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蘇曠傳奇之重整河山待後生

第46章 第八章誰負肝膽生平

丐幫的總舵位於城中洛陽王的昔日王府,高手可謂如雲,為什麼一直到火起還沒有動靜? 週野臉色大變:“卓然!”他似是想起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拔腳飛奔。 “站住。”丁桀開口:“先把鎖打開。” 蘇曠曾經聽孫云平說過,丐幫中還有那麼一派,行事內斂,足不出總舵,專心於武學,這一派的領軍人物,就是段卓然,在八大長老之中,段卓然名列首位,僅以武學而論,他大約是丁桀而下的第二人。 在這個週野猝然發難的時刻,段卓然如果還能安然呆在總舵裡,未免也太淡定了一點。 週野捏著鑰匙,一枚枚在欄杆上敲擊著,一邊看著戴行雲已經搶了先機奔去,一邊急躁地兩手直抖,幾次三番也挑不出那枚合適的。 “你到底對卓然做了什麼?”丁桀抓著欄杆問。

“我,我只是趁他不備點了他的穴道。”週野聲音甕在喉嚨裡,低著頭,點了穴道確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但是如果真的有人趁機…… “你瘋了麼週野?你要我這回怎麼辦?”丁桀簡直想要一拳斃了他。 週野粗聲粗氣的:“卓然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替他陪命就是,但是,幫主,我這回再也留不住了,即便是拿命換,我也要走了——和我一起走吧,留在這裡,我們這輩子就到頭了——你看不出來?” 丁桀一拳砸在欄杆上:“你少廢話,快!” “沈南枝說鑰匙有金石絲竹木之五音……”週野敲擊得汗都快要下來。當,當,當,外面嘈雜不堪,每一枚鑰匙敲起來都是差不多的聲音。 蘇曠忍不下去了,伸手捏住其中一枚,插入鎖孔,輕輕一旋。

丁桀愕然,看著籠門緩緩升起,先是一個箭步邁了出來,一把抓住蘇曠衣襟:“你!” 蘇曠推開他的手:“救人要緊。” “你居然真的一直在看熱鬧。”丁桀轉身就走,出手是人情不出手是本分,他本來沒有失望的理由,但他就是失望。 蘇曠心中也微微的難過——這本來不是他的風格,笑罵由人,評說由人,不過是一天一夜的相處,丁桀誤會不誤會與他甚麼相干?但他就是難過。 他回身拖出孫云平來:“醒醒吧,孫云平,昏著不當死的。” 孫云平慢慢張開眼睛:“幫主他……” 蘇曠扶著他站穩:“據我所知,丁幫主這三個月沒有見過任何人。” 孫云平眼睛瞪得更大:“你說什麼!” 混亂中,丁桀甚至一直沒有鬆開他的手。 蘇曠搭了搭他的脈,丁桀的內力修為不是浪得虛名,片刻功夫,奄奄一息的孫云平便又有了生機,甚至是生機勃勃,他問:“誰告訴你是丁桀要殺你們?戴行雲還是周野?”

孫云平低著頭:“是陳長老派人動手,週副幫主救了我……我……”他無法判斷這種形勢了,甚至不知道應該選擇信任誰,他抬頭,驀的,“你沒事了?” “我們都沒事。”蘇曠拉著他:“還能走麼?能走我們一起去看看,究竟什麼人在搗鬼。” 總舵的火已經很大,但是四門緊閉,沒有人逃出來,大門被從裡封死,戴行雲正在全力以赴地砸著西門。 他砸了沒幾下,就感覺到了裡面的回應,好像有人也在撞門,想要出來,戴行雲大喜:“兄弟你往後退一步,門就要開了。” 那位“兄弟”好像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麼,還在哼哧哼哧的往門上撞,連節奏都差不多。 一個往裡砸,一個往外撞,這力道配合得完全不得其法,而昔年洛陽王疑心又重,四門都是生鐵鑄成,結實得可以用來守城。

