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木槿花西月錦繡6·菩提煅鑄明鏡心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紅蓮孽火生

碧瑩雖被誥封為安和公主,可祭奠她的只有我們幾人罷了。我們在德馨居搭起了靈堂,因珍珠是孕婦,且行刺中小兔被毒霧所傷,珍珠一直忙著照顧小兔,眼都快哭瞎了,不便前來,故只有我和錦繡為碧瑩安排入殮事務。 上次是於飛燕替二哥換上衣服,這回卻是我和錦繡替碧瑩換上衣服。 於飛燕肅著一張臉指揮著搭靈堂。我們在廂房里為碧瑩擦身。錦繡為她慢慢脫去衣服。她的身子是這樣瘦弱,肋骨都可以看得見,面容還是這樣美麗而平靜,我為她換上一件乾淨的碧色蜀錦宮制襦裙,這是她最喜歡的顏色。 人們都說眼淚不能落在死去的親人面上,不然他們轉世時,這些淚痕會變成黑麻子的,我便努力忍住淚水。 錦繡一臉漠然,沒有一滴眼淚,可是不待我發話,她已經輕輕為碧瑩綰了一個極漂亮的發式,簪上一枝金步搖,然後又取了碧瑩的化妝品,默默地為碧瑩的兩頰抹上一層淡淡的胭脂,又在龜裂的薄唇上印了玫紅口脂。在錦繡的巧手下,碧瑩一下子容光煥發,彷彿除夕夜的驚魂只是一場夢,她沒有離開我們,只是平靜地睡著了。

“三姐其實很愛美。”錦繡最後輕柔地為碧瑩蓋上紅色錦被,靜靜地說道:“我記得小時候每次來看你們,三姐只要有精神就會稍作打扮,可是你從來不捯飭自己。” 是的,那時錦繡總是偷偷拉我到一邊,戳我的額頭,急吼吼道:“你看看,人一病癆看大哥和宋明磊來都要好好打扮,你等著吧,遲早有一天你要被碧瑩搶走夫婿的。” 當時的我總是狠狠戳回她,“你懂什麼,化妝品容易致癌,人碧瑩現在只塗珍珠粉了,你也少裝妖。” 這時,於飛燕一身縞素地走了進來,他的銅鈴眼中佈滿了血絲,手裡拈了一枝新摘得胭脂梅,輕輕放到碧瑩的錦被上。 “三妹妹打小就喜歡看胭脂梅,方才我給她摘了這枝,跟著一起上路吧。”他強忍淚水,從懷裡掏出一本書來,沉聲道:“前幾日,三妹妹還同我說起,老二一向喜歡讀書,走的時候有沒有留下幾本舊書,她想要一本留個念想。這是去年我帶人去抄家時得的,那時書信都被搜走了,其餘都燒了,只有剩下這本落在床底下,沒被人發現,本來我想自個兒留著的,這下一併捎給三妹妹吧。”

這時青媚和齊放迎著一身雪白的珍珠進來。我們急忙問起小兔的傷勢,珍珠搖搖頭,“林御醫看過了,好在只是瞇了眼,過幾日便好,孩子們都在下面,要為三姨娘守靈。” 我們都鬆了一口氣,於飛燕輕拍珍珠的肩膀,感動道:“多謝你了,屋裡頭的。” 珍珠回以溫柔一笑。 “青媚,”齊放忽然低聲道,“以聖上的智慧,應該能猜到撒魯爾的居心吧,所以將計就計地引出明氏最後的族人,然後一舉殲滅吧。” 青媚低頭不語。 珍珠立刻開口道:“齊總管慎言。” 齊放聞言閉了嘴,但額際的青筋卻暴了出來,雙目噴火地看著青媚,忽然一抬手扇了青媚一耳光。 我大喝一聲:“小放。” 青媚頭一次對於齊放的暴力沒有還擊,反而頂著五道指印對我跪了下來,依然沉默著。

我立時心如刀絞,把她拉起,對齊放紅著眼睛道:“以後不准打你老婆,她只是恪盡職守,沒有做錯。” 青媚低聲道:“還請娘娘和大將軍趁早同安和公主道別吧。” 話音剛來,韓太傅、林畢延來了,後面跟著馮偉叢。 馮偉叢面帶悲戚之色,傳旨道:“聖上有旨,安和公主遵突厥儀,火葬。” 我明白,他是怕幽冥教的人利用碧瑩的屍首再度死灰復燃。 錦繡盤腿坐下,閉上了眼睛,默默地為碧瑩念著經超度。 小五義的大哥於飛燕一生見慣生離死別,面目悲戚,一邊撒著紙錢,一邊大聲地唱著一曲悲傷沉重的《難活不過人想人》。 三春期的個黃呀風, 數九天的冰, 難活不過人想呀人。 心裡頭那個難活, 美個眼眼笑,嘴裡不說誰呀知道。

白日里那個想你,鹼畔上站, 黑夜裡想你,淚不呀幹, 對著那青天,我就問幾聲,幾時送回出門的人。 語言已經無法形容我的悲傷。也罷,二哥的骨灰隨渭水而去,回歸故土,碧瑩一向喜歡二哥,就讓碧瑩的骨灰也隨渭水追隨著二哥,一起團聚,在那個世界也不至於太冷清。 一直到碧瑩的葬禮結束,全程只有韓太傅和林畢延陪同。韓太傅同林畢延嚴格檢驗了每一個流程。我的心中壓抑到了極點,可是非白始終沒有露過面。 最後,我們站在華山看著碧瑩消失在渭水中,我只覺腹中噁心不已,竟趴在水邊使勁嘔了起來。珍珠微訝,趕緊過來輕拍我的背。 “娘娘、太皇貴妃、大將軍、安城公主,人死不能複生,”韓太傅嘆道,“還請諸位節哀。”

“聖上現在何處?”我吐出最後一口酸水,悶聲道,“我要見聖上。” 林畢延定定地看著我三秒鐘,正要開口,韓先生啞聲道:“昨日聖上也受了點小傷,現正在內帷休息,皇后與大將軍也傷心過度,還是休息一陣子,過幾日再見吧。” 我胸中有一團無法壓抑的火焰,彷彿在喉頭燃燒,我幾乎要對他吼出來:“你們為什麼要瞞著我?”忽然,我只覺眼前一黑,腳軟了下來。 我再醒來時,頭疼得厲害,眼前有人焦急地喊著:“木槿。” 絕世的天人之顏在我面前,雙目熬得通紅,我不由苦笑了起來,“你總算出現了。” 非白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紅著眼睛讓小玉和姽嫿等人先退下,將我輕輕扶起,靠在枕上,略有點局促地低聲道:“我……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我懂,”我苦笑著搖了搖頭,“想要瞞過敵人,就得瞞著自己人。” 他有意避開我的目光,只輕輕握住我的手,滿懷歉意道:“關心則亂,你和飛燕若是知道內情,想必就不會這樣輕易讓明風卿中計。可是我始終是對不起你,我也料不到那明風卿會扮成阿黑娜,早已潛伏在安和公主身邊,還瘋成這樣,結果害人害己,害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想起碧瑩,我又是一陣悲傷,“你讓我火葬碧瑩,是怕幽冥教餘孽盜取碧瑩的屍首,再做出什麼瘋狂的事。” 他趕緊抬起手,難受地擦著我的眼淚,俯低身吻著我的手,來來去去地道歉,我卻只是一徑流淚。 他心疼地埋怨我,“你只管氣我罵我,可別再哭了。林大夫說了,你不能再受刺激了。”他端起床頭的一盞蓮花盅慢慢向我遞來,“來,林大夫囑咐過,等你醒了一定要讓你喝下的。”

