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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殺氣

大日壇城 徐皓峰 6949 2018-03-12
在河床行駛,是回上海的捷徑。轉行公路後,再有三十分鐘便可至日本海軍俱樂部取行李,並不耽誤清晨去湖北的飛機。 黎明前的黑暗時分,廣澤之柱與小笠原數夫在一個河堤崩塌處停下,將掛鬥摩托車推上河岸時,路旁蒿草里響起一聲笑。 蒿草高兩米,密如門簾,裡面隱約坐著一人。 笑聲清亮,該是未足三十歲的青年:“在這種窮鄉僻壤,也能有日軍中將供我殺,老天真是厚待我啊!”小笠原:“什麼人?” 草中人:“一個人是什麼人,是由他殺的人決定的,倉永辰治少將、家納治雄少將、小原一明大佐、長谷川幸造大佐皆死於我手。” 小笠原展手:“宗家,借您的刀一用。”小笠原軍刀的護手已被世深順造劈裂,無法持握。廣澤遞刀,草中人哼笑:“聽說你是不拔刀的。”

小笠原:“我是為你借刀。你空著手,殺不了我。”握著刀鞘底部,以刀柄向前,緩緩伸入草叢。 刀鞘在草外剩餘半尺時,小笠原停住送刀動作。他戴的軍官帽突然塌了,裡面撐帽形的鐵絲崩裂。 草叢中刺出的刀尖並未回縮,歇在帽簷上。 廣澤看到,有一道兩厘米寬、薄如紙的銀光正從草里緩緩回收,收入小笠原的左袖中。小笠原右手拿一方草紙,夾了銀光一下,待銀光完全隱人袖中,便扔掉了草紙。 草紙上有兩片紅色梅花瓣,原來是擦去武器上的血跡。 小笠原矮身後撤,遠離了頭頂的刀尖。廣澤知道小笠原袖中的銀光,是一刀流最神秘的武器——隱見鬼爪,兩百年來,除了得傳授者,無人見過這種武器的真面目。 草外的刀尖輕飄上揚,回落草中,似乎草中人傷勢不支,後仰倒地。廣澤要撥草取刀,小笠原攔住他,向草叢行跪拜大禮,道:“那柄刀名為直心鏡影,是一刀流聖物。請您歸還,拜託了!”

稍許,刀柄白草叢伸出,小笠原面色鄭重,上前握住刀柄,試探地後撤,未遇阻撓,於是穩退三步,將刀完整取出。 他向廣澤使眼色,兩人迅速上了翻斗摩托。到上海後,廣澤問:“為何不讓我人草取刀,還要跪拜乞求,他不是被你重傷了麼?” 小笠原:“是重傷了,但你入草,你會死。” 停頓了一下,補充:“我人草,也會死。” 登上飛機前,廣澤囑咐小笠原,俞上泉的棋被本音墮一門評為邪道,他對小笠原的詛咒充滿邪惡氣焰,令自己有不良預感,到了湖北戰場一切小心。 小笠原笑道:“不過是瘋子的亂言,你真以為他有神通?”廣澤準備為小笠原送行後,便趕回上南村暗殺世深順造。小笠原囑咐只可暗殺一次,要保證一擊不成可以全身而退,留待他從湖北迴來再作計議。

兩人握手作別,小笠原袖中有一物滑入廣澤手中,火柴盒大小。廣澤一瞥之間,覺得是一方普通的鐵皮捲尺,小笠原攥緊廣澤的手。看到小笠原嘴角上的一鉤笑紋,廣澤明白,那是隱見鬼爪。 草叢中躺著一個眼矇紗布的青年,手摀腹部肝區,指縫淌血——他是彭十三。郝未真趕到時已近中午,彭十三醒後的第一句話是:“如果我不是突然眼痛,便殺了一個日軍中將。” 郝未真:“你不叫我來,是想佔獨功?”彭十三大笑:“對於一個瞎子,殺一個中將的機會十分難得,容許我有點私心吧!”郝未真隨之大笑。彭十三收斂笑容,語調慎重:“此人是高手。他傷我的是什麼兵器?”郝未真禀報,傷口寬兩厘米,薄如紙,不像是人力所發,應該是一種機械彈射裝置。

