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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第一次捕獵的代價

重返狼群 李微漪 8062 2018-03-04
我穿著阿媽給我的藏袍,告別了打擾一個月的紮西一家,收拾帳篷帶著格林回獒場。我剛說出“皇帝、森格”,格林立刻明白要去哪兒了,興沖沖地跑在我前面,他又可以見到他的獒朋狗友了。 皇帝是第一個迎接格林的,看著格林又長大了許多,皇帝樂呵呵地嗅著他的鼻子,伏下身來享受格林的攀爬與舔吻,母獒們紛紛圍了上來,親切地搖著尾巴,畢竟是一段時間以來打鬧著成長的玩伴。黑虎默默地過來嗅著格林身上來自外界的氣息,破例主動和格林碰了碰鼻子,嬉鬧中,森格也情不自禁地加入了遊戲的行列。 離別一個月後,玩伴們親切地搖著尾巴迎接格林歸來。 這時的格林已經快四個月大了,該學習從自然界中獲取食物了,單靠投食活物和野外盲目的追逐遊戲是不夠的,母狼也會帶回一些沒殺死的獵物讓幼狼們練習捕獵技藝。有沒有自己獵食的能力直接決定著格林今後能不能放歸。然而,我也只是從資料上看過狼捕獵的記錄,一鱗半爪,缺乏實踐經驗,能否教會格林獵食,心裡根本就沒有底。

在草原上能生存下來的生物必定都是精品,例如高原鼠兔。這種鼠兔恍眼看像老鼠,卻沒有尾巴,仔細看像灰兔子,但耳朵又是圓的。大的鼠兔有八九兩重,小的一二兩。很多人把鼠兔一概稱為耗子或老鼠,其實他們跟兔類更為接近。鼠兔是草原狼鍾愛的主食之一,這些年來,鼠兔缺少天敵,更是繁衍旺盛,個個肥美多肉,據說今年已有兩次氾濫成災。然而鼠兔生性機敏狡猾,靈活警惕,一般出沒都離洞口不遠,一有動靜扭頭就回洞,靠近點觀察都不能,要捉到鼠兔談何容易。 我為抓到鼠兔煞費腦筋,騎著老肖給我找的馬巡視了好幾天,草場上平均一兩米就有一個鼠兔洞,探頭的鼠兔此起彼伏,像公園裡“來吧,來吧,來吧打老鼠”的遊戲一樣,我一接近他就縮頭,我一走開,他照舊出來啃草。鼠兔吃飽以後還把咬下的草莖、草根和草籽都晾曬好,搬進窩裡,以備對抗嚴酷的冬天。放哨的鼠兔一發現周邊有危險就發出尖細短促的叫聲,互相通風報信。在這跑上幾百步就頭暈目眩的草原,沒有小李飛刀的絕技和草上飛的功夫,要捉到他們很難,我打算回獒場找點適合的工具。

第二天清晨,我找老肖借了個鐵鏨子,和格林一起到草場上尋找獵物。很快我就瞄上一隻露頭出來的肥鼠兔,飛快跑過去。鼠兔經驗老到,在我離他還有五六米的時候一扭頭從容回洞。但我看準了這個鼠洞,抄起鏨子用力挖掘起來。格林興奮地跟過來,他也聞到了洞裡的肉味,他學著我的樣子,用爪子加勁兒地刨。我生怕鏨子紮傷他,他刨我就歇會兒,他停我就換工。刨了好大一會兒才發現鼠洞又深又長,而且四通八達。這些傢伙真是地道戰高手。我頹然跌坐,不挖了。格林仍舊像個新教徒一樣滿懷敬仰地望著我,再探探洞口,等我教他下文。我有點內疚,真是“誤狼子弟”啊。 太陽烘得草面冒煙,蚊子越來越多。我站起身來:“格林,回去吧,改天再想辦法一定給你捉一隻!”格林失望地哼哼唧唧起來,就是不肯走,還打滾耍賴,把身上都滾滿洞口的鼠屎和泥巴。我眉頭一皺不理他了,轉身回獒場。格林撒潑怪叫著,死死抱定我一條腿就是不准走!還張嘴像老虎鉗一樣夾我的腿肚子,整個兒一混不吝。他倔我也倔,任他抱著我一條腿,硬是一腳淺一腳重,拖回了獒場,腳一蹬,把他甩落在草地上。格林翻身抖毛,滿臉失落,轉了個圈就到我窗下刨坑洩憤,像逛完遊樂場卻沒有得到玩具的孩子!

