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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人生只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

雲中歌·三 桐华 11858 2018-03-04
雲歌接到許平君傳詔時,正對著醫書背草藥的藥性,想著許平君找她應該和公孫長使、張良人的事有關,忙將手頭的藥草放下,趕進宮中。 許平君見到她,露了笑意,不過只在唇角一轉,很快就淡了,“有個人想見你,卻又不方便直接找你,所以請我幫忙,你肯見她嗎?” “誰?” “太皇太后。” 雲歌低垂著眉目,看不清楚神情,只有睫毛輕輕顫動了幾下,“她無事不會找我的,姐姐帶我去吧!” 許平君見她答應了,牽著她的手,並肩向長樂宮行去。許平君的面容清靜到幾乎沒有任何情緒,完全不似她往日的性格。 雲歌輕聲問:“公孫長使的事情是張良人做的嗎?” 許平君淡笑,“不管她做沒做都無所謂。皇上立意要壓下此事,根本不會去徹查,御廚和所有牽涉在內的人都已被秘密處死。”

雲歌只有沉默,對劉詢的處理方法,她雖然早已猜出幾分,可真聽到後仍不免心寒。張良人身後有右將軍張安世和整個張氏,劉詢不能失去張氏,可那個無辜的孩子呢? 長樂宮已到,橙兒和六順正在殿門口張望,看到她們,歡喜地迎上來。六順給皇后請完安後,竟失禮地問云歌:“姑娘,你還好嗎?” 雲歌微笑著,十分平靜地說:“以後叫孟夫人。我很好。” 六順忙跪下要賠罪,雲歌卻理都沒有理他,徑直走進了大殿。 上官小妹立在殿內,身上披著件厚厚的織錦披風,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許平君有些詫異,她不是要見雲歌嗎? “你們來得不巧,哀家要出去走走,改日再來請安吧!” 許平君反應過來,恭敬地說:“兒臣正好有空,不如讓兒臣隨侍左右,兒臣雖然笨手笨腳,不過總比宮女盡心。”

上官小妹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出了殿門。許平君忙小步跟上,雲歌低頭隨在她們身後。上官小妹轉了幾個圈子後,出了長樂宮,看方向似乎想去建章宮,許平君和雲歌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麼,只能一直默默跟隨。 六順不知道使了什麼法子,竟然讓她們一路上沒有遇見一個宮女宦官。等行到建章宮深處的一處院落前,上官小妹停了腳步,說道:“我不方便過去,雲歌,你想辦法進去看一眼。” 雲歌看侍衛環繞,守衛森嚴,不解地想了會兒,猛地明白過來,對許平君細聲求道:“姐姐,要麻煩你了。” 許平君道:“他是你的故人,也是我的故人,一起進去吧!” 守衛見皇后親臨,不知道究竟該不該攔,猶豫間,許平君已走進了院子。 四月正在院中的梧桐樹下掃落葉,抬頭看到來人,手中的笤帚掉到地上,濺起一陣輕塵。

“大公子在哪裡?”雲歌問。 四月神情黯然,指了指身後的屋子。 許平君和雲歌推開木門,刺鼻的酒氣混著酸霉味撲面而來。 屋內堆滿了大大小小的酒壇,根本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一個長發散亂的男子正抱著一個木匣子呼呼大睡,身上穿的似乎是一件紫袍,卻已經被酒漬、油膩染得看不出本來的樣子,皺巴巴地團在身上。臉上野草一般的胡髯和長發糾纏在一起,壓根看不清楚五官,只覺得污穢醜陋不堪,令人避之都唯恐不及。 許平君叫:“大公子!大公子!劉賀!劉賀……” 緊抱著木匣的人身子微動了動,喃喃自語:“紅……紅……”忽地笑起來,大呼一聲,“二弟,這是我們的喜酒,再乾一杯!” 雲歌猛地轉身出了門,仰頭望天,一口口地大吸著氣。

許平君扶著門框,似有些站不穩,那個倜儻風流的男兒怎麼成了這副模樣?半晌後,她才定下心神,問四月:“你怎麼可以讓他醉成這樣?” 四月盯著許平君冷笑起來,一面笑著,一面快步在院子裡走了一圈,“他除了醉酒,還能做什麼?難道清醒地散步嗎?一天散一千遍?一年該散多少遍?”她說話的工夫,整個院子就被她走了個遍。 許平君看著逼仄狹窄的小屋,說不出話。這一切都是她的夫君一手造成。在四月犀利的目光前,她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雲歌走到四月面前,一字字說:“我會救他出去,你要做的就是讓他醒過來!” 四月雙眼圓睜,瞪著雲歌,好一會兒後,用力點了點頭,“好!” 雲歌快步離開,許平君緊跟在她身後,想問卻不敢問。