“這是什麼?聞著就苦。”我聞了聞,木然抬起頭,盯著對面絕世容顏,冷笑數聲,故意氣他,“聖上這是想賜死臣妾,還是咋的?” 他卻忍不住扑哧一笑,看我的眼中帶著一絲緊張,帶著一絲期許,“傻木槿,這世上,就是賜死我,也不能賜死你啊。” 呃?我愣愣地看著他,他的另一隻手卻輕輕覆上我的小腹,強抑激動道:“這次你受了很大的刺激,方才險些胎兒不保,這是林大夫給你開的安胎藥。” 狂喜漸漸淹沒我的心頭,我慢慢接過那藥,一口氣吞下肚去,五官皺在一起。非白立刻獎勵我一顆梅子,然後抱著我,狠狠地吻了一下,興奮道:“傻木槿,你已經有一個月的身孕了,你怎麼一點也不知道呢,如果這次孩子有什麼事的話,我連殺我的心都有了。”

我自己慢慢也覆上自己的小腹,流下喜悅的淚水,“這回真的有了嗎?你確定嗎?林大夫確定嗎?” 非白又狠狠親了一下我的額頭,“確定。”他對外面叫了聲:“飛燕快進來吧,木槿沒事了。” 一堆人湧了進來,滿口恭喜。林畢延慢悠悠地走在最後,背負著雙手平靜地看著我,洋蔥腦袋上沒有任何表情。 元德二年的新年我們經歷了兩極,失去親人的極悲,然後卻迎來了盼望已久的身孕的狂喜。 大年初五,正是迎財神的日子,我已能起床。那天天氣非常晴朗,萬里碧空下,我和於飛燕送別了錦繡,她平靜地同我道了別,留下三雙新納的鞋,一雙給我,一雙給大哥,最小的那一雙是託我帶給非流的。 這是我們第一次收到錦繡親自做的東西,不由感嘆,以前的錦繡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她略帶哀傷道:“實不知三姐會走得這樣快,本來還想為她也納一雙的。”她垂下了頭,主動地抱緊了我。 我也回抱緊她,於飛燕又抱緊了我們,紅著一雙銅鈴眼,無限滄桑地嘆氣道:“只剩下咱們幾個了,好好過吧。” 錦繡走後,我比以往更加淺眠。因是孕婦,林畢延也不敢太多用藥,而非白心疼之餘,也沒有辦法。 於是,午夜夢迴,我常從非白身邊悄然起身,然後獨自在梅林道徘徊,長時間地遙望燦爛的星空。 人們都說親人離世後,便會化作天上的一顆星辰,然而星星最終又都會墜落人世,再次轉世,也不知道天上哪顆星是碧瑩,哪顆又是二哥?而我肚子裡的寶寶可是二哥或是碧瑩的轉世? 龍抬頭的日子,小兔能下床了。等我去看她時,她便撲到我懷中要我帶她去問乾娘要壓歲錢,我們一時都很傷感。

我便提出要去富君街上看看。於飛燕也閒來無事,便陪著我一同前往,後面跟著齊放和青媚。 我們來得甚早,街上大部分的店鋪都陸陸續續地準備開張,迎接客人,只有希望小學的幾個孩童乘此機會在雪地上打雪仗,其中有幾個還是暗宮上來的孩子。我便笑著撒下一堆銅板令他們停戰,然後藉機到行政辦公樓——館陶居三樓同於飛燕坐一會兒。 我們聊了一會兒天,忽然街上傳來一陣熟悉的吆喝聲,原來是打雪仗的孩子們擋了一位大娘的牛車。 那位大娘火了,大聲揚言道:“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小心老娘把你們都賣到青樓去。” 有個小孩子還真讓這大娘的氣勢給嚇哭了。 嘿,敢在富君街上叫嚷要賣我的學生?這大娘也太囂張了。 忽然覺得這位大娘下巴上的大痦子很熟悉,我和於飛燕幾乎異口同聲道:“陳大娘。” 齊放看了一眼,也是一呆。 五分鐘後,陳玉嬌被請到我的辦公室裡,她慢慢認出了我,嚇得跌倒在地。 我們趕緊忍住笑把她扶起來,“您老現在還為大戶人家販人嗎?” 她的眼眶紅了,向我訴說這幾年不幸的遭遇。她本來以販人為生,生活還算過得去,不想後來戰國封路,她的男人被抽壯丁上了戰場,便再也沒有回來,她只得自己獨自販人。 陳玉嬌嘆了一口氣,當年也就是先帝爺照顧,後來戰事一起,便只要青年壯男。可到處都在拉壯丁,亂世多少人家賣兒賣女,孩童一時價賤,只有虧本的份兒,然後年紀越大,便越是力不從心了。 想起錦繡曾經跟我提過她的名字,後來再次相遇,也因為碧瑩之事,也沒有向她問起,現在遇到陳玉嬌也算緣分,便笑道:“敢問您老人家,您當初是怎麼會找到我們幾個的?” “喲,娘娘問的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依稀記得這是當年先帝爺的意思,”陳玉嬌似是努力回憶道,“當初只說要到聊城的妓院裡找到一個黑臉小子,建州花家村里一對紫眼睛的花氏姐妹,結果就只有皇貴太妃是,皇后不是。哎,不知怎麼的,皇后現在也變成紫眼睛了,還有另外兩個,都是自己送上門來的,老身也不知情。” “你可知先帝爺為何要找我們姐妹嗎?”我心中一動,“你當年找到我們,可曾聽村里人提過我們的親生父親是何人嗎?” 陳玉嬌張口語言,卻聽青媚來報:“禀皇后,聖上宣皇后和大將軍進宮。” 我便停了口,讓陳玉嬌在對面的同福客棧歇下。我看她衣衫破舊,滿面風霜,的確不如往昔,便又賞下一隻頌蓮金錠,讓她等我明日過來再敘。 我回到宮中,聖上正拉著十八學士賞梅。眾人看我們來了,便烏泱泱地行禮。非白笑著拉於飛燕一起品梅花酒,後來又詩興大發,大家作詩。於飛燕是粗人,再加上前一陣子憂思勞累過度,跟著我們沒對幾句,就仰著鼻孔張大嘴巴打呼了,弄得十八學士都挺尷尬,好在韓太傅出來打圓場,說大將軍定在夢中構思精妙詩句。我實在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幾日的鬱悶一掃而空。非白也拉著我的手笑彎了一雙鳳目。 第二日我再去富君街時,卻聽伙計說一早便沒了動靜,打開房間,裡面整整齊齊的,想是陳玉嬌已經連夜走了。 齊放安慰我,“主子勿憂,雖說主子如今一切如意,可當年畢竟是她把我給賣到書生那裡,許是怕我報復,便連夜走了。” 我想想也是,便也不作深想。回宮的路上忽然想起很久不見小彧了,上次錦繡來,也沒顧得上讓她們母子見面。 可是,如果錦繡知道還有一個兒子在暗宮,恐怕更添堵。聽說非流收到那雙鞋後便偷偷抱著哭了一夜,怎麼也捨不得穿。我暗嘆一聲,不如再做一雙給小彧吧,反正我與這個孩子也投緣。 打定主意,便回宮按錦繡那雙連夜做了一雙,翌日得了空,便進入暗宮。迎接我的是瑤姬夫人,她聽說我來看小彧,便笑靨如花地迎我到一處簡陋的石室,裡面分為兩個套間,說是小彧和他爹的住處。 瑤姬夫人熱情地為我把裡面那個套間——司馬遽的“閨房”打開。 這暗宮真逗,做娘的像兒子的大管家,還帶鑰匙給開門驗房。 他的房間亂七八糟的,床頭有一面大琉璃鏡,還有一絲蛛網,沒有一絲人的氣息。 瑤姬夫人道:“暗宮規矩,歷代宮主皆多有姬妾,只要方便,便得在石洞前掛燈,宮主便可隨意往掛燈的夫人處就寢。阿遽自成年後,就再沒到自己房間裡睡過。” 哦,明白了,這小子性生活旺盛啊……可是我是來找我乾兒子,您老給我看這個乾嗎? 瑤姬夫人接著說她也不知道司馬遽上哪裡找女人鬼混了,因為嚴格意義上說暗宮同上面的作息正好相反,因為只有乘著夜色,暗宮才有機會到上面來取得所需之物,而現在應該是暗宮休息時間。 