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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雪花山

大日壇城 徐皓峰 7137 2018-03-12
彭十三看著蹲在窗台下的兩個假扮的農民。平地重鋤扔來鑲金煙盒,彭十三張手接過。 盒面刻著拿破崙騎馬像。馬前腿揚起,拿破崙豪情萬丈地指向前方。 唉,世人為何總愛強調志向? 因為,世無英雄。 彭十三:“好煙。” 平地重鋤得意一笑。郝未真將煙鍋磕滅。 三人眼睛均瞇了起來,因為街面硝煙中走出兩個人。 一個拎刀的和服老人,刀鞘碧綠,鮮得令人心驚;一個拎著皮包的西裝老人,臉形消瘦,五官局促地擠在一起,鬱鬱不得志的人常是此相貌。 是世深順造和西園春忘。 世深的駝背逐漸直了起來。一個小時前,彭十三以中統特務的身份審問過他。彭十三從地上抄起王大水背上,道:“我放過了理論家。”指向蹲在牆角的郝未真,“這人如果是你敵人,放過他。”世深瞳孔收縮,點了下頭。

彭十三背王大水離去,世深向窗內俞母鞠躬,輕言:“請迴避。” 音量幾不可聞,窗內俞母卻聽見了,保持著冷冷面容,撤離了窗口。世深俯下身,瞇眼看著地上插的一對鐮刀。 兩把鐮刀呈現不同的光澤,一把刃口亮得富於顆粒感,一把只是白晃晃的。 世深的目光定在平地重鋤的鐮刀上,道:“你是一刀流這一代的宗家?”一刀流兩百年來實行宗家製度,上一代宗家的兒子享有繼承權,不論他武功如何,都作為下一代的首領。 平地重鋤苦笑:“宗家往往武功差。唉……” 隨著嘆息,他的鐮刀從地上躍起,落回手中。郝未真看到,鐮刀把上繫著一根細小的絲線。 郝未真的鐮刀還插在地,他起身前行,彎腰抓取。世深的刀鞘敲在鐮刀把上,鐮刀飛出十米,剁入地面。

郝未真直起身,走出十米,伸手。平地重鋤的鐮刀飛來,刃背敲在鐮刀把上,郝未真的鐮刀又飛出十米,剁入地面。 郝未真又走出十米,將鐮刀從地上拔起,橫起左手大拇指,刮去刃口的土。 被兩次打飛兵器,仍姿態沉靜——平地重鋤欽佩他的修養,進而想到,他準確地判斷出兩次襲擊都是衝著鐮刀而不是他,如果衝著他,會有怎樣的變故? 郝未真:“屋裡的人,我保了。” 蹲在窗台下的平地重鋤起身。世深:“宗家,有話?” 平地重鋤顴骨下是黑重的陰影。 世深:“宗家親自來了,我明白您的意思——屋裡的人不能活。”轉向郝未真:“你對宗家,有幾分勝算?” 郝未真:“同歸於盡。” 世深:“對我,你有幾分勝算?” 郝未真泛起孩童般羞澀的笑容,搖搖頭。世深擺手,示意他走。郝未真的大拇指在鐮刀刃上刮出尖利之音,笑容收縮,又搖了搖頭。

世深:“剛走的太極拳傳人,曾賣給我一個人情,你是他朋友,我不傷你。” 郝未真:“他不是我朋友,我甚至不知他的名字。” 世深:“錯,朋友不必有交情。相知的,就是朋友。” 郝未真:“就算是朋友,也不能阻攔我該做的事情。” 世深瞥了眼身旁的西園春忘,眼皮如罩了一層霜。西園會意,向後退去。世深拔出了刀,刀體淡青,如黎明的天色。 世深以只有四根手指的右手握著刀柄,變換了幾個持刀姿勢,不是要對付敵人,只是從不同角度欣賞手中刀。 世深:“宗家,這把刀叫'千葉虎徹',我曾用它斬殺本門兩個逆徒。” 平地重鋤沉聲道:“一個小時前,拿這把刀的是天竹取正,他死了吧?” 世深仰頭,避開平地重鋤的目光,看向郝未真,像與一位至親的好友交心:“噢,他叫天竹取正。”

