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蘇曠傳奇之重整河山待後生

第45章 第七章奈何變生腋肘

清晨。 洛陽城裡的積雪,已經被行人碾碎了不少,落花街上石板崢楞,石縫中膩著殘雪,橫橫豎豎,蓬蓬茸茸。 “孫云平?小孫?”蘇曠一邊高聲喊著,一邊向裡走,眼裡閃著活潑的光,能滿足別人的心願實在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但是不對,這裡太安靜了,怎麼也不像一個百餘人群集的地方。細細的雪粒被風揚進沒有大門的空屋裡,隨物依附,大鍋裡的汁水上凝結一層細冰,冰上又落了浮灰,木柴早已經濕透……冷,整個廢宅里透出了久無人氣的空冷來。 唯一的活物是牆角一堆鋪蓋,七八塊破布里似乎裹著一個人,尚有微微暖氣。 孫云平。 他一個魁梧的漢子,已經瘦成了人幹,枯皺的皮膚裹在軀體上,蘇曠險些沒有認出他來。孫云平張著嘴,好像想要說點什麼,但口角一串涎水流出,伴著啊啊的喘息。

蘇曠握住他的手,將內力遞了過去,輕輕喊:“孫云平?孫云平?你看看誰來了?” 孫云平緩緩張開眼睛,眼白混沌,瞳仁無光,他艱難地四下搜索,然後顫抖地伸出一隻手:“幫……主。” 丁桀俯身握住他另一隻手,也將內力傳入他的經脈,還沒來得及說話,孫云平已經甩開蘇曠的手:“你走……我不想見你……滾!” 他激烈地掙扎,就他的體力而言,已經是極限。蘇曠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即便有怨氣,想來也是正常的,經此巨變,誰能安然淡定?當然,有火發到自己頭上也是正常的,總不至於衝著幫主嚷嚷。 丁桀搖了搖頭,伸出一隻手指搖搖:“你先出去也好。” 蘇曠點頭,將孫云平的左手遞到丁桀手上,站起身來。 “滾!出去……出去!”孫云平猛烈喘息著,幾乎直起半個身子,迫不及待地迭聲催促,他好像等待了太久,帶著一種難以言狀的喜悅和……怨毒,手指深深剜進丁桀腕裡:“幫主……你總算來了。”

三面柵欄無聲無息地一起落下,然後是“卡塔”一聲機括扣合聲,丁桀反應出不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他和蘇曠幾乎同時一掌推在鐵欄上——沒有用,這也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居然堅固的出奇,機括絲絲入扣,像是天生鑄在一起,也沒有任何可以撬動的可能。 這是一個鐵籠,三面藏在牆壁和屋頂中,不露痕跡,蘇曠自命也是精通機關的好手,但是一眼看過去,還是暗自敬服。 這顯然不是孫云平能製造出來的,甚至不是丐幫任何一個人所能打造的,世上能造出這麼一個籠子的人,一隻手絕對可以數過來。 孫云平盯著丁桀,眼睛裡,臉上……都帶著種高熱一樣的亢奮:“幫主,你總算來了,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你知道……我們一百三十七個兄弟啊,等你多久?”

蘇曠並不擔心丁桀會傷到孫云平,但他已經開始擔心丁桀,他柔聲:“你靜一靜,落花堂的弟兄們,未必就是幫主下的手。” “蘇曠……你看看外面……我們落花堂的兄弟們,都躺在那兒,你看見沒有?”院落裡只有白雪皚皚覆著泥土,孫云平夢囈一樣:“這三個月我每天都在想,又到了練武的時候了,又到了吃飯的時候了……幫主!” 蘇曠想要伸手,但孫云平向裡滾了滾,他本性質樸,這口怨氣一旦發洩出來,一時半會的居然不知道自己應該再做點什麼。他甩手,想要離丁桀稍微遠一點兒,但丁桀的神色依然很平靜,依舊是在緩緩地遞過內力去。他甚至不問,也不說話,反正該來的遲早會來。 完美的自控力,蘇曠都快要對他肅然起敬了,可是…… 蘇曠皺眉:“丁桀,你是瞎子麼?欄杆落下來你看不見?”