我便向瑤姬告辭,她倒一點也不介意,笑道:“人年紀大了便睡不著,青山早睡,本宮正愁找不著人說話,你便來了。” 我還是不太好意思,便打定主意要回去了,結果一回頭,就見司馬遽穿著件白麻衣站在我面前,嚇我一大跳,“你這人怎麼老嚇人呀。” 他摘下面具,露出那張呆瓜臉,恭敬地對瑤姬見了禮,然後對我呵呵一笑,“我方才去巡查了,才回來,勞皇后在這裡久等實在抱歉。” “這裡空氣陰濕混沌,”他一下子收了笑臉,對我嚴肅道,“你一懷著身孕的婦道人家,好端端的又來這裡做什麼,對孕婦不好。” 我撇撇嘴,“許久不見小彧,不知怎的這幾日老想他了。” 他恍然地哦了一聲,又呵呵一笑,“早說嘛,我讓死小子上去見你。你現在身子金貴,萬一有閃失,可對不住聖上。” 我暗想,倒看不出來,他們兄弟倆的感情還挺好的。我懷上孩子,小叔子高興成這樣。 瑤姬掩嘴一笑,“阿遽,你且迎夫人到子母堂,本宮去替你們找小彧。”說著便走了。 司馬遽迎我到了一間非常華麗的洞舍,四壁掛著紫色綢緞,舍頂掛著各色琉璃寶石,用來折射光芒,整個房間可謂珠光寶氣,差點閃瞎我的眼。我暗想:這屋子的名字怪,裝飾更怪,雖然別緻,只是珠玉光芒過盛,若挪到上頭,絕對是暴發戶的氣質了。 他卻熱情地迎我坐下,“此處是子母堂,不如母后情塚華麗,但總算能招待皇后了。” 他讓我稍坐,去換身衣服。 我便坐在華麗的洞裡,正昏昏欲睡之際,石門又打開,是司馬遽,他換了身乾淨衣服來,還帶了小彧和一堆果子。我抱住了小彧,摘下他的面具,親了又親。小彧啞著嗓子咯咯笑了半天,我便逗著小彧說話,可惜他只咿咿呀呀地說著,直說得口乾舌燥。 偶一回頭,卻見司馬遽正低著頭,不緊不慢地為我和小彧剝菱子,然後依次排列在黃水晶蓮花盤子上。他神情專注,平日里地下之王的囂張跋扈全然沒有,彷彿一個尋常丈夫給兒子和老婆剝菱子,潔白的菱子在他手中如同藝術品一般,一會兒就是一大盤子。他笑吟吟為我們遞來。莫非是孕婦的審美觀會改變嗎?他那易了容的呆瓜臉笑起來還挺好看的。 可能是我懷了原氏骨肉吧,所以覺得原家其他男人看上去也順眼多了。我愣愣地去接,小彧立刻搶來大嚼。司馬遽罵了聲餓死鬼投胎的,倒也沒有打他的意思,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便取了一個嫩菱咬著,真脆甜。 他對我笑道:“今年的鳧茈不夠好,還是這嫩菱好吃吧,這是在後山的潭子裡采的,山中的泉水沖養了一潭子,每年我都能撈好多。” 我咂巴著點頭,當下覺得好吃得沒話說,“原來我是不喜歡菱的,懷上了口味就全變了,連皇上也被迫跟著吃了不少。” “你嘴也太叼了,還老嫌紫園的糕點不好吃,偏要自己做。”他笑道:“你還喜歡吃荔枝?” “喲!”我嚼著滿嘴的甜菱,嘻嘻笑道:“這消息太狠了。南國的水果是可以讓人拋妻棄子的魔物,你知道嗎?”我望著雪白的菱肉,流著口水嘆道:“你吃過榴蓮、山竹嗎?你吃過那雪白甘甜到令人髮指的荔枝肉嗎?” 司馬遽冷冷地嗤笑道:“你還真有出息。” 我不理他,自顧自地描述著南國的水果,說著說著,忽然想到那一年,我那時正在瓜州同巨賈殷老闆商談進口水果的事。那時我一心想打通水果進口通道,這樣我就能名正言順地進荔枝、榴蓮什麼的,自己也可以吃個爽。 眼看快成了,忽然伙計報夫人要老爺回去一趟。江南商界都知道我是出了名的懼內,殷老闆便摸著鼻子對我曖昧地笑了,說下次再繼續。 我只得急呼呼地回墨苑。誰知段月容令孟寅十萬火急讓我到河州去迎他,當時我又氣又急,氣的是他打斷我的重要商務會談,急得是戰事如此緊急,他怎麼還有時間來折磨我。 我氣急敗壞地過去。中原的夏季總陰晴不定,前一個時辰,我差點被烤乾,下一個時辰,我和伙計們像落湯雞似的站在河州國界。後來我的腿站得直抽筋,痛得我在地上哇哇大叫時,段月容一行才出現。那時的他又黑又瘦,鬍子長得跟野人似的,可我還是認出了他。 我氣得腿抽得更厲害,甩開齊放,一瘸一拐地衝上去就要揍他一頓,“你個神經病,你知不知道,我本來馬上就要賺一萬兩銀子……可是你這個賤人現在卻讓我淋雨、抽筋……” 他在馬上哈哈大笑,隨手就扔給我一個大麻袋。那袋子太沉了,我剛接下來,就一屁股被壓坐在地上。眾人驚呼,七手八腳地扶我起來。結果我懷中掉出一堆荔枝來,我愣在那裡。他卻利落地翻身下馬,從泥地裡撿起一個,笑嘻嘻地剝了皮,露出雪白的果肉,硬塞到我嘴裡,“這是今年葉榆第一批荔枝,好吃吧。” 那是我吃過最甘甜的荔枝,儘管有點泥土味。 他卻復又跳上馬,對我笑道:“趁新鮮快吃吧。不過別一下子貪吃太多哦,你腸胃弱,會難受的。記得讓小玉替你放地窖裡藏好,最好直接堆上冰塊,還可放長久些。” 他話剛說完,便舉手一揮,一隊人馬如一陣風一般,消失在跟前。 我這才明白,他從戰場上下來,只為親自給我送荔枝。 我的手停了下來,看著嫩菱發著愣。也不知道,現在夕顏他們是不是也在剝荔枝吃。 耳邊傳來響指,我驚回頭。 司馬遽說道:“你又開始發呆瞎想了。荔枝齁甜齁甜的,我嫌它太齁嗓子了,不過你愛吃,回頭讓聖上給你傳旨弄點吧,聽說……” “NO!”我立刻打住他,義正詞嚴道:“荔枝只生南國,從南國運到長安,所費人力物力財力巨大,若做貢品無論大理還是大塬,皆會擾民,兩國國基剛定,不法商販逮著空子更是會鑽營盤剝,故而萬萬不可。” 他哦了一聲,眼中閃著讚許,正要開口,我及時咧開嘴一笑,對他說道:“然而,如果我們以國營進口公司,以正常商品進口到長安,那些富商豪門必會雲集購之,從而使分銷、零售、售後等形成新的產業一條龍。到時候將會搞活經濟,造福百姓,我君氏也定會數錢數到手抽筋。” 司馬遽的嘴巴呈O形,呆呆看著我。 我誇張地手搭涼棚看了看他的嘴巴深處,然後好心地幫他把下巴托上,“你有顆大蛀牙,晚上睡覺前記得刷牙哦。最重要的是,到時,乾娘就能讓咱們小彧吃到爽了。”我和小彧仰頭獰笑了半天,然後肅然道:“當然,先下百姓大多剛剛結束流離失所、背井離鄉的生活,昂貴而奢侈的服務或產品將會引起社會不公平現象的攀升,加劇貧富差距,不利於整個社會的安定團結,為了建設和諧社會,故本宮——我老人家——決定暫且擱置並禁止這一商業計劃的實施。” 他噎了半天,最後擦了擦汗,為我遞來一個剛剝好的大菱子,“那、那你還是多吃點菱子吧。” 我放聲大嚼,笑道:“這菱子在後山產量高嗎?” 小彧啊啊大叫,表示答案為“是”。 司馬遽:“……” 難得他今天對我如此客氣,我的口氣也軟了下來,笑道:“我來有兩件事,一是前陣子給小彧納了雙鞋。” 我掏出一雙布鞋,鞋墊上繡一隻大耳朵的紅阿狸。