郝未真:“不是武功。” 彭十三:“是武功。你我在二十米距離內,可以躲過子彈,因為常人在扣動扳機時,肩膀必有預兆。他用了機械裝置,但沒讓我察覺,這就是武功。” 郝未真默然,彭十三吸了一下鼻子:“你有沒有聞到一股臭味?”郝未真說沒有,彭十三笑了:“你總是騙我。我的眼珠已臭,腐爛很快會延伸到腦子裡。兩天內,我會發狂,十五天內力竭而死。” 郝未真:“其實不必如此,我可以背你去上海的醫院,做眼球摘除手術。”彭十三:“那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男人死要死個全屍。你背我去上海吧,不是去醫院,是去日本海軍俱樂部,把我放在門口,你就走。” 郝未真下唇抖動,彭十三:“你叫我十三哥,便要聽我的。”郝未真嗯了一聲,背起他,撥草而出。

二十七小時後,彭十三醒來,是在徐家匯紅十字會總醫院三樓的一張雪白病床上。郝未真坐在他的床頭,道:“十三哥,原諒我。” 彭十三溫和笑道:“啊,活下去,也好。” 護士進來送消炎藥,彭十三順從地服水吃了,然後囑咐郝未真:“很想吃螃蟹!剛動完手術,不宜吃腥燥之物……你到豫園的松岳樓給我買六兩素包子吧,二兩青菜餡、二兩冬菇配麵筋餡、二兩冬筍配五香豆腐餡。再加一碗口蘑鍋巴湯和一盤炒蟹粉。” 見他食慾頗佳,郝未真欣喜而去。十五分鐘後,彭十三出現在醫院門口。他穿著病號服,手拎一根黑布腰帶。他讓門口等活兒的人力車夫摸這根腰帶,車夫摸到一個硬塊。彭十三道:“帶我去日本海軍俱樂部,它是你的了。” 腰帶裡是一根金條。日本海軍俱樂部在江灣寶樂榮路,門口牆壁鑲一塊銅牌,寬十二厘米高三厘米。彭十三摸銅牌凸出的字形,確認是“上海日本海軍俱樂部”九字後,讓車夫拿腰帶走了,摸牆行到俱樂部轉門,轉了進去。

聽聲音十分空曠,僅有一個人在擦桌子。擦桌聲停下,一個中國人問:“幹什麼?” 彭十三發出自嘲的笑聲。 他來錯了,不是營業時段,大廳裡僅有一個打掃衛生的中國人。突然轉門聲響,車夫跳進,將一塊東西砸向彭十三,吼道:“這是你的金條!” 彭十三沒有躲閃,那塊東西打在額頭,滾落在地,是一截醫院裡固定病床用的鐵插銷。額頭有血流下,車夫痛罵捶打,彭十三挨著,沒有還手。 深處響起一串急促的軍靴聲,隨後是訓斥中國服務員的日語。服務員小跑過來:“司令官中午醉酒,還在包間裡睡著。不想被槍斃,就快走!” 彭十三向深處大喊,竟是日語:“司令官是上將吧?” 大廳深處響起一聲略帶詫異的“哈”聲,是肯定的回答。

還在廝打的車夫渾身一震,斷線風箏般飛出,跌在地上竟無聲響。彭十三歎一句:“老天,厚待我。”腳腕扭動,在大理石地面上滑行起來,腳尖觸到走廊台階後,即刻跳起,摸著走廊牆壁前奔。 走廊裡的日軍副官正背身向深處走去,開門入了一包間,彭十三趕上,貼著副官後背進入。 大廳中的服務員看傻了,待包間門關上,才小聲嘀咕:“這……幹嗎呢?” 郝未真趕到海軍俱樂部門口時,俱樂部已被封查。兩天后,郝未真從報紙上看到,死在俱樂部裡的是派遣軍司令白川義則,刺客被趕來的日軍巡邏隊當場擊斃,他的同謀者是一位黃包車夫,十日後將在提籃橋監獄執行絞刑。 第九日,郝未真隨車夫的妻子去探監,身份是車夫妻子的表哥。車夫臉上傷痕累累,明顯是屈打成招,郝未真帶給他的是六兩素包子、一碗口蘑鍋巴湯、一盤炒蟹粉,仔細解釋:“這包子,二兩青菜餡、二兩冬菇配麵筋餡、二兩冬筍配五香豆腐餡。”