我在紀錄片裡看過一些狼或者狐狸捉地下活動的鼠類,都是先踩點,然後豎起耳朵在洞口側耳細聽,聽準位置猛紮下去,直沒進半個身子,一口把大鼠叼個正著,然後拔出身子,幾口嚼來吃掉。獵技好的草原狼一天能捉到一二十隻。然而,我沒有狼那麼好的耳朵,能聽到地下的聲音,我也沒有尖嘴利牙去扎土,這法子人學不了。如果用籠子或者老鼠夾倒是容易了,可這法子格林又學不了。 我在場子裡正煩著呢,阿姐出了個主意:“你想帶他抓耗子(鼠兔)啊?我們後場子多的是,打得滿地都是耗子洞,藏獒踩到洞裡就崴腳,可討厭了,他要能抓到,我給他記一功!”我一聽頓時眉開眼笑。 第三天,我就帶格林來到了老阿姐獒場的後場,那裡的鼠兔果然多!封閉起來的草場沒有馬匹和犛牛跟他們搶草吃,這裡簡直成了鼠兔的伊甸園,繁殖得一窩連一窩!真是個大顯身手的好地方,在這裡我一點不用擔心河邊的領地狗搗亂,前幾天回來的時候,那些領地狗還衝格林汪汪呢。

今天我就有了充裕的時間,坐在草地上安靜觀察,格林懶眉懶眼地趴著看我表演。這傢伙有情緒,昨天沒抓到獵物他就恨得在我窗下刨了一個大坑,害得我翻窗過去的時候差點被坑崴了腳。人不能讓狼看扁了,今天說什麼也要逮一隻來。 徒手抓一隻敏捷的鼠兔還真有點考手藝。思來想去,我有了獵捕方案。我觀察一隻鼠兔,看他從哪幾個洞口進進出出,這幾個洞口肯定是連通的。確定好了,我上前堵住看好的幾個洞,只留一個出口,然後蹲在洞口上方,伸出一隻手一動不動做好伏擊準備,鼠兔很狡猾,出洞前先只露半個頭探看幾次,確定沒動靜才會完全出來。 出來了!我猛一手插下去,截斷鼠兔退路,鼠兔蹦起來一尺多高,他一落地立刻閃向另一個洞口,哪知道那個洞口被我給堵了,沒等鼠兔再逃,我已追到洞前,一腳踩下去,大喊:“格林!快來!”我伸手壓住洞口,挪開腳來,撥開亂草,嚇昏了的鼠兔就卡在草莖和封洞的泥巴之間,活的!我兩個指頭拈住鼠兔後脖子把他拎起來,從頭到腳有一條鯽魚那麼大,雖然不是我看上的那隻肥傢伙,但還是把我樂壞了,這可是徒手抓的呀!

