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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37、樂土

大日壇城 徐皓峰 6438 2018-03-12
霜葉山背俞上泉回藥舖的一路,俞上泉由昏迷變為興奮,大聲說個不停,盡是對日軍戰略和東條英機、山本五十六人品的點評,霜葉山聽得心驚肉跳。 這是麻醉藥的作用。麻醉藥與興奮劑的成份一樣,僅是比例不同,麻醉後未能安穩入眠,便會轉為興奮。霜葉山不以轎車運送而選擇背著,是記得自己小時候常在父親背上睡著,好心讓俞上泉入眠。 沿途暗哨的特務驟然聽到批判高層領導的話語,紛紛從隱秘處探頭,有人還追隨出一百多米,直至霜葉山掏出手槍,方止步。 回到藥舖後,俞上泉也不上樓休息,而是拉著霜葉山把政論講完。直至凌晨三點,俞上泉終於沒話,霜葉山擦去滿頭汗水,感慨:“我以為您只是悶頭下棋,不料對世界政壇有如此深刻的看法,並蒐集了大量情報,許多秘聞我都是首次聽到。請告訴我,您是怎麼得到這些情報的?一定很艱辛吧?”

俞上泉歇了半晌,才有重新說話的力氣,點點腦門:“不費事,我是想當然。”霜葉山:“什麼叫'想當然'?” 一直在旁邊陪聽的郝未真道:“就是胡說的。” 霜葉山保持平靜,在室內小轉一圈,問郝未真有無剩飯,解釋自己想去給湖邊柳樹下的廣澤之柱送早餐。郝未真吩咐四女取了,裝入提籃給他。 霜葉山走到門口時,道:“廣澤也是個胖子,胖子總是喜歡胖子的。哈哈,哈哈!” 出門百米後,仍能聽到他爽朗的大笑聲。 郝未真對俞上泉說:“您讓他尷尬了。”俞上泉“唉”了一聲,面顯慚色。一個女校殺手道:“俞先生,我覺得您說得很有道理。” 俞上泉:“是胡說的。圍棋本是上古帝王推斷時事的占卜工具,其方法失傳後,淪為娛樂。一局棋蘊含的爭鬥之理,或許可與某一時事相符合,也只是一個像徵,無法實操於時事。我常想,如果掌握上古之法,在國破之際,我能做些更有價值的事。”

郝未真:“俞先生,當今的社會格局遠比上古廣闊,圍棋的實操技術失傳是天意,或許一位棋士對世人的象徵意義,要大於成為一個政客。” 俞上泉:“圍棋太難了,一般人怎會懂?” 郝未真:“懂棋需要專業培訓,但懂你就好了。俞先生,您是一個像徵,要保證自己活著。”聲音壓低,拉椅湊近俞上泉:“跟我一起離開吧。” 俞上泉:“你要離開?” 郝未真一臉得意,招呼四女:“別不好意思,都站起來,給俞先生看看。”四女從桌後站起三秒,又迅速坐下,皆面色緋紅。見俞上泉依舊茫然,郝未真沉聲道:“您沒看出來麼,她們都懷孕了。” 俞上泉離開杭州,未能得到梅機關批准,反而急令郝未真出杭。郝未真抱小孩,帶四女離開藥舖時,自嘆一聲“真是孽種流傳啊”,對監行的霜葉山說:“她們生下孩子後,我會回杭找你比武,一戰見生死。”

霜葉山:“你能活著出杭,是我爭取的,為什麼這麼對我?” 郝未真:“受害者最大的悲哀,不是無力報仇,而是仇人忘記了自己的惡行。霜葉山,請你看看我懷裡的孩子,你殺了他的媽媽。” 霜葉山沉默半晌,道:“我身在特務機關,按照組織原則,不能私自比武。你如果回來,就暗殺我吧。”稍緩,補充:“我也會伏擊你,公平麼?” 郝未真:“妥當。” 郝未真攜四女遠去後,霜葉山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給俞上泉:“法式別墅爆炸案追查得很不順利,索氏父女至今沒有下落。我們僅截獲一封索寶閣寫給你的信,扣了一個月,實在沒有破案價值,還是給你吧。” 俞上泉抽信時,霜葉山用力說話,似乎心中的鬱悶終於可以抒發:“郝未真是一個道德淪喪的教師,不要羨慕他!俞先生,您也有一個!”