戴行雲急得紅眼,後退了七八步,就要連人撞過去—— “快住手,那不是活人!”遠遠的蘇曠一聲大喝,這情景他太熟悉,三個月前剛剛經歷過一次。 但是戴行雲的身子已經飛了出去。 就在他撞斷門閂的剎那,丁桀已經飛身趕到,一把拖住他向後拽去——然後大門裡一個紅彤彤的東西飛了出來。 那是半個人,雙腿已失,臉上的肌肉被燒成奇怪的形狀,嘴比起正常人大了一半有餘,黑炭般的雙臂在地上一撐一跳,向蘇曠衝去。 然後它停在半路上,變得茫然起來。 蘇曠睜大眼睛,看著金殼線蟲怯生生跳了出來,擋在殭屍面前,咕嘰咕嘰地發出奇怪聲音。 殭屍轉身,要換個方向,金殼線蟲第二次跳到它面前,還是咕嘰咕嘰。 孫云平是見識過金殼線蟲的威力的,他和蘇曠一樣大惑不解:“這小東西在幹什麼?”

蘇曠彎下腰,研究一會兒:“它……它在遊說殭屍?” 殭屍——或者說殭屍脊柱中的屍蠱已經快被金殼線蟲逼瘋了,無論往哪個方向轉,小金都會擋在面前,滔滔不絕地嘰咕下去。 難道這個殺人魔王三個月裡也頓悟了? 蘇曠很想看看小金最後能不能說服這個東西,可惜不是每個人都能容忍殭屍在面前跳啊跳的,丁桀雙袖流雲般飛出,內力將那半個殭屍帶了起來,兩股大力在空中一拉一卷一拽,然後擲在地上——那半具殭屍外形雖然不變,但整個人似乎都被拍成了肉泥。 金殼線蟲無奈地“啾”了一聲,跳回蘇曠懷裡。 之前還有許多人在討論究竟有沒有“千屍伏魔陣”這個玩意兒,但現在,它已經到了眼前。 丁桀問蘇曠:“有多凶險?” “周身劇毒,你看見我上次的樣子了。”大火初起,這王府規模不小,怕是還要燒一會兒,蘇曠建議:“最好不要進人。”

“好。”丁桀轉身,朗聲道:“其餘三門兄弟撤回,截斷四周火路,免得火勢蔓延。七袋弟子以上,各舵主,各香主,各長老,二位副幫主,拔刀。” 齊齊一聲金鐵錚鳴,適才還你死我活的眾弟子一起亮出刀劍,丐幫並無貪生怕死之輩。 “啄,啄,啄。”門里傳來輕輕的叩門聲——殭屍們是不會敲門的,即使敲,也不會這麼溫文爾雅。 門縫裡露出一張臉來,有血污,但是能看得出來他甚至草草地理了理鬢髮——天知道丐幫當年到底收集了多少少年英才,在烈火、血污、廝殺的前方,段卓然依然像一塊美玉,靜靜肅立:“幫主,不必進來了,這裡沒有活人。火是我放的,等一等就處理完了。” 丁桀想要伸手拉他:“卓然?” 他在說……這裡已經沒有活人。

段卓然向後略微躲了躲,目光極為留戀的在幾個老朋友臉上剜過,像是要把他們的樣子一起帶進火海和地獄裡,然後毫不猶豫,伸手關門。 丁桀一肘擋住:“卓然!來,出來,有救的。” “卓然!”戴行雲,週野和左風眠一起衝過來,擠在一處圍著門縫。 段卓然牢牢把著門,他臉色很難看,眉梢和唇角都在跳動,像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他想要笑一笑,可笑不出來:“當心陳紫微,我看見他……唔!” 噗通,段卓然忽然就跪了下去,丁桀站得最近,想也沒想就攬著左風眠的眼睛——段卓然的後背上,有七八個猙獰頭顱正在撕咬,早已經血肉模糊,儼然見骨。 他究竟走過了一段什麼樣的路程,來見大家最後一面? 丁桀跪了下去,週野和戴行雲也跪了下去。