格林更興奮,跑過來圍著我崇拜地打轉,飛身一口就把勝利果實搶了去!這下格林開胃了,還纏著要,搜身似的把我聞了個遍。我把他趕開,英雄般向遍地鼠洞一指:“自己去。” 格林是何其聰明的傢伙,剛才觀察了半天早領悟了其中奧妙,也學著我的樣子探察起洞口來。他有著先天靈敏的鼻子,不需要像我那樣觀察半天來猜測確定,只需要聞聞就知道哪幾個洞口是一家子的味兒。很快,格林刨土堵了五個洞,然後回到最大的一個洞口去,站在洞口斜上方蹲點。我撇撇嘴,暗想這傢伙還是沒學到家,我可是站在洞頂正上方的呀,這樣鼠兔出洞才看不見背後的埋伏。得,練習而已,反正我是兌現了抓一隻給他的承諾的。 我點上一支蚊煙,靜觀格林的表現,五分鐘,十分鐘……他還在那裡一動不動地守著。這時,我才偶然注意到蚊煙飄動的方向,這狡猾的傢伙竟然是選擇逆風埋伏,他站在洞口斜上方,氣息恰恰飄在身後,看來竟是我幼稚了,我選擇的位置看似隱蔽,我的氣息卻正好飄向洞口,難怪我捉到的只是個沒經驗的幼鼠兔,僥倖啊。

格林開始有動作了,他悄無聲息地抬起了一隻前爪,身子像定在那裡一樣,低垂著腦袋輕輕地偏來側去,耳朵像雷達一樣收集著來自地下的聲音,我伸長脖子,地面上看不見什麼動靜,顯然格林優先獲取了地底的信息,捕獵中他的耳朵比我佔絕對的優勢。格林的動作更加輕微了,因為鼠兔也有著靈敏的聽覺和嗅覺,格林全神貫注,這是一場耐心和計謀的PK。 鼠兔露頭了,格林迅速一腳踩塌了鼠兔身後薄薄的洞頂土層,瞬間退無可退的鼠兔奪路往其他洞口衝,遠遠看見不能進洞,立刻急轉左突右閃地逃命,靈敏至極。格林緊隨其後,幾個轉彎都沒撲到,眼看鼠兔就要逃進遠處另外一個洞了,格林爪子一掃,向鼠兔逃竄的右方掃起一撥泥土和亂草,自己卻往左邊跑去,鼠兔被泥草一驚,也看不清是啥,本能地轉向而逃,正好逃進格林的大嘴裡。在鼠兔絕望的嘰嘰叫聲中,戰鬥結束了。格林叼著兀自在他嘴底下晃蕩的鼠兔,這是個大傢伙,應該有七八兩重,格林抬起頭來看我,得意極了。

我興奮得手舞足蹈,見人就誇:“我的格林抓到鼠兔了!”看著格林吃自己獵獲的肉食,那種快慰就像自己的孩子考上了重點線!雖然我教的跟狼媽媽不一樣,但只要行得通,吃到嘴才是硬道理!關鍵在於這勝利的滋味會更大地鼓舞格林的獵食慾望。青出於藍的傢伙,他是天生的獵手! 自從抓到第一隻鼠兔,格林就上癮了,有時候一天能抓五六隻,把自己餵得飽飽的,吃不完的就帶回自家獒場刨個坑埋起來。老阿姐後場子裡“四世同堂”的鼠兔們大禍臨頭,短短四天時間,被格林吃的吃,嚇的嚇,餘黨連夜搬家,第五天就再也尋不到鼠兔的踪跡了。老阿姐樂壞了,格林卻“失業”了,他巡視著冷冷清清的草場東遊西蕩,搜查“漏網之魚”。 沒兩天,老肖興沖沖地跑來找我,想讓格林上他那邊的獒場去抓鼠兔,他場子裡鼠兔刨出的洞經常讓狂鬧追逐的藏獒們崴著腳,那些藏獒們身形笨重,一跤跌下去折了腿是常有的事兒。老肖說只要格林替他除了這鼠害,下次宰牛的時候把牛骨頭和心肝肺都給格林。心肝肺那可是狼的最愛,我替格林答應了。