對於普通人來說,三面欄杆下落不過是一個瞬間的事情,但是對於訓練有素的武林高手來說,這個瞬間已經可以做太多事情,至少蘇曠認為自己衝出來不會有問題。 丁桀默然無語,一臉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蘇曠本來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丁桀真的默認了,他一驚:“你的眼睛?” 丁桀盡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我十二歲上就患了一種奇怪的眼疾,視遠物漸漸不清,想來是內力衝擊周身經脈的緣故。” 他說得很輕鬆,但是這些年來過的是一段什麼樣的日子?他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沒有人喜歡自己變成一尊木雕泥塑,面無表情地冷望眾生。但他能怎麼樣?遠處的弟子向他行禮,他看不見;遠處的敵人向他動手,他也看不清,他除了一再高傲一再冷漠,只要出手就一擊制敵,根本沒有辦法掩飾自己的頑疾。

蘇曠越聽越不對勁,什麼樣的內力會導致這種結果?他問丁桀:“你每年的裝神弄鬼,也是為了眼睛?” 丁桀顯然對蘇曠的措辭很是不滿,順便向他普及內功常識:“不錯,人身上眼睛是最柔弱的部位,走火入魔,必定是先傷眼部經脈。” 蘇曠小心翼翼地試探—— “你看遠處看不清楚,但是看近處沒有問題?” “是。” “你小時候也練過眼力吧,什麼髮絲懸蚤,飛錐刺目之類的?” “當然。” “恕我斗膽揣測,你小時候,咳咳……是不是經常躲在密室裡看書,貴幫的武功秘笈又都是蠅頭小楷?” “字寫得斗大,那個叫做中堂。” “恕我再斗膽揣測一次,你……” 丁桀受不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蘇曠盡可能很溫柔:“丁桀,你知不知道,這根本就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毛病,你不過是近視而已?”

丁桀淡淡的:“是,我短視,你高瞻遠矚,眼光萬里長,滿意了麼?” 蘇曠被他噎的:“我不是說你短視……我是說你近視……你到底能不能聽懂人話?” 丁桀萬年雷打不動的神色終於變化了:“你說什麼?” 蘇曠想揪著他的脖子搖:“我說這不是什麼走火入魔!你小時候看書多些、光線差些眼力就一定會下降——只要你不這麼十年八年地折騰那雙招子,你那些祖宗八代的內力根本一點事都沒有!你明不明白!蒼天啊,丁幫主,丁大俠……你隨便出去問一個大夫,這毛病常見得很。” 丁桀說不出話來了。 這個時候真的不應該笑,但是蘇曠真的想笑,他看著丁桀,悲哀也不是,諷刺又不好,好容易才安慰:“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我見過許多小孩子和你一樣諱疾忌醫,眼睛看不清了又不肯告訴父母,強作鎮定……只是丁幫主你地位特殊一點罷了。”

這種安慰比挖苦還難聽……你他媽的十年前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大廈將傾無力回天的時候才告訴我這不過是個笑話? 如果這真的是個笑話,這笑話很快將要變成悲劇。 錚錚幾聲響,弦索繃直的聲音,鐵籠好像被什麼巨力拉扯,然後生生地從牆壁裡被拽了出去——空宅被硬扯出一個大洞,半壁屋樑轟隆隆倒下,蘇曠沒得選擇,抓著鐵籠跟著飛了出去。 這個陷阱設計得很妙,直到這麼一扯才扯出了原形,十丈外十六匹駿馬合力拉著三根粗如兒臂的鐵鍊,鐵鍊系在鐵籠上,鐵籠跟著馬群向前衝,像一隻笨拙而狂暴的獸。 當頭一匹快馬上,端坐著周野,他回頭,嘿嘿一笑,然後揚刀:“衝出去!” 十六匹駿馬狂奔起來實在不是人力可以阻擋的,鐵籠生拉活拽,積雪紛飛,在石板路上磨起一路火星。落花街上黑壓壓的一片人群,粗粗估計不下千餘之數,有的跟著周野跑,有的舉著刀劍狂吼,有的要攔在前面擋馬救人,也有人奮力攔著,扭打起來。

