點點努力撬開藏獒的牙齒,直撬得滿嘴血肉模糊才終於分開了這對幾乎要同歸於盡的仇敵。 直到將所有藏獒都關回籠子里以後才算平息了這場暴亂,大家都虛脫了。老肖翻窗子回去的力氣都沒有,一屁股坐在泥漿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一夥人也癱軟在窗根下,滿身血跡泥漿,身上淤青的、掛彩的傷口數不勝數,每個人都渾身胡亂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直到夜幕降臨我才把冷靜後的格林放出來,他埋著頭走出鐵籠,在我腿邊略作停留便擦肩而過,默默地向關著藏獒的犬舍走去。我留心到他的鼻子有擦破的血痕,額頭正中一塊醒目的傷口像二郎神的天眼,血線從“天眼”順鼻側淌下,把左邊的狼眼浸染得如同獒眼一樣血紅,或許這隻狼的心有一半是屬於藏獒的。鐵籠子裡幾根彎曲的籠柱上面沾著斑斑血跡,在初升的月光下泛著冷冷清清的黑色光芒…… 第二天早上格林沒有來叫我,我知道他一時難以原諒我。我自己起來找件沒有血污的干淨衣服穿上,帶著格林最愛吃的巧克力球輕手輕腳地走進犬舍,沒有驚醒所有疲憊的藏獒。但是格林醒了,趴在黑虎的籠子裡抬頭警覺地看著門口,見是我進來他一聲不吭,默默把頭繼續埋在兩隻前爪上,垂眼看著地面,目光淒迷而憂傷。 我走近幾步,藏獒們紛紛醒來,在各自的籠中沖我搖著尾巴。我打開黑虎的籠子走到格林跟前,他淡然轉頭對著黑虎,顯然他一夜都守在這位藏獒兄弟身邊,我心裡一痛,輕喚了一聲:“黑虎……”黑虎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喘息,被咬斷的右前腿瑟縮在胸前不斷顫抖著。右耳已經沒了,頭皮上的血混和著昨天上的藥還在間或往下滴。 “你來得正好,我要給黑虎上藥,你的狼死活不讓我們靠近,誰也不敢惹他。”尼瑪抱怨著,進來打掃著藏獒糞便。 “藥放在那裡,我來給他上吧。”我說著低頭看見籠外地上一坨巴掌大的黑毛塊,問,“這是什麼?” 尼瑪哈哈一笑漫不經心地踱過來:“昨天打仗撕掉的狗耳朵啊,黑虎的,早上我想拿這個把狼引出來,他不但不出來還咬人!”尼瑪又走近了些,格林頓時皺起鼻翼,吼吼做聲,凶相畢露。 “看嘛看嘛,他還想咬我!”尼瑪立刻告狀。 我眉頭一皺,心裡騰起一陣厭惡:“你出去吧,這兒交給我了。” “你不是說只要是肉狼都吃嗎?”尼瑪兀自感覺不到我的反感,“這狗耳朵他咋不吃?你說狼和藏獒哪個兇點兒?說真的,養獒那麼久,這麼豪華的打架陣容我還是頭一次見!” “你也不怕你老闆說你,”我強壓怒火,“如果狼吃了藏獒肉,往後打起架來,對你有什麼好處?” 尼瑪嘿嘿一笑,用掃把掃起地上的狗耳朵,然後踱出犬捨去了。 我從懷裡摸出巧克力球剝開糖紙攤在手心,蹲下身來遞到格林鼻子前,柔聲說:“給,你最喜歡吃的。” 格林不動,鼻子微微聳動著。 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看看黑虎的傷,眼淚吧嗒一滴掉在了地上。 格林的尾巴微微擺動了一下,慢慢伸過嘴來,用牙尖輕輕咬過巧克力吃了,他從來沒有這麼斯文地吃過東西。吃完巧克力,格林站起來走過幾步,把腦袋埋進我懷裡,頭頂輕輕推了推我的肩膀。我的心像絞索一樣擰了起來,撫摸著格林額頭上的血口子:“對不起!”格林的尾巴輕微地搖了搖。 我找到尼瑪留下的藥給他倆治傷。 