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蘇曠傳奇之重整河山待後生

第58章 第二十章天柱摧折處

紙薄而韌,這小氣鬼還在底部紋著“沽義山莊”四個淡粉色大字。紙面上是一副冰湖地圖,密密麻麻標明了四圍山峰的高度,西面的山峰上,甚至每塊巨石都有細注。 “話說千萬年前……”沈南枝指著山峰。 “大家時間緊迫,盤古開天闢地那一段咱們略過去成么?”蘇曠著急:“從近十年講起如何?” 沈南枝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通天文,不懂地理,難怪你只配打打殺殺——千萬年前,這裡本是座火山,火山迸發之後,才形成了這口湖,火山所成岩石堅滑硬脆,湖心這塊石柱想來就是從西壁整個鑿下來的打磨而成。但你們看,鑿過石的西壁,上下就有了兩層岩石,這一層還是這種黑滑火岩石,下頭的卻是青岩,層層葉葉,風吹日曬下容易酥脆。至於這座山上為什麼會有這種青頁之岩,我想可能是……”

蘇曠擔心丁桀眼睛:“沈姑奶奶,我改日一定去沽義山莊上課,求你直說了吧。” “老娘為了你們家共工跑了一整夜,差點摔死,你什麼態度?”沈南枝瞪了他一眼:“本來我也無意下到這個地方,昨夜經過那兒,發現天蕩跌下山崖,全靠著這根鍊子系在岩石上才能活命,只是我好容易下去了,發覺長鏈已經變成了一根碗口粗細的冰凌,天蕩真是個有種的孩子,這樣的天,能撐這麼久。” 她雖是一筆帶過,蘇曠卻可以想見昨夜的情景何等凶險,他眼睛一亮:“你是說?” “是。”沈南枝指著那塊岩石:“這一塊比想像中要薄,雙岩交錯處已經有了裂縫,如此湖水才能外滲,狄大俠,你們可能沒有發覺,這兩年湖水已經降了七尺了。水中岩壁平滑濕膩,只要水面下降一丈,這些東西就再也上不來。我已經算過,用十八根鐵釬沿著岩石石縫楔進去,鑿開上面這一塊石頭,這塊青岩已經鬆脫,必定會滑落;用十六根鐵釬,沿著……”

她的手在紙上滑動,十指血跡斑斑,手腕上血肉模糊,額角淤青,臉上也全是擦傷,信手指點如數家珍,直看得大家心中肅然起敬。丁桀嘆了口氣:“沈姑娘,你不必解釋了,就說要哪些東西,多少人,我們聽你調遣就是。” “玉宮既然建在山上,傢伙總有,鐵釬石鎚全數拿來,各位英雄帶了火藥的也請全數拿來,若是火藥在暗器裡,拿來我拆,江南霹靂堂的來了沒有?啊哈,幸會幸會,咱們找機會切磋。然後長鐵鍊十根,至少十丈,六十丈以上更好,沒有就接;長繩多多益善,棉被三十床,竹筒,燈油,引火之物準備一些。然後輕功好手巧蠻勁大的挑五十位,記得一律聽我調遣,這岩壁裡究竟什麼樣子誰也不知道,醜話說在前頭,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出了事別找我麻煩。”她拍拍蘇曠:“苦力活你最拿手,吃點東西,一個時辰後動手……還有誰來?”

丁桀道:“我算一個。” 沈南枝倒吸一口冷氣:“你最好先照顧一下你的眼睛。” 丁桀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哪有共工看著別人撞山的?沈姑娘,準備不用這麼久,人我來點,狄兄,動作快。” 從此之後提及雪山之會,就可以確定為天下群雄齊集青天峰西南角五十七丈處山壁了。沈南枝掛在半空,一邊宣傳著機關之術是一門偉大的學問,一邊謹慎地挨個聽過去,“啊哈,飛刀門的齊當家,上次那批貨怎麼樣?嘿嘿,沽義山莊拿出手的絕無次品,小心小心,來,沿著這條縫再斜著楔進去一道;天鷹派的朋友?還未請教尊姓大名?哈,王兄……沽義山莊在武夷山南麓,呃,也不是什么生意都接的……行了!拔出鐵釬,小心,上去喝口酒暖暖身子。餵,蘇曠,那傢伙連沽義山莊都不知道,算什麼江湖人!”