郝未真不由自主地點頭,“嗯”地應了一聲。世深閉目垂頭,似乎思考一個重大問題,平地重鋤和郝未真的呼吸均一緩,下意識地不敢驚擾他。 數秒,世深張眼:“宗家,'千葉龍透'才是你該用的刀,除了第一代祖師,歷代宗家用的都是它。” 平地重鋤顴骨上的薄皮抽動了一下。 世深:“你手上的鐮刀,是鍛造'千葉龍透'的剩鐵所造。宗家,不用正式武器,用剩鐵,是否你也認為屋裡的人不該殺?” 平地重鋤的小指勾住鐮刀把上的絲線,眼皮泛出微小汗珠。 世深鞠躬:“宗家,我不該問。”轉向郝未真,豎起刀。郝未真手中的鐮刀,膚淺地亮著,鐵質實在不佳。 世深劈出一刀。 “嘡”的一聲,鐮刀刃根部抵在千葉虎徹的刀腭上,但鐮刀的彎度,令鐮刀尖繞過刀腭,切在柄上。

郝未真曾切下十一人的大拇指。刀柄上濺起血色,是柄上纏的紅絲,用途為吸汗、增加握力。 紅絲飄揚,郝未真一陣迷惘,想起世深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剛才明明看清了……肋骨裡多了一樣滾燙的東西,為何刀刺入身體,不是涼的? 郝未真鬆開鐮刀把,摀住左肋,突然單腿跪在地上。世深收刀入鞘,郝未真的腦骨內閃過一道綠光,隨即後仰倒地。 跪姿的腳來不及調整位置,腳腕處已骨折。郝未真暈厥前的最後一念是:“我沒有中刀。” 世深:“宗家,千葉虎徹是不祥之刀,常殺無辜之人。” 郝未真的肋部,並無血跡。 平地重鋤:“他沒有創口。” 世深:“他傷於刀意。” 平地重鋤:“意可傷人?” 世深:“是的,我脫離一刀流,才懂此道理。一刀流,阻礙了真理。”

平地重鋤怒吼:“放肆!”隨即感到自己掉了樣東西。 掉在地上的是根小指,指上纏著幾圈白色的絲線。 平地重鋤未覺疼痛,怔怔地看著。 世深語調柔緩:“你的。” 平地重鋤驚叫一聲,隨即感到左邊第五根肋骨和第六根肋骨之間,灌入一股熱水。低頭,是淡青的刀色。 死亡,是比女人更好的感覺。平地重鋤掛著神秘的微笑,雙膝跪地。世深敏捷側身,避開此一跪,緩言:“宗家。” 平地重鋤聲音微弱:“為何用刀?我想領教您的刀意。” 世深:“宗家,不用刀,殺不死人的。” 平地重鋤嘆一聲“有理”,腦袋失控,敲在膝蓋上,就此死去。 西園走到世深身後,壓制著口鼻氣流,言:“你殺了自己的宗家,大逆不道……我該怎麼寫?”

世深轉頭,眼縫中是一片單純的灰色,似乎瞳孔溶解在眼白裡:“如實寫。” 郝未真醒來的時候,右腳已封入石膏中,躺在軍用床上。窗外是碧綠的樹木,由於世深順造的碧綠刀鞘,再見綠色,不禁噁心。視線移開窗口,看到床的右側坐著兩位老紳士。 他倆自稱李大和王二,身著銀灰色西裝,近乎全白的頭髮梳得根根齊整,戴著厚重的黑邊眼鏡,雖然一個高鼻深目一個臉形平扁,給人感覺卻像是一對雙胞胎。 他倆嗓音寬厚,很容易贏得信任。 李大:“中統是國家機關,從不驚擾百姓,我們只殺圈里人。” 王二:“今天,在法租界明園跑狗場甲三六號門前,我們死了四個孩子,失踪一個。多出了一位死者,據查是日本一刀流的宗家。你也是多出來的人,來自雪花山,對麼?”

雪花山是滿清歷史上的一個謎,乾隆年間,一個名叫“八卦門”的反清組織以鐮刀技訓練農民,勢力一度北達遼寧南至安徽,尤以山西河南兩省最為強盛,直至嘉慶年間才被剿滅,但其老巢“雪花山”始終未被查到。有人說是安徽的九華山,有人說是四川的峨眉山。 郝未真淡然一笑:“雪花山,在哪?” 李大:“北京郊區懷柔縣。” 王二注意著郝未真的表情,補充道:“乾隆、嘉慶找不到,因為想不到就在京城邊上。人,總是捨近求遠,心比眼盲。” 李大從座位下取出一個牛皮口袋,放在病床上,言:“你的鐮刀。” 抽出,刀刃上有著淺綠色直紋。郝未真爆發狂笑:“你錯了!這是一刀流宗家的鐮刀,上等鐵質、上等工藝。我告訴你什麼是八卦門的鐮刀,農民用的就是我們用的!”

