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蘇曠傳奇之重整河山待後生

第56章 第十八章憑君召我魂魄

“抱緊我。” “再緊一點,再緊一點呵。” 肌膚緊緊貼著肌膚,擁抱無隙,幾乎令人窒息。唇和唇密密地結合在一起,兩個人同時嚐到了鹹的汗水和甜的血腥,被褥已經捲曲到不成樣子,冰冷的石板烙著滾燙的背,左風眠一陣戰栗,而這戰栗更刺激了丁桀的野性。 “對了,風眠……” “嗯?”左風眠鼻子裡哼出一聲甜蜜的誘惑:“什麼?” “沒什麼。”還是不要掃興的好,丁桀的聲音已經變得粗啞:“你知道我要什麼。” “是啊……”左風眠媚眼如絲,雙手勾著丁桀的脖子,分開了雙腿:“來吧,回家。” 回家……門外的周野剛剛舉起手,又放了下去,他不是故意要聽這些不堪入耳的對話,但是一回到玉宮,丁桀就被左風眠拉走,他不確定一路上講述的種種,丁桀究竟有沒有聽進去,解開丁桀的穴道是個冒險,但不管怎麼說,丁桀並沒有向別人吐露一個字。

呻吟聲,喘息聲,帶著痛楚的輕呼聲和帶著甜蜜的歡笑……隔著一扇門,狂風暴雨。週野快要把牙關咬碎,這是那個女人要的麼?轉回生命的岔路口,拿回當初沒有拿的東西。他想要離開,聽房實在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但就在這時候,聽到一聲軟而糯的問話:“你剛才想說什麼?” “忘了。”丁桀兇起來:“女人上床的時候不要多嘴。” “說嘛……”又是一陣咯咯輕笑和翻滾:“抱著抱著,你偷懶。” 丁桀像是恢復了平靜:“後天就是二月二,風眠,我們回去再玩好不好?老夫老妻的,不爭這一時,啊?” “誰跟你老夫老妻!”左風眠慵懶起來:“阿桀,讓他們鬧他們的去,你還爭什麼?” “風眠,我想靜一靜。” “我討厭你靜。”聲音裡添了點撒嬌:“我問你,你又不說。阿桀,我們是夫妻,有什麼不能分享的?”

丁桀頓了頓:“風眠,有人告訴我、卓然死了、你知道嗎?” “怎麼會?卓然好好的在洛陽,你胡說什麼?”左風眠的聲音變得飄忽如夢中歌吟:“告訴我,你見到誰了?蘇曠還是周野?” “兩個……”丁桀的聲音裡帶了點迷迷糊糊的睡意:“風眠……他們……說……的……是……真的?” 左風眠的聲音帶著祭司樣的神秘和威嚴:“當然不是,阿桀,看著我,好了,慢慢閉上眼睛……聽我說……那些不過是一場夢而已……你……” 週野忍不住了,一掌震斷門閂,闖了進去——他一眼看見的是左風眠赤裸的背,她雙手扣著丁桀的臉頰,雙眼盯著丁桀的雙眼,似乎要透過他顫抖的眼皮看到他心裡去,門開了,左風眠保持著僵硬的姿態:“出去。” 週野一拳砸在牆上:“我出去?你再施展一遍妖術?”