小彧的紫眼睛便閃閃發了光,摸了摸阿狸的狐狸耳朵,湊上去重重親了一口,看著司馬遽,像是打定主意要留下。司馬遽看了幾眼,垂下了眸,終是嘆了一口氣,取過那雙鞋,親自為小彧穿上。 我心中感動,“謝謝你。” 他沒有理我,又沉默地剝菱子去了,好像是一個好脾氣的小學生在學習。 我咳了一下,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我想同聖上說說,讓小彧做南嘉世子伴讀,這樣就能到上面去,你覺得怎樣?”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五秒鐘,然後仰天大笑。 我往後躲了躲,看著屋頂抖落的粉塵,心想:得問候一下他的主治大夫。 他卻一下子止了笑,目光晶晶亮地看著我,“你果然沒有放棄。” 真恐怖,我再向後退了一步,咽了一口唾沫,“確實,賊心不死。” 他的眼神卻淡淡地憂鬱起來,輕輕地握住我的手,“你……” 我嚇得抽出了手。這小子連孕婦也要調戲,“我還是先回去了,我怕非白要找我。” 不管怎麼樣,我度過了極美好的一下午,司馬遽差點被我逼瘋了。 我走的時候,他幫我拎著一大袋嫩菱,我左右看了看,問司馬遽道:“咦,瑤姬夫人呢?我想同她道別。” “母后想是在照顧先生,昨天先生還在咳血。”司馬遽皺眉道,“怎麼,你不知道嗎?奉定兄欲挾持母后逃出暗宮,先生雖阻止奉定,卻被他一掌擊傷,從那日起身體便不太好。母后一直親自照顧著先生,她不敢說出來,怕皇上對奉定不利。” 司馬遽說孕婦最好不要去溫泉室,因為對孩子不利,建議我生完孩子再說,我心下也很惋惜,又想到奉定這樣在此處囚禁,也不是辦法,再出什麼么蛾子,又會連累錦繡和非流,心下又焦急起來。 司馬遽寬慰我道:“你且放心,我絕不會讓聖上傷害原奉定的。聖上重情之人,想是錦皇貴太妃只要能安心皈依佛門,倒也不會怎麼奈何她。” 我擔心地點點頭,回到了地面上。非白還在朝上。別人做孕婦總想吐,老想睡,老想吃,可我除了偶爾有點想吐,偏老想走,正餐一想起來就膩歪,只想吃水果。而且自從上次吃了司馬遽采的嫩菱,現在一想起來就流口水。 宮裡的太液池也有菱,可味道就是比不上司馬遽摘來的,我便暗中求了司馬遽。他好像很高興,總算發現我們有共同之處了,便為我送了很多來,就是苦了非白,天天陪著我啃菱子。 三月初一,非白正在上朝,我看完賬,齊放跑貨去了,就我一個人也太閒了,我便拉上小玉、薇薇去找孕友珍珠玩。我不想聲張,便讓姽嫿找了一乘青布小轎,偷偷從西角門出去。剛來到大街上,經過運河沿街時,就听到街上有人在驚呼,有屍首浮上來了。 我便差薇薇去打聽,結果她白著小臉,捂著鼻子回來了,報說那人面目已經腐爛,只依稀仍見下巴處一顆大痦子。我心中一驚,難道是陳玉嬌?當下一陣作嘔。 薇薇說:“是一位上了歲數的女子,聽仵作說應該是前幾天失足掉進河裡淹死的。這幾日渭水上漲,把屍首給衝上來了,手裡還抓著一個大金錠,倒像是內務府定制的金錠,皇后快走吧,免得沾上晦氣。” 我強忍噁心,囑她們把陳玉嬌隨著金錠一起安葬了。果然身世之謎都是很難揭開的。也罷,我現在很幸福,就讓一切隨風而去吧。 我這樣想著,來到珍珠府上,不想卻見大著肚子的珍珠淚水連連,於飛燕正在安慰她。 “這是怎麼了,大嫂?”真稀奇,珍珠也有哭成這樣的時候。前幾天她還對我說育兒經,什麼要少見風、少流淚。 難不成於飛燕要娶小的了? 不想珍珠看到我淚水更多,她拉著我流淚道:“我大哥不知怎麼買通了侍衛,要逃出暗宮,那日里父王當值,大哥把父王打傷了。昨日里他又想越獄,這次竟把母后打傷了,暗神出手製止,竟被他一刀刺傷,方才不治身亡了,父王也氣急攻心而亡了。” 我大驚,“奉定,你好糊塗啊!” 我同珍珠來到暗宮,卻見司馬瑤姬一身縞素,不飾一釵,呆呆坐在兩具棺槨前。小彧緊緊地拉著瑤姬的手,睡在她膝上,雀兒在一邊陪著。瑤姬看見珍珠,立時淚流滿面,母女兩人抱頭痛哭。 這是珍珠第一次回娘家,卻不想是來參加父兄的葬禮。我怕珍珠過度悲傷,對孩子不好,便努力勸了半天。 我為原青江和司馬遽上了香,心中暗嘆,原氏老祖宗到底前世造了多少孽,為何一個個終是難逃弒父殺母的逆倫之命? 想起前幾天司馬遽還在為我和小彧剝菱子,一心想著解放司馬家族,心中不由湧上一絲悲傷。我在他的牌位前深深鞠了一躬,暗中對他說:“司馬遽,我一直很珍惜我們之間的友誼,你安心去吧,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小彧。” 我匆忙回到宮中,果然齊放發來不好的消息,原奉定果真到法門寺劫了錦皇貴太妃,又糾結舊部自秦嶺帶走了非流。我腦子嗡的一下就大了。原奉定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這等於是逼非白殺了錦繡和非流啊。 我回到西楓苑,非白早已等候多時了,他無奈地道:“你身子要緊,不要到處去跑。” 我不悅地詰問他:“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瞞我?錦繡和非流怎麼樣了?” 非白搖了搖頭,“我已派昌宗前往查探,可是原奉定已帶著他們不知去向了。” 三月初五,齊放回來了,進宮前來密報。 “回主子,我本想查查陳玉嬌的死因,但是有人早一步把陳玉嬌的屍首挖出來燒了,一點渣子也不剩,隨葬的金錠也不見了。我派人查了半天,才有暗人傳話說是刑部直接下的命令,理由是怕傳染疫症。這事兒我看有些蹊蹺,陳玉嬌不像是溺斃這麼簡單,兇手這是在毀屍滅跡。” 為什麼會有人看陳玉嬌不順眼?我這樣想著,齊放低聲道:“可能是有人不想讓主子查到身世。這個不難查,到內務府一問便知。” 這個人是誰呢?不好的感覺湧上我的心頭。自從司馬遽去世後,我本想遵守同司馬遽的約定,以做重陽的伴讀為名接小彧上來。可是非白為難地說瑤姬夫人現在的情緒很不穩定,一時半刻都離不開小彧。珍珠也確認了這種說法,我只得暫時作罷。然後孕婦的本能甦醒了。 我開始嗜睡起來,一天裡倒有大半是睡的。林畢延越來越沉默,只對我說因我身子本就弱,懷孕初期又遇上明風卿的毒殺案,胎兒受到驚嚇,又經故人離世之痛,情緒也需調整,必須得好好靜養。我只得將生意交給小放打理,一門心思睡大覺。 四月初二,春風撲面,百花盛放,一片奼紫嫣紅,尤其是櫻花最是絢爛繁盛。非白著人在麟德殿的兩行大櫻樹下設下櫻宴。最大的一棵櫻樹在大風亭邊上,大風亭中有活水機關,正好可用來曲水流觴。 那日我比較清醒,聽說最近一直在家中作畫的大詩人蔡敏,也給非白面子出窩了,我便也欣然前往。