郝未真止住笑,下嘴唇咬進嘴裡,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兩位老紳士知曉萬物的語氣,有著無形壓力。他的狂笑是一種反抗,但狂笑之後,壓力更重。 能引起自卑的往事,全部想起來了……刀刃上的“稻妻”紋理,像一具具橫陳的屍體……郝未真的眼睛潮濕了,許多年來,我是一個令自己厭惡的人…… 李大掏出一塊雪白手帕,遞上。郝未真擺手拒絕,抬臂用袖子擦淚。袖口有了濕跡後,郝未真的兩個太陽穴隱隱作痛,我的行為,會不會令人看不起? 李大和王二的目光溫和,郝未真卻覺得望穿了自己的過去。我只是一個彎腰割麥的農民,即便掌握了殺人之技。 以前的農民起義,可能做皇帝,辛亥革命之後,沒有了皇帝,農民徹底自卑了。西方文明,泯滅希望。

郝未真看著兩個老紳士,他們留過洋吧?他們有鋼筆,袖口釘著銅扣,銅扣的圖案並非中式…… 李大柔聲言:“甲三六號裡的住戶,去了哪裡?”郝未真一驚,隨即生起巨大的羞愧,想到自己當時暈了。 王二不知何時走到床側,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沒事沒事,你知道什麼,就說什麼吧。” 郝未真長呼一口氣,描述在俞家門口的經歷。他講得很繁瑣,兩個老紳士聽得很耐心。四十分鐘後,他講完,王二問:“你受誰所託,要保護俞上泉?” 郝未真咬住嘴唇,警惕地看著兩人。李大泛起笑容,眼角的皺紋順延到嘴角,猶如老樹橫截面上的年輪。 郝未真也笑了,感到李大臉上的皺紋生在了自己的臉上,有著輕微的痛感,但心情很是愉快。他高興地說:“雪花山的命令。” 俞上泉的父親是典型的世家子弟,聰慧多才,十五歲留學日本,學過戲劇、美術、圍棋、詩歌。世家子弟總是隨著家族而榮辱,二十五歲時家族敗落,他自日本歸來後,家族只能為他在北京政府機關謀得一個小小的文書職務。 他自命清高,不屑官場的阿諛奉承,整日鬱鬱寡歡。三十一歲時,在宣武門集市遇到了一個擺攤的拔牙先生。拔牙先生是雪花山長老,按照八卦門規矩,在祖師生日時,要下山擇徒。 俞父入了八卦門,但他體質太弱,又年過三十,未能習武,傳承了八卦門天文、歷數、地理、兵法。其時雪花山會眾凋零,僅剩二十餘位老人,忽得此聰慧之材,將其封為“十七天”,有意要他做下一代門主。 乾隆年間是八卦門鼎盛時期,勢力達十七省,各省頭目共稱為十七天。現在俞父一人承擔“十七天”名號,是門中老人期望他興旺本門的寓意。不料俞父三十四歲病逝,俞母帶孩子回了上海,住在娘家一棟舊房裡,是明園跑狗場甲三六號…… 俞家與雪花山的淵源,令郝未真趕來上海相救。 所剩的疑問是,雪花山僅剩一些未亡以待死的老人,早已脫離時代,日本棋界要在上海刺殺俞上泉,在淞滬戰役時期,是個過於邊緣的秘密,他們怎麼知道的? 郝未真言:“消息來自日本,是俞上泉的師父頓木鄉拙發的急電。報紙上說,俞上泉去日本前,頓木跟俞母經過了一年談判。其實,不是跟俞母,是跟雪花山談判。” 李大摘下眼鏡,自衣兜里取出黑檀木眼鏡盒,撿起眼鏡布擦拭起來:“明白,他畢竟是'十七天'的兒子。” 王二:“你為何身在八卦門?” 郝未真的太陽穴又作痛起來,與俞上泉不同,他沒有顯赫的家史,甚至沒有母親,他是被一頭豬帶大的。 他是北京郊區懷柔縣的農家孩子,生而不知其母,他的父親骯髒頹廢,整日躺在家裡。家中還有個生命,一頭一年產六個豬仔的老母豬,它支撐著這個家。 他兩歲開始,就不睡在父親身邊了,睡在豬圈裡。兒童總是本能地尋求強者的保護,與父親瘦如枯柴的臂腿相比,老豬獸類的身軀顯得更為彪悍。 此生最初的記憶,就是爬到豬圈,靠著老豬躺下。老豬似乎惱火地瞪了他一眼,之後瞳孔擴散,像是認可了這件事…… 六歲時,老豬被送到屠宰場,慘叫聲達二十里。他麻木地看著,父親的手第一次握上他的手。屠宰場上熬豬皮湯,他和父親都分了一碗。