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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回萍水孽緣難自解江湖俠骨恐無多

武當一劍 梁羽生 27694 2018-03-12
藍玉京為了對自己的身世起疑而感到悵惘,也為了失掉了東方亮這個“朋友”而感到傷心,心裡想道:“師祖叫我到少林寺去找一個叫做慧可的大和尚,料非無因,說不定這個和尚就知道我的身世。”當下只好把煩惱暫且拋之腦後,獨上少林。 他可不知,還有一個人比他心情更加不好過的,這人就是剛剛被東方亮趕走的常五娘。她受東方亮所辱,不僅傷心而已,更加羞愧難當。 她翻過一座山頭,正想在密林深處換衣裳,忽聽得有人斥道:“賤人,你幹的好事!” 常五娘大吃一驚,抬起頭來,只見那個人已經出現在她的跟前了。 常五娘一副急淚掉了下來,顫聲道:“二爺,我還指望你給我報仇呢,你也不問情由,就來罵我。” 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情夫,天下第一暗器世家四川唐家的老二,在江湖上人家都尊稱他為“唐二先生”,而不敢直呼其名的唐仲山。

唐仲山哼了一聲,說道:“報什麼仇,你這個樣子,把我的臉都掉光了。”此時她披的還是東方亮那件外衣,但外衣只能遮掩上半身,下半身衣裳的裂縫卻遮蓋不住。 常五娘道:“我被人侮辱,你不替我出氣,還來罵我!你知不知道是誰傷辱我?就是你的朋友向天明的徒弟東方亮這小子!” 唐仲山道:“別說我惹不起他的師父,就是惹得起我也不會為你去找麻煩。” 常五娘冷笑說道:“你是天下第一暗器高手,想不到也會給他師父'劍聖'的名頭嚇怕了!” 唐仲山冷笑道:“怕不怕劍聖是我的事,我問你,東方亮為什麼要侮辱你,總有個原故吧!”常五娘道:“這、這個……說來話長……” 唐仲山道:“說來話長,那我就先問你一件事,你跑去武當山做什麼?”

常五娘大驚道:“二爺,你不要聽人家閒話,我只是偶然動了遊興,到武當山逛逛。” 唐仲山道:“你若是沒作出對不住我的事,我還沒有問你,你怎麼就知道我是聽了人家的閒話?” 常五娘道:“因為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發怒,我想,你一定是……” 唐仲山喝道:“別管我想什麼,你只說你自己做過的事!” 常五娘顫聲道:“我真的沒做過什麼呀!” 唐仲山道:“你不說,我替你說吧,你是上武當山偷會情人!” 常五娘叫起撞天屈來:“我哪來的什麼情人?這許多年,我不是都跟著你嗎,你莫聽信……” 唐仲山冷笑道:“這個人是你十八年前就勾搭上的,我什麼都知道了,你還要瞞我?” 常五娘道:“你哪裡聽來的讕言,我都不知道你說的是誰?”

唐仲山冷冷說道:“你不知道?你一定要我說出來麼?好,我就說出來吧!他本是兩湖大俠何其武的大弟子,名叫戈振軍,十六年前,做了無相真人的關門弟子,道號不岐,你千方百計想要搶到手中的那個孩子,就是你和他的私生子吧?”越說越氣,啪地打了常五娘一記耳光。 常五娘在地上打了個滾,披頭散發地坐起來叫道:“唐仲山,你是我的什麼人?” 唐仲山喝道:“無恥賤人,你要不要臉?這樣問我,是什麼意思?” 常五娘忽地狂笑起來:“我無恥?我不要臉?我問你,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嗎?我求你收我為婢為妾,你都不肯讓我入你家門!我只不過是你的玩物罷了!你憑什麼要我替你守節?莫說我沒有情人,就是有,你也管不著!你自己在外面玩女人……”

唐仲山喝道:“住嘴,賤人!越說越不像話,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常五娘道:“你殺了我好了!我跟了你這許多年,你高興就來看我,不高興就把我拋在一旁。名份沒有,氣倒是受夠了!可憐我還要逆來順受,唯恐討不了你的歡心。我受夠了。好,你殺我吧!來呀,來呀!為什麼不來殺我!” 唐仲山被她這一頓又哭又叫的責罵,倒是不覺有點內疚於心,但面子是不能放下的,喝道:“你瘋了,這樣鬧像什麼樣子?” 常五娘道:“不錯,我是瘋了!你不殺我,我也不想活了!”突然拿出了一枚青蜂針,向著自己的咽喉就刺。 唐仲山中指一彈,一股勁風疾射過去,把她手中的青鋒針彈飛,喝道:“不許你尋死覓活!” 常五娘趁勢倒入他的懷中,哭道:“二爺,你也不念我對你的好處,我是黃花閨女就被你哄上手的,服侍你也服侍了二十年了。你只聽了人家幾句閒話,就來打我罵我,我還活得下去嗎?”

唐仲山道:“好,我不打你,也不罵你,你說真話!” 常五娘道:“我死都不怕,也不怕對你說真話了。不錯,我和戈振軍是曾經相識的,他好像對我也有點意思,但我們也只是一相識就分手的,其實並沒有什麼私情。你想想,倘若他真的是我的情人,他在武當山十六年,為什麼我從來沒有去找過他。這次我在武當山上根本也沒有見過他。我知道你在武當山也有朋友,不信,你可以去問他們。” 唐仲山當然不會相信她說的都是真話,但她是第一次上武當山,這卻不假。而且唐仲山寵了她這許多年,也確實是捨不得殺她。只求面子過得去,把她的假話當作真話又有何妨? 常五娘見他沉吟不語,又再說道:“至於那個孩子,不錯,他的確是私生子,但卻不是我的私生子。是戈振軍師妹的私生子。你若是不信的話,可以去問牟滄浪。”

唐仲山詫道:“你怎麼知道牟滄浪知道?” 常五娘道:“兒子知道,料想父親也當知道。不過,據我所知,你好像只是和牟滄浪有交情,和他的兒子大概只是在很小的時候見過吧?” 唐仲山道:“牟滄浪只有一個兒子,叫做一羽,我是知道的。你說的不錯,我大約在二十年前見過他一次,那時他還是個穿開襠褲的小孩。但你又怎麼知道牟一羽知道?” 常五娘道:“就在我上武當山那天,恰好牟一羽下山,有個道士送他到半山的。我看見他們就躲起來了。他們沒看見我。這件事情,我是無意中從他們的談話中偷聽到的。”她說的倒是實情,那天送牟一羽下山的是無量道人的大弟子不敗。不過她以為牟一羽沒發現她,這卻錯了。 唐仲山聽她說得有根有據,不覺又信了幾分。

常五娘七竅玲瓏,鑑貌辨色,知他已是回心轉意,便即趁勢撒嬌:“是誰造我的謠言,你不說給我知道,我可不依!” 唐仲山道:“那也不全是謠言啊,稱自己也承認和戈振軍是舊相識的。” 常五娘道:“但那謠言卻說我和他生下了私生子,你不給我討還清白,我還有何面目做人?” 唐仲山心中煩亂,淡淡說道:“你沒做過,那就可以問心無愧了,何必追查?” 常五娘道:“你這樣說,分明是對我尚有懷疑,我一定要你查個明白。” 唐仲山道:“好啦,好啦,我相信你,不要吵了!” 常五娘道:“你這是敷衍我的,不查明白,你始終還是不能釋疑。” 唐仲山道:“叫我向誰去查。” 常五娘嬌聲道:“喲,你瞧你好沒心肝!我剛說過的你就忘了。向你的老朋友牟滄浪去查呀。他的兒子都知道那個私生子的來歷,說不定他知道得更多!”