信的內容是索寶閣懷孕了,她唯一的男人是俞上泉。索叔找到一個隱秘地點供她生產,索寶閣決意讓孩子暫隨母姓,叫索不不。俞上泉如果活下來,她會讓孩子轉為父姓,如果俞上泉在兩年內死去,“索不不”就是孩子一輩子的名字。 平子發現俞上泉滑下一顆淚,詢問出了何事。俞上泉將信遞還給霜葉山,挽平子入藥舖,反手閉上店門。 霜葉山在門外愣了一會兒,嘀咕:“中國人真是無情。”掏打火機燒了信。 俞上泉沒再出過藥舖,平子每日外出買菜。二樓的側室開闢成書房,一日平子送飯時,俞上泉拍著一疊寫好的棋譜說:“十二歲一到日本,就不斷地比賽,停下來研究圍棋,可能只有一年多吧。” 見俞上泉整日寫的都是以前的對局,平子勸他不必如此辛苦,他所有的對局都有紀錄,已保存在東京棋院、全日本聯賽調理會等組織的資料室,並在《圍棋年鑑》、等雜誌刊載。

俞上泉笑答:“他們保留的是一局一局的棋,但棋手下一局等於下了多局,其中很多恢宏構思因對手沒有下出最佳應手,而無法下出。現在我以神為對手,寫出我那些沒有下出的棋。” 一日西園春忘造訪,他要回日本,特來告辭。太平洋戰爭造成軍費緊張,軍部停止重建六合寺的投款,工程作廢。 日本唐密各派要到高野山舉辦一個祈禱滅亡中國的聯合法會,以媚好軍部。他接到宗家的指令,要他代表西園家族參加,發揮他的理論天賦,在法會間歇尋機與最富名望的牧今上人辯論,辯而勝之,以抬高西園家法在唐密界的地位。 西園說自己信心不足,俞上泉不好鼓勵他,長久無語。西園也覺談不下去,道:“耽誤您太多時間了。”起身告辭。 俞上泉在書房接待的他,送下樓後,心念一轉,指著神龕下墨點繽紛的桌面:“這是我患病時所畫,您能看出是什麼嗎?”

西園戴上老花鏡,上下端詳,隨看隨說: 有一片黃色大地,之上是白色大水,水上為紅色大火,火上有黑色大風,風上是藍色虛空。虛空湧出香雨,澆灌七座金山,匯成八方大海。 八方海變成八葉蓮花,遍滿宇宙。蓮花化為八柱樓閣,裝無盡財寶,住無盡菩薩。樓閣中央有金黃圓月,圓月變成絕美十四歲少女,少女變成大日如來。 大日如來身旁有三十七尊菩薩相伴,身後虛空,密布諸佛。如來戴五方冠,披紗縵衣,瓔珞裝飾,全身散發月色柔光,宣說“阿鍐覽唅欠”五音,散達十方。 山海大地從“阿”音生,江河湖泊從“鍐”音出,日月星辰、金銀珍寶、火燭光明因“覽”音而成,穀物水果花卉因“唅”音結出,女人美色、男人莊嚴因“欠”音而有。

五音降至天界,轉為“阿微辣吽豈”五音,降至人間轉為“嗡琴”二音。 俞上泉未料到圖中含音,隨口跟著念了。西園說這是大日如來上中下三品真言,其中功運,以菩薩的智慧法力亦不能盡知,唯大日如來自知。 俞上泉:“人不能知,念之何用?” 西園張開缺了數顆牙的口,嘿嘿笑了:“你我不是大日如來麼?” 《大日經》一書千言萬語,只是說一切眾生本是大日如來,個個皆具大日壇城,如千燈相互照射而彼此無礙。因無妨礙,眾生由不同的緣分感應,自由變現為菩薩、仙神、畜牲、人鬼等形態,而不失大日壇城,所以變現成的一種形態中實則蘊含著一切形態,可自由轉換,神可降為畜牲,鬼可升為菩薩。 如能證得大日壇城,便可做回大日如來。