段卓然痙攣起來:“讓阿野走吧……幫主……給我一刀……” 丁桀翻腕抽出週野的腰刀,抵在段卓然咽喉,但就是下不了手,越來越多的殭屍撲在段卓然背後,幾乎可以聽見啃噬血肉的聲音,段卓然似乎是痛極了,伸出手,週野毫不猶豫伸手去握。 “當心!”蘇曠喝道:“那不是他的手!” 那是一隻穿透了段卓然胸膛的青鬱鬱的手,電光石火之間,丁桀一刀已經劈了下去,斷手帶著鮮血直飛出來。 週野離那隻手最近,收手已經不及,拔刀刀又在丁桀手裡,眼看著那手指就要扼上咽喉,斷臂驟然停在半空——門後的段卓然血淋淋的右手抓在斷臂上,戴行雲的手抓在段卓然的手上,左風眠的手握住戴行雲的手上——同一個瞬間,三個人做出了同一個動作。

丁桀微微轉過頭,輕輕的,一刀送進了段卓然的咽喉。 門關上了,丁桀的後背抵在越來越燙的鐵門上,想要說什麼,咬牙:“週野,你走吧。” 週野站起來,不動。 戴行雲望向丁桀。 丁桀精疲力竭:“負約的是我們,死的是卓然。” 二十年前,丐幫人才凋零,青黃不接,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是戴行雲,但戴行雲並不足夠擔當起中興丐幫的重任。老幫主左塵容決定不拘一格搜羅少年英才,戴行雲臨危受命,奔走四方,他從滿門抄斬的刑場上搶回了段卓然,從村民們圍毆的木棒下救回了周野,從大路邊撿回了瑟縮一角的左風眠,也從洛陽城中沿街行乞的少年裡一眼挑中了丁桀。戴行云不辱使命,這幾個孩子,尤其是三個男孩,根骨資質都是上上之選,也都是未來幫主的可造之材。