“你沒遇見孫云平,他見我第一面問我曠是哪個曠。”蘇曠順手一理沈南枝鬢髮:“該休息的是你,這裡的人武功都不錯,不會有什麼閃失。” “嗤,這就是蚍蜉撼大樹,真有什麼閃失,武功有個屁用。”沈南枝抬頭看看天:“叫他們都上去吧,這麼些人帶上傢伙,也有上萬斤分量。” 蘇曠啞然失笑:“你還怕幾個人把山壓塌了?”他見沈南枝臉色嚴峻不像開玩笑,努嘴:“跟我說沒用,丁幫主那兒呢。” 丁桀重重哼了一聲,氣沉丹田,聲音遠遠傳開去:“大家回山——” “你留下。”沈南枝揮手,上頭垂下十幾個竹筒,她小心翼翼接在手裡,沿著山壁依次在鐵釬附近上做了標誌,正色左右看看:“蘇曠,丁桀,現在你們一個從左一個從右,每個鐵釬按照我的記號再向裡推一點,這塊山岩風蝕雨剝,如果出了狀況,我們三個可以效仿歲寒三友了。”

“快——沈姑娘快些——那邊頂不住了,殭屍已經上岸了!”狄飛白大叫。 沈南枝穩穩地捧著竹筒,這裡是整個雪山能搜羅來的火藥,十七顆霹靂堂的雷火珠以及她自己用來保命的三顆紫電珠,今天拆廢了的暗器實在叫一個價值連城,可是……居然是用來炸石頭。她小心翼翼安置好了火藥,褪下手上一個雲煙門的黃銅戒子:“你們倆誰來?” 蘇曠一攬她腰:“我們走。” 細竹管裡是浸飽了燈油的棉線,丁桀穩穩地點火,自若地上山,沈南枝已經讓大家退開老遠,弄了一整天玄虛,大家都想看看效果。 然後山壁里傳來兩聲悶裡悶氣的“砰”“砰”,過了一會兒總算傳出一聲稍微大點的“嘭”,但也就是過年時候燒個爆竹的聲響,過了片刻,居中的石孔裡流出一縷清泉來——確實是一縷,被風吹得飄飄灑灑,若有若無。

眾人的目光落在沈南枝臉上——有個崆峒的弟子陰陽怪氣地說:“就這個?” 沈南枝好像剛剛做完了驚天動地的偉業,回頭:“霹靂堂楊大哥?這幾顆雷火珠,小妹我可賠不起。” 那黑瘦漢子猛抱拳,躬身:“從今往後,沈姑娘不召,霹靂堂絕不踏入八閩半步。”神情極是敬服。 “不敢,有錢大家賺。”沈南枝笑得瞇起眼睛:“火器一道我初窺門徑,改日登門請教。” 他們一唱一和,聽得大家摸不著頭腦——就在這時,細細的水流斷了,片刻之後,從另一個洞穴裡流了出來。不少人一陣哄笑,但幾個眼尖的已經不敢輕視,內部有條石縫被震通了。又過了片刻,第一道裂縫出現在兩個洞穴之間,很快延伸到了岩石本身的一條大裂縫上,剛才斷流的石洞衝出第一股碗口粗細的水流,夾著一大團青苔,然後一塊一塊的碎石混在水流之中,水流越來越急,一方海碗大小的石頭順著山壁跌落下去,空空蕩蕩的迴聲。

岩裂繼續加大,慢慢和火山岩下那條最古老的石縫並成一體,那些孔穴並不是用來出水的,水從大大小小的石縫裡滲出,隨著水流,又是一聲悶裡悶氣的“嘭”,兩條石縫間,一塊碎岩落下,跟著又是一震,那岩石下第二塊岩石跟著落下,沒有人再笑話沈南枝了,一次震動帶起新一次爆炸,先前打通的脈絡,敲斷的石縫彼此呼應,沈南枝閉目合掌:“就看這下。” 山腹中震響連成一片,夾雜著幾乎無法聽清的石塊破碎聲,那是最要緊的一塊岩石,蘇曠親手在它四周斜楔進十七根鐵釬,磨盤大小的石塊脫離母體,沈南枝一聲歡呼,好了,最下面的一塊基石動了,接著第二塊,第三塊,一道激流噴射而出,在五尺之外形成一道小小瀑布,大大小小的石頭紛落如雨,大家看得目不轉睛——整丈的石縫一起射出薄薄水幕,上面印著七彩的虹,水流的壓力下,打通的石縫更加順暢,淤塞的通道變得暢通,簡直無法想像平靜如處子的湖水在另一側會是這樣的激烈。

第一塊岩石從山壁內部滾落出來,千百年的風力和水力這個時候開始爆發,內部蛛網一樣的岩石沿著精確計算的路向山下滾去,兩道瀑布合成一道,繼續推著體內讓他們無法歡暢的壁壘。聲勢驚人,但依舊不算很大,沈南枝幾乎快要伸出大半個身子觀賞自己的傑作,就在這時,蘇曠叫一聲:“大家當心!” 回頭,一刀砍飛了一具毒屍——他們看得太專注,這一帶竟然沒人把守,兩具殭屍走了過來。蘇曠斜刀刺入第二具胸膛,不待它反應,揮臂一甩,屍體在山崖外飛了半個圈,被巨力帶著,撞在石壁上——那塊大青岩堅持了不知幾千年,再也挺不住壓力,轟然巨響,一路呼嘯著向山下落去,良久,才傳來“幫”的一聲。 洪水呼嘯而出,自左而右,一丈長的通道徹底連接,腳下的山都在微微顫動,不知誰大叫一聲:“冰!”