老肖把自家場子裡的藏獒關進了籠子,格林進場果然不負眾望,抓了兩隻鼠兔飽餐了一頓,舔完爪子洗完臉,回我窗根底下消食睡覺去了。我心里美滋滋的,格林學會這捕鼠的本領,如果真有回歸自然的一天,至少夏秋兩季是不會挨餓了。 晚飯後,我遇見老肖。他一看見我就豎起大拇指:“這狼真是不賴,抓起耗子來比貓還能幹,這下我可省心了。” 我有點擔憂地說:“老肖,今天去你場子裡,那些藏獒叫得可厲害了,特別是最外面那隻金色的,看我的眼神特凶狠!” “哦,是他啊,他叫暴龍,你可別惹他,他六親不認,瞧瞧仨月前給我咬的,我躺了一個月呢。”老肖撩起褲腿亮出小腿上那恐怖的咬痕。配著二十來針粗枝大葉的縫線像兩條蜈蚣爬在腿骨上。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暴龍……”我重複著這個名字,“是不是我剛來獒場的時候衝出廚房咬卓瑪的那個?” “對,就是他,那暴龍是我們這三個場子裡的頭號狂獒,公的,誰也惹不起,發起狂來連飼養員都不認。我是第二個飼養員了,頭一個飼養員在成都那邊,你見過,還記得那個老孫頭嗎?” “哪個老孫頭?” “就是狼狗訓育場那個爛脖子瘸腿的老頭。” 我猛地記了起來,對,是有這麼一個人,在成都的時候我和亦風曾經跟著老林去狼狗訓育中心借小狼狗來冒充格林,當時是看到有一個看門的老頭。那老頭脖子上可怕的傷口一直延伸到左邊肩胛,鎖骨都是變形的,他的左邊臉也在傷口的拉扯下怪異地扭曲著。我又奇道:“你怎麼知道我見過他?” “哈哈,老林說的,他說你看都不敢看那老頭兒。”

我笑了笑:“出於禮貌嘛,誰樂意別人老盯著自己傷口看啊。” 老肖眉毛一挑,說:“那就是暴龍咬的,那個孫老頭餵了暴龍兩年。” 我背脊一陣寒意:“連自己的飼養員也咬?為什麼呀?”在我心目中,藏獒可是最忠誠的象徵啊。 “為了配種唄。”老肖撇了撇嘴,講起了養獒人老孫頭的那段故事。 幾年前,老孫頭牽了隻母獒關進屋裡跟暴龍配種,母獒是第一次配種的子狗,半天配不上,兩隻獒都不想成這門兒親。老孫頭驅趕了半天沒用,就乾脆進屋硬要上去幫忙。他埋頭下去剛摸到暴龍的命根子,暴龍火冒三丈,一口就咬住老孫頭的脖子和鎖骨,把人掀翻,咬住就不放!老孫頭大喊救命,可窗子外面看的人全都嚇蒙了,沒一個敢進屋救人,老孫頭在暴龍嘴裡殺豬一樣號。暴龍一甩腦袋,咔嚓一聲響,人就沒音兒了。這時候外面的人才反應過來,有懂的人拿起事先就準備好的高壓水龍頭朝屋子裡沖水!小母獒被水沖到一邊不吭氣兒,暴龍被沖得睜不開眼睛,丟開老孫頭,凶神惡煞地撲咬高壓水柱,那高壓水柱就一股一股地往他肚子裡灌。老孫已經躺在地上不動了,身上的血被水沖得到處都是,有人拿了一根竹竿子去捅老孫,喊他的名字。人們喊了十多聲,老孫頭才喘了口氣兒,喊了聲“媽呀”,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哆哆嗦嗦爬起來,筋斗撲爬地往窗口爬,渾身血水,兩隻眼睛在鮮血爛肉後面瞪得滾圓,沒見過那麼嚇人的臉,身上的血跟著濕衣服往下淌,爬一路,背後就拖出一條血河,像十八層地獄爬出來的鬼魂一樣…… 我聽得後脊樑都快結冰了:“後來呢?” 