丁桀脫穎而出,他不僅在武學上的悟性無人可及,性格也最合適——週野人如其名,他太過狂野衝動,段卓然卻太過淡定,與世無爭,並沒有領袖群倫的決斷力。 丁桀一旦被青睞,進步的速度更是一日千里,很快就把同伴們甩開了距離。 沒有人嫉妒,丐幫並不僅僅需要一個幫主。 左風眠究竟是個女兒家,她最早退出了這次競逐,但也很快就成了競逐的對象。 早先的時候,她是左幫主的義女,三個少年的小妹妹,嬌寵的對象。但慢慢的,丁桀的使命感一日強過一日,他知道自己的武學成就關係到丐幫未來,常常終年足不出戶,埋頭苦練。少年時代的丁桀對蘇曠都有影響,何況是朝夕相處的周野?丁桀一勤奮,週野不敢怠慢,也夙興夜寐地勤學苦練。而段卓然素來無爭,他對一切看得都很淡,只覺得大家能在一起就好,不管是什麼樣子。 他們都是從地獄走到人間的孩子,共同渡過了幾年短暫而快樂的時光。 丁桀十五歲的時候,戴行雲帶著四個少年在北邙山立約,終此一生,至誠至堅,中興丐幫,誓詞寫得熱血,他們念得也很真摯—— 那一天后,丁桀成為了丐幫的少幫主,戴行雲是個恪守幫規的人,一夜之間轉換了身份,從戴大哥變成了弟子,但是段卓然和周野卻很難這樣轉變。幫主無威不立,總不能身後還有幾個天天叫“阿桀阿桀”的跟著,戴行雲理所當然地開始訓導這幾個弟妹,段卓然無可無不可,反正稱呼而已,他根本不在乎;左風眠精靈狡猾,人前規規矩矩,人後該怎麼玩怎麼玩,只有周野,他當時的叛逆期正在巔峰,每次私下見丁桀必定恭敬,但是到了人前,怎麼肆無忌憚怎麼來。 週野爭不過丁桀,段卓然根本沒有爭的念頭,他的矛頭漸漸指向戴行雲——丁桀將來是幫主,那麼誰是副幫主? 戴行雲從未想過這件事還有商榷的餘地,他兢兢業業,勞苦功高,如果丐幫真能中興,他理所當然是首功。丁桀明白這一點,元老們也都明白,就是周野不明白——週野在盡全力擴展自己的勢力,而那些年輕的野心勃勃的弟子們也確實更喜歡他,到了戴行雲發覺的時候,週野成為二號人物的勢頭已經不可阻擋。 丁桀第一次和稀泥,就是把兩個人一起提為副幫主。 週野滿足了,戴行雲卻不那麼高興,他一手培養了這群“孩子”,全力把丁桀推上巔峰,夙興夜寐多年,連婚事都沒有顧及,最後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尊敬。不過他也想開了,既然週野能幹,沒什麼不好,自己也大可以享受一下人生,他決定……向丁桀提親,迎娶左風眠。 週野大怒,週野怎麼也想不到,左風眠居然答應了,丁桀居然也答應了——他從沒有想過,風眠會嫁給除了他和丁桀之外的第三人。 那時候丁桀已經是幫主,是名震八荒的人物。 週野趁著酒勁,一拳砸在丁桀臉上,大罵“孬種”,丁桀沒太當回事,但是戴行雲徹底怒了。這已經不僅僅是私人恩怨的問題,冒犯幫主這已觸及幫規,而幫主居然隨隨便便赦免了周野,這成何體統? 他小懲大戒,在婚禮時,週野率眾鬧事,他埋伏了人手,重毆羞辱了周野一通——丁桀也只好算了。 這些年來,週戴之爭越演越烈,之所以能維繫到今天,一是因為丁桀的各打五十大板,一是因為段卓然堅定的兩不相幫,但兩邊關係都還融洽——大家都很明白,一個人秉性再淡泊,年輕輕的一個人,谁愿意常年縮在總舵裡頭不出門?有人爭得累,有人“不爭”得也很累,段卓然的最後一句話是——放阿野走吧。 他們確實既不坦蕩也不干脆——人,有了情分,誰能快意恩仇? 戴行雲明白了,週野要出走,丁桀和段卓然都同意,現在只有他的意見。 週野可以死,可以隱退,可以一個人出走,但不能這麼大張旗鼓地走——丐幫要臉面,一個堂堂副幫主隨隨便便拉大旗另立新幫,這算什麼?幫規裡沒有寫明,那是因為幫規裡根本沒有設想到這種不著邊的舉措會發生。 敢啟用年輕力量,就要承擔翻天覆地的後果,源頭的活水未必僅僅灌溉清渠,也有可能沖垮堤壩。 極大的挫敗感,戴行雲只覺得無力又無力……最後揮了揮手:“滾吧。” 週野偏還不滾,緩緩道:“陳紫微呢?” 他還記得複仇。 陳紫微正在指揮弟子疏散,被拎到總舵西門的時候,立刻感覺到了不對。 十一年零七個月沒有看見幫主、副幫主如此同仇敵愾過了。 丁桀站起來:“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陳紫微後退半步:“什麼?” 