唐仲山有點奇怪:“她應該見好即收的,為何還要自尋煩惱?”苦笑說道:“你知不知道,中州大俠牟滄浪如今已經是變成了武當派的新任掌門無名真人啦!” 常五娘道:“那不正好麼,你可以一舉兩得,去給你的老朋友賀喜。” 唐仲山正色道:“武當派要你的命,我避開他們還恐不及呢,你卻要我去見武當派的掌門!” 常五娘說道:“就因為我上了一次武當山,那你更應該替我去走這一趟,向他們解釋誤會。” 唐仲山道:“誤會?我也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如何解釋?你不要不識趣了,我告訴你一個確實的消息,武當派的無色長老正要找你算帳呢!而且,聽說他如果找不到你,就要來找我,要著落在我的身上,把你交出來!” 常五娘道:“你怕了無色這個牛鼻子臭道士?”

唐仲山道:“不是怕他,但我們唐家的確也是鬥不過整個武當派!” 常五娘道:“聽你剛才的口氣,你似乎不以為這是他們的誤會,你畢竟是相信了他們的那一些鬼話!” 唐仲山道:“我還沒有聽到他們的指控,也不知道他們說的是否鬼話,但你自己做過什麼事情,你總應該自己知道!” 常五娘道:“我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件事情得罪了武當派?聽你的口氣,你雖然沒有聽到他們的指控,總有點風聞了吧?” 唐仲山道:“這個……”常五娘和武當派結的是什麼梁子,他確實是雖未完全知道,卻亦已知道一些的。 常五娘道:“二爺,你是還在懷疑我吧?為何不說下去?” 唐仲山突然大喝道:“我豈僅只是懷疑你,你這賤人,竟敢借我的名頭招搖,我豈能饒你!”

常五娘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本以為已經把唐仲山哄得服服帖帖了的,怎知又突然變卦了! 她剛剛發覺唐仲山的眼色似乎有點特別,唐仲山“卜”的一掌就打下來了。 就在此時,只聽得有人大叫:“唐二先生,手下留人!” 常五娘已經在這個人的大叫聲中倒了下去。 這人聲到人到,原來是武當派排名第二的長老——無色道人。 無色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可惜,可惜!” 唐仲山板起臉孔說道:“無色道兄,我殺這個妖婦,為何你叫可惜?難道你和她也有一手?” 無色道:“唐二先生,你怎能和貧道開這種玩笑,誰不知道她是你的外寵。” 唐仲山嘆道:“咱們是老朋友,我也不必瞞你。二十年前,我受這妖婦迷惑,是,是曾經和她相好過一個時期。想不到直到如今,她還在外面借我的名義胡作非為,聽說還曾經私上武當山用青蜂針打傷了貴派的不悔師太,有這事麼?” 無色道:“有。但,不過……” 唐仲山早已截斷他的話道:“她這樣膽大妄為,你說我怎能饒她?所以我特地找來,把她一掌打殺了!但我不懂,你怎的還要替她求情?” 無色搖頭道:“唐二先生,你忒也魯莽了。為何不等我來到才處置她?” 唐仲山翻起雙眼道:“哦,你這是怪我擅殺你們的仇人嗎?你也應該知道我的脾氣,好歹她曾經是我的人,要處死她也只能由我處死,我可不想經過你們的手?”這等於“清理門戶”不容外人插手一樣,江湖確是有這條規矩的。 無色道:“貧道並無越俎代庖之意,只不過……” “不過什麼,爽快說吧!” “實不相瞞,我們找常五娘,並非只為她用青蜂針打傷了不悔一事。” “還有何事?” “這十多年來,敝派接連發生了幾宗莫名其妙的慘案,我們懷疑與常五娘有關。” “哪些慘案?” “敝派以前的首席長老無極道長,俗家弟子兩湖大俠何其武,敝師兄丁雲鶴,敝師侄不戒等人,都是死於非命的。”無色他只是提幾個頭面人物。其他人等,如耿京士、何玉燕、何家的老家人等等都不提了。 唐仲山心裡暗暗吃驚:“原來這些傳說都是真的。”說道:“這就令人似乎有點不敢置信了,你說的這些人都是貴派有數的高手,常五娘本領再大,恐也傷不了他們吧。” 無色道:“我說的只是'有關',並非指控這些案件都是她一手所為,但最近敝師侄不戒的死於非命,卻已確實查明,是在受了掌力所傷之外,還中了一枚青蜂針的。因此我們希望從她的口中,問出其他的主犯或同犯。” 唐仲山這才裝出恍然大悟的神氣,“哦,原來你們是要留下活口查詢,怪只怪我不知道還有這麼多複雜的案子。” 無色道:“是呀,那些案子,或者與她有關,或者與她無關,但總得問她一問,只盼找到一點線索也是好的。” 唐仲山道:“可惜你來遲一步,我一怒之下,已是將她斃了。” 無色忽然向倒在地上的常五娘走去。 唐仲山道:“你幹什麼?” 無色道:“我想看一看還有沒有得救?敝派的純陽丹功效不在少林派的小還丹之下,只要能夠延長她一口氣也是好的。” 唐仲山冷冷道:“你是不相信我已經打死了她吧?” 無色道:“決無此意,貧道只是想盡人事而已。” 唐仲山道:“我若阻止你,說不定你連我也會懷疑了。好,你這就去仔細察視吧。” 無色哈哈一笑,說道:“唐二先生言重了,請恕貧道放肆。” 他道號無色,確是已經勘破色空,眼中並無男女之別。他走過去把常五娘抱起來,只覺她的身體已經僵硬,一探她的鼻端,氣息亦已毫無。 但奇怪的是,他卻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在武當派中,他雖然不以內功著名,但身為長老,內功的造詣當然還是不弱。聞到這股幽香,竟然也感呼吸不舒,頭昏目眩。 唐仲山冷冷說道:“小還丹也好,純陽丹也好,只怕也未必能夠解得我唐家獨門秘製的斷魂冷香散吧?”“斷魂冷香散”是唐家七大劇毒之一,聞香斷魂,無藥可解。除非內功深湛的人,事先閉了呼吸,或可避免受害,但即使是內功深湛的人,若被這藥散納入口中,那也是決難抵禦的。 無色吃了一驚,說道:“你還迫她服了毒?” 唐二先生板起臉孔道:“好歹她也曾經是我的人,我總得給她留個全屍。我若是用重手法擊斃她,只怕她就難免腦漿塗地了。我想你也不願用這樣殘忍的手段吧?” 無色心想:“那你剛才又說是一掌打殺了她。” 唐仲山好像知道他的心思,說道:“我這掌力是廢了她的內功,這樣她就死得更快了。無色道兄,可惜你出聲之時,遲了片刻,否則我還可以讓她多活半個時辰。” 無色雖然還是有點懷疑,但擺在眼前的事實是,常五娘的確早已氣絕身亡了。他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一個人是真死還是假死,那是決計騙不了他的。 