上官小妹看到雲歌,問道:“他還活著嗎?” “離死不遠了。你要我做什麼?要我去求霍光,還是皇上?” 小妹悠悠地笑起來,“霍光幾次暗示皇上下旨殺劉賀,罪名他都已經替皇上網羅齊全,一千多條罪行呢!只差皇上點頭宣旨,皇上卻一直含含糊糊地裝糊塗,霍光又想通過我的手賜死他,我裝害怕,大哭著拒絕了。” 許平君喜悅地說:“皇上定是念著故情,我去求皇上放人。” 小妹的視線如寒刃,割碎了許平君的喜悅,“皇上不是不想殺劉賀,而是不敢殺。孝昭皇帝曾命他寫過一道聖旨,他承諾過不動劉賀,否則劉賀早就……”小妹一聲冷笑,“皇上現在最希望的就是霍光能設法殺了劉賀,可霍光不想背負殺害廢帝的罪名,他是希望皇上下旨殺了劉賀。”

許平君臉色發白,頭深深地低了下去。 雲歌問:“聖旨呢?” 小妹搖搖頭,“我不知道。這個問題,我想過無數遍,皇上肯定想的遍數更多。他先前一定以為在我這裡,所以藉著把我從椒房殿遷到長樂宮的機會,將我所有的物品都翻了個底朝天,可惜結果令他很失望。” 雲歌看小妹盯著她,“也不在我這裡,我剛知道此事。” 小妹的視線越過了她,似看著極遠處,“他不會捨得將你牽扯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劉詢倒是懂得他的心思,所以壓根沒去煩擾過你。” 雲歌的身子猛地顫了下,半晌後,才啞著聲音問:“你為何拖到現在才找我?” 小妹瞟了眼許平君,“太早了,你孤掌難鳴;再晚下去,就來不及了,現在的時候恰恰好。邊疆有亂,皇上和霍光暫時都顧不上劉賀,但他們一個搶了劉賀的皇位,一個廢了劉賀,沒一個會放心留著劉賀。”小妹看著雲歌,微笑起來:“霍小姐、孟夫人,在他的心中,劉賀是他的朋友,劉賀也敬他為友,否則,以劉賀的心智絕不至於淪落到此,我想他絕不想看到劉賀今日的樣子,劉賀的事情就交給你了。”說完,好似卸下了個大包袱,神態輕鬆、腳步輕快地走了。

雲歌遙望著守衛森嚴的院子,心裡全是茫然。她雖然給了四月承諾,可她根本不知道怎麼去兌現這個承諾。 書房內,孟珏清心靜氣、提筆揮毫,在書法中,尋覓著暫時的平和。 “卿雲爛兮,糺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 三月輕敲了敲門,“夫人想見公子。” 孟珏的眉間有不悅,可聲音依然溫潤有禮,“我有要事在忙,請夫人回去。” “你怎麼……”三月的叫聲未完,雲歌已經推門而進,“不會佔用多少時間,我來取回一樣屬於我的東西。” 三月一臉不滿,孟珏盯了眼三月,她立即心虛地低下了頭,匆匆後退,將門掩上。 孟珏不露聲色地將面前未寫完的捲軸輕輕合上,“什麼東西?” “風叔叔給我的鉅子令。” 孟珏沉默了一會兒,從暗格中取出鉅子令交給雲歌,雲歌轉身就要走,他問道:“你知道怎麼用嗎?”

風叔叔說找執法人,可執法人在哪裡?雲歌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去一品居找掌櫃的,將鉅子令出示給他,鉅子們自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雲歌震驚,一品居竟然是風叔叔的產業? 她冷嘲道:“如果你告訴我七里香其實也是你的產業,我想我不會太驚訝。” 孟珏沒有回答,而云歌也沒有給他時間回答,語音剛落,人已經在門外。 “三月。”孟珏揚聲叫她進去。 三月拖著步子走進屋子,孟珏看著她沒有說話,三月臉色漸漸發白,跪了下來,“奴婢知錯了,絕無下次。” 孟珏移開了目光,吩咐道:“你派幾個人暗中盯著雲歌,查清楚她這幾日的行踪。” 三月吊到半空的心放下,臉色恢復正常,磕了個頭後站起來,“是。”