連戴行雲的臉上都有了絕殺神色:“段長老臨終前,指證的是你。” 陳紫微四下看,眾人的怨氣都漸漸集中在他身上,他大叫:“憑什麼?就憑段卓然一句話?證據呢?” 沒有人回答,就憑段卓然一句話,已經足夠要他的命。 陳紫微又後退半步,向著戴行雲:“戴副幫主!” 戴行雲緩緩搖頭:“你知道總舵裡有我們多少兄弟。” 陳紫微不再後退了,既然沒有生理,他索性冷笑起來:“哈!果然還是你們,幫主,副幫主,幫規對你們來說算個屁啊?段卓然一句話,殺誰不是殺?好,是我,那又怎麼樣?” 戴行雲第一個衝了過去:“為什麼?誰指使你?” “你們休想知道。”陳紫微一刀向自己咽喉劃去,丁桀遠遠伸手,也看不出動作,只是頃刻間後發先至,已經奪下了陳紫微的刀,反手封住他穴道:“想死沒那麼容易,總舵兄弟的命,落花堂兄弟的命,陳紫微,你一個人抗不起來。” 陳紫微看著他們三個,笑了:“你們想知道?好,我告訴你們為什麼,你們始終是自己人,你們一起長大,呼呼拉拉把丐幫的位子佔了個全,所有的幫中大事都是你們自己兄弟的私事,丁桀,你憑什麼殺我!要算賬,大家算總賬,你們誰敢?週野,戴行雲,你們鬥了十年,手上沒有自家兄弟的血?左風眠,你敢?你肚子裡是誰的野種你自己清楚。丁幫主,你敢算賬?你要是敢按幫規處置我,今天在場的要死三成人!有種的大家一起自行了斷,我姓陳的皺一皺眉頭不是男子漢。” 丁桀第一個說不出話來了,陳紫微說到了根子上,丐幫的幫規廢弛已經整整十年,沒有人可以重新去整頓他,三成人多了,但至少有一成人是捲進了周戴之爭裡,處置誰料理誰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除了維繫,沒有別的辦法。 這筆帳,怎麼算? 不能清算,人都死完了,幫規定給誰遵循?不能不算,身後的烈焰中有無辜兄弟們的命。 死結。 “誰他媽的跟你自行了斷!” 孫云平聽得云山霧罩,但是有句話他聽懂了——落花堂兄弟們的命——他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跳起來,隨隨便便拎了把刀,一刀刺進陳紫微胸膛中,瞪著眼睛:“老子只知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蘇曠一見孫云平動作,伸手就要擋——陳紫微必定不是主使,他是今天唯一的線索——但是一股柔和的內力拖住他的手,丁桀似乎輕輕搖了搖頭。 蘇曠明白了,今天陳紫微非死不可,既然孫云平有天公地道的理由,那最好不過。 丁桀不是不想直面真實,但是今日之丐幫,承擔不了這個真實了。 孫云平狠狠抹了抹嘴,回頭,半栽半倒,說得顛三倒四:“啟禀幫主,孫云平一開始誤會了幫主,想殺幫主,罪該萬死,現在知道是陳紫微,我已經殺了他替兄弟報仇,我以下犯上。任憑幫主處置。” 火還在燒著,嗶嗶剝剝,摧枯拉朽,街面上積雪消融殆盡,露出了原原本本的骯髒。那些年輕的不年輕的面孔都在惶恐,他們沒有見過自己的幫主、自己的領袖們如此無奈,年長些的知道發生了什麼,更年少的還暗自不服,隨時準備大打出手。 這場火把三百年的積怨全燒出來了,沒有大戰,但是比任何一場大戰都可怕。 丁桀有著天下第一的武功,有著天下人數最多的弟子,可他確實快要崩潰了,他舉目四望,每個人都在等著他決定——決定之後贊成也好反對也罷,總之他必須做出些什麼決斷來——他以前從不看別人臉色,但是今天在看,他想說我們坐下來談談吧,掰碎了揉圓了大家商量商量。但是不可能,他是幫主,這是習俗。 他目光落在蘇曠臉上,不抱希望,這個時候一個外人是不可能發言的。蘇曠沒有發言,但尾指點了點孫云平。 丁桀皺眉:“孫云平,你怎麼看?” 孫云平受寵若驚,簡直要瑟瑟發抖,“我……” 丁桀暗罵自己一聲,居然真的去問這個人的意見,但問也問了,只好隨口問下去:“本幫現狀你也看見了,孫云平,你們這樣的弟子,做如何想法?” 孫云平叩頭:“啟禀幫主……我……我不知道……”他抬頭,濃眉蹙著,好像什麼都不說很沒面子,想了一會兒:“本幫,這個本幫,現狀,怎麼了?難道出了什麼事?” 人群中一陣輕輕哄笑,丁桀心中微微一動。 戴行雲的眼睛也亮了,循循善誘:“本幫總舵付之一炬啊孫云平。” 孫云平抬頭:“我丐幫弟子,素來仁義為先,只要追隨幫主除魔衛道,總舵……我們可以重建。” 