冰塊混著石塊,衝擊的力道更大,可是接近湖底的裂口,怎麼會有冰? 湖面上已經形成了一個漩渦,漩渦越來越大,湖面小塊的冰雪被水流捲進湖里,發出稀溜溜的咆哮聲響。 湖面上開始有動靜,冰塊和冰塊互相撞擊,絞碎,砸在山崖上,砸在石柱上,那一邊又是一聲巨響,一道瀑布順著千丈岩壁轟鳴而出,激飛了山上積雪,蓬勃成霧。 “小金——”蘇曠這才反應過來,他本來絕想不到小金在湖水中也有危險,他焦躁地四下看,那個光頭……不,那位大師在哪裡? 慧言大師的軀體撞在石柱基座上,但就是這麼一撞,水底的一塊岩石也滑脫了,人力搭成的石塔根本無法和大山相提並論,碎石紛紛而落,震動著其他岩石,那根石柱居然輕輕晃動了一下。

小金似乎也感覺到危險,奮力咬著頭骨,掙脫,渾身絨毛撕扯乾淨,蘇曠看見一個黑影,牢牢抓在屍體頭頂,慢慢的,慢慢的,那小小的身體裡似乎也有什麼在掙動,猛一下,小金離水而起,身子兩側展開了一對薄薄的透明的翼,在風裡搖晃著,飛向蘇曠。 它新生的翅膀還無法抗拒寒風,幾個搖晃,總算是靠岸,蘇曠一把抱住,看那小東西腹部還貼著層黑色的殼,然後完全掙出來,在西北的寒風裡,在蘇曠的手心裡,從透明變得潔白,說蝴蝶不像蝴蝶,蜻蜓不像蜻蜓,更像一隻小得不像話的沒有羽毛的鷹。 蘇曠又想看小金,又想看湖水,又想看山壁,四下看來看去,大家幾乎也都是同樣,有個人指著石柱叫:“看——” 石柱又一次劇烈撼動,然後微微傾斜,向著他們的方向砸了過來——柱子絕對砸不到岸邊,但那氣勢讓許多人後退一步。 所有人在這個時刻做了同樣的動作,握拳,心裡默默數著——三,二,一! 不知為什麼,哪怕是對一切毫無感覺的人,也體會到了一個時代的終結。 蘇曠轉頭看丁桀的臉,他沒有表情,臉龐因為嚴峻而顯得更加瘦削,他幾乎是筆直地迎著石柱倒下的方向,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丁桀肩膀微微一顫,像是挨了一記重手。 激起的兩道水翼沖天而起,水花和冰粒被砸在每個人臉上,沒有人在意。 “快走——跑!跑啊!”蘇曠一低頭看見了腳下一道裂縫,他明白過來,大叫。 這數万斤的一擊是沈南枝也從未想到的,這座山夠老了,它在吱吱嘎嘎地掙扎。 裂縫和石縫終於匯合,整塊地面緩緩的莊嚴地掀起,有人不自覺地握住了身邊人的手,這種億萬年沈睡的力量讓人恐懼。 山峰微微傾斜,然後停頓在微妙的平衡上,水流繼續衝擊著脈絡,腳下裂縫竟有水溢出。 一股說不出的渴望油然而起,這輩子不會再有這種“機會”,蘇曠腦子一片空白,他居然跳了起來,雙腿向山峰踢去。 他不是一個人,丁桀做了一樣的事情,兩道橫飛勁練的身影從人群中橫空而出,幾乎是一起橫踢在山峰上,一蹬,借力半空折返。 青天峰西南角,就這麼龐然倒了下去。 湖水一泄而出,萬馬奔騰。蒼天在冰湖一側切下了完美的一角,巨大的海碗裡,剩下半根筷子,半碗底冰塊,還有貼在碗壁上的幾片蠕動的蔥花。 在巨響裡,在巨流裡,在山下綿綿不絕的震撼裡,沈南枝跑到那個崆峒弟子麵前,很誠懇地說:“嘿嘿,就這個。” 狄飛白終於回過神,看著丁桀:“這……這……這以後雪山之會還怎麼開?” 丁桀順手想要整理一下衣襟,然後發覺自己在赤膊,他微笑:“請大家齊集,我有話說。” 蘇曠露出個同樣的微笑,是那種宏篇巨卷看到最後一頁的微笑——他想說這幾句話,實在已經太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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