三月出來時,看見許香蘭小心翼翼地提著一罐湯過來,她苦笑著上前行禮,“二夫人先回去吧!公子這會兒正忙著。” 許香蘭眼中都是失望,強笑了笑說:“好的,我就不去打擾他了。” 一旁的丫鬟委屈地嘟囔:“守著爐子燉了一下午!前天忙,昨天忙,今天還是忙!喝碗湯的工夫都沒有嗎?”許香蘭嗔了她一眼,朝三月抱歉地笑笑,提著湯姍姍而去。 三月只能嘆氣。 雲歌為了救劉賀,細心地調查和分析著朝堂上的一切。 想要救出劉賀,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把劉賀送回昌邑國。昌邑國是武帝劉徹封的藩國,只有皇上才能下旨奪藩王性命、收回封地,而劉詢因為對先帝有承諾,一日沒有銷毀自己親手寫的聖旨,一日不敢宣旨,光明正大地殺劉賀。

可要把劉賀送回昌邑,談何容易? 首先要把劉賀從建章宮中救出,再送出長安,最後護送回昌邑。守建章宮的羽林營,虎狼之師,只聽命於霍家,武功再高強的人,也不可能從羽林營的重重戒備中救出劉賀;即使把劉賀救出建章宮,又如何出長安?負責京畿治安、守長安城門的是雋不疑,此人鐵面無私,只認皇帝,他一聲令下,將城門緊閉,到時候插翅都難飛。最後的護送當然也不容易,以劉詢的能力,肯定能調動江湖人暗殺劉賀,可相對前兩個不可能完成的環節,最後一個環節反倒是最容易的。 雖然雲歌看不到一點希望,可她的性格從不輕言放棄,何況這是劉弗陵的心願,無論如何困難,她都要做到。 既然最後一個環節最容易,那就先部署最後一個,從最簡單的做起,再慢慢想前兩個環節。 她靜靜觀察著朝堂局勢的變化,希冀著能捕捉到劉賀的一線生機。 漢朝在秋天正式出兵,到了冬天,關中大軍大敗匈奴的右谷蠡王,西北大軍雖然不能直接參與烏孫內戰,可在趙充國將軍的暗中協助下,烏孫內戰也勝利在望,劉詢和霍光的眉頭均舒展了幾分,眾位官員都喜悅地想著,可以過一個歡天喜地的新年。 正當眾人等著喝慶功酒時,烏孫的內戰因為劉詢寵臣蕭望之的一個錯誤決定,勝負突然扭轉,叛王泥靡在匈奴幫助下,大敗解憂公主,順利登基為王。解憂公主為了不讓漢朝在西域的百年經營化為烏有,毅然決定下嫁泥靡為妃。 消息傳到漢庭,一貫鎮定從容、喜怒不顯的霍光竟然當場暈厥。 迫於無奈,劉詢只能宣旨承認泥靡為烏孫的王,他心內又是憤怒又是羞愧,面上還得強作平靜。內火攻心,一場風寒竟讓一向健康的他臥榻不起。 太醫建議他暫且拋開諸事,到溫泉宮修養一段時間,借助溫泉調養身體。 劉詢接納了建議,準備移居驪山溫泉宮。命皇后、霍婕妤、太子、太傅以及幾位近臣隨行。 因為旨意來得突然,孟府的人只能手忙腳亂地準備。 擔心溫泉宮的廚子不合孟珏口味,許香蘭特意做了許多點心,囑咐三月給孟珏帶上。 一堆人擠在門口送行,孟珏和眾人笑語告別,到了許香蘭面前時,和對其他人一模一樣,只笑著說了幾句保重的話,就要轉身上車。 許香蘭強作著笑顏,心裡卻很難受委屈,聽說不少大人都帶著家眷隨行,可孟珏從未問過她。唯一寬慰點的就是孟珏對她至少還溫和有禮,對大夫人根本就是冷淡漠視。 “等一等!”一把冷洌的聲音傳來。 孟珏聞聲停步。 雲歌提著個包裹匆匆趕來,“帶我一起去。” 自霍光病倒,大夫人就回了霍府,已經很多天沒有回來,這會子突然出現,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看孟珏如何反應。不想孟珏只微微點了下頭,如同答應了一件根本不值得思考的小事。 雲歌連謝都沒說一聲,就跳上了馬車,原本該坐在馬車內的孟珏坐到了車椽上,車夫呆呆愣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揚鞭打馬,驅車離開。 剛到溫泉宮,雲歌就失去了踪跡,三月著急,擔心雲歌迷路。孟珏淡淡說:“她不可能在溫泉宮迷路,做你的事情去,不用擔心她。” 