俞上泉、平子的傾聽,令西園找到一點自信,作禮告辭。他邁出門檻後,平子隨出相送,俞上泉站在門內,道:“按中國禮儀,對不值得尊重的客人,主人不送出門。我尊重你,但我不尊重你要做的事情。我就止步於此,請諒。” 西園春忘轉身望向去路,道一聲:“客氣。”甩下平子,急行而去。 一夜,世深順造來訪。俞上泉在書房接待他,世深將兩柄刀置於桌上,一柄為長刀千葉虎徹,一柄為白鞘小刀。 世深:“拱宸橋地區的一個流言——有人出高價買刺客暗殺你。我現在還沒有查出買家是什麼人,俞先生,我可以保你出杭。作為交換條件,你從此要習練宮本武藏的刀法。” 俞上泉:“我時間緊張,棋的事情還沒有做完,不能耽誤習刀法。” 世深不再說話,下垂的眼皮挑起,直視俞上泉。俞上泉對視著他,瞳孔如深潭之水。

五十七分鐘後,世深左眼眨了一下,移開視線:“俞先生,你是不喜歡交換,那麼我懇求您。破解宮本武藏刀法,是我一生心願。我從你的棋上看出你具有武藏的特質,如果你拿起刀,或許我便能找到答案。” 俞上泉給世深倒杯茶,待他品了一口,柔聲道:“我無暇習刀,明日送我一本武藏的書吧,或許我能看出點什麼。” 世深將杯中茶飲盡:“時光緊促,明日不如今晚。武藏的《五輪書》我研究近五十年,早背得一字不差。可以麼?” 俞上泉應許,世深開始背誦。他背得很慢,每個字音都咬得清晰。俞上泉肘抵桌邊,十指交叉置於胸前,閉目傾聽。 二小時三十五分,世深背完。又過四十二分鐘,俞上泉睜開眼,道:“他稱自己的武學為二刀流。他的兩柄刀是怎麼拿的?”