席間我仍是哈欠不停,但聽著非白與十八學士和齊放他們鬥詩倒也別有情致。不愧是大詩人,蔡敏不一會兒又贏了,這回還把少年成名的聖上也給鬥倒了。我看非白倒是越挫越勇,只笑著讓馮偉叢把一個花樣兒的金錠賞給蔡敏。 蔡敏向來孤傲,倒也不急著把金錠子收起來,只是放在一邊,微笑著拱手謝恩。 這時一片櫻花飄在我的鼻尖,非白拉著我,笑著替我親自拈下那片嫣紅。非白脈脈地看了我一陣,要求以“花顏”為題,以“瓣”字為韻作詩,誓與蔡敏鬥到底。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不好意思地起身更衣。走過蔡敏時,我不小心踢到了他那枚寶貝金錠,便著小玉拾起來,還給蔡敏。 我們走出麟德殿,路上小玉嘟囔道:“聖上最近也忒大方了,這頌蓮金錠,內務府統共就御製了十枚。好傢伙,今日里,一口氣便送了五錠。” 我打趣道:“小玉的眼神可真夠好的,隔那麼老遠也能夠看得清楚啊,確定全是頌蓮金錠?” 薇薇也嘟著嘴笑道:“你就吹吧,離那麼遠我連蔡先生長什麼樣都沒看清呢。” 小玉高高地仰起頭,傲然道:“那是,先生忘記啦?那可是我親自設計的,一準沒錯。上回先生說樣子好看,順手取了一兩,賞給了陳玉嬌,剩下的便全交給馮偉叢了。” 之後,她略有些氣鼓鼓地道:“上回我想給夕顏公主,這馮偉叢小氣得也只拿出四錠來。”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一時沒留神,把肚子笑抽筋了,痛得有些站不穩。小玉和薇薇嚇得忙送我到最近的宮殿休息。等我躺下,才發現我們竟然進了非白白天同韓先生約會的地方——崇元殿。 崇元殿的奴婢急忙伺候著,薇薇趾高氣揚地讓奴婢送上花蜜水,我喝了些花蜜水,便讓人出去,躺在香妃榻小睡了一會兒。 醒來的時候不痛了,正想叫人進來,看到非白的書桌上一堆折子,有點兒亂,就站起來,想親自幫他收拾一下。一抬頭看到對面牆上掛著一幅他當年為我作的《春閨賞荷圖》,不由心中一熱,難為他時時刻刻把我記掛在心上。 我滿心甜蜜地走上前去為那幅畫拂了拂塵,我袖子裡的傾城突然跳了出來,跑到茶几上,然後一下子隱到那幅畫後面。我正要掀開畫把傾城趕出來,不想那畫一下子縮了上去,露出一個暗閣。傾城叼了個金如意站到我面前,我一下子愣住了。 傾城似乎察覺到我的猶豫,小小的鼠眼緊緊地盯著我,又叼著金如意向前湊了湊。我只得接下來,往暗閣的鎖孔中一插,暗閣立時打開。裡面放著一些黑梅內衛送來的密件,都是些朝中眾臣宴飲對答錄。想是非白不放心,著內衛監視。我正要關上,忽然看到裡面還有一個銀線香囊。非白哪來這麼個香囊?我取來打開一看,卻見裡面安然放著一枚黃澄澄的頌蓮金錠。 我的腦袋一下子開始混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頌蓮金錠設計得非常繁複,所以製作難度很高,統共只做了十錠。上回長安之盟,送給夕顏四錠,今日五錠賞給翰林學士,連著陳玉嬌身上的一錠,正好十錠。陳玉嬌落葬時,我沒有取回那枚金錠,她的屍身被秘密活化時,那枚金錠卻不翼而飛,卻沒料想在非白的暗閣裡。難道暗中將陳玉嬌殺害並毀屍滅蹟的是非白?這是為什麼? 我不動聲色地回到了西楓苑,一聲不響地躺倒在賞心閣。 酉時,非白回來了,他擔心地摸了摸我的額頭,“我等了你好一會兒呢,小玉說你在崇元殿歇了好一會兒,怎麼突然不舒服了呢,臉色這樣差?” “我剛問過薇薇了,你今兒一天都沒吃東西。”非白端著我最愛的汝窯盞過來,小心翼翼地扶起我,細細哄道:“再辛苦也要為了肚子裡的孩子喝點蜂蜜珍珠水吧。怎麼了?今天朕賽詩輸了,你不開心啦?” “你在那裡瞪著我做什麼?”曾經讓我迷戀的絕世笑容此刻在我心裡激起無限的恐懼。他不解地看著我,然後調侃道:“莫非你想吃我?” 我也笑了,微微推開那盞蜂蜜水,“非白,先帝派陳大娘送我們小五義進西京時,你可知我們幾個的身世?” 非白皺了皺眉,“這是多少年前的陳芝麻爛穀子了,你問這個乾什麼?” 我哦了一聲,又躺了下來,“我這幾日老是嗜睡,也不知道錦繡他們怎麼樣了。” “你可知道這回奉定不但害死了阿遽,還打死了親父。”非白冷冷道,“我已經給過奉定和錦繡多少機會了,這回是他們逼我的。” 非白的手狠狠地攥緊了,俊面猙獰起來,背著我走到花梨木桌,狠狠地一搥桌面。桌上正放著一個銀線香囊,裡面放著的那枚金錠被震了出來,滾到了他面前。 我細細地盯著他,沒有錯過他的一絲表情。他拿起那枚金錠,笑道:“咦?你什麼時候偷了朕的金錠?” 我慢慢地坐了起來,下床走向他,淡淡道:“非白,你知道嗎?很久以前我就一直疑惑,二哥是先帝同親妹亂倫的私生子,是以先帝樂意他回到原家。而碧瑩是明家女兒,他要利用她來打開地宮銀盒,好控制《無相真經》。大哥是平魯將軍的私生子,也許將來有一天能成為可造之材,用來牽制平魯將軍。那麼,我同錦繡呢?” 這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就因為我們的娘親長著一雙紫眼睛,被人說是天女,而天女的孩子會成為命運之子?像先帝這樣聰明的人怎麼會真的相信那民間傳聞呢? 非白飛快地收起來表情,若無其事地仰天長嘆道:“求你了,我的祖奶奶,能別亂想了嗎?身體要緊。”那絕世的容顏分明寫著焦急擔憂,可那雙熟悉的鳳目卻有著一絲莫名的詭異。 也不知怎麼的,我忽然想起段月容來。元慶年間,段月容在汝州戰場上對著我喊的口型為什麼是妖孽呢?我想起來了,那時他看向的其實不是我,而是我的身後。那時我感到有人偷襲,所以我回身誤殺了非白。 我一下子明白了,難道說、難道說那時非白其實不是想救我,而是真的想、真的想殺我?而段月容已經看到了,一時著急,所以他口裡的妖孽是非白,而不是偷襲者?我的腹中開始有絲隱隱的痛意,我下意識地緊了小腹。 “你一直在我的藥中下著使我嗜睡的藥物吧?”流淚之時,我卻同他一樣笑了起來,“所以便沒有時間去追查我的身世。” 他還是站在那裡瞪著我,那絕世俊顏開始扭曲。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的淚如泉湧,渾身如置冰窟,“因為……我們才是明家真真正正的後人。” “青媚是你安插在我和齊放身邊的眼線,當日巧遇陳玉嬌,青媚便報給你,你便急急忙忙地傳我入宮,暗中殺死了陳玉嬌,然後急急忙忙地丟入運河。陳玉嬌戀財,死都不願意放開這枚金錠,不想渭河上漲,屍首浮上水面,你便急忙令人毀屍滅跡,順道取回了這枚金錠。” 他的笑容終於慢慢斂去,臉色發青。 “你的父親,還有明風卿,哦,對了,還有段月容,他也曾經對我說過,真正的仇恨如何能夠輕易得解?”我籠在金絲梅花袖裡的手無意識地捏緊了酬情,其實耳邊已經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了,周圍的景物也看不真切,眼前唯有一人,“如今,我終於明白了。” 段月容的話在腦海中不停地翻滾,彷彿在我心中放了一把熊熊烈火。周圍的一切都沒有了聲響,只剩下那把火不停地焚燒著我的內心。我終於明白了那句話的意思,一切皆是仇恨所結的罪惡之果。 “方才我睡下的時候,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我走到他面前,看著那雙鳳目,“無論東營、西營,或是黑梅內衛,都可以輕易地把陳玉嬌收拾得乾乾淨淨,然後把那枚金子熔了,這個秘密便可以被永遠封存,我們便可以幸福地白頭偕老。可是你沒有這麼做,因為,你在內心深處希望我看到。” 非白垂眸道:“一派胡言!” “我原來一直在想,那原青舞的心是怎麼長的,明風卿怎麼可以利用早已傷痕累累的親生女兒來行凶?因為這世上唯一一種同愛一樣具有強大力量的,便是恨。” 我呵呵笑了一下,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笑聲可以這樣可怕,這樣神經質。 “可是有一個人的心比他們更黑、更狠,他不單要仇人死,更要讓他仇人的女兒愛上他,為他賣命,讓她為了他親手殺光自己所有的族人,然後再給她看真相,看著她掙扎,生不如死。你說這樣的人的心……他、他是怎麼長的呢?” 非白的臉停在黑暗中,可是我卻知道,他那瀲灩的鳳目正凝望著我。 “非白,同我說說?”我長嘆一聲,心如同撕裂一般,“同我說說當年你看著錦繡為你去伺候先帝時的心情吧。” 當我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我已經鬼使神差地來到了他眼前,當酬情刺向他胸膛的時候,我的意識也隨之崩潰。 我向冰冷的地面倒去,卻沒有摔疼。偷襲我的青媚半抱著我跪在我身邊,可能是怕傷害到我腹中的胎兒,她緊張地看著原非白,“屬下護駕來遲,罪該萬死。” 我看不到原非白,只見那半片白袍飄到我的面前,那下擺上凌厲的龍爪冷眼看著我,似在嘲笑著我的愚蠢,“朕乃真龍天子,有神龍護體,自是無妨。刺客傷了皇后,還不快去追查下落?” 青媚終於轉頭愣愣地看了我一眼,大聲應諾,疾步而出。 他沒有叫宮女,只是蹲了下來,歪頭看著我。我卻閉上了眼,當時的我連看著他都覺得骯髒。只聽他淡淡的聲音響起,“木槿,忘記了嗎?你把段月容的寶甲給了我。” 我想我應該哭的,可是眼淚劃過我鼻樑的時候,我卻嘲諷地笑了。我怎麼給忘記了,我把該死的天蠶甲都給他了。 瑜者非瑜,墨者非墨。 我想我還真他媽的蠢,明煦日、明煦蘭都曾經提醒過我,就連段月容也委婉地暗示我,這個原非白是一個惡魔,可是我卻一次又一次地將他美化成了天使。 一瞬間,一切變成了亂麻的擰結…… 心碎代替曾經的甜蜜,仇恨充溢著曾經幸福的心靈。 我再次絕望地失去了全部意識。 黑暗中,飄來一片嫣紅,胭脂梅花正舞得燦爛。我看到少年時代的碧瑩正在溪邊彈著琴,琴聲略略有些變調,可是我還是聽得出來,是一首《長相守》。陽光照在她白皙的肌膚上,泛著淡淡的金光。一曲終了,她抬頭看到了我,溫婉一笑。 我走過去,坐在她身邊,難受的拉著她的手,千言萬語梗在喉頭,任憑淚水往下淌,“對不起。” 她對我輕搖頭,釋然地笑了。 我靠在她瘦削的香肩上,哽咽道:“我是一個傻瓜。” 她用冰冷的手輕撫著我的臉龐,溫柔地看著我,又對我微笑了,“你是一個母親。” 我的淚水更兇,她卻已悠悠地到了溪水對岸,再轉身時,已化作了我們最後見面時的模樣,穿著那件碧色的襦裙。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身影跑過來,親熱地撲到她身上,“阿娜、阿娜。” 她快樂地抱起小身影,親了一口,扭頭對我溫然笑道:“好木槿,不要傷心,也不要回頭,更不要聽他胡說,我相信你可以改變那詛咒,還有命運。” 他是誰?什麼詛咒?什麼命運?我不解地看著她。 可是,碧瑩的笑容忽然凝注了,她抱著那個小身影盯著我身後,面容上漸漸出現了一絲凝固的悲哀,慢慢消失了踪影。 我忽然感到身後站了一個高大人影,投下一大片陰影,溪水中慢慢漾開了一片血紅色,一隻有烏黑指甲的手搭上我的肩膀。 撒魯爾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那樣冷酷,那樣乖戾,彷彿積聚了所有的恨,對我咆哮道:“詛咒永無可解,你將再一次心碎死去。” 有器物摔碎的聲音猛地把我駭醒。我一下子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銀紅蟬翼紗,上面細密地織著穿花百蝶,栩栩如生,似要飛出來。姽嫿見我醒了,便過來掀開紗簾扶我起來,立時一片珠光寶氣耀著我的眼。我瞇了瞇眼,適應室內的光線。隔著連珠帳子,卻見外間有個小丫頭正抖著身子收拾一盞琉璃盅。 薇薇聞聲進來,叉起小蠻腰罵道:“作死的,小荷,你又闖禍了,嫌在這裡太安靜還是咋的?莫非看我們好欺負?”薇薇恨恨道:“哼,你們暗宮的都不是好東西!是不是想逼死皇后和她肚子裡的太子啊?” 小荷也就是十三歲,蒼白的小臉滿是稚氣和恐慌,猛地跪在地上,告饒不已。 我嘆了一口氣,“薇薇,你且消停些吧,她還是孩子。姽嫿,帶她出去看看手傷著沒有。” 我抬頭看著頂上鑲著的一塊大紫晶石,正要開口問,薇薇,你算算今日外面是什麼節氣,這時,姽嫿在外面報說,瑤姬夫人前來看皇后了。 我便扶著薇薇站起來。滿頭素釵的瑤姬走進來,免了我的禮。 她摘下面具,輕輕撫上我微微隆起的小腹,微笑道:“這幾日可害喜嗎?” 我淡淡說:“好多了,多謝夫人關心。” 自從那日,我發現我才是明家後人,我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地下,還是原來那間子母堂,也就是司馬遽上次為我們剝菱子的地方。 非白命人幾乎把賞心閣全都搬到了這裡,可是我不喜歡牆頂太過富麗耀眼的裝飾,他便令人稍作修建。 姽嫿、薇薇也被派下來跟著我,我看姽嫿殊無異色,果然她告訴我,她本出身暗宮,她父母在一場瘟疫中早亡,她才被挑中成為一個東營暗人。 可是薇薇剛進來時嚇得天天哭,淚水絕對已經超過了我這幾個月來的總量。直到姽嫿嚇唬她說,暗宮中人皆知道,鶴叔的腦子不正常,他最愛生吃愛哭的女子了,如果再哭,他就會尋來求瑤姬夫人把你要過去。 