人潮在漸漸匯聚漸漸龐大,越來越多聞訊趕來的弟子漸漸分成兩派,週野的部下們顯然已經有了預謀,舉動都有章法,而大多數則依舊惶恐混亂。洛陽城中號稱有整整五萬丐幫弟子,一旦全被掀動出來,還不知道是如何的場面。 蘇曠像塊磁石似的,輕飄飄吸附欄杆上,一手抓著柵欄頂,問:“丁桀?” 丁桀目示孫云平:“他暈過去了,沒有大礙。” 走江湖就怕遇上這種人,面癱似的,你也不知道他在琢磨什麼,想搭把手又怕壞事,想閃人又於心不忍,看著人家大爺喜怒不形於色,你也不知道他在思考還是在走神。 “丁桀!還有兩條街到北門!”若不是有欄杆隔著,蘇曠真想踹他一腳。 丁桀微微閉著眼睛:“別吵。” 他這個定力真是屬王八的,都甕中之鱉了,還能氣定神閒。

蘇曠覺得自己純屬皇帝不急太監急,一驚一乍的顯得非常沒有涵養,索性也作壁上觀,看著丁桀有什麼舉措。 丁桀動手了。 他左足用力一踏,鐵籠的棱邊把一根鐵鍊碾在地面上,一陣嘎啦刺耳的聲響,馬力,擦力,加上丁桀一身的內力,那根鐵鍊生生地磨斷了。丁桀四肢一舒一展,趁著鐵籠被石頭磕絆,哐當跳起的時候,依舊用原處壓住了第二根——那個地方正是機括接合的所在,又是一陣火星飛舞,丁桀大喝一聲,兩膀較力——“開!” 鐵鍊又斷了,但籠子紋絲不動。 丁桀壓上第三根鐵索,一邊足下用力控制平衡,一邊雙手齊出握緊欄杆,又是全力一撼——三根鐵索都已磨斷,鐵籠翻了兩翻,定在地上,但十二條邊棱居然連個豁口也沒有。 片刻安靜——