“這不是妖術。”左風眠的手指滑過丁桀薄薄的嘴唇,似乎在讚賞他的樣貌:“我只是想要他忘記一些不該記著的東西,阿野,該記得的他都記得,你不也一直希望他能忘記你們之間的芥蒂?出去吧,我不會傷他。” “我不會讓你這樣對他,風眠,得罪了!”週野一咬牙,就要上前,左風眠一口喝住:“站住,他現在睡得很深,你確定能喊他起來?” 週野果然站住了。 “你還是那麼莽撞。”左風眠終於轉過臉來,在昏暗的屋裡,肌膚顯得通明,有細細的青色血管暴漲著怒火:“出去!他現在是我的!不是你們的!” 週野不想看她的身體,眼睛只好盯著腳尖:“風眠,阿桀喜歡你,天下皆知,既然你出來了,大大方方告訴他多好?你騙得了他,你騙得了自己?你今年不是十五歲的小姑娘了風眠,你知不知道這樣做——”

左風眠索性大大方方轉過身子,她的腹部果然已經平坦,看上去還是平靜而乖巧:“這樣做又怎麼樣?你們有計劃?抱歉沒人告訴我。阿野,你們夢寐以求的,我瞧不起,我想要的,你們瞧不起,那就這樣吧,何必那麼假惺惺?你們想要的,不就是他這條命這身武功?你們誰為他想過?他和你們在一起,可曾快樂過一天?出去——不要逼我玉石俱焚!” 週野默默後退,左風眠真的瘋了,短期內連接施展兩次催眠術,可以想見她對丁桀腦子裡的一些“東西”怕到什麼地步。這樣的女人,禁不得任何刺激。 他的手剛剛碰在門閂上,就看見一隻手伸了進來,向他的手臂抓去,他一把扣住那人脈門:“什麼人!” 門無聲無息地開了,那個人脈門被扣毫無感覺,只徑直地向裡走,燈光灰暗看不清他的面孔,只看見一對漆黑的眼睛,帶著不是活人的氣息。週野所有的記憶一起復活,是他,洛陽城裡的殭屍,千屍伏魔陣!他本能地一刀劈在對面人的胸口上,沒有用,這不過是具屍體而已,他後退三步:“風眠,喊丁桀起來,快!”

一個,兩個,三個……一共六個,就這麼魚貫而入,默默把手臂對準了三個活人的方向,“丁桀!”左風眠尖叫起來,但丁桀依然睡得深沉,左風眠幾次三番努力鎮定下情緒,可是聲音裡總是帶著驚慌。 週野看著自己的手——黑紫色的屍氣正在急速蔓延,他的心冷了:“風眠,靜下來,這兒交給我。” 他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一刀從眼前張開的大口裡伸進去,猛攪,內力所及,頭顱碎成齏粉,他一手把眼前殭屍扔了出去,而另一個已經向床邊走去,週野斜衝,橫臂抱著那具殭屍,猛撞向第三個,肩頭一痛,已經被一口咬中,週野已經徹底瘋了,反手一刀砍下那顆頭,甚至用力太猛,在自己胸口上也留下一道血痕——黑色的。他抓著那顆頭的長發,流星錘一樣地四周亂掄,毫無章法可言,踢搡劈砍,只覺得渾身都在僵硬,但每塊肌肉都在劇痛。他的刀砍向第三顆頭的時候,手上已經毫無力氣,那具屍首掛著半個垂下來的腦袋,雙手抓住了他的肩頭。

“阿野?”丁桀終於是醒了,但顯然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不確定眼前是噩夢還是真實。 週野揮手把彎刀扔了過去,他用不著兵器了,現在他的軀體就是武器:“有毒。接著。當心。” 他抱著那具屍體滾在一起,徒手把半拉腦袋撕了下來,竭力向地上砸去:“阿桀——快啊——” 丁桀捂著額頭,他覺得腦子裡一團混亂,像是一張墊紙,斑斑點點條條畫畫的留下無數前面書畫過的痕跡,似乎是什麼,又好像什麼都不是,左風眠說的過去,週野說的過去,剛才朦朦朧朧聽見的對話……他的夢境一張張被人揭走,他已經不知道身處何地。等一等,他猛睜開眼睛。 “阿桀——”左風眠驚恐不已,這種極深狀態的昏睡被突然喚醒,是很可怕的事情,而且……剛才她還什麼都來不及說,一切被打亂,她沒來得及給他一個“曾經”。