老肖對那恐怖時刻彷彿記憶猶新:“後來老孫頭爬到窗口,大家伸手進去硬拖他出來。暴龍一看,人又活過來了,撲上來又咬住老孫頭一條腿,暴龍殺紅了眼,高壓水龍頭都壓不住他,他扯起老孫頭的腿就往後拖,老孫頭號了兩聲,人就綿了。外面的人又噴高壓水又用木棒打,好不容易轟退暴龍搶出老孫頭放在地上,氣兒都快沒了,兩個人按住老孫脖子上一股股冒血的傷口,一鬆手血就往外噴。他胸口的爛肉翻得跟開花似的,暴龍就差沒把他的心肝挖出來。還好老孫頭搶救及時,命是撿回來了,但是腿瘸了,鎖骨也斷了,整張臉看不出人樣,從此不敢進獒場,只能在獒場外面的狼犬訓育場看大門。” “他還敢在場外看門,也是有膽量了,為啥不回去休養啊?” “啥膽量啊,還不是為了生活,既然沒死總得掙嚼谷啊,廢人一個了,還能換工作不成?鄉下人命賤,獒場主跟他私了算完事兒。” 我沉吟著不便多問,轉而又說:“老肖,現在這暴龍你養著,場子裡還有那麼些個猛獒,你就不怕出事兒?” 老肖嘴角苦澀地一挑:“我無牽無掛,媳婦也跑了,掙點錢給我閨女兒讀書呀。” 我心裡沉甸甸的,平日里很少接觸過養獒工人的生活,為了生存,人人有本難唸的經。老肖是最疼他閨女的,看見我的電腦能夠無線上網,經常央著我教他用QQ,每次在視頻裡看見他遠在東北的女兒,四十多歲的男人又哭又笑像個孩子。每個人內心都有最柔軟的一塊兒。 第二天一早,老肖又來找我:“我把獒都餵完關起來了,你一會兒帶狼進去吧。我這會兒進城去買牛!”他沖我眨眨眼睛,意思是牛心肝歸格林他記得。我點點頭。 少時,老肖打開了後場子,交代了幾句就和大夥兒搭車進城採購去了。我帶格林進了老肖的獒場。卓瑪也跟我進場子看格林捉鼠。我們穿過關著十隻藏獒的大籠子,藏獒頓時沸騰般狂叫起來,吵得我心煩意亂,捂著耳朵穿過獒籠走入後場子。 八月剛至,草已經枯萎很多,密集的鼠洞變得更加明顯。但是我帶格林一進場,老肖家的藏獒們就一直叫個不停,加上昨天晚上格林獵殺了兩隻鼠兔的經歷,所有的鼠兔就像得到報信兒一樣一隻都不出來。卓瑪有些失望,無聊地玩著乾草陪我坐在犬舍外的陰涼處,兩人輕聲聊著天。 接近十點,太陽比較毒了,格林一無所獲,我看看時間打算帶他回去了。我和卓瑪邊說話邊走在前面,格林尾隨在後,穿過關藏獒的犬舍,我回頭一看不見格林出來,叫了幾聲也不見答應,一種不祥的感覺猛然襲來。卓瑪說:“會不會鑽進獒籠裡去了?”話未落音,格林的尖叫聲就乍然響起,我倆叫聲不好,直衝回獒場。 眼前的景象嚇得我魂飛魄散,在兩個獒籠之間,曾經咬傷過老肖的那隻金色大獒暴龍,死死咬住格林的腦袋,往他的籠子裡狠命拖,而格林身後的黑色大獒也隔著籠子伸出爪子和嘴來抓咬格林的後腿和尾巴,往自己籠子裡撕扯,格林被兩隻大獒扯在中間淒聲慘叫。 