車夫壓低喉音:“你是刺客的同夥?”郝未真點頭,車夫發出燦爛的笑:“日本人也知道我不是。”郝未真:“讓你蒙冤了。” 車夫:“我佔了大便宜。我還沒有孩子,但起碼我的爹媽、嬸子、叔叔、堂兄表弟們都知道我是個英雄,殺了日軍上將——這是到今天為止,日軍死的最大的官吧?” 郝未真與車夫相視而笑,之後車夫變得緊張,抓住郝未真的一根手指:“他的名字?”郝未真緩了幾秒,輕聲道:“你叫十三哥吧。” 車夫默念著,一臉滿足。郝未真告辭時,車夫言:“我老婆有個能生順產的大屁股,我沒利用好,我明天死了,你後天就要了她吧。” 車夫說得誠懇,郝未真不願違他的意,點頭答應。 出了監獄,車夫妻子道:“他沒那麼多親戚,只有我一個人,他死了,我養活不了自己,真跟著你了。”

郝未真:“妹子,你我今生不會再見,我對你說實話,我是亂倫之子,生不了小孩,你沒法跟我。”車夫妻子眼圈一紅:“那我就當妓女去了。” 郝未真:“也好。” 奔出十多步,咬牙回頭,見車夫妻子背影果然胯寬臀翹。 車夫妻子過馬路時,郝未真追上,挽住她胳膊:“你摸我袖子,慢慢摸,在肘彎裡側。”車夫妻子摸到一條硬塊,郝未真:“金條。我嫖你。” 車夫家在大洋橋,一間草頂木板房,稻草為頂,木板為牆。郝未真自車夫妻子身上撐起,翻躺在一旁,車夫妻子坐起,套上外衣,平淡說:“這就對了,就算不能生孩子,也該玩玩女人。我是你的第一個女人吧?” 郝未真陰臉坐起,拿過上衣,取出鋼筆,在作為牆的木板寫下一行字,嚴厲地說:“你生!如果是畸形或是白痴,就扔黃浦江。要是長到兩歲還沒有問題,就把孩子送到這。那時我會再給你三根金條,即便我死了,這的人也會給。”