仁義為先,這句話已經是無數丐幫弟子的口頭禪了,隨口說說也說了幾百年,只恨不得吃飯睡覺也喊一聲除魔衛道,俠義為先。現在聽在丁桀耳朵裡,簡直就是種諷刺。 又有人在輕蔑地笑。 孫云平大聲說:“難道不是?難道你們不是因為這個加入我幫的?” 這個人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能把華而不實的口號當成肺腑之言。 因為,那確實是肺腑之言。 有人開始點頭,有人開始附和——也是年輕低輩的弟子們居多。他們和孫云平一樣,心懷夢想走入洛陽,甚至還沒有機會觸及頭腦們的明爭暗鬥。 丁桀點點頭:“我明白了。” 丁桀問周野:“週野,你有什麼打算?” 週野沉默片刻:“我開始打算另立新幫,奔赴崑崙山,掙個名分。”這話雖然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但是對許多低輩弟子來說,依舊是晴天霹靂。週野跪下:“如蒙幫主和列位兄弟恩准,身外之物,我們絕不帶出洛陽,終此一生,絕不和丐幫為難。” 丁桀又問:“戴行雲,你呢?” 戴行雲遲疑:“我……我要想一想。” 丁桀定神,又問:“陳紫微問我們,敢不敢算一算總賬,今天我就點你們的名字,二位肯不肯身先士卒?” 戴行雲和周野雙雙點頭。 “好,各位!”丁桀聲音大了起來環顧四方:“丁某專斷獨行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這一次,我再做個決斷。” 大家在等。 丁桀長長地吐出口氣,緩緩說道:“丐幫從今日起,解散一年。” 即使在傳說裡,故事裡,也沒有這麼一個大幫派暫時解散的先例,大家還沒反應過來,戴行雲第一個大叫:“幫主!” 丁桀淡淡道:“我們畢竟只是一個幫派而已,同氣為幫,同門為派,既然已經不合,何必要硬撐下去?今天週野要憑著一口氣離開,隨他,願意跟隨的儘管離去,誰也不許攔。” 連周野都傻了,他想像中最不羈的舉動也不過是丁桀和他一起走,但是沒想到丁桀比誰都不負責任,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他一時口吃:“這、這,幫幫幫主?” 丁桀笑笑:“不然怎麼辦?你留下?或者我們一起……自行了斷?誰有更好的辦法?” 有人開始小聲議論——幫主只是負氣? 丁桀繼續:“事已至此,順其自然是最好的辦法,週野,我們一年為限,你不必急著另立新幫。一年之後,如果真是大勢已去,丁某遞拜帖恭賀你周幫主;一年之後,如果還有轉機,我們還能走到一起,你回來,我也回來。以前的帳,該算的還是算,算完之後,我們再新建一個總舵。如何?” 戴行雲反應最快:“幫主,什麼叫做'我也回來',你要去哪裡?” 丁桀搖頭:“我也告假一年,天涯海角,不管是誰殺了卓然他們,我一年後必定取他人頭回洛陽復命。戴行雲,我知道洛陽的兄弟們有許多不願意走,煩勞你照管他們,若是求個名正言順,不妨代幫主一職,週野走了,你也放開手,該做什麼去做,嗯?” 戴行雲緩緩跪下了,人群中越來越多的跪倒,戴行雲求懇:“幫主!情勢遠遠不到這個地步啊……你要三思啊,這散了好散,聚了可不好聚,我丐幫立幫已經近五百年,弟子十萬,大小風波無數,難不成就這麼——” 丁桀抬頭看天,一無所有,他放平了目光,望著遠方:“我想了很久,諸位,這個面子就由我來挑開吧,真有什麼了不起的罪過,我擔了。一年之後我只要還活著,必回洛陽,給大家一個交代。我意已決,就這樣吧。覺得丐幫不該散、不想散的,不必求我,我把丐幫還給你們了。” 他輕輕從懷裡摸出一根小小玉佩,上面刻著枝青竹,正是本派幫主的不二印記,多少年多少代,風風雨雨,血洗的青翠欲滴。 丁桀看了很久,伸手,戴行雲剛要接,丁桀已經握拳捏得粉碎:“若無俠義立幫,要信物又何用?若有俠義立幫,要信物何用?” 他瀟灑之極,轉身就走。 這真是丐幫有史以來最無恥的幫主,大事臨頭,拔腿就跑,揮一揮衣袖,扔下一堆爛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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