許平君正在整理衣服,聽到富裕叫“孟夫人”,還以為聽錯了,出來一看,竟真是雲歌,喜得一把握住了雲歌的手,“你怎麼來了?一路上冷不冷?讓人給你生個手爐來?” 雲歌笑著搖頭,“一直縮在馬車裡面,擁著厚毯子,一點沒凍著。” 許平君有意外的喜悅,“孟大哥陪著你一塊的嗎?” 雲歌笑意一僵,“他坐在外面。姐姐,我有話和你單獨說。” 許平君看到她的表情,暗嘆了口氣,命富裕去外面守著。 “什麼事?” “我已經計劃好如何救大公子了,只是還缺一樣東西,要求姐姐幫我個忙。” “什麼忙?” “看守劉賀的侍衛是霍光的人,我已經想好如何調開他們,救劉賀出建章宮。” “這些侍衛對霍家忠心耿耿,你怎麼調開?” 雲歌從懷裡掏出一個調動羽林營的令牌,許平君面色立變,“從哪裡來的?” 雲歌的手隨意一晃,令牌即刻不見,“從霍山身上偷來的。霍光病得不輕,兒子和侄子每夜輪流看護。他在霍光榻前守了一夜,腦袋已不大清醒,我又故作神秘地和他說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大意下,令牌就被我給偷來了。”雲歌說著,面色有些黯然,“霍府現在一團亂,希望叔……霍光的病能早點好。” 許平君已經明白雲歌要她幫的忙,十分為難地問:“你想讓我幫你從皇上那裡偷出城的令牌,好讓雋不疑放人?” 雲歌點頭:“皇上離京前特意叮囑過雋不疑,嚴守城門。雋不疑這人固執死板,沒有皇命,任何花招都不會讓他放行。這件事情必須盡快,一旦霍山發現令牌不見了,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不可能再有。” 許平君側過身子,去疊衣服,默不做聲。很久後,她語聲乾澀地說:“我不想他殺大公子。可他是我的夫君,如果我去盜取令牌,等於背叛他,我……我做不到!雲歌,對不起!” 雲歌滿心的計劃驟然落空,呆呆地看著許平君。上官小妹以為劉詢所為會讓許平君心寒,她低估了許平君對劉詢的感情,而自己則高估了許平君對劉賀的情誼。 “雲歌,對不起!我……” 雲歌抓住許平君的手,“姐姐,你只要幫我查清楚大哥把令牌放在哪裡,把收藏令牌的機關講給我听就可以了,這樣子不算背叛大哥,如果我能偷到,證明老天站在大公子這邊,如果我偷不到,那也是命,我和大公子都會認命。” 許平君蹙眉思量著,雲歌鑽到了她懷裡,“姐姐!姐姐!姐姐!皇上身邊高手無數,他自己就是高手,即使你告訴我地方,我也不見得能偷到。姐姐忘了紅衣嗎?大公子再這樣子被幽禁下去,不等皇上和霍光砍他的頭,他就先醉死了,紅衣即使在地下,也不得心安呀……” 雲歌還要絮叨,許平君打斷了她,“我答應你。” 雲歌抱著她親了下,“謝謝我的好姐姐。” 許平君苦笑,“你先回去吧!我梳妝一下就去看皇上,等有了消息,我會命富裕去通知你。” 雲歌重重“嗯”了一聲,先回去休息。 一邊走著,一邊反復回想著侯伯伯教過的技藝,卻又頻頻嘆氣,劉詢不是霍山那個糊塗蛋,也不會恰巧一夜未睡,暈暈沉沉地被她得了手,何況劉詢肯定不會把令牌帶在身上,而是應該藏在某個暗格里。 剛進住處的院門,三月恰迎面而來,雲歌突然朝她笑起來,一邊笑著一邊說:“三月,你最近在忙什麼?” 三月被雲歌突然而來的熱情弄得有點暈,不解地看著雲歌。 雲歌藉著和她錯身而過的機會,想偷她身上的東西,三月立即察覺,反手握住了雲歌的手,滿臉匪夷所思,“你要做什麼?” 雲歌懊惱地甩掉了她的手,“就玩一玩。”說完,咚咚地跑掉了。 立在窗口的孟珏將一切看在眼底,靜靜想了一瞬,提步去找雲歌。 雲歌坐在幾塊亂石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山坡下的枯林荒草,眉目間似含著笑意。她發了會兒呆,取出管玉簫,吹奏起來。 曲子本應該平和喜悅,可在瀟瀟寒林、漠漠山靄中聽來,帶著揮之不去的哀愁。 