丁桀幾乎不敢置信,以自己剛才的一拔,再加上十幾匹駿馬的拉力,這機關鬼斧神工,能夠堅固至此。 蘇曠也暗吸冷氣,這三根鐵鍊都是足以拋錨吊橋的,丁桀人還在籠子裡,舉手投足之間,就能連斷三索,他的內力之深厚,實在駭人聽聞。 週野拔刀在手,緩步走了過來,他的腳步優雅而輕巧,像一隻山林中的豹子在靠近獵物,他在五丈外停了下來,硬是不敢過分靠近丁桀:“幫主神功果然蓋世,只是可惜,這鐵籠是沽義山莊的手筆,沒有鑰匙,怕是任誰也掙不出來。” 蘇曠低聲提醒道:“若真是沈南枝出手,丁桀,你確實不用再白費力氣。” “沽義山莊精絕天下,佩服。”丁桀微笑:“聽說沈姑娘從不輕易出手,週野,你給了她什麼換這籠子?” 週野笑了:“先前是給什麼都不成,後來我說了實話,想要一個能關得住丁桀的籠子,沈姑娘二話不說答應下來,喏,交貨之後,還託我問你好。” 蘇曠簡直可以想像沈南枝那副興高采烈的樣子,那個丫頭是出了名的惟恐天下不亂。 “我在籠子裡你又如何?”丁桀傲然:“週野,你敢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能殺了你。” 週野勃然變色,丁桀這話多少有點欺負人了,但是他就是不敢再往前走這麼一步,他咬咬牙:“幫主,這一回冒犯實在是逼不得已,只要你點個頭放我們兄弟離開,我給你鑰匙。” “殺了這叛徒,自然就有鑰匙。”黃鐘大呂般的聲音響起,兩邊弟子一分,戴行雲挽著左風眠緩緩走來——蘇曠回頭看看丁桀,丁桀表情沒什麼不對,四周人表情也沒什麼不對,左風眠輕輕倚在戴行雲身邊,還是那副嬌怯瘦小的樣子,自然而且親暱,她是戴夫人? 戴行雲站定,跪倒:“參見幫主——啟禀幫主,三月前幫主令周野悔過自新,他非但不感激幫主苦心,反而糾結黨羽,橫行無忌,今日更冒犯幫主大駕——戴行雲斗膽,懇請幫主下令,誅殺週野,清理門戶,以肅幫規。” “戴行雲!糾結黨羽橫行無忌的是你不是我,你問問孫云平,是誰假傳幫主號令,落花堂一百三十七名弟子是死在誰手裡的?陳紫微挾私報復,你怎麼不管?送玉掌門出城何等大事,你們繞開我和卓然自己就送了!戴行雲,你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不是一天兩天了,我看你不順眼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我不和你爭,你讓我們走!”週野摸出一大串鑰匙,向地上一擲:“你要鑰匙?不必殺我,你拿去就是,只是這鐵籠最是精巧,你若選錯了鑰匙,恐怕以後再不用打開了。誰想試,誰去試。” “笑話,堂堂副幫主率眾出逃,丐幫上下無人過問,你當我們是死人?”戴行雲上前一步:“週野,你身為副幫主,腦子裡究竟有沒有丐幫二字?你看看你們這群人,只顧著買田置宅,車馬輕裘,在江湖中恃勇鬥狠,天下人人知道你豹丐週野,誰知道你究竟是丐幫什麼人!老夫提點你幾句,句句依照幫規,難道還錯了不成?” “你說的不錯。”週野也向著戴行雲走去,兩人越來越近,各自已經緩緩捏緊兵刃,週野的聲音不算大,但是真力運足,顯然是向著四周而言:“我早就看不慣所謂幫規,束手束腳,條條都是你的理,從頭看到尾沒有一句話告訴我們該干點什麼,不得、不行、不許、不可……你聽著煩不煩哪?你不煩我煩!還就告訴你,我姓周的今天走定了,誰想攔我,操傢伙上吧!” 他瞪著眼睛,虎視四方,渾身肌肉緊繃,只怕是抬手就要傷人。人群中,週野的手下都默默地亮出刀劍,不說話,也沒有多餘的動作,似乎在證明自己極大的決心。 左風眠奔到二人中間,女人總是最細心的那一個:“你們……咳!卓然呢?卓然怎麼沒來?” 週野微微沉默片刻:“風眠你閃開,段長老今天來不了啦,今天誰也別想再護著這個老匹夫!” 戴行雲看著周野,還是二十年前那隻孤僻、凶狠,逮誰咬誰的小豹子,他長大了,更加狡猾,知道反咬一口了,戴行雲冷冷哼了一聲:“果然是野性難馴,早知如此,就應該讓你和你的野獸娘親一起死在山里。” “戴行雲!”週野一聲咆哮,拔刀衝了上去。 丐幫兩位副幫主生死相搏,這樣的機會並不是每天都能遇到。蘇曠抱著胳膊,倚著欄杆,雖然一臉的不經意,但雙目還是不肯放過兩人的任何一個細節——但很快,他臉上閃過了一絲訝然。 這兩個人確實都是內外兼修的高手,但是,這兩人也都太久沒有離開過洛陽城了,他們動手經驗的匱乏並不符合他們的身份,尤其是周野,幾乎令人驚嘆——他的天賦之高簡直可以用“天賦異禀”來形容,甚至和丁桀只在伯仲之間,但現在,他像是一隻在家養了三十年的豹子,在用本能做著生死的搏鬥。這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只有經驗才能帶來控制力,不僅控制勝負,也控制生死。 蘇曠猶豫了片刻,他在看地上那串鑰匙。 現在的局面太需要丁桀了。 “火!幫主——火——”一個眼尖的當先大叫起來,數里之外,隱隱約約的濃煙,有大火初起。 一傳十十傳百,漸漸的所有人都把眼光轉到起火之處,連周野和戴行雲也雙雙停手,丁桀頓足:“不好,是總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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