唐仲山冷冷說道:“現在你相信她已經死了麼?” 無色只好點了點頭。 唐仲山哼了一聲道:“你有沒有起死回生的本領?” 無色苦笑道:“當然沒有。” 唐仲山道:“那你還抱著她幹什麼?” 無色瞿然一省,不禁自己也覺得有點尷尬,只好把常五娘的“屍體”放下。 唐仲山面挾寒霜,把常五娘接過來,冷冷說道:“無色道長,你請便吧!” 唐仲山抱起常五娘的“屍體”,神情似是頹喪已極,茫然望著前方,喃喃道:“五娘,你別怨我心狠手辣,我會好好料理你的後事的。”常五娘曾是他的“外室”,他不願常五娘暴屍野外,那也是情理之常。無色不敢再“刺激”他。心想:“雖然這條線索斷了,但常五娘已死,總算是給不戒師侄報了仇。還是回山禀報掌門師兄去吧。” 唐仲山走了,在樹林深處把常五娘的“屍體”放下,登時換了一副臉色,好像一個捉弄了別人的頑童,心中大為得意,哈哈笑了起來:“想不到身為武當派長老的無色道人,居然也會給我騙過!” 就在此時,忽地也有人笑道:“唐老前輩,小侄向你賀喜來了,這條計策當真是再妙不過!” 唐仲山道:“小鬼,原來你早就在這裡等候我了。你是不是想來領功?”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武當派新任掌門無名真人的兒子牟一羽。 牟一羽笑道:“不敢,晚輩今後要倚仗老前輩的還多著呢。” 唐仲山一皺眉頭,說道:“你說得不錯,無色道長果然是來找我要人的,但他來得這樣快,恐怕也是得到你的'指點'吧?” 牟一羽笑道:“事情遲了結不如早了結,我就是要讓無色師叔親眼看見五娘'死了',他才能放心回去。” 唐仲山道:“你為什麼要幫我這個忙?” 牟一羽道:“實不相瞞,這是家父的主意。” 唐仲山道:“令尊已經是武當派的掌門,五娘卻是被你們武當派當作仇人的,因何他又授意你這樣做呢?” 牟一羽道:“家父說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常五娘也算得是半個唐家的人,那些疑案是否和她有關,家父也不想查究了。” 唐仲山本來是個自大的人,聽牟一羽這麼說,正好滿足了他的“虛榮心”,心想:“原來他是怕和我結怨。”當下說道:“如此說來,令尊賣給我的這個人情可真是太大了,我只怕報答不起。但我有個脾氣,欠人家的債,總是想要盡快償還的。你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嗎?請快說!” 牟一羽道:“晚輩怎敢望報,只有一件小事,前輩要是知道的話……” 唐仲山道:“什麼事,快說!” 牟一羽道:“本派有個小弟子,名叫藍玉京,不知前輩可知他的下落?”原來他是第一次和唐仲山會面之後,不久就碰上了無色的。見過了無色,他再繞道回來會唐仲山。無色巧遇藍玉京這件事情,他卻尚未知道。 唐仲山怔了一怔,道:“連貴派'不'字輩的大弟子我都未曾全部認識,怎的你以為我會知道你們一個小弟子的行踪?” 牟一羽道:“這個小弟子有點與眾不同。” 唐仲山道:“怎樣不同?” 牟一羽似笑非笑地說道:“他是尊寵所要尋找的人。” 唐仲山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你是要我幫你問她。不過……” 牟一羽笑道:“你要尊寵活過來大概也不會怎樣費事吧?” 唐仲山其實是不想常五娘這麼快就“活”過來的,但有話在先,卻也不能不幫牟一羽這點“小忙”,便道:“好,我可以馬上將她救活。不過你可得先答复我一個問題。” 牟一羽道:“前輩請問。” 唐仲山道:“你這個小師侄的父母是誰?” 牟一羽道:“他的父親名叫藍靠山,是在武當山種菜的。他的母親姓什麼我可就不知道了。” 唐仲山道:“我是問他的親生父母是誰?” 牟一羽一怔道:“前輩,你是怎樣知道的?” 唐仲山道:“你不必管。我要知道另外的一半。” 牟一羽壓低聲音道:“聽說他是以前兩湖大俠何其武的女兒的私生子!” 唐仲山道:“他的父親是誰?” 牟一羽道:“這我就不清楚了。恐怕只有問那位何姑娘才知道。”其實他是另有原因,不願意說出耿京士的名字。 唐仲山鬆了口氣,心想:“只要不是常五娘的私生子就行。”說道:“這個小弟子因何私逃下山?” 牟一羽道:“他不是私逃的,是前任掌門無相真人在羽化前一天叫他下山的。” 唐仲山道:“為什麼?” 牟一羽道:“這我可不知道。不過,這位小弟子一向是很得師祖寵愛的。” 唐仲山道:“原來如此。”心想:“這個辦法雖然不算高明,但在她的處境,卻也不失為一種自保之道。”原來他以為常五娘是因為和武當派結下仇怨,所以要把無相真人疼愛的小徒孫擄作人質,以便自保。他這樣想,對常五娘的疑心倒是不覺又減了一些了。 “好,我可以幫你問她。但你可不要告訴她我們見過面。” 唐仲山說罷,便即取出一枝細長的銀針,插入常五娘的太陽穴,過了片刻,只聽得常五娘已經重新有了呼吸。唐仲山把藏在指甲縫中一撮藥粉輕輕一彈,彈入常五娘的鼻孔,常五娘打了個乞嗤,“嚶”的一聲,醒過來了。 原來唐仲山剛才用的並不是“斷魂冷香散”,而是和“斷魂冷香散”氣味相同的另一種迷藥,可以令人心臟停止跳動,在十二個時辰之內,維持“假死”的狀態。 常五娘張開眼睛,牟一羽分明站在她的面前,她卻好像視而不見,只是向唐仲山撒嬌:“二爺,你好狠心,我有什麼對不住你,要把我置之死地?” 唐仲山道:“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知不知道,我這樣做,正是為要保全你的性命。無色道長剛才來過,要不是他親眼看見你已經'死掉',他早已把你抓回武當山去了。” 常五娘道:“今後呢?” 唐仲山笑道:“今後,江湖上就再也沒有青蜂常五娘這個人了,有的只是我唐仲山的五娘。我把你藏在一個隱秘的地方,只要你不用本來面目在江湖走動,武當派人當然相信你已經死了。” 常五娘噘著小嘴兒道:“好呀,你是要我下半世過見不得光的日子。” 唐仲山道:“雖然委屈了你點兒,但你也不用擔憂有人來找你的麻煩了,也還是值得的啊!” 常五娘把目光移到牟一羽身上,這才說道:“如果我沒有認錯的話,這位好像就是武當派新掌門人的公子吧?” 唐仲山笑道:“他雖然是武當派的弟子,但卻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常五娘道:“哦,此話怎說?” 唐仲山道:“無色來找我要人一事,是他暗中通知我的。