薇薇立時止住了哭聲,極度驚恐地看著我們。 非白把小玉軟禁在賞心閣,掩人耳目,對外宣稱,我懷孕靜養,概不見客。 一開始幾天我絕食,一心尋死,無論眾人怎麼勸,我都了無生意,瑤姬夫人甚至想用武力逼我,可是一放手,我立刻全吐出來了。後來珍珠也來了,她對我泣道:“小兔被聖上帶到宮中去陪伴皇后了。” 我當下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我扶起同是孕婦的珍珠,幾乎聽不出自己的聲音,“請大嫂放心,一切都會好的。” 我開始恢復飲食,可是害喜害得厲害,每吃一口就要吐兩口。可是我怕非白要對付於飛燕,因為於飛燕畢竟功高蓋主,於是使勁吃,直吃得連血都吐出來了,涕淚直流,連瑤姬都看不下去了,為我流下了眼淚,然後便又是林畢延來看我。 我悄悄問林畢延關於錦繡的消息,好在錦繡和奉定仍然行踪未卜,我鬆了一口氣。 “林神醫,”我白著嘴唇看著林畢延,對他笑道,“其實您一早便知道我同錦繡的身世吧?” 林畢延嘆了一口氣,“那一年明風揚為避家族爭鬥,正流落到高昌。他本就練《無淚經》不得法,突遭巨變,逃過幾番追殺,人便重重病倒了,依秀塔爾救了他。當時我正好潛進來同都美兒相會,便救了他。明風揚是一個古道熱腸的好人,而天女的善良和真誠感動了明風揚。請皇后放心,您的父親同您的母親是真心相愛的,可是明風揚擺脫不了一個'明'字,他必須回去複仇。他走後,依秀塔爾才發現自己有了孩子。所以老夫也懷疑,明風卿是否知道明氏還有遺留在外的骨血。” 我流淚道:“您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 林畢延看了我許久,“老夫這一生經歷無數的人事,卻從沒有見過像踏雪公子對夫人這樣忠貞的情事,也許他一開始是惡意,可事後所發生的一切已經表明他的悔意和真誠。人這一輩子不能選擇兩件事,一是自己的出身,二便是所愛上的人,一切煩惱不過情非得已。即便是聖上自己,在這四大家族中,也不過是一葉苦命的靈魂,而您也懷上了心愛之人的孩子。”林畢延輕拍我的手,慈和道:“如今悲劇已經太多了,是否可以改變這裡扭曲的故事,停止一切悲劇,就全看您自己了。” 我漸漸平靜下來,非白差人來探過我的口風,可是我還是不想見他,但聽說我慢慢恢復了飲食,便準珍珠和瑤姬經常來看我。 每過幾天,我就在牆上畫一個正字,轉眼已經有了四個正字。這二十天裡,我竟然沒有瘋掉,感覺很神奇。 我不太明白非白為什麼要把我囚禁在這裡,樓上紫棲宮光冷宮就有幾百間房間可以用,可是他偏選擇這裡,也許是為了懲罰,所以我見不到陽光。 這一日,瑤姬帶著小彧前來看我,駁斥了我的觀點,“非也。木槿,這是原氏的規矩,為了顯示同暗宮的誠意,原氏家主最愛的婦人生產必然是在暗宮的子母堂。” 我冷笑,“想必是等著我生一對雙生子,然後留一個在暗宮吧。”我摸著小彧溫熱的臉,黯淡道:“就像咱們小彧一樣。” 瑤姬沒有說話,眼圈卻紅了起來,美麗的眼中深藏著一種母親的悲慟,嘆了一口氣,取來上次送我的那一副貴重面具,“我來教你做面具吧。”她手把手地教我,一邊安慰我,“聖上日日問起你的境況,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想必將來只要皇后願意,聖上必會如你所願。” 後來瑤姬夫人承認了我沒有藝術細胞,所做的面具要么就是歪瓜裂棗,要么就是怒目圓睜,漸漸地作為完美主義者的她放棄了。 這一日,瑤姬和珍珠前來,後面雀兒端了一個瑪瑙盤子,上面盛了一堆極新鮮的荔枝。 薇薇見了,不覺驚呼:“哇,這荔枝好新鮮,這得費多少功夫才能弄到長安來啊。” 瑤姬笑道:“有人聽說皇后愛吃荔枝,巴巴地命人跑死了好幾匹快馬,專程從南國千金購得,木槿,還不快來嚐嚐。” 我慢吞吞地過來,“無功受祿,何以克當?” 眾人皆一陣尷尬。 還是瑤姬涵養好,笑道:“聖上御膳,平素不過三菜一湯,平時又節衣縮食,后宮俸例減半,卻不理言官直諫,把千金散盡只為佳人一笑,依本宮看千金倒是其次的,主要是心意難得啊。再過幾個月,他就是孩子他爹了,還氣他一輩子不成?”她見我默然不語,便拉我過來,親自剝了一個,“好歹來嚐一個,甜不。” 我一口咬下,微微點了頭,然後自己動手剝了一個荔枝大嚼,眾人大喜。 第二十二天,我要求了解君氏族業近況,我本意是要見齊放,不想非白著人送下一堆賬,算是獎勵我開始正常飲食以及接受他的心意,不過他還是沒有出現。這樣很好,我心裡還沒有原諒他。 然而,通過這些賬冊夾頁,我看到了齊放的傳信,一切雖如常,但黑梅內衛對君氏監視嚴密。 直到第二十三天,應該是四月二十六日了,我仍在華麗的情塚裡抱著肚子來回走動,思考著出逃的方法,忽然有一陣奇怪的聲音傳來。然後我注意到洞穴的一角,有一隻老鼠鑽了出來,看到是我,飛快地躥到我的肩上,輕觸我的臉頰,竟染是傾城。它的手中抓著一把金如意。 對啊,傾城可以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傾城的皮毛和爪上皆是傷痕,身體也瘦了一大圈,想是沒日沒夜地挖地道,這才找到我。我心中感動,趕緊抱它到桌子上,餵牠一些鴨信、牛肉。傾城一口氣吃完了兩大盆,然後我再給它用鹽水輕輕消了消毒,傾城忍痛不發一言。 我正要讓傾城帶我出去,卻聽身後石洞嘩的一聲打開,我驚回頭,卻見非白穿了一身半舊藕荷色緞袍,面色陰晴不定地站在門口。 “多日不見皇后……可好些了?”他略垂著眸,沒有看我的眼睛,慢慢走進來,狀似無心道:“你今天胃口挺好的。” 我愣了一愣,回頭看看空空的兩個盆,精神高度緊張地抱著肚子後退一步,便胡亂回道:“不知怎麼的,最近特別愛吃鴨信和牛肉。” 他的眼神閃過一絲驚喜,似乎很高興今天我能同他好好說話,便麵露喜色,大大地向我前進一步,“那我讓人給你多做些。” 我後退數步,“謝主隆恩,我不餓了。”話剛出口,我就害怕了,這樣會不會反倒讓他疑心? 可是非白卻苦笑道:“你又在挖苦我。我知道你在這裡悶。”他慢慢在我位子上坐了下來,嘆了一口氣道:“我少時也曾被關在這裡治病。當時就想我再待上一時半刻,不死即瘋。” 我無語地看著他。 他卻略帶手足無措,又站了起來,“瞧你站那麼遠,快坐下,別累著。” 我淡淡一笑,“孕婦平時多走些,生產可以順利些。” 他高興地向前一大步,對我展顏笑道:“等孩子生下來,我就帶你上去,好嗎?” “等孩子生下來?”我不由恐懼道,“聽說謝夫人也是在這座子母堂裡生下了陛下和阿遽,那我生下孩子後,陛下也要我們母子分離嗎?” “原來你最近老睡不好,就為這個嗎?”