“快來人哪——出人命啦——”外頭有驚呼聲,看來他們並不是第一屋受害的人,整個玉宮被淒厲的慘叫喚醒了:“禀告玉掌門!快禀告玉掌門!” 掌門,像是聽見了召喚的咒語,剩下的三具殭屍頓了頓,向著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梆!第一個撞在牆上,然後僵直地轉身,這一次不費勁地找到了門。 左風眠裹著被單跳下來:“阿野——” 週野渾身都被撕裂了,尤其是上半身,根本就是慘不忍睹,他毒氣早入心脈,只是憑著一口氣撐到現在,他看看自己的身體,不服氣地笑:“怎麼蘇曠和卓然能對付那麼多呢?是我沒用?” 一口氣洩了,他的臉色急劇變得烏黑,左風眠伸手想要摸他,週野吃力地扭過臉:“別碰我……阿桀……” 左風眠眼淚掉在地上:“對不起,阿野……我不能答應你。我沒有行雲,沒有卓然,沒有你,我不能再沒有阿桀。”

週野撐著地,想要站起來,但是幾次三番努力未果,他像是有無數話要說,臉上的表情急劇變化,看著懵懂走近的丁桀,向著左風眠伸出一隻手,左風眠渾身一個激靈,後退一步。 丁桀好像終於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阿野!” 週野猛然跳了起來,或者說,他想像中自己跳了起來,但他的肌肉和關節早就壞死了,雙腳一離地,整個人立刻摔在地面上,再也不動彈。 他保持著一個俯臥蜷縮的姿態,像很多年前,戴行雲在母豹子屍體下發現的小男孩一樣。 一樣的殭屍,卓然的死和阿野的死——丁桀終於崩潰了,他腦海裡沒有長卷,只有無數個斷章衝上來,他喉嚨裡發出聲低吼,一頭向牆上撞去,像要把滿腦子的雜碎全都撞開。左風眠連忙伸手去拉,丁桀隨手一摔,她的人已經被重重扔出五尺開外——左風眠這才發覺,這男人其實是一頭猛獸,而那可怖的力量遠不是她可以駕馭的。丁桀木然坐著,鮮血從額頭上慢慢流下來,流過臉頰,流過胸膛,滴在自己的手上,掌心紋路鮮紅,哪一條才是他的命運?

他緩緩站起來,慢慢穿上衣服,仔細地束緊袍帶,甚至還順手捋了捋頭髮,然後扯下一條床單,一圈一圈裹在周野的刀柄上。 “阿桀你去哪兒?”左風眠惴惴地問:“你要做什麼?” 丁桀搖頭,拉起床單,回身,抱起週野的身體,這個小豹子忽然安靜下來,簡直叫人認不出來,他笑笑,向外走去。 左風眠愕然良久,她抱緊了肩頭,慢慢蹲了下去,她已經夠堅韌得了,不是每一個女人都能接受雲雨之歡時,被六個殭屍衝進來攪局。 丁桀還是走了,把她一個人和三具慘不忍睹的屍體留在一塊兒,又一次和他的兄弟離去。 一個人留下,又是一個人留下!永遠是最後關頭,他們並肩作戰,自己瑟縮在一個角落裡。 左風眠搖搖晃晃站起來,一步步向外走,這兒是藏經閣左側的客房,招待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貴客以及眷屬們,但現在只有幾個崑崙弟子小步奔跑清點傷亡人數,都是一副慌而不亂的樣子。

“丁夫人?”有人眼尖看見了她,被丁夫人裹著床單赤著雙腳披頭散發的樣子嚇壞了。 “人呢?丁桀呢?”左風眠露出個優雅的笑,她喜歡這稱呼。 那弟子指了指石梯:“丁夫人,下面亂得很,你還是——” “江湖人真噁心,像一群嗜血的蒼蠅。”左風眠伸手比劃了一下蒼蠅,險些春光乍泄,“多謝你啦,我要去喊他回家。” 她赤著腳,裹著薄薄的佈單,臉已經凍得烏紫——這兒可是崑崙山巔的寒夜,一旦出屋,就是足夠凍死人的冷。 “這位夫人這兒不是有毛病吧?”一個年輕弟子指了指自己腦門。 “不想活了?人家不拘小節你管不著。”