車夫妻子:“我不識字。” 郝未真:“北平懷柔雪花山紅障寺。” 車夫妻子念念叨叨背了下來,郝未真穿好衣,推門出屋。車夫妻子叫道:“糟了!今天的日子不對,我懷不上孩子!”郝未真:“什麼意思?” 車夫妻子:“你還得來。” 廣澤之柱回到上南村兩天,未能搜尋到世深順造的踪跡,卻在河邊一棵槐樹上看到前多外骨貼的字條,以本音墮一門的名義要求相見。 前多外骨告知了炎淨一行與東京棋院達成的秘密協議——先讓廣澤贏俞上泉,再由炎淨贏廣澤,以此方式讓炎淨坐上棋界第一人之位,避免炎淨直接跟精神錯亂的俞上泉下棋而讓世人詬病“勝之不武”。 遭到廣澤的斷然拒絕。他將直心鏡影橫置膝蓋,森然道:“前多老師,您送給我的這柄刀,讓我成為一個劍派的宗家。我的身份不容許我做這等替人擋罵的下賤事。” 前多閒聊了幾句,問明他不想與棋界人相見,道:“你多久沒有在屋裡住過了?我留不住你,但請泡過澡、用過晚餐再走吧。” 段遠晨修建的住宅外為中式四合院,內為日式建築,設有泡澡間。廣澤搓去泥垢,進入泡澡木盆。水汽蒸騰,不適於閱讀,但在盆外壁架上還是放了疊報紙,廣澤哼哼笑了,覺得是民族劣根的顯現——沒有必要的周到。 五分鐘後,廣澤出了浴室,向前多表示他將與俞上泉對局。 泡澡時,他還是隨手翻了兩頁報紙,有一條新聞是湖北省孝感縣墜毀一架日軍飛機,乘機的日軍陸軍中將小笠原數夫身亡。 廣澤在河床上的龍頭前站了許久,小笠原的簽名清晰如初,俞上泉的詛咒似在耳邊。不論詛咒的真幻,他均想下一盤棋了,酷愛圍棋的小笠原曾說:“宗家,其實我更想看到您下出可以流傳後世的名局。” 抹去沙上的簽名,廣澤合掌低念:“小笠原師父,我以一盤棋來報答你。雖然俞上泉已瘋,我已兩年未碰棋,但畢竟是下棋啊,棋局一完,我會用隱見鬼爪將他刺死在棋盤前……” 在頓木鄉拙的主持下,廣澤與俞上泉的棋戰規定為:每局每人時限十三小時——廣澤對此質疑,俞上泉已瘋,如此長的用時沒有必要,炎淨解釋:“他畢竟是第一人,就算是一種儀式吧。”廣澤默認了。 棋戰沒在上海日租界內,設在上南村段遠晨宅院。因為按照傳統,十番棋地點總是避免市區,以示為高雅之爭。上南村非名勝景區,在戰時環境下,為照顧俞上泉病情,也便如此了。 讓俞上泉坐到棋盤前,費了較大周折。俞上泉仍有棋手的自覺,但不理解為何對手由炎淨換成了廣澤,各人均無法提出合理解釋,最後是頓木跟俞上泉談了三個小時,俞上泉說:“算了,這樣吧。” 頓木歸結於棋院的官僚體系,越分析越複雜,俞上泉聽不懂,煩了。頓木對炎淨交心:“我也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好在中國人性喜簡潔,他果然煩了。” 看對手近期的棋譜,是每一位臨賽者的必須。俞上泉提出看廣澤的近作,廣澤習武兩年,沒有棋譜。前多湊了七盤東京棋院棋士的棋譜作為廣澤之作,俞上泉看後說:“風格不統一,此人未找到自己,非一流人物。” 前多向林不忘交待,俞上泉對棋的判斷不行了,看出不統一,卻看不出不是一個人下的。 第一局棋,並非眾人料想的廣澤取得壓倒性優勢,兩人幾乎是在比賽失誤。棋局進行五個小時後,頓木給炎淨寫字條:“這樣的棋譜不要流傳出去。”炎淨在字條上劃了表示同意的圓圈。 俞上泉坐在棋盤前,與以往一般低眉,是百年老者的沉靜。廣澤眼吐凶光,周身煥發雄強氣勢。看外觀,是一流高手之爭。可惜,他倆都很久未下棋了。 局勢一直在錯進錯出,黃昏時分,廣澤笨拙地殺掉俞上泉一塊七個子的孤棋,勝出。頓木疲乏地宣布第一局結束,不需休息,明日舉行第二局棋。 第二日,頓木未去棋室。棋局進行五個小時後,林不忘來到他房間匯報戰況——兩人仍是業餘愛好者般錯進錯出,俞上泉現在佔據優勢。 頓木拿過棋譜,卻不看,把棋譜扣在桌面上,問俞上泉如何打子。林不忘說棋子打在棋盤上很響。頓木:“頭幾步棋是這樣?”林不忘:“每一下都是。” 頓木提議去村里走走。 一棵槐樹讓頓木停下,摸著粗糙樹皮,道:“不管多老的樹,春天抽枝後,都有一種能把人胸腔打開的清氣。俞上泉也如此,看到他,我便會聞到。” 隨即自說自話:“哈哈,哪能真聞到什麼氣味,是俞上泉寧靜的心感染了我。”半晌,又道:“這局棋,他輸定了。他從小下棋,從沒用力打過棋子,他失去了他的清氣。” 林不忘慎重接語:“日本棋手都是用力打子的,強調氣勢。” 頓木:“但他是俞上泉,那不是他的節奏。” 第二局是一盤細棋,雙方均過於謹慎,小塊小塊地佔地,幾乎沒有搏殺。近終局時,雙方的差距在一兩目之間。黃昏時,俞上泉認輸,作為公證人的炎淨一行宣布不安排休息日,明日便下第三局。 晚上,頓木請炎淨吃水果,兩人感慨,古代十番棋最長紀錄是二十一年,看來這次十番棋在第四天便可結束,千古未有。 