這條叫你假死的妙計,也是他和我合計的。” 常五娘道:“這麼說來,你們倒是為我設想得很周到啊!” 牟一羽道:“晚輩只是秉承家父的囑咐。” 常五娘淡淡說道:“原來這是令尊的主意。那我可以不必多謝你了。” 唐仲山喝道:“五娘,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 常五娘道:“難道不是這樣麼?我若肯依計行事,我固然可以苟全性命,牟滄浪也可以免了麻煩啊!”說到“麻煩”二字,目光顯得頗為異樣。 唐仲山喝道:“五娘,你越說越不像話了!” 牟一羽尷尬笑道:“五娘說的是實情,家父的確是不想多惹麻煩。”他可不知,常五娘所說的“麻煩”和他心中所想的“麻煩”並非一樣。 常五娘道:“牟公子,請你回去告訴令尊,說我常五娘雖然不領他的人情,但卻願意和他公平交易。令尊要的是什麼?說吧!” 牟一羽笑道:“五娘的確不愧是老江湖。不錯,家父的確是有所求,求五娘放過我那小師侄藍玉京。” 常五娘道:“從今天起,我已經'死'了。已經'死'了的人,又怎能和你們武當派的弟子為難?我想令尊一定還有附帶的要求吧,否則這宗交易,他就未免太吃虧了。” 牟一羽說道:“五娘料事如神。不錯,家父是想知道藍玉京的下落。如果五娘知道的話……” 常五娘道:“我本來不知道的,但好在我無意中偷聽到藍玉京和東方亮的談話,這宗交易是可以做成功了。” 當下慢條斯理說道:“聽他們說,好像令師侄是要去少林寺。” 牟一羽道:“多謝五娘。多謝唐老前輩。” 唐仲山道:“這話應該顛倒過來,是我理該多謝你們父子才對。世兄回去請代我問候令尊。” 牟一羽走後,唐仲山埋怨道:“五娘,我真是把你寵壞了。你這次險死還生,怎麼還可以這樣任性?” 常五娘嬌笑道:“牟滄浪怕了你,我也替你高興啊!我不過實話實說而已。你若怪我恃寵生嬌,你打死我好了。” 唐仲山道:“哎呀,我現在還捨得打死你嗎?”雖然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心頭的大石卻是可以放下了。 牟一羽在前往少林寺的路上獨自前行。 和唐仲山剛好相反,唐仲山是心上一塊石頭落下地,牟一羽卻是益增疑惑了。 常五娘那副傲慢的神情,那副儼然有恃無恐的模樣,如在目前。他不覺心裡想道:“爹爹為什麼對這妖婦如此寬容,難道他當真怕了唐二先生嗎?這可不像爹爹平素的為人呀!” “又難道只是為了那宗交易?但即使玉京這孩子可能和本派的興衰有關,爹爹也犯不著只是為了要打聽他的消息,就放過了涉嫌暗殺不戒師兄的兇手呀?” 他的確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不過,他的父親因何這樣“關心”藍玉京的原因,他卻是知道的。 就在藍玉京下山的第二天,亦即是無相真人去世的當天晚上,他的父親已經把這個原因告訴他了。 “據我所知,無相師兄曾把他對本門武學數十年的鑽研心得,寫了下來,其中不但包括了上乘的內功心法,並且還有得自本派祖師張真人當年傳下來的,並且經過他整理和闡釋的劍訣在內。但現在我接管他的物事,這部遺著卻不見了。” 牟一羽吃了一驚,說道:“會不會是聾啞道人隱藏起來呢?” 他父親道:“那聾啞道人服侍了無相師兄幾十年,他的忠實可靠,我是信得過的。” “那怎會不見呢?” “據那聾啞道人所'說',無相真人好像是把一卷東西交給了藍玉京,假如我不是誤解他的'手語'的話,這卷東西很可能就是無相師兄所寫的心法和劍訣。 “我不懂無相師兄為何急於叫玉京這孩子下山,但他鑽研武學的幾十年心得,付託給一個還未成年的孩子,這、這,要是落在外人手裡,可就是危險得很了!” 就因為這個原因,他的父親交給他一個秘密任務,要他找到了藍玉京,問個明白。如果心法和劍訣當真是在藍玉京身上,那就得馬上把它要回來。當然他是還未料到,藍玉京早已奉了師祖的遺命,把那個長卷焚化了。 原因雖然明白,疑惑仍是未能打消。 不錯,無相真人那部秘笈是關係重大,早一日拿回來早一日放心。 但一來,那部秘笈是否在藍玉京身上,還是未可知之數。 二來,藍玉京下山已經有十多天了,失落的風險早已存在,即使遲些日子才能打聽到他的消息,也不過多冒幾分風險而已。權衡得失,讓常五娘用一個消息來交換武當派的不再對她追究,這個“交易”豈非太過便宜了她?常五娘不但是涉嫌謀殺不戒的兇手,甚至無極長老的死亡以及何其武一家父女師徒的滅門慘案,都有可能從她身上找到線索的。這宗“見不得光”的“交易”假如給本派弟子知道,那時爹爹坐的這個掌門人位子,恐怕也將“不保”了吧?即使本派弟子能夠體諒掌門人的“苦心”,掌門人的威信那是無論如何也要受損了。 爹爹為什麼要冒這樣大的風險? 三來,即使是出現最壞的結果——那秘笈是在藍玉京身上,由於得不到常五娘的指點,找不著他,以至秘笈被人搶去。武當派也不見得就會衰落下去。爹爹的武功不是比無相真人更勝一籌嗎?別人搶了那部秘笈,頂多也不過是練成無相真人一樣。 當然,這只是牟一羽的想法,但這個想法已是令得他益增疑惑了。 他不敢懷疑自己的父親是存有私心,他知道爹爹並不是個“古板”的人,有時也會用點“權術”,但這並不妨礙他仍然相信他的爹爹是個正人君子。他是拿父親來作榜樣的,說到“隨機應變”的手段,他自信甚至是可能青出於藍。 莫非是別有原因?但做兒子的怎能去向父親盤問?除非是父親自己說出來。 他百思莫得其解,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已死的母親,想起了母親臨終前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他的母親是在八年前去世的,那時他已經是個十七歲的少年,說大下大,說小不小,但最少也可說是頗懂人事的了。 他的父母一向十分恩愛,是武林人士艷羨的一對“好夫妻”,但外人不知,他卻是感覺得到的。在母親最後的那兩三年,父母的感情卻似乎有了一點變化。 首先發現的是,母親臉上的笑容很少見了,漸漸的說話也少了。他還往往碰上這樣的情景,母親的臉上好像刮得下一層霜,父親則在一旁賠笑。母親看見了他,臉上這才擠出一點笑容。 這兩“少”也有一“多”,父親出門多了。他的父親是中州大俠,交遊廣闊,當然免不了要行走江湖。但在過去,他的父親雖然常常出門,也還是在家的日子比較多的。到了母親最後那兩三年,卻是顛倒過來,父親每年在家的日子,平均不過三四個月。有一年甚至忘了回家過年。 