年長些的那個敲了師弟一個爆栗。 一團黑影,快得看不清面目,從兩人身邊衝過,兩人一起倒下,掠過左風眠時,左風眠想要招呼,沒有出聲——她的腳底碰上石板,已經活活凍上,略一提足,就是鑽心得疼。 “出什麼事了?”蘇曠卻停下來,他雖然一路不大喜歡左風眠,但看見她這步田地,心裡還是一軟:“丁桀呢?” “不用你管!”左風眠強行邁步,左腳撕下一層血肉來,跟著就往前邁,蘇曠一俯身抄住她腳踝:“你的腿不要了?” 一股暖暖內力春風化雨般直入湧泉,左風眠冷笑:“不用你裝好人。” “你記得不記得我剛被放出來的時候,也是一肚子火氣,那時候你告訴我,總有一個人要先解釋?”蘇曠慢慢站起來,拉住她的手,繼續將內力遞過去:“左……左姑娘,一燈之惠,蘇某永世不忘,只是你給了我和丁桀一個機會,為什麼不給自己一個?” “哈?你想喊得是戴夫人吧?”左風眠咄咄逼人:“我曾經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其實你們也不過是一路貨色,你們有大事有情義,我就是個棄婦而已。蘇曠,不要跟我提洛陽,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當時留下你——你讓丁桀把我一個人扔在蘭州的時候,怎麼就不記得一燈之惠?你不許丁桀帶我上山的時候,有沒有想到,他死了,我情何以堪?你真虛偽,姓甦的,你直說你噁心我這種人不就算了?兩面三刀,破壞兄弟交情——你就是為了這個才搶走他,是吧?” 這半輩子過下來,就算和兄弟搶女人搶得很失敗,怎麼也沒淪落到和女人搶男人的地步吧?蘇曠用了最大的真誠,“如果丁桀醒過來,我可以當面道歉,保證日後以嫂夫人之禮相待,絕不會再繞過你。” 左風眠搖頭:“沒用了,阿野死了” “週野,死了?”一股血衝上來,蘇曠僵傻了,他想過很多種結局,但沒想到週野會第一個犧牲掉,這個男人和他一樣喜歡使快刀喝烈酒,有義氣有決斷,他早就想什麼時候好好交上一場朋友,可是——“怎麼死的?” “千屍伏魔陣,阿野護著我和阿桀。”左風眠木然搖頭:“阿桀如果醒過來……就再也不會原諒我。” “你想的是,丁桀會不會原諒你?”這一刻蘇曠徹底明白了。這是個真正的再也沒有長大過的小女孩,她的世界分成“我的”和“不是我的”,而這劃分的疆界從丁桀走出她世界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沒什麼不好,只是她應該在煙雨江南的深深宅院裡,對著錦繡詩書隨便做個繾綣悠長的夢,但不能在這裡——這個崇尚血和火,在快刀和快馬之間獵獵作響的江湖。 “包上腳,回屋去,丁桀不死會來找你。”蘇曠遞過皮袍:“我求你一次。” 他轉身,然後左風眠在他身後說:“小心玉嶙峋……你還記得你到洛陽的時候,崑崙的使者剛剛離開,珠胎暗結和深眠術,都是他教我的。” 左風眠下定了決心,扔下最後一句話,離開。 崑崙掌門玉嶙峋?此人已經年逾七旬,德高望重,即使昔年的汪振衣復生,也要恭恭敬敬喊一聲玉師兄。 玉宮裡已經混亂成一團,蘇曠全力向打鬥最凶狠的地方奔去。 那是長廊盡處,玉嶙峋的書房。 十七個魔教殺手已經被分割成三個小團,天顏和天怒在死命同玉嶙峋纏鬥。玉嶙峋長須白眉,皎皎如高山積雪,想來是不願和後生晚輩動手,一招一式間自留分寸。但饒是如此,他數招之下已經穩住局面,寬袍大袖下的深厚內力漸漸遞出,天顏和天怒舉手投足之間,漸漸失了靈氣。 “裝模作樣!哥,我們宰了他——”天顏手一抖,冰劍上一股寒氣直襲玉嶙峋小腹,天怒手中刀橫斬,冰雪四子幾乎是出娘胎起開始配合,兩人一左一右,幾乎將玉嶙峋退路封死。 