原來,格林早上抓鼠一無所獲,肚子正餓得慌,經過獒籠的時候恰好看見暴龍的食盆子裡還剩著小半盆狗糧,便習慣性地伸頭進籠子裡搶食。暴龍平素就狂猛暴戾,看見我帶著一隻狼進他的領地本來就恨得牙癢癢,現在格林居然還敢伸頭吃他的盆中之食,來得正好!暴龍撲上前去一口就把格林的頭咬在嘴裡,活生生要把他拖進籠子裡撕成碎片!格林劇痛慘叫,用前爪使勁抵住鐵籠,後腿狂亂地扒地死撐著往後退,格林痛得尾巴也平舉起來,哪知後面籠子裡的黑色藏獒也趁機咬住他的尾巴,兩隻獒撕扯著格林拔起河來,簡直是在兩獒分屍。 我瘋了似的急沖上前連吼帶打,掰開了撕咬格林尾巴的黑獒。這邊剛一鬆勁,暴龍順勢將格林往自己籠子裡扯,我忙拖住格林不讓他被拽進去,這一拽格林更痛了,脆弱的狼脖子幾乎被扭斷,他聲嘶力竭地叫起來,像一個被捲入了攪拌機的孩子眼看將被吞噬!猛然間,格林拼盡全力一口咬住暴龍的頸側,死死不放!我心急如焚,勇氣暴漲,伸進一隻手到籠子裡,使勁地捶打著暴龍的頭,狂叫:“放開!快放開!” 暴龍不為所動,喉嚨裡“嗚噢嗚噢”的恫嚇聲不斷,嘴裡絲毫不放鬆,這時候哪怕是主人都難以讓他鬆口。卓瑪不知道從哪裡找了塊鐵板,她拿鐵板使勁敲打籠子想引開暴龍的注意,徒勞!身後那隻黑獒的巨爪搭上了我的肩頭,狂吼的氣息就在頸後,若沒有籠子隔著,我的腦袋估計已經被他咬牢了,寒意如冰凌般凝固著我的整個脊梁。犬舍裡藏獒的叫聲此起彼伏,而格林的尖叫越過狂野粗悶的犬吠,越發淒慘,聲聲如刀子扎在我心上! 豁出去了!我也不管暴龍的口有多快多狠,整個右臂伸進籠子抓住暴龍的耳後頸毛,用盡力氣向自己面前抓過來。我的手就暴露在暴龍嘴前,暴龍隨時可以一口把我的手臂咬斷,但我不肯放手,死命地把暴龍的頭抱住,用盡渾身力氣往鐵籠柱前拽!暴龍圓睜火炭般通紅的眼睛瞪著我,我完全能感覺到那份令人窒息的殺氣,但暴龍卻死死不肯丟開格林來咬我,因為對狼的仇恨遠遠比對人的仇恨來得更深! 我用腳抵住籠子再使出爆發力,終於把暴龍咬住格林的大嘴巴牢牢卡在了兩根鐵籠柱中間,使他無法再把格林往籠子裡拖拽。卓瑪趕過來,用鐵板擋開我身後的黑獒。我心裡稍定,但是藏獒是打生死仗的,一旦咬住就是往死裡咬,絕沒有鬆口的可能,看著暴龍嗜血索命的眼神,我心膽俱裂,心下一橫“兒子你忍著”,就狠抓住暴龍的頭皮,掐住他耳朵把他的巨嘴往鐵籠柱中間使勁卡,借助籠柱的剛性,減輕暴龍的咬合力,終於把獒嘴卡出一條縫隙,像虎口拔牙一樣把格林硬生生地從暴龍口中拔了出來!肉筋斷裂聲、皮毛撕裂聲、格林慘痛的嘶叫聲,聲聲分明,聲聲錐心刺骨,痛徹心扉。 剛搶出格林,我猛然抽回右手,避開暴龍的回頭一大口,他冰冷的鼻子擦過我的手腕,我的指尖觸碰到了他的獠牙,險!我的手還在!我緊緊抱著搶回懷裡發抖哀嚎的格林,血柱從格林嘴裡、臉上湧出。暴龍大喘著氣,吐出一嘴狼毛,餘恨未消地瞪著我們狂吼,我急急看了看格林,他牙關緊咬,腦袋上一片血肉模糊,右眼已經被擋在一片血污之後,我連忙抱著格林快步跑回房裡找藥。 