世深右手持長刀,置於右側,做出輪劈之勢,左手持小刀,置於左側,做出挑扎之勢。之後又做出幾個姿勢,總之是左右配合,攻防互換。 世深最大的困惑是,武藏身為戰無不勝的劍聖,而《五輪書》記載的刀法卻十分粗陋,按此刀法無法達到武藏的成就,難道武藏隱瞞了要點?或者他只是體質超常,並非武功深湛,一生的勝績是天賦的異禀彌補了技術的不足,他的武學無法複製? 俞上泉:“你看他的刀技粗陋,因為你的起點錯了。唉,我看過一些關於馬的書。” 起身接過雙刀,兩臂橫於身前,左手持小刀在上,右手持長刀在下,貼著左肋,將長刀藏於身後。 世深眼皮挑起。他脫離一刀流近五十年,畢竟滲染一刀流武學,構思許多不同於一刀流的新姿態,但依舊是一刀流用刀的橫斬豎劈之理。 俞上泉:“橫斬豎劈在平地比武時,是最自然的用刀法,利用兩足蹬地來加大揮刀力度。而武藏刀法不是來於武術流派,而是來於戰場騎兵。” 馬上用刀的巧法,是藉助馬的衝力,將刀從身後撩出,如此殺傷力最大。橫斬豎劈則破壞馬衝力的傳導,是騎兵新手所為,馬上經歷久了,會本能地摒棄此技術。 宮本武藏在平地比武時,用上馬戰刀法,需要腰胯的一種特殊運動來配合。這一運動就是常人走路時一左一右的自然步。 自然步為一般的武術流派忌諱,從防守角度、發力方便看,自然步暴露面過大,發力時易失衡,所以多采用兩足一起移動的寸步,盡量保持以一側應敵,輕易不換成另一側。 世深正是因為《五輪書》不談寸步、推崇自然步,甚至懷疑武藏根本沒有正式學過武技,才會說此外行話。 武藏的自然步是以順拐來練習的,即左手左腿、右手右腿一起進退,而不是常人走路時手腳左右交錯。順拐,在常人是一種病態,小腦發育不全者才會如此走路。 俞上泉解釋,順拐訓練可改造腿部肌肉,在被敵人逼入死角,轉身不便時,一條腿可以連邁兩步,即一條腿可以像兩條腿般邁步——這多出來的一步,可絕處逃生,用於進攻,可超出敵人思維地佔據最佳攻擊角度。 撩刀的力度是由自然步發出的。斬劈借助的兩足蹬踏之力,撩刀借助的是腰胯擰轉,自然步一左一右的邁步正是擰腰轉胯。 世深神情恍惚:“你如何知道?” 俞上泉:“我曾連走四日。” 世深順造約定,明日中午他會來藥舖接俞上泉夫婦,藥舖外始終有梅機關暗崗,夜晚高度戒備,白天尚有懈怠。 平海路17弄,“大日本陸軍浙江省高等特殊技術科”辦公樓後面一所軍需倉庫,是世深與千夜子的藏身處。被憲兵通緝的銀行大盜,安全地住在憲兵系統內部。利用人思維的盲點,是強盜的基本伎倆。 倉庫內壘著層層巨大木箱,裡面是成捆的軍鞋、軍被,一個頂層的木箱被掏空三分之一成為世深和千夜子的臥室。世深回來後,興奮地拉千夜子對坐,講述破解了宮本武藏刀技。 談到自然步時,世深站起示範順拐動作,行了兩步停下,怔怔地看著千夜子。他小腹衣料上有一個破洞,慢慢滲出血來,正是肝區位置。 世深驟然癱地。千夜子:“你忘了,你我早有約定,除了親熱、睡覺、吃飯,我可以在任何時候偷襲你。” 世深:“是廣澤之柱的隱現鬼爪……你和他睡了?” 千夜子:“沒有。他是個怪人,抱我一下,便給我了。” 世深的額頭抵著地面,盡力一頂,讓身體躺平。他在求一個體面的死亡姿勢。千夜子緩步近前,左袖口對他咽喉,保持著警惕。 世深上挑的眼皮緊抽,睫毛與眉毛絞在一起,斷續地說:“我的眼皮放不下來,好難受啊!”全身一震,就此不動,瞳孔逐漸擴散。 千夜子候了兩分鐘,放下左臂,哼出一聲哭腔鼻音,跪行貼上世深屍體,伸手撫下他的眼皮。突然她驚叫一聲,下巴重重跌在世深胸口,左臂被別在身後。 一隻沒有拇指的大手伸入她的左袖,掏出一塊小銀色方盒,抵於她後腦。 千夜子臉埋在世深的上衣裡,動彈不得,感受著世深胸腔的共鳴,耳聽他說:“我已是你的男人,我還以為你我會相依為命。” 世深擴散的瞳孔在緩緩收縮,聽到千夜子哽咽的聲音:“你殺了我丈夫,女人總要為丈夫復仇的。我已經懷上你的孩子,算是對你的報答吧。” 世深的瞳孔收縮至正常狀態,又慢慢散開,道:“是麼?” 許久,千夜子感到周身一鬆,試著動動,世深的兩臂滑開。 千夜子撐身坐起,道一句:“是的。” 世深順造臉上掛著笑容,已在前一刻死去。 日本四國島,母養山,恩山寺。