母親去世那天,他坐在病榻旁邊(父親在外面煎藥),母親忽然說出兩句令他莫名所以的話:“你的爹爹其實並不壞,你要相信他是好人!” 從他開始懂得人事起,父親就是他心目中的偶像,他幾時懷疑過父親是壞人? 母親在說了這兩句話之後,不久就斷氣了,只給他留下了一個疑團。 一陣山風吹來,他不覺瞿然一省:“咦,我為什麼會想這件事情?” 忽然有一個令他自己也覺得吃驚的念頭從心頭升起,他隱隱覺得,母親臨終時說的這兩句話,和父親這次的“放過”常五娘,這兩件事情好像是有點什麼關連! “唉,我怎能這樣想?爹爹當然是為了顧全大局的關係,才放過那個妖婦,我卻想到哪裡去了!” 正當他茫然若失的時候,忽然聽得好像有人在叫他。 “牟師叔,牟師叔!”那個人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是一個身材瘦削,長得頗為秀氣的少年。一對眼睛,漆黑明亮,尤其吸引他的注意。 這少年他好像是在哪裡見過似的,但一時卻想不起是誰。武當派比他小一輩的弟子有數百之多。 “你是哪一位師兄的弟子?”牟一羽問道。 那少年道:“我也不知叫你做師叔是不是高攀,我只是不悔師太的掛名弟子。” 牟一羽不覺一愕:“你的師父是不悔師太?” 那“少年”噗嗤一笑,說道:“是呀,我叫做藍水靈,是藍玉京的姐姐。” 牟一羽想了起來,說道:“怪不得好生眼熟,原來你是藍姑娘。” 藍水靈天真爛漫,見這位“小師叔”看不出她是女扮男裝,大為高興,說道:“我是恐防一個單身女子,行走江湖,有所不便,因此才女扮男裝的。牟師叔,你看我扮男人扮得像不像?” 牟一羽忍住笑道:“很像,很像。不過,你的嗓子若是粗一些,那就更加像了。” 藍水靈道:“多謝指點。”捏著嗓子,粗聲粗氣說道:“牟師叔,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女扮男裝下山嗎?” 牟一羽其實早已猜到幾分,卻道:“我正想問你。” 藍水靈道:“我是下山來找我弟弟的,弟弟不知什麼緣故,突然離家,我放心不下。牟師叔,你可知道……” 牟一羽道:“令弟離山一事,我是知道的,卻不知他是為了何因。” 藍水靈因他是新任掌門之子,對他是相當信賴的,不過卻也不敢把心中的疑慮對他說出來,暗自想道:“無相真人把掌門之位傳給他的爹爹,但他也不知道弟弟離山的原因,看來是一定要見到弟弟才能知道了。” 她想了一想,又再問道:“牟師叔,你識得人多,你可曾聽到他的消息?” 牟一羽道:“實不相瞞,我也是奉了家父之命,找尋令弟的。但迄今為止,還是打聽不到他的消息。” 他說了謊話,心中不覺頗有“愧意”,但一想少林寺反正也不能讓女子入內,她少不更事,還是哄她回去的好。 “藍姑娘,雖然現在尚未知道令弟下落,但你也不用擔心。他在江湖上沒有仇家,本身的武功又很不錯,相信不會有什麼風險的。現在已經有無色長老和我找尋他了,你一個人行走江湖確是不大方便,我看你還是回山等候我們的消息吧。” 藍水靈說道:“你不知道,他是有仇家的。就在他下山的第二天,有個妖婦名叫常五娘的,曾經到過我的家中尋找他呢。” 牟一羽道:“你怎麼知道那個妖婦叫常五娘?” 藍水靈道:“是師父和我說的,她曾經和那妖婦打過一架。” 牟一羽為了哄她回去,心想,有些事情也不妨讓她知道。便說:“那你就不用擔心了,常五娘決計不會再找你的弟弟。” 藍水靈道:“為什麼?” 牟一羽道:“她是唐二先生的外室,唐二先生你知道嗎?他是當今之世最厲害的暗器高手,他知道常五娘曾經在武當山胡鬧,已經一掌將她打死了。” 藍水靈道:“唐二先生我是聽得師父說過的,但什麼叫做外室?” 牟一羽笑道:“你不必管什麼叫外室,總之,常五娘死了就是。” 藍水靈喜道:“若是真的,那我就放心了。” 牟一羽道:“當然是真的,無色長老曾親眼看見。” 藍水靈道:“我不是不信,不過我還是希望找到弟弟。” 牟一羽道:“我們會替你找的。你先回去吧。” 藍水靈心想,京弟的義父對他沒存好心,這件事師父曾叮囑過我不可亂說,這位牟師叔看來雖是好人,恐怕還是不能告訴他的。 牟一羽見她好似發呆,這副模樣煞是逗人歡喜,不覺笑道:“你這小腦袋裡又在胡思亂想什麼?” 藍水靈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好不容易出來一次,總得在外面多玩兩天。” 牟一羽笑道:“好吧,我也拿你這小淘氣沒辦法,你要玩就多玩兩天吧。但可不要玩得樂而忘返就好。” 藍水靈笑道:“牟師叔,你倒有點像我的弟弟。” 牟一羽詫道:“我怎的會像令弟?” 藍水靈道:“你不知道,他雖是弟弟,但他比我聰明,卻是常常會管我。” 牟一羽不覺笑了起來,道:“我不是管你,只是怕你的父母擔心。我知道你說兩天是假的,但頂多也希望你不要超過二十天。” 藍水靈道:“知道了,小師叔。”忽地問道:“小師叔,你上哪兒?” 牟一羽怎能告訴她是要前往少林寺,說道:“我去辦一件正經事情,這可是不能帶你去的。” 藍水靈道:“我並沒有說要跟你走呀,只不過想知道咱們是不是同路而已。” 牟一羽道:“我要往北走,剛好和你要回武當山的方向相反。” 忽聽得有個人冷冷說道:“武當派掌門之子,竟然對一個晚輩說謊,羞也不羞!” 聲到人到,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正是那日上武當山挑戰的東方亮。 牟一羽冷笑道:“我們武當派的事,用不著閣下來管。閣下那日能夠安然走下武當山,閣下也當有自知之明,並不是憑著閣下的本事!我們不敢說是要你感激,只盼你少來招惹我們武當派的弟子!”話中有話,透露出他業已知道東方亮“招惹”藍玉京一事。 東方亮打了個哈哈,說道:“抱歉得很,我這個人偏生就是這樣不識趣的。你騙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我看不慣,我就要管。那日在武當山打敗我的,也並不是你!” 牟一羽老羞成怒,喝道:“好,那我就來領教閣下的高招!” 東方亮笑道:“求之不得!但要是你輸了呢?” 牟一羽怒道:“輸了再說!” 東方亮笑道:“還是說定的好。我只要你對這位小姑娘說真話!” 牟一羽喝道:“胡說八道,藍姑娘,你別受他挑撥!” 東方亮道:“哈,你心虛了!” 藍水靈道:“我當然不會相信他的,牟師叔,你快點把他打發吧!別再讓他在這里胡說了!” 牟一羽喝道:“你聽見沒有,廢話少說,出招!”他的劍早已出鞘了。 