非白著急地上前一步,說道:“若真是雙生子,只是留一個在地下。你且放心,你可隨時來看他的,我陪你來,你不要擔心。” 他對我盡量柔聲道:“你曾經提過的,想要小彧到上面去生活,這下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我的淚水慢慢流出。難道真要我其中一個孩子在這裡生活嗎? 非白卻慌了神,輕輕撫上我的臉,吻去我的淚,悲傷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可是我對你是真心的。” “我的確不是什麼好人,可我沒你想的那般噁心。”他黯然道,“我留著那枚金錠,不過是想找合適的機會同你坦白……不想……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的確一切都太晚了,我有一肚子的話想問他,可是我卻什麼也問不出,想到他陰狠的詭計,便感到噁心。 我終於傷心地哭泣道:“我害怕,我不要在這裡。” 非白緊緊地抱住了我,細細哄道:“不怕,我以後天天都下來陪你,一切都會好的。” 他的身子很熱,就像一團火。我心中莫名地害怕起來,想退開,可是他卻打橫抱起了我。他的呼吸急促了起來,鳳目滿是慾望之火。他輕輕把我放到床上,反身壓了上來…… 我微微推拒著,“小心孩子。” “我一定小心些。”他的吻密密地覆上我的臉頰,慢慢落到脖頸,輕輕地啃咬著,酥酥麻麻的感覺襲來…… 他的手忽然飛快地撕開我的襦裙,火熱的手和吻開始快速地游移……我終於輕喘出聲,他的額頭落下汗滴。隨後,他快速地除去了兩人之間的衣衫…… 我的淚水流下,輕叫出聲。他有些後悔地停了下來,在我耳邊沉重地呼吸,“我盡量輕一些。你不知道,這二十幾日,我想你快想瘋了。” 他顫抖著手繼續挑逗我的感官,輕輕地律動起來。他的回憶像花朵在我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綻放,痛苦的、甜蜜的,最後是痛徹心扉的……我只覺身上的人既熟悉又陌生,既瘋狂又甜膩,既興奮又悲切。我睜開淚眼,正對上他狂野的目光。他熟悉我身上的每一個興奮點,知道如何讓我在他身下呻吟哀求。他俯下身來深深地吻住我,一手固定著我的雙手,一手粗暴地撫弄著,我的身體好像熱得要融化了…… “不要,輕一些。”我低低地哀求著,手指深深掐入他健壯的肩頭,聲音膩得連我自己都覺得誘人。 他的眼神愈加幽深,低吟道:“一會兒就好。”而後仍舊霸道地佔有著我每一分身體,每一寸靈魂…… 我微微推拒著,“不要了,對孩子不好的。” 他這才戀戀不捨地停了下來,極輕柔地撫著我的小腹,痴痴道:“你不用擔心的,也許會是一男一女,那樣我們便不用留在暗宮了。” 我默默地點頭,望著床帳處正在冒著青煙的鏤雕白虎銀熏,然後輕輕伏在他的肩頭。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輕輕揉了揉太陽穴,“你不在的時候,我總睡不好,只好天天批奏摺。”他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眉頭終於舒展開來,“以後我就天天下來,你且放寬心,我斷不會讓你和孩子分離。” 說完,他便陷入香甜的睡夢中。 林畢延配的舒寧香果然很好使啊,這是碧瑩剛去世那陣,因我長期失眠,林畢延替我配的安眠熏香。我被囚在子母堂後,非白只管把平時我用的物件傳遞下來,包括這盒熏香。我在此地擔驚受怕,睡眠更少,林畢延便囑薇薇每隔一天給我用上一些。可時間一久,這香對我根本不起作用,不想今天正好派上用場。 我快速地披衣起床。傾城從角落裡鑽出來,我披上衣物,他躍上我的肩頭,然後爬上燭台,觸動機關。石門應聲而開。不想小荷正端著茶站在我面前,好像正要進來奉茶。 她偷眼一瞧裡面,臉色就變了,慢慢後退想去叫人,早就有人出來給她一記手刀,一手快速地抄起險些要墜落的托盤。我抬頭,是齊放和姽嫿。 過了一會兒,薇薇也抖著身子過來了。 齊放把酬情交到我手上,激動地道:“主子。” 我也高興地拉著齊放,然後轉向姽嫿,“謝謝你,姽嫿,跟我們一起走吧。” 姽嫿流淚道:“請娘娘原諒,我不能跟你們一起走,我畢竟是暗宮的人。”她向東一指,“往此地走,齊大人應該能帶你出去,只是這一路會途經銅修羅,然後便可從當年軒轅氏的行宮入口出去。只是娘娘切記,千萬不要誤進紫陵宮。” 我們假裝打暈了姽嫿,三人便向東而去。不一會兒,便來到了那個巨大的銅修羅處,一邊便是白玉雕門。我們正要取道時,忽然薇薇眼中帶著無盡的迷惑,望著那個銅修羅,“咦,我怎麼覺得以前見過這銅修羅?” 我們拉著她快走時,她忽地腳一扭,跌在地上,痛叫道:“娘娘先走吧,奴婢走不了了。” 齊放正要上前背她,她忽然出手如電搶了我懷中的酬情,向後退了一步,冷冷道:“對不起,花西夫人,你今天走不了,至少從紫陵宮出來以前,你走不了。” 齊放冷冷道:“你是誰家的武士?” 薇薇眼中短暫迷惑,傲然道:“我是先德宗陛下第一暗人,我的代號叫熒火。軒轅家歷代便是收集情報的高手,除了神獸,就是我們這些暗人。想要欺騙敵人,就得先欺騙自己人,甚至是暗人本身。陛下為我封閉了記憶,只做一個普通的宮人潛伏此處,便是等有機會見到銅修羅。”薇薇淡淡笑著,清純的眼神一時冷冽無邊,“紫陵宮中有著毀掉原氏的秘辛,我的任務便是潛進紫陵宮。” 齊放冷冷道:“那你去吧,同我們又有何關係?” “若想進入紫陵宮,便得明氏族人的血。”說時遲那時快,她手起刀落,在我手上劃開一刀,然後將金如意蘸了我的血,伸入銅修羅的胸口,向右連轉三圈,地面忽然震動起來,有大量的粉塵掉落在頭頂,一會兒,紫陵宮的大門沉重地徐徐打開。 就在這時,瑤姬已經帶著一列戴著面具的高手追來了,他們看著紫陵宮打開的門,瑤姬渾身打戰,駭然不已,“木槿,你瘋了嗎?” 我很想跟瑤姬說:“老子沒有瘋,只不過不想得幽閉恐懼症。是我後面那姑娘腦子不太正常了。” 可惜沒等解釋,熒火已經攜著我躍入紫陵宮的大門。齊放剛想跟著躍入,紫陵宮的大門應聲而閉。我最後看到的畫面,是齊放在狂呼著我,瑤姬瘋狂大叫,連面具都掉下來了。 門關閉的時候,我跌倒在地。我及時護住自己的小腹,緊緊靠著岩洞。不久,岩洞的紫晶礦散發出幽幽的光,暗淡地映著一個紫色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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