玉嶙峋左掌在腰間一拍,一柄湛若寒潭的長劍躍上手來,一旁的狄飛白只看得心跳不已,那就是崑崙鎮山之寶搖光劍,這一對十幾歲的少年居然能逼著玉嶙峋動兵刃,即使死在崑崙山上,也不白走這一遭了。 “玉掌門手下留情!”蘇曠喊出這一嗓子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阻止,只來得及伸手把夾襖扔了過去,那夾襖出手時還是一束,到了玉嶙峋面前已經是皇皇一大片,玉嶙峋左手拍在襖子上,玉嶙峋肩頭一晃,臉上露出詫異神色:“振衣千仞崗?蘇教主會我崑崙功夫?” 這遙發軟暗器的功夫,正是昔年汪振衣的成名絕學,海上女霸王雲小鯊曾經憑一條鯊齒鏈縱橫四海,正是融合了長鞭手法以及父親的武學。 蘇曠這一出場可謂四座皆驚,滿屋子都是長裘短襖,只有他一身天青綢子的秋衫,真是遺世獨立風度不凡。蘇曠生平第一次被人這麼驚艷地仰望,一時也不好意思撿衣服回來穿,氣沉丹田一聲喝:“都給我住手!” 天顏一聲歡呼:“蘇曠,你終於來了。” 她喊得歡欣鼓舞,如見親人,十七個年輕的殺手都是一臉如釋重負,好像是一路艱辛可以到此為止。蘇曠心裡一酸——柳銜杯好狠的一步棋,傾其手下直逼玉宮中樞,書房裡有崑崙的掌門,玉宮之中有數百名崑崙弟子,玉宮之外有數千個武林高手,換句話說,這十七個手下一旦挑明,全是棄子,他呢?他去了哪裡? 來不及問話,近門的崑崙弟子忽然一陣騷動,盡數向後退,好像看見了什麼可怕的事物,天顏打眼望去,撕心裂肺地叫起來:“大哥——” 慢慢走來的三具殭屍,打頭的,居然是天笑。 書房再大也是有限,三四個躲閃不及的立刻就挨上殭屍身體,倒地翻滾哀嚎不已。 這毒性之烈,眾人聞所未聞,立即門前空出老大一片地盤來,狄飛白轉身:“掌門示下,如何是好?” 不聽“掌門”這兩個字還罷,一聽“掌門”二字,三具殭屍齊齊向狄飛白走了過來。 蘇曠已經是一等一的高手,但當初不過是一片指甲,就差點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裡,這屍蠱之毒,實在讓他聞虎色變,他想不想就出言提醒:“大家小心!屍蠱蠱蟲在後腦下頸骨處,非碾碎頭顱除不掉這種怪物。玉掌門,書房狹窄,快讓大家出去,還有'掌門'二字萬萬不可提起,這是召蠱的口令。” “蘇教主可以提?我崑崙弟子提不得?再者說這等怪物也是貴教妖物,何必賊喊捉賊呢?”玉嶙峋緩緩道:“眾弟子聽令,大家動手,把這妖物剁成肉泥!” 驀然想起左風眠的話,蘇曠和玉嶙峋對視一眼,彼此似曾相識。 蘇曠心頭一陣狂跳,玉嶙峋嘴上說得凶狠,實則繞過魔教眾人,非要崑崙弟子和殭屍血拼,管他正牌不正牌,他這個教主可是好端端站在這裡,按照常理論斷,怎麼著也該先拿他開刀才是。 只是天下門派令出如山,弟子們已經一擁而上,上手就是精妙之極的劍法,一切虛招實招劍花劍氣對這三個屍首根本就是無用,眨眼間已經倒了四個,狄飛白眼睛發紅,一劍猛揮,將一具殭屍自左肩至右肋斜劈為二,他沒想到那殭屍還能動彈,上半身直向他竄來,狄飛白大驚後退,天笑已經一爪向他脊背抓去。蘇曠一躍而起,喝一聲“玉掌門,況年來未死”,斜推開狄飛白,抓起把劍向天笑後頸砍去。 天顏才不管什麼殭屍屍蠱,那是她的大哥,她驚叫一聲“不許殺我哥”,一劍挑起格住蘇曠的劍,那群年輕人也在喊:“阿龍——小五——”他們都是一樣的心思,不管怎麼樣那是我們兄弟,不能讓外人就這麼剁了。 三個人都是一抬手的功夫,變招哪裡來得及?天顏人在蘇曠和天笑之間,天笑的手反向她的肩頭抓去。天怒慘叫著:“大哥——天顏——” 天笑喉頭嗬地一聲咕嚕,一口咬在了自己手臂上,他的手臂不聽使喚地向前一掙,掙下塊黑色的肉來。 