東方亮卻不拔劍出鞘,只用套著劍的鞘在牟一羽面前虛晃一晃,說道:“想不到你這樣混賴,待會兒你輸了給我,我劃出的道兒可不能這樣簡單了。” 牟一羽大怒道:“小子欺我太甚!不管你什麼道兒,我都奉陪!”他深知對方厲害,一出手就是武當派連環奪命劍法的殺手絕招! 東方亮眼看他的劍鋒刺向自己右腕,也不縮手,連鞘的劍掠下挽個劍花,直刺敵足。雖然劍未出鞘,若是給他刺著,馬上就得變成跛子。 連環奪命劍本來是以快捷著名,但想不到東方亮這一招比他更快,竟是後發先至! 高手搏鬥,只差毫釐,東方亮這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牟一羽虛晃一腳,劍法倏變,劃了一道弧形,反“圈”敵足,一下子就從奪命劍法變作了太極劍法。 連環奪命劍法凌厲無前,太極劍法卻是以靜制動,以柔克剛,劍理截然相反,這一下轉換,就等於是要一匹向前飛奔的駿馬,突然緩步倒行一般,其難可想而知。 藍水靈看得瞠目結舌,“妙啊,這才真的是當得起變化莫測這四個字!” 哪知心念未已,只見東方亮幾乎是身劍合一,劍勢如虹,投入圈中。招數險到了極點,也兇到了極點。雙方的招式若然不變,東方亮的右臂頂多受傷,但他這招“白虹貫日”,卻能一劍就穿過牟一羽的咽喉! 藍水靈吃驚得叫不出聲來,陡聽得東方亮喝道:“疊翠浮青!” 牟一羽一個盤龍繞步,劍鋒斜掠,劍尖顫動,幻出朵朵劍花,青光點點,可不正是一招“疊翠浮青”。 其實牟一羽本來就是要使這一招的,因為這一招才能化解對方的強攻。但給東方亮先行喝破,旁人看來,卻好像是得他指點的了。 牟一羽又是吃驚,又是惱怒。吃驚的是對方竟然如此熟悉他的劍法,惱怒的是給對方好像師父教徒弟一樣。對方分明是取巧,自己卻是有口難言。 說時遲,那時快,東方亮又已展開凌厲的攻勢了,口中不斷喝道:“玄鳥劃砂”、“跨虎登山”、“蘇秦背劍”……牟一羽使的每一招,他都爭先片刻叫了出來。 牟一羽心道:“我偏不依你!”把“蘇秦背劍”變為“張松獻圖”,前者是反手劍,後者是正手劍,招式相似,同中有異。只聽得“嗤”的一聲,東方亮劍未出鞘,已是把牟一羽的衣袖削去了一幅。喝道:“你不聽話,那隻有自討苦吃!” 牟一羽哼了一聲,說道:“井底之蛙,自鳴得意,叫你見識武當劍派的奧妙!”不理會東方亮叫的什麼招數,一口氣就劃了七個圈圈。 這是他的父親牟滄浪自創的一招,名為“眾妙之門”,乃是根據張三豐所傳的劍理,把太極劍法的精華納於一招。這七個圈圈,有大圈圈,有小圈圈,有正圈圈,有斜圈圈,圈裡套圈,變化無窮! 東方亮“嗯”了一聲,說道:“牟滄浪的兒子果然還有兩下子!”藍水靈在旁看得心花怒放,拍掌笑道:“知道厲害了吧,看你還敢誇嘴?” 東方亮雖在激戰之中,也沒漏過藍水靈這句話,微笑說道:“也不見得怎樣厲害!”劍法陡變,同樣的劃出六個圈圈。但不同的是,他是反手劃出,雙方所劃的劍圈糾纏在一起,力道的方向卻是剛好相反。 藍水靈對本門的太極劍法只是初窺藩籬,但也看得出來,他們使的這一招劍法,雖是一正一反,“劍意”卻都是脫胎於太極劍法無疑。她也隱隱感覺得到:一正一反,各有其妙。至於“妙”在什麼地方,她就說不上來了。 不過她有個奇怪的感覺:“怎的他們用的這一招如此相似,好像孿生兄弟一般?這個東方亮也真聰明,他可並不只是依樣畫葫蘆這樣簡單,牟師叔的招數一使出來,他就揣摸到其中劍意了。” 她心念未已,這一招已是分出勝負了。 本來一正一反,各有千秋。但牟一羽做夢也想不到對方會使這一招,內功的造詣,他也略遜東方亮一籌,心裡一驚,只聽得“當”的一聲,他的劍已是脫手飛出! 東方亮哈哈笑道:“令尊的這一招本來是不錯的,只可惜你的造詣和令尊差得尚遠!” 按照一般比武的規定,兵刃脫手,當然算是輸了。不料牟一羽突然飛身躍起,他那柄劍從空中落下來,他接到手中,立即又是凌空而下! 站在一旁觀戰,心神未定的藍水靈不覺“啊!”的一聲叫出來! 原來牟一羽用的這一招正是“白鶴亮翅”。在武當山之日,她和弟弟拆招,她的弟弟就是在“白鶴亮翅”這一招上面,露出了老大的破綻,以至險些被她所傷的。 但如今牟一羽使出了這一招,卻是令她看得目眩神搖了:“原來白鶴亮翅是應該這樣使的!” 雙方動作都炔,她心裡正在讚嘆牟一羽這招“白鶴亮翅”的神妙,東方亮亦已還招了,東方亮的招數一出,登時令她看得呆了。 東方亮用的也正是白鶴亮翅!而且是和她的弟弟那日用的一模一樣! 只聽得又是“當”的一聲,火化四濺,牟一羽的長劍這次竟然給東方亮那把未出鞘的劍“砸”斷了!而也是在這瞬息之間,藍水靈發覺東方亮這一招似乎已經稍加變化。 可惜時間太過短促,只是“似乎”,未能確定。就像黑夜的天空,驀地電光一閃,還未看得清楚,那團模糊影子已從眼前消失! 這變化來得太過突然,而眼前的情景,亦已不容她沉迷於劍術了。她根本就沒有琢磨的餘暇! 眼前的情景是,牟一羽好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跌出了數丈開外。雖然他沒有變成滾地葫蘆,但腳尖沾地,亦已似是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東方亮冷冷說道:“這一招我若是不留餘地,後果將會如何,你自己總該明白。你還不對這小姑娘說真話!” 牟一羽嘶啞著聲音說道:“大丈夫寧死不辱,你殺了我吧!” 東方亮冷笑道:“大丈夫是說謊話騙小姑娘的麼?” 藍水靈叫道:“別逼我的師叔,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話!” 東方亮道:“小姑娘,你的話未免說得早了一點,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怎能斷定我說的就是鬼話!不過,現在我也不勉強你,你喜歡相信誰就相信誰!” 說至此處,回過頭來哼一聲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我不諱言,那日在武當山上,令尊是曾對我手下留情,看在令尊份上,我也讓你平安回去。” 牟一羽面色鐵青,“嘩”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藍水靈大吃一驚,跑過去道:“師叔,你怎麼啦?” 牟一羽不理會她,轉過身就走。藍水靈又是惶惑,又是尷尬,呆在當場。 