給格林擦藥他很合作,但重傷的黑虎卻很暴戾,對加劇疼痛的消炎藥很排斥,我托起他的傷腿檢查時,他痙攣痛吼著反口咬過來,格林趕忙湊到中間和黑虎碰著鼻子像在安慰他。黑虎右前腿自腿彎處的一圈皮肉已被撕斷,露出一指長的一截白骨茬子,骨頭表面已風凍乾了,貼著骨頭一根乾枯的血管泛著青黑色,不知這腿還有沒有救。黑虎頭上的傷就更嚴重了,被撕掉耳朵的頭皮部分經寒夜霜凍,感染得很厲害,加之白天的蚊蟲叮咬,發炎惡化,一碰膿血就往外流淌,再到夜晚,膿血又會結成冰坨子掛在頭皮的傷口上。 我小心翼翼地給黑虎去掉頭皮上的血冰,抹著消炎粉和白藥,他焦躁地甩頭避痛,血又加劇流淌,失血過多的黑虎疼得直翻白眼。也許只有格林對這種劇痛感同身受,他著急地嗚嗚叫著爬到黑虎身上,抱著黑虎的頭用暖暖的舌頭一遍一遍溫柔地為他清舔著傷口,舔化上面的冰碴。我的眼前頓時模糊成一片…… 含淚處理完黑虎頭頂的傷口,我找了根縫衣針燒紅、壓彎、消毒,讓黑虎側躺在冰冷的地上。我半跪下來,閉眼深吸一口氣,狠下心來硬把黑虎傷腿上下的皮肉拽攏,勉強縫合……荒原手術,沒有麻醉劑,唯有狼吻鎮痛。黑虎渾身震顫,卻咬緊鋼牙一聲不吭。 整整七天過去了,這七天裡,格林只要一醒就爬到黑虎背上,輕攬獒頭,舔傷除冰。接連一個星期,格林哪裡也不去,他固執地守在黑虎身邊舔傷,陪伴,陪伴,舔傷……格林的那份溫存細緻,讓我無法相信他是人們傳說中殘暴野烈冷血無情的狼。而黑虎忍痛的堅毅與刮骨療傷的英雄又有何異?我心懷敬仰地用相機留下了這些珍貴瞬間。 狼和藏獒本不是“天敵”,卻被人為造就成了“宿敵”。我當初帶著城市裡無處藏身的格林來到草原,不得已將狼放入獒群中,我一直擔心的是格林會被森格黑虎這些龐然大獒咬死,而今我才發現我錯了。獒是忠誠耿直護家的動物,狼是群體觀念極強的動物,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重情重義!獒以他們的憨厚寬容接納了格林,格林以他的堅韌智慧取得了群中一席之地。當這個群體一旦接納了格林,格林就是家族成員,關上門來狼獒怎麼打鬧折騰那都是家務事,外人想要欺上門來那絕對不行,所有的藏獒都會奮起維護這個小兄弟,哪怕以命相搏,絕不會因為被欺負的成員地位低下而置之不理,這才是團隊!或許天狗和龍狗真的是可以並肩作戰的一對戰神,如果有一天他們各自分道揚鑣,這種狼獒兄弟情不知幾時能再看見。 尼瑪說:“這一仗打得慘,兩家藏獒傷的傷,殘的殘。黑虎的腿也瘸了,耳朵也缺了,本來能賣個好價錢這下不值錢了,誰還來買他啊?除非拿來配種。” 對有些人而言,飼養的動物就是一個商品,只要榨乾動物能帶給人的所有利益,何須在意他的感情和思想?這就是他們的命運。我面無表情地聽著,也無須對這些人的價值取向進行辯駁,這不是我高談闊論所能改變的。但我知道在人們的價值天平發生重大傾斜之後,拋卻血統、品相、價格與市場的干擾,有些真正的內在價值才彌足珍貴。黑虎依舊是黑虎,不同的是他在我和格林心中的地位更勝以往,這高貴的囚徒——他善良、勇敢、強悍、仗義,有一顆充滿野性嚮往與孤傲不屈的心。他維護自己群體尊嚴的勇猛無畏給格林幼小的心靈以強烈的衝擊!他是狼的渡魂者,當之無愧的——藏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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