我和卓瑪仔細檢視格林的傷口,左邊臉上三個深深的齒洞,其中一個咬穿了嘴,上藥的時候,棉籤一探直透到牙齒,雖然恐怖,但最幸運的是眼睛耳朵都沒事。來草原短短一個多月就幾次死裡逃生,讓人後怕再加後怕!我突然聞到一股臭味,走了一趟鬼門關的格林嚇得大小便都失禁了。也難為他了,才不到四個月大就跟兩個巨獒交手。 我一面哆嗦著給格林上藥,一面強作鎮定跟格林開著“劫後餘生”的玩笑:“小臭狼,你真是命大,沒咬著要害,沒事,狼臉上帶點疤才酷,幸虧你還沒被咬成獨眼狼或者一隻耳……臭傢伙,給你上藥你要乖,不合作我就按你的臉了哈!”格林的狼臉漸漸腫了起來,他從沒經歷過這麼痛的遭遇,上藥時,棉籤探進傷口他掙扎著,痛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我再多的安慰也沒法止痛。 為了方便上藥,我和卓瑪費半天勁才把格林捆起來,讓他保持鎮定。這時我才發現他的後臉靠近脖子的地方還有一個更大的血洞,稍微一碰就呼嚕呼嚕直冒血泡,狼臉和狼脖子皮肉撕裂,肌腱爆開,要扒開狼側臉濃密的毛才看得見。分開格林唇吻再看,他左邊下面的犬牙也斷了半截,剩下半截齒樁汩汩地往外冒血,染紅了舌頭,整個嘴裡都是血泡泡,從每個牙縫裡往外滲。我才放下的心又開始絞痛起來,趕忙用棉籤蘸了藥粉,邊勸邊掰格林的嘴,他反而咬得更緊,牙縫裡血也流得更多了。 “格林乖,嘴張開,聽話……”沒用。我乾脆跪在格林腦袋邊,把狼頭在雙膝間夾緊,一手掰住上顎,一手摳緊下顎,使勁用力……終於分開一條縫,狼嘴裡似乎有東西,我使勁再掰開一點狼嘴!再掰開一點!我叫卓瑪趕緊塞了一塊幹棒骨橫在狼牙間抵住,我的手臂已經完全酸軟無力。定了定神才小心翼翼地揪住格林獠牙間一點像血絲毛團狀的東西,慢慢往外拉扯……更多的毛團被拉出……金毛!皮!血肉! 我心裡一驚,明白格林的牙齒斷在哪裡了。這傢伙就是死也要撕下對方一塊肉來!這是我可以親手觸摸到的狼性、血性和烈性! 給格林治療後,下午放他在中場活動,他老實多了,在我窗外蜷成一團躺著,也不跟藏獒們狂鬧了,很沉默。反而是這幾隻從小一起長大的藏獒一個個走到面前去嗅聞他的傷口,輕輕地碰他,風雪幫他舔傷口,皇帝更是跟前跟後地安撫他。 然而,身受重傷的格林一如既往地堅強,搶肉護食依舊狼性十足,大口大口的肉食和著自己的血往狼肚子裡吞。 我看在眼裡,糾結在心裡:狼牙是狼的標誌和驕傲,斷牙會不會影響咀嚼和撕咬?會不會影響格林的心理?這樣的狼獒之戰還會不會發生?我帶格林來獒場到底是對是錯?為什麼步步小心卻仍步步凶險?狼的成長歷程為什麼不能像狗那樣平平順順呢? 是了,狗可以不要自由,犧牲自由可以換來太多東西,而我們卻不惜一切去換取自由。自食其力並承受危險是追求自由的必然代價!如果有一天這代價是格林的生命,我還捨得讓他走這條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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