第三局棋未至黃昏便結束了,廣澤平均兩分鐘下一手,俞上泉如一個被挑起遊戲興致的兒童,廣澤一落子,立刻興奮地打下一子。 每人時限十三個小時,兩人合計二十六小時,可下三天,如中間插上休息日,原本是七八天的棋,兩人卻當做每人時限兩小時的一日快棋來下了。 時間,是隆重的方式。時間少了,事物的檔次便不同。 頓木仍未去棋室,聽到棋局結束的消息,感慨十番棋制度的貶值,接過炎淨遞來的棋譜,瞄了一眼,迅速摸出老花鏡,低頭看起來。 二十分鐘後,他摘下眼鏡:“精彩。廣澤不愧是本音墮新秀,他找到了自己的棋感。”炎淨補充:“俞上泉也恢復了三分。” 頓木擺手:“離他最好的狀態差得遠。嗯,畢竟我們有了一張可以公佈的棋譜,能向世人交待了。”炎淨點頭:“俞上泉起碼輸得有職業水準。” 頓木眼神黯淡,將老花鏡折疊,別在領口。炎淨皺起古怪笑容:“棋局結束時,發生了一件事——俞上泉提出要休息四天。” 頓木眼光一亮:“啊,這是他的職業本能!他想贏!”隨即皺出與炎淨一樣的古怪笑容。兩人心知,即便煥發了鬥志,他也贏不了。觀三局棋譜,他已喪失了連貫思維的能力。 炎淨:“我答應他了。” 頓木:“這是對他的體恤,多謝。” 當夜,廣澤在河床龍頭前擺了香燭果盤,哀悼小笠原數夫。香燭燃盡時,一個駝背老頭在月光下顯現。 那是世深順造,廣澤凝目,發現他的身後隱約跟著一位黑衣女子。世深行來,女子影子般跟隨,至龍頭前,廣澤才明確她是真實的。 女人緊張得屏住呼吸的神情,總是動人的,她全副精神均在世深身上,視廣澤如無物,甚至沒有瞬間的一瞥。 世深在廣澤身前坐下,長刀置於膝上。廣澤取正坐之姿,迎對著他,袖中的隱現鬼爪滑至腕部。 世深:“我來,只想問問你與俞上泉對局的實情。” 廣澤暗呼出一口長氣。世深慈祥地笑了:“我偷看過棋譜,你們下得真糟啊。” 廣澤放鬆下來:“世上有些東西,一旦會了,便永遠會了。棋便是這樣,我雖兩年未下,也不至於下得那麼業餘。” 稍作停頓,又言:“我倆不是在下棋,不知在下什麼……第一局,我剛坐在棋盤前,便感到一道如刀的殺氣。如果我沒有習武,恐怕根本感覺不到。” 世深:“你與俞上泉的殺氣較量,下棋僅是一種表象?” 廣澤:“素乃本音墮曾告訴我,許多人在私下研究時可以想出絕世高招,但在對局時就是下不出來,有一種神秘的東西阻礙了他們。” 是殺氣。圍棋不是數字化遊戲,是兩個人面對面的較量,潛在的個人氣質、意志影響著計算。 廣澤繼續說:“很想體會他發瘋之前的殺氣,一定貴如名刀。” 世深感慨:“他不習武,是我平生憾事。” 廣澤:“知道,你想在俞上泉身上重現宮本武藏的劍法,為此不惜讓一刀流滅亡……或許,現在你能補上這個遺憾。” 世深的瞳孔驟然縮小,如窺鼠之貓。 廣澤:“我三局險勝,勝在氣質,是從武功裡煥發出的一種氣質。他精神不正常了,但職業棋手的本能仍在,或許他判斷不清他缺的是什麼,但他有一種要補充的強烈慾望。四天休息的日子,他會瘋狂地尋找,在書籍裡找、在女人身上找、在河水石頭中找……找不到,他的病情會加重。” 世深對廣澤做出沉首致謝之姿,廣澤沉首回禮:“我不是幫你。只是不想四天后,我面對的是一個無法下棋的人。” 世深起身:“你的武功還殺不了我,偷襲我吧。”言罷佝僂著身子行去,上岸入村,黑衣女子仍影子般跟隨。 他倆消失後,廣澤左袖中躥出一線銀光,長達三尺,一閃即縮回袖中。廣澤臉色凝重,嘆一聲:“可以殺死你。” 為何沒有出手?是世深的氣質制約了他。此情況,正如對局之理。 坐在家門口的村長猛然醒來,見到世深順造和黑衣女子走過。他倆過去許久,一輛裝輪藤椅推到村長家石階前,上面坐著段遠晨。 村長:“唉,我的藤椅也該安上輪子。” 段遠晨從膝蓋上拿起一盒藥,扔到村長腿上:“治梅毒的特效藥。”村長:“不是治不好麼?” 段遠晨笑了:“治得好。大自然裡總是一物降一物,怎麼會有永遠治不好的病呢?” 村長:“太感謝了!” 段遠晨點頭:“老賀騙了我,讓我出醜。他向土肥鴦司令偷襲的時候,我才明白,他不可能是李門的道首,只是一個替身。” 村長:“你說什麼?老賀怎麼啦?” 段遠晨擺手,示意他不必說了,加重語氣:“道首絕不會做烈士。畢竟是一門領袖,與武夫的思維不同。”村長嘆道:“不懂。” 段遠晨:“我原想以李門道首獻禮,換取特務總長一職,老賀壞了我的好事,但日本人是很寬厚的,讓我做李門的道首,重建李門。所以你是不是李門的道首,已不重要了。” 段遠晨做個手勢,侍衛推著藤椅,向村東而去。 村長拆開藥盒,見裡面並沒有藥,而是一條日本的兜襠布,罵了聲“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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