之後,他的頭上就生出很多膿包,被村里人稱為“癩子”。 九歲時,他從本村老婦口中,知道自己是父親和姑姑亂倫所生。姑姑失踪多年,有說嫁到東北,有說被土匪搶進山里……即便認豬為母,他也食了母肉,他是天地間最不潔的東西。 頭上的癩子有四季變化,春秋化膿,冬夏結疤。十一歲時,他在村頭遇到一個過路的拔牙先生。先生用拔牙的止痛水塗在他頭頂,治好了癩子,他跟著先生上了雪花山。 很多年以後,他知道那天是雪花山祖師的生日,門中長老要下山選徒。他被帶上雪花山不為他的天資禀賦,而是看著他可憐。他問做了他師父的拔牙先生:“治牙的藥,為什麼能治好我皮膚的病?” 師父:“治不好,是你的緣分到了。醫者,緣也。緣分到了,我往你頭上撒把土,也能治好你的病。孩子,你受的苦夠了。” 他是目睹老豬被屠宰時的表情,整張臉硬繃繃的。離開師父,回到自己的小屋,他把頭埋在被子裡,嚎啕大哭——那時,他三十歲。 王二臉形平扁,笑容可掬。郝未真左腮痙攣三四下,強力控制著不說出自己的過去。 李大戴上眼鏡,道:“我們已查明你是亂倫之子,民間說法,亂倫之子的肉煮熟了,是臭的。請說出俞上泉的下落,否則,我們會驗證這個民間說法是否正確。” 郝未真小腹升起一股火焰,自憐自傷的情緒蕩然無存。面對威脅,他畢竟是一個武者,自小受到的艱苦訓練起了作用。鐮刀柄飛速搭上肩頭,刀尖朝天,“稻妻”直紋閃著鱗綠的光。 這是八卦門鐮刀技的第一式“老雞刨食”,有敵來犯,刀尖便會剁下,撕開敵人的胸腔。 王二退到李大的身後,細聲細氣地說:“你好好感覺一下,石膏裡面到底有沒有你的右腳?” 李大拍掌,一個英俊的青年軍官推門進來,捧著托盤,托盤上是一個土黃色砂鍋,邊沿冒出熱氣。 李大一指,軍官將砂鍋擺在床頭櫃上,敬了個軍禮出去。 王二:“你現在就可以驗證一下,你的肉是不是臭的。” 砂鍋裡是我的右腳?石膏裡麻木得沒有感覺。砂鍋飄出肉的香氣,燉了多久? 郝未真小腹裡的火熄滅了。掀開砂鍋蓋,看到了翅膀……裡面是一隻完整的鴿子。他用鐮刀尖撥弄著鴿子,喃喃道:“不是,不是。” 王二抓住郝未真手腕,取走鐮刀,溫言道:“喝一口吧,補補營養。”郝未真臉上掛著淚,“嗯”了一聲,將嘴湊在砂鍋邊沿,“嗖”地吸了一口。 李大:“現在,你可以說了吧?”郝未真掀開被子,從床上跌下,爬到李大腳前,泣不成聲地說:“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李大和王二對視一眼,王二:“像是實話。”李大:“驗證一下。” 王二把鐮刀遞給郝未真:“你怎麼證明自己的話?”郝未真看著鐮刀,道:“我可以剁下一隻手。”王二:“不用,指頭就夠了,只是我不喊停,你就不要停,可以做到麼?” 郝未真爽快地叫了聲“行!”爬到牆邊,左手按在牆上,擠出一臉媚笑:“您說是從大拇指開始砍,還是從小拇指開始砍?” 李大和王二對視一眼,李大皺著眉,似乎這個問題難倒了他:“……嗯,從大到小吧。”郝未真讚道:“我也是這麼想的!”舉起鐮刀。 李大和王二的右手都伸入上衣中,握住腋下掛著的手槍。雖然知道郝未真已神誌不清,仍要防止任何突變的可能。 此時門開了,送湯的軍官進來,敬了個軍禮,道:“上海支部第三組組長王大水來報,他說查明了俞上泉一家的下落。” 李大:“叫他進來。” 郝未真忙問:“我什麼時候開始?”王二不耐煩地叫道:“等著!”郝未真應了聲“哎”,鐮刀舉在空中,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的左手。 一個草帽長衫的便衣將王大水扶進來,軍官關門出去。王二的音調變得尖利:“俞家門口,你是唯一活著的人。” 王大水:“他們要以我為掩護,走出中統設的暗卡。”他左腿褲子被剪開,大腿上紮著繃帶,血跡斑斑。 王二:“俞家的人在哪?”王大水靠在牆上,便衣摘下草帽,道:“不知道。我來,不為俞家,為我家。” 