天顏看呆了,所有人都看呆了,天笑厲聲吼著,他的腿向前邁,胳膊便僵直地砸在腿上,手向前伸,就一口咬在手上,血淋淋的嘴張開,雙臂又死死扼著喉嚨,他整個人都在顫抖,長長手指在胸口劃下一道又一道傷痕,但就是沒有讓自己前行一步——那是他的小妹,他知道的。 “大哥……”天顏渾然忘記面前不過是一具毒屍,懵懂就要一把拉住他的手,天笑“嗷”一聲叫,右手硬生生把左手掰了下來。蘇曠一把扯回天顏,右手幾乎要把劍柄捏碎——這根本不可能,蠱蟲在腦中控制脊柱,這些人明明已經死了,他怎麼能認出他的妹妹?是憑著十六年從小聽到大的,那聲撒嬌的“哥”? “天怒,你是男人,給我拉住天顏!”蘇曠的聲音也發抖:“銀沙教眾,不得上前半步!”他竭力把天顏向後一扔,咬牙一劍狠劈——他砍得很準,正在那後頸中樞處,他也不想再看那副熟悉的面孔,抖手一揮,劍鋒帶著天笑的首級斜釘在牆上。 “大哥——”天顏的眼淚和著尖叫一起衝出來,那些年輕的男人們沒有哭,也一個個死命咬著牙。天怒渾身一震:“天蕩呢!我弟弟呢!其他人呢?” “阿維呢?”“盧螃蟹呢?”“皮皮夏呢?”一語驚醒夢中人,他們留下了七個兄弟,六個傷者和一個天蕩,現在來的是三個,其他人呢? 這群年輕人離開回望崖後,第一次面對自己人的死亡,而且是這樣的慘烈,他們的憤怒漸漸匯聚:“蘇曠我們不打了,我們去宰了柳銜杯!” 玉嶙峋臉色一變。 “魔教中人果然是心狠手辣,自己人也不——”狄飛白剛剛冷笑一聲,蘇曠一掌切在他手腕上,回手奪下劍來,劍尖直指咽喉:“你有種再說一個字,我怎麼把你扯開,就怎麼把你塞回去。” “你以教主之尊,何必嚇唬個普通弟子?”門外,丁桀像是沒看見那兩個還在擇人而噬的殭屍,抱著周野一步步走進來:“來呀,我們打。” 他慢慢把周野的屍體放在角落,慢慢握住彎刀,輕輕道:“阿野,你看好了——” 話音一落,他已經旋風般轉身,一柄彎刀在一個咽喉上一轉,帶著頭顱砸在另一個腦袋上,眼力差的連他出手也沒看清,就已經看見兩具屍體一起倒下,兩顆頭砸得分不出人來。丁桀血淋淋的刀尖一指蘇曠:“輪到你了。” “你他媽真以為我怕你?”蘇曠被天笑的死刺激得怒火中燒,牙一咬心一橫反正丁桀就這德性,一而再再而三欺人太甚,打吧。 “那最好。”丁桀又是一記旋風刀——兩個人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出手,都已經用上十成力道,兩柄刃的破空聲幾乎合而為一,半空中金鐵一聲大噪,“奪”,狄飛白的玄鐵長劍中斷為二,半截劍鋒飛出,半截劍柄蘇曠也是拿捏不住脫手而出。圍觀眾人見丁桀一招之內就飛了對手兵刃,震天般喝起彩來。 蘇曠默然,他看著丁桀死死握著刀柄不放,虎口流下一道鮮血來——他的意思很明白,用周野的刀為周野復仇。 “我們動過手?”丁桀閉了閉眼,好像努力回憶什麼,又搖搖頭:“你去找把像樣的刀來,我們重新打。” 天怒反遞刀柄:“教主,給天笑報仇!” 蘇曠一愣,整個人清醒下來——連天笑都能拼死不被人當刀使,我和丁桀較什麼真?他傻了我又沒傻,兩敗俱傷,豈不是正中某些人下懷?他不接刀,搖搖頭:“丁幫主武功蓋世,在下佩服之極,只是此間事怕是有些誤會,銀沙教上山,絕無惡意。” 丁桀冷笑:“好說,不知蘇教主所為何來?” “這個……說來話長。”這一回輪到蘇曠啞口無言,然而世間事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既然走到明面上,即使說我是搗亂來的總要有個由頭,蘇曠眼珠一轉:“丁幫主有所不知,昔年崑崙掌門汪振衣與敝教霍瀛洲霍教主曾經惺惺相惜,握手言和,留下的遺願便是令我拜謁諸位英雄,讓我銀沙教洗脫魔教之稱,可以光明正大,行走江湖。” 