東方亮緩緩說道:“藍姑娘,你相信我也好,不相信我也好,我是你弟弟的好朋友。你若是想要知道弟弟的下落,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他。” 藍水靈“呸”了一聲,說道:“我只知道你是壞蛋,你說什麼,我都不信!誰要跟你這壞蛋在一起?”叫道:“牟師叔,你等等我!”牟一羽已經走得遠了。 東方亮打個哈哈,說道:“你也說得不錯,我的確是個壞蛋,但你的那位牟師叔,卻是一個更大的壞蛋!”說到此處。突然提高聲音喝道:“牟一羽,你聽著!我可以讓你平安回去,但只是准你回武當山,可不許你往少林寺!倘若你不乖乖回去,下次碰上我,可休怪我不保你的平安了!” 遠處並沒迴聲,這幾句話也不知牟一羽有沒有聽見? 但藍水靈卻是聽得清清楚楚的,“奇怪,他為什麼要提起少林寺?” 東方亮道:“藍姑娘,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讓你再想一想……” 藍水靈道:“用不著想,你給我滾!” 東方亮嘆道:“我好心指點你,你卻執迷不悟,你不肯跟我走,我可要走了。” 藍水靈道:“你去死吧!” 她罵了東方亮,心裡可著實有點害怕東方亮要來捉她,急急忙忙就跑。 不過,她口裡說“不用想”,心裡卻是在想。 “他為什麼要提少林寺?難道弟弟就在少林寺不成?”“但弟弟又怎會到少林寺去呢?他是掌門人心愛的徒孫,本派的故事他應該比我更加熟悉,怎會不知避忌?”想至此處,不覺暗罵自己糊塗:“你這傻丫頭真是傻得可以,你分明知道東方亮說的都是鬼話,為什麼要花腦筋去想?” 她茫然無目的地跑,但卻不知不覺的跟著牟一羽所走的方向。在她心裡是記掛這位小師叔的。 雖然她知道牟一羽的武功比她高得太多,她也並不指望追得上這位小師叔。只因心有牽掛,不自覺就走了同一個方向。 不料走了一程,卻發現了牟一羽就在前面。 只見牟一羽步履蹣跚,好像受傷模樣。藍水靈吃了一驚,跟上去道:“小師叔,你怎麼啦?” 牟一羽道:“沒什麼,你幹嘛回來?” 藍水靈嘟著小嘴道:“小師叔,你這話可問得稀奇,我不回來,難道要跟那人走嗎?小師叔,你沒騙我吧,你真的是沒受傷?” 牟一羽強笑道:“那個人說我騙你,難道你就以為我當真是喜歡騙人不成?” 藍水靈忙道:“小師叔,我不是這個意思!” 牟一羽說道:“我也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那麼,你就該相信我確實是沒有受傷。只不過、只不過……” 藍水靈不覺又急起來,道:“只不過什麼?” 牟一羽道:“他用的是一種邪門手法,我一不小心,著了他的道兒。我並沒受傷,只不過輕功卻是暫時不能施展。” 藍水靈詫道:“有這樣古怪的手法?” 牟一羽道:“這種武功的奧妙,現在說給你聽,你也不會明白。但你也不用替我擔心,過些時候,就會恢復如常的。” 原來在最後那招,他被東方亮刺了三處穴道。東方亮的內力用得恰到好處,並沒有封閉他的穴道,只是令他的穴道酥麻,在三天之內,不能運用內功。內功不能運用,輕功也不能施展了。 藍水靈心裡不安,“他跑路都好像有點艱難,總得有個人照料他。”便道:“小師叔,都是我累了你。” 牟一羽道:“不關你的事,你走吧。” 藍水靈道:“我不想到別處去了,小師叔,我送你回山吧。” 牟一羽道:“你不是要找你的弟弟的麼,那個人已經告訴你了,何以你又漠然置之?” 藍水靈道:“那人是本門仇敵,他說的話怎能相信。何況他也並沒有告訴我什麼,他只是要我跟他一起去找,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你說我會上了他的當嗎?” 牟一羽道:“但在他的話語之中,卻已暗示你的弟弟在少林寺,你也不想單獨去少林寺試探試探麼?” 藍水靈道:“決不可能!” 牟一羽道:“為什麼?” 藍水靈道:“我聽得師父說過,武當派的祖師張真人本來是在少林寺當過小廝的,後來他私自離開少林寺,創立了本派。少林派有些氣量狹窄的和尚,就一直把他看作犯戒私逃的棄徒。雖然他們不敢公然上武當山問罪,但自張真人創立本派以來,直到如今,少林、武當弟子也還是懷著心病的。少林派的弟子從不上武當山,武當派的弟子也從不踏進少林寺。” 牟一羽道:“這也不過是'心病'造成的'慣例'而已,兩派都沒有把不許門下弟子往來列為禁條的,據我所知,本派第三代的掌門人就曾經去過一次少林寺,不過那是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武當派第三代的掌門人就是他的祖先牟獨逸,亦是武當派有史以來唯一的俗家弟子。 藍水靈道:“我弟弟只是武當派一個小弟子,怎能和掌門人相比。況且,他無端端地去少林寺做什麼?” 牟一羽道:“因此,你不相信東方亮說的話。” 藍水靈道:“當然不信!” 牟一羽若有所思,半晌忽道:“但那也說不定是真的啊!” 藍水靈睜大眼睛看牟一羽,面露詫異之色。 牟一羽說道:“我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我只是在想,東方亮明知武當和少林是有心病的,他捏造謊言,為何不說別的地方,卻偏偏挑上了少林寺?世上有些事情,往往是出乎情理之常的。所以我本來是不相信的,現在也不能不有點思疑了。” 藍水靈道:“即使我的弟弟真的是在少林寺,我也不會到那裡去?” 牟一羽道:“為什麼?” 藍水靈道:“一來我是怕中了東方亮的圈套,二來少林寺中都是大和尚,聽說那些大和尚的規矩很嚴,他們是不會讓女子入寺的。” 牟一羽道:“不錯,少林寺有這麼一條規矩。” 藍水靈續道:“三來,我想,少林武當雖有心病,但那大和尚是決計不會害我弟弟的,我也就不必擔心了。”她雖然天真爛漫,不通世故,但這三點理由,倒是想得合情合理。 藍水靈道:“小師叔,別的地方我也不想去玩了,我陪你回山。” 牟一羽笑道:“你怕我在路上走不動,要留在我的身邊照料我,是嗎?” 藍水靈面上一紅,說道:“我雖然沒本事照料你,但彼此有個伴也總是比較好啊。”其實她是有這個意思的。她覺得牟一羽這次受到挫敗,都是被她所累之故,牟一羽雖說沒有受傷,但在這兩三天內,功力還是未能恢復的。她覺得有“照料”這位小師叔的責任。而且,“小師叔這次敗在那人之手,心裡不知有多難過。我與他同行,也可以給他一點安慰。” 牟一羽心中歡喜,微笑說道:“藍姑娘,你心腸真好,要是我有你這樣一個好妹子就好了。” 