李大從椅子上站起,摘下眼鏡,一字一頓地說:“你是彭十三?” 未等答話,李大和王二迅速移位,一前一後地貼住彭十三的身體。他倆的手槍並未掏出,隔著衣服抵在彭十三的胸口、後心。 彭十三:“在南京特訓班,我上過二位開的格鬥課,二位的武功比你們講的要高出許多。” 李大:“慚愧。要知道有你這樣的學生,我會講得深一點。” 彭十三:“中統從來不騷擾出家人,因為中統的高手多為還俗的僧道,所以留有情面。你倆來自哪個佛寺道觀?” 李大:“過去的事情,不想談了。” 彭十三:“不談也好,我對你們的過去不感興趣。我只對你們的官位感興趣,官位越高,越值得我殺。” 王二笑了起來:“值得。” 李大也發出低微的笑聲。突然,中間的彭十三泥鰍般滑出,李大和王二撞在了一起,衣服裡的槍頂著對方,兩人忙互推一下。 李大聽到自己第三根腰椎骨折的聲音。王二已癱在地上,嘴角掛著一道黑血。 李大斜倒在地,心知是兩人情急之下,互推時用上全力,擊傷了彼此。 李大的倒姿避免了頭部撞地。他的腦門頂著地,小心地側過臉,看到了彭十三。彭十三正以掌在王二胸口長長捋下,像一個孝順的晚輩給氣喘的老人順順氣。 李大:“太極拳的借力打力,原來是這樣的。”彭十三也在他的胸口捋了一下,李大覺得這口氣順得很舒服,滿意地點頭,閉目死去。 王大水額頭冷汗淋漓,彭十三在他的肩膀拍了一下,王大水左腳一陣劇痛,忍不住跪在地上。 彭十三:“你留下,傳我的話,自這兩人開始,我要殺盡中統高官。”王大水痛得五官扭曲,仍音調豪邁:“您的事,就是我的事,一定辦到!” 彭十三讚賞地點頭,一撩長衫下擺,左腳抽在王大水臉上。王大水腦袋一歪,癱地昏厥。 彭十三抄起郝未真胳膊,旋身將他背上。郝未真驚叫:“別礙事!我在等命令。”彭十三:“聽朋友的話!” “朋友?”郝未真一陣迷惘,被彭十三背出門去。 郝未真恢復理智後,仍無法擺脫砍手指的念頭,像被蚊子咬出一個包,癢得禁不住要撓撓。彭十三分析李大、王二的武功修為,已可污染他人的心念。 囚禁郝未真的地點,是虹口區乍浦路景林裡24號,上海第一批“吃角子老虎機”賭具就是在這裡誕生的,改裝自美國第一水果公司的自動售貨機。 此處為兩棟洋樓,加上地下室,共計二十六間房,在戰時被徵用,成了中統一個半公開的機關,白日辦公者約二十人,夜晚達五十人。 彭十三背著郝未真走出時,在走廊遇到多人,並沒有受到盤查,樓內所行的均為機密,不問他人之事,是特務們的守則。在樓門,彭十三出示了一張證件,趴在他背上的郝未真看到,證件上的署名和照片都是王大水。 樓門的守衛認真地核對照片,遞還證件。出樓門後,郝未真問:“你模仿了王大水的節奏?守衛熟悉王大水?”彭十三:“不熟。我污染了他的心念。” 在一條僻靜小巷,彭十三卸下郝未真,道:“你我分開後,也許幾分鐘,也許幾十年,你還是會砍掉自己的手指。與其這樣,不如你現在砍。” 郝未真怔怔地聽著,“啪”的一聲,將手拍在地上,舉起鐮刀。彭十三喊:“砍!”鐮刀劈下。 彭十三大喊:“停!” 刀刃頓住,與大拇指僅隔一線。郝未真抬頭,直愣的眼神逐漸靈活,終於笑出一聲,化解邪念。 彭十三露出滿意笑容,郝未真驚訝地發現這個煞氣極重的人卻是一張娃娃臉。彭十三:“你完成了命令!”郝未真:“太極拳的借力打力,原來是這樣的。” 彭十三說中統不騷擾出家人,他倆可以扮作香客,躲入上海的“白雲冠”道觀。郝未真說他要追尋俞上泉一家,完成雪花山的命令。 彭十三:“你剛逃過一個命令……” 郝未真:“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聽命於人,是人間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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