狄飛白脫口而出:“胡說!你們一路重傷我四十七名同道,這難道是以武會友不成?” 蘇曠繼續侃侃:“既然切磋,刀上不長眼,流血負傷也是家常便飯,這玉宮裡受傷之人恐怕有數百,難不成人人都要記仇,新增一輪門派恩怨?再者崑崙執天下牛耳,這雪山之會應者云集,一路雪原上死了多少?雪崩路滑天災人禍又死多少?真要算賬,找天算不成?”他眼光四下一掃,聲音轉而柔和:“更何況,我若真想與各位為難,斷然不至於帶著幾個後生晚輩貿然闖宮,豈不是自尋死路?玉掌門,昔年汪掌門仙逝之前,也曾擔憂崑崙絕學失傳,冰湖之會後,我有興致和各位切磋印證,互補缺漏,不知意下如何?” 玉嶙峋沒說什麼,狄飛白心裡可是七上八落,丁桀一進門就恥笑蘇曠以大欺小,他堂堂掌門大弟子自然不快。汪振衣死後,掌門的位置反而要他師兄接掌,可見崑崙後繼無人到了什麼地步——這位倏忽而來的蘇教主若是真能“切磋切磋”,這可比當好東道主來得實惠得多。 狄飛白立即客氣了三分:“不知蘇教主是汪掌門什麼人?” 蘇曠臉皮也厚,直接拖了雲小鯊下水:“女婿。” 狄飛白臉色一變:“汪掌門有後人?” 蘇曠知他心意,一笑:“拙荊繼承岳母家業,率領雲家船幫遨游海上,待歸來之日,必要拜會玉師伯,狄師兄。” 狄飛白心放下大半:“想不到蘇教主也算我崑崙半子啊——” 玉嶙峋見狄飛白眼看就要稱兄道弟,臉色一峻,指著地上屍首:“慢著,這蘇教主又做何解?” “這孩子才十六歲,這兩個兄弟不過二十歲,都是我銀沙教中的後起之秀,不知多少人寄予厚望,玉掌門,我何必自毀長城?”蘇曠臉色也一峻:“不知袁不慍袁大俠現在何處?” 玉嶙峋眼光一閃:“與你何干?” 蘇曠話中有話:“況年來柳銜杯聯袂而來,要救三弟脫困,袁大俠若在,我想請他去見二位義兄一見,免得柳銜杯再造殺孽。” “蘇教主倒會撇清,萬事向柳銜杯一推了事。”玉嶙峋有冷笑神態:“袁不慍已經死了。” “可惜。”蘇曠也不吃驚:“玉掌門你有所不知,歲寒三友本都不是壞人,尤其是況年來況叔父,著實是個溫厚達觀的長者,揚州城無人不贊,這一回絕處逢生,也算是僥天之幸……汪、霍兩位前輩若能當年就達成此事,三兄弟安享天倫,又怎麼會有今日局面?我只可惜泡叔,他風燭殘年奔波至此,看見柳銜杯如此行事必然難過,又見不到三弟一面,也不知會不會……唉!玉掌門,袁不慍是你師弟,柳銜杯是我門下使者,你我同去見見他們,此事也該有個了結,你意下如何?” 玉嶙峋袍袖一指:“請!”他步履匆匆,當先而出。 蘇曠只覺得冰天雪地,渾身是汗,見終於熬過這一關,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來。 丁桀慢悠悠走到他身邊,饒有興致:“汪、霍兩位前輩?” 蘇曠左右一瞟:“言多必失,果不其然。” 丁桀目光如電:“你不是魔教教主。” 蘇曠微微一笑:“你也沒有戳穿我。” 丁桀吸口氣:“汪振衣和霍瀛洲真的有遺命?” “杜撰的。”蘇曠笑得很得意:“我覺得他們應該有這個意願,你說是不是?” “是。”丁桀看著蘇曠:“我越來越覺得你眼熟。” “眼熟?我們兩天前剛見過,我的襪子還沒你的腦子洗得勤快……”蘇曠對左風眠佩服得五體投地:“好吧,只要你還是丁桀,我們還可以再認識一次。” 丁桀猶豫了一下,握住他的手:“記住你說的話……我樂意交你這個朋友。” 他們的目光同時落在門外,甬道處左風眠倚牆而立,淚滿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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