四個本音埅門下陪素乃在院中曬太陽,素乃坐在輪椅裡,持剪刀剪硬紙片,剪出六片後,在他人的幫助下,以膠水粘成一個六角形紙盒,有棋盒大小。 前多外骨從寺門走入,手拿一紙電報。他未開口,素乃已先說話:“東京棋院聘你做理事長了?”前多沉首點頭。 素乃揚起六角形紙盒:“傳統棋盒是圓形的,多是紫檀木、楠木等名貴木料,即便以草編制,因需要精細手藝,原料費低,手工費卻高,一樣不便宜。而六角形,用硬紙板就可以拼成,棋盒的價格降下來,普及圍棋會有利。” 前多:“廉價棋盒會讓圍棋的文化檔次下降。對於愛好者來說,是出於對圍棋的嚮往才學棋的,他們願意花大價錢買好棋具。您的發明,脫離現實。” 素乃怒喝一聲,兩眼圓睜。前多低頭退後一步,四個本音埅門下站到素乃身後。 素乃怒容漸退,轉為笑容:“跟了我這麼久,你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跟我說話,很好。” 前多仍是致歉的站姿,沒有抬頭。素乃:“聽說杭州有人買俞上泉的命,你直接講出你的想法吧!” 前多:“對千里之外的事,難有想法。” 俞上泉和平子收拾行囊,在第二天等到下午四點,確定世深順造爽約。平子小有埋怨,俞上泉道:“也好,可以多寫幾張棋譜了。” 次日午時,平子端飯上樓,聽到一聲馬的嘶鳴。推門,見坐在桌前的俞上泉停了筆,扭頭望著三米外的窗戶。這樣的角度,是看不到窗外的。 平子將飯菜托盤放在桌角,說了句:“哪來的馬?”向窗前走去。俞上泉抓住她胳膊,牽回桌旁,道:“考你幾個中國字,看認不認得?” 取一張空白棋譜記錄紙,俞上泉用鉛筆寫下數字,交給平子,自語“來了”,行至窗前,打開窗扇。 平子蹙眉看字,終於識得是“人間即是佛境”。 一聲槍響,俞上泉足跟彈起,跌於地上。眉心鑲著一顆子彈的銀亮彈尾,在血未湧出之前,如釋迦牟尼佛的八十種隨形好之一的螺旋白毛。此毛捋直與佛身等長,螺旋縮於眉心,似一顆銀質飾物,無比吉祥。 藥舖北側的湖岸上,溜達著三匹無主之馬,是運木拉煤的四川馬,最為常見。 一輛黑色轎車駛出杭州最外圍的檢問所,行近游擊隊活動的危險區域,方才停下。司機先出,從側座攙出一人,取下車頂綁著的折疊輪椅,扶其坐上。是段遠晨。 車後門打開,下來一位高個乞丐,是獨活的中統特務顧大。司機從後備箱裡取出一個草蓆卷,遞給他。裡面是英式步槍。 段遠晨對司機說:“回車。”司機坐回車內,緊閉車門。段遠晨提防他仍能聽到談話,作手勢要顧大推自己行遠些。 顧大推出六十多米,段遠晨方說話:“你在杭州打暗槍,斃了不少日本人,被捕後受刑也算條硬漢,我想不到你會為日本人打這一槍。” 顧大:“我的任務本就是殺俞上泉,又能換得出獄,為何不做?” 段遠晨:“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非明智之舉……或許明年,或許後年,就是你在追捕我了。我接到的任務是,在你開槍後將你除掉,作惡除跡是日本人的一貫做法。放你出杭,我冒風險,明白我的意思麼?” 顧大:“如果日本戰敗,國軍光復杭州時,放你一條生路?” 段遠晨冷笑:“逃生,我起碼還可以做到。” 顧大:“你早年也出身於中統,要我代你與中統高層聯絡投誠?” 段遠晨搖頭:“做我們這行的,不如女人。女人尚可改嫁,我們改了也不會得到信任,我已改過一次,不能再改了。” 顧大沉默推輪椅。 段遠晨:“你會笑話我的,我只想做一件善事。” 輪椅停住,看來顧大吃驚不小。段遠晨嘿嘿笑了:“我就知道,你會這樣……棋上的勝負有目數可以計算,比起俞上泉,我們的勝負,是算不清楚的。” 顧大重推輪椅,許久後言:“……我有時會想,國家、民族、中國、日本這些詞究竟有沒有意義?我們的所為,究竟為了什麼?” 段遠晨:“我也有過這種焦慮,後來明白,我們是為了慣性。” 顧大:“慣性?” 段遠晨:“世上許多事沒有道理,只是習慣……我累了。”顧大鬆開輪椅推手,抖抖肩上的草蓆卷,向前行去。 轎車開上,接段遠晨回杭。 此刻,草青路長,山水安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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