藍水靈笑道:“我希望多一個哥哥,但這樣一來,你可就吃虧了,你本來是我的師叔,怎可以無端降了一輩?” 牟一羽道:“其實我也不比你大了幾年,你不是叫我小師叔的嗎?” 藍水靈道:“小師叔也還是師叔。如果你不喜歡我這樣叫你,我就去掉這個小字。” 牟一羽笑道:“你現在是不悔師姐的掛名弟子,如果我請我的爹爹把你收為徒弟,你就變成我的師妹了。” 藍水靈道:“這怎麼可以,不亂了輩份嗎?” 牟一羽道:“規矩是掌門人定的,何況你也還未曾算得是不悔師姐的正式弟子。只要你為本派立下大功,我的爹爹收你為徒,同門也就不敢有所非議了。” 藍水靈笑道:“你可越說越是……” 牟一羽道:“越是什麼?” 藍水靈不敢說出“荒唐”二字,話到口邊,改道:“總之是異想天開。我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掛名弟子,哪一位師兄師姐的功夫都比我強,我又有什麼本事可以為本派立功。師叔,你別逗我玩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牟一羽正容說道:“我不用你陪我回山,我只想求你做一件事情。” 藍水靈吃一驚道:“我能做得到什麼事情,小師叔,你儘管吩咐好了。” 牟一羽道:“這件事恐怕也只有你才做得到。嗯,這件事我應該怎樣說才好呢?……” 藍水靈靜下來等待他去想好怎麼說,過了一會,牟一羽道:“未說到正題之前,我先問你,你覺不覺得東方亮的劍法有點古怪?” 藍水靈道:“是有點奇怪。那天在武當山上,我也曾見過他的劍法,好像和他剛才對付你的劍法不大相同?” 牟一羽道:“不同是在何處?” 藍水靈道:“他用的最後一招,好像和你使出來的劍法甚為相似。” 牟一羽道:“豈只一招,他的劍法已是深得本門劍法的神髓!” 藍水靈吃驚之下,衝口而出,說道:“怪不得他能夠打敗你。但,這卻怎麼可能呢?” 牟一羽道:“本門劍法的奧妙,是決不能無師自通的,依我想,定是有人私相授受。” 藍水靈道:“他是本門仇敵,又是哪一位本門弟子會把劍法私自傳他?” 牟一羽緩緩說道:“我懷疑是你的弟弟。” 藍水靈大吃一驚,“弟弟怎會把本門劍法私自傳給外人?弟弟可要比我這個做姐姐的還要懂事得多,我都知道不能相信那個人的鬼話,他怎會這樣糊塗?” 牟一羽道:“你忘記了一個重要的事實,你的弟弟是在東方亮來挑戰的前一天,就已經離開武當山的,他並不知道東方亮是本門仇敵。” “那也不見得就是他啊!你憑什麼說他的嫌疑最大?” “有人曾看見他們在一起。” 藍水靈喃喃道:“我還不相信弟弟會做出這樣傻事!”口裡說不相信,卻顯然已是有點心虛了。 牟一羽道:“沒有做當然最好,但也不能不預防萬一。” 藍水靈沒了主意,問道:“那你說應該怎樣?” 牟一羽道:“東方亮這個人是很聰明的。依我猜想,嗯,你莫生氣,姑且假設令弟已經做出了糊塗的事情,東方亮憑著他的聰明,也已經探索到本門劍法的一些秘奧,但相信一定不是全部。所以他才要繼續騙你。” 藍水靈一怔道:“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他要利用你去找你的弟弟啊。” “那你相信他所說的,我的弟弟是在少林寺?” “我已說過,世間事往往有出乎情理之外的,因此也未必沒有這個可能。” “就算有這可能,但少林寺的規矩不許女子進內,難道他也不知?” “不許進去,但卻可以叫人傳話。姐姐找弟弟,別人不會思疑。” “為什麼他自己不進去找?” 牟一羽道:“少林武當雖有心病,但也還是聲氣相通的名門正派。在關節上,兩派自然也還是要聯手的。東方亮大鬧武當山之事,發生在十日之前,少林豈有不知?諒那東方亮膽子再大,也不敢獨闖少林寺去找一個武當派的弟子。” 藍水靈道:“那麼你是不是要我去知會弟弟……” 牟一羽道:“叫他不要再上別人的當,這只是不得已的治標之法!” 藍水靈道:“治本之法如何?” 牟一羽一個字一個字的緩緩說了出來:“把他殺掉!” 藍水靈吃了一驚,呆了半晌,說道:“把他殺掉?”心想:“縱然他騙了弟弟,那也罪不至死呀!” 牟一羽道:“你不敢下手?” 藍水靈道:“我從來沒殺過人,我、我不知道,到了其時,我是否下得這個狠心。一定非得殺他不可麼?” 牟一羽道:“任何一派弟子都該維護師門,師門榮譽,勝於一切。你懂嗎?” 藍水靈茫然說道:“我懂。” 牟一羽說道:“東方亮是秉承他的師祖、師父之命,立志要挫敗咱們武當派的,你知道嗎?” 藍水靈道:“我知道。” 牟一羽道:“那麼,本派的劍法落在他的手上,你說危不危險?” 藍水靈道:“不過,他並未曾害過本派的弟子。他偷學了本派的劍法,也不見得就能盡敗本派高手。” 牟一羽道:“到了本派弟子受他所害之時,那就遲了。他現在只不過從令弟的手中偷學到一點本派的劍法,我已經不是他的對手。如果再過三年五載,十年八年,那時他已精通本派劍法,但他的本門劍法,咱們卻摸不到底。那時他是知己知彼。只怕我的爹爹也沒把握勝他了。何況他比我的爹爹年輕三十年。萬一……” 他沒有說下去,藍水靈已懂他的意思,心裡想道:“是啊,無名真人一死,那就不敢說他不能盡敗本派高手了。” 牟一羽繼續說道:“何況這個人心術不正,將來必定是個壞人。即使他不害本門弟子,他用本門劍法害其他的人,那也是本派所造的孽。” 他並沒解釋何以見得東方亮“心術不正”,又何以“將來必定是個壞人”,但藍水靈的心中是早已認定東方亮是本派仇敵的,不知不覺之中也就接受了牟一羽的說法了。 牟一羽續道:“還有他的武當劍法是從令弟手中得到的,若不趁早將他除掉,待到將來追究起來,令弟就要成為本派叛徒了。你願意見到你的弟弟身敗名裂麼?” 牟一羽說到了她的弟弟身上,這可打動她了。她猛地一驚,心裡想道:“是啊,我可以不管師門榮辱,反正有那麼多師伯、師叔、師姐、師兄,維護師門也不在乎多我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弟子。但弟弟的聲名我是必須顧全的,我決不能讓他身敗名裂。那個東方亮既然是壞,那就殺了他也無妨吧?” 牟一羽看她意動,說道:“你想通沒有?” 藍水靈道:“小師叔,我願意替本派做這件事。不過,我的本領和東方亮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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