兩隻山猴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歡叫著跳到雲歌身前,歪著腦袋看看雲歌,再看看空無一人的雲歌身側,骨碌碌轉動的眼睛中似有不解。 雲歌微笑著對猴子說:“他去別的地方了,只能我吹給你們聽了。” 兩隻猴子不知道有沒有聽懂雲歌的話,一左一右蹲坐到雲歌身側,在她的簫聲中,異樣的安靜。 孟珏在後面聽了一會兒,才放重了腳步上前,兩隻猴子立即察覺,“吱”的一聲叫,跳起來,帶著敵意瞪向他,擺出一副攻擊的姿勢,警告他後退。 雲歌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理會,仍眺望著遠方。 孟珏看著兩隻猴子,不知道該怎麼辦,繼續上前的話也許就要和兩隻猴子過招。 猴子瞪了他半晌,突地撓著腦袋,朝他一呲牙,也不知道究竟是笑,還是威脅,反正好像對他不再感興趣,吱吱叫著坐回了雲歌身旁。 孟珏捧著一個盒子,走到雲歌面前。打開盒子,裡面有各種機關暗門的圖樣,孟珏一一演示著如何開啟暗門的方法。 雲歌從漫不經心變成了凝神觀察。 兩隻猴子“吱吱”跳到孟珏身後,和孟珏站成一溜,模仿著孟珏的動作。孟珏動一下,他們動一下,竟是分毫不差。還裝模裝樣地努力模仿著孟珏的神態,只是孟珏舉止間的高蹈出塵,到了猴子身上全變成了古怪搞笑。 一個人,兩隻猴子,站成一列,一模一樣的動作,說多怪異有多怪異,說多滑稽有多滑稽。 雲歌的臉板不住,變成了強忍著笑看,到最後實在沒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孟珏聞音,只覺得呼吸剎那停滯,全身僵硬著一動不能動。 兩隻猴子也立即學著他,突然間身體半蹲,上身前傾,手一高一低停在半空,然後僵了一會兒,隨著孟珏的動作,緩緩側頭看向雲歌。 雲歌本來已經又板起了臉,可看見一人兩猴齊刷刷的轉頭動作,只得把臉埋在膝蓋上,“吭哧、吭哧”地壓著聲音又笑起來。 孟珏望著雲歌,眼中有狂喜和心酸。 兩隻猴子等了半天,見孟珏仍是一個姿勢,無聊起來,蹲坐下來,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看看雲歌,看看孟珏。 笑聲漸漸消失,雲歌抬頭時,已經與剛才判若兩人,冷著聲音問:“你在我面前做這些幹什麼?” 孟珏眼中也變回了一無情緒的墨黑,“你是侯師傅的半個徒弟,這最多算代師傳藝。” 雲歌垂眸看著地面,似在猶豫。 正在這個時候,富裕喘著粗氣跑來,“哎呀!好姑娘,你讓我好找!都快跑遍整座山頭了。” 雲歌立即跳起,驚喜地望著富裕,富裕卻看著孟珏不肯說話。 “若是許姐姐吩咐的事情,就直說吧!” 富裕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方白絹,遞給雲歌,“娘娘說了,看過之後,立即燒掉。” 雲歌接過白絹,打開一開,果然是收藏令牌的暗格圖樣,她喜悅地說:“回去轉告許姐姐,她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沒做過。” 富裕應了聲“是”,想走,卻又遲疑著說:“姑娘,你可要照顧好自己。” 雲歌微笑著點了下頭。 富裕眼中有難過,卻只能行禮告退。 雲歌沉默地將白絹攤開,放在了地上。 孟珏走過來看了一眼後,將破解方法教授給她,兩隻猴子依舊跟在他後面,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學著。 不管暗門的機關有多複雜,可為了取藏物品方便,正確的開啟方法其實都很簡單。等清楚了一切,雲歌對著遠方行禮,“謝謝侯伯伯。” 孟珏一言不發地離開,走遠了,聽到簫音又響了起來。 山嵐霧靄中,曲音幽幽,似從四面八方籠來,如訴、如泣,癡纏在人耳畔: “…… 踏遍關山,倚斷欄杆,無君影。 驀然喜,終相覓! 執手樓台,笑眼相凝。 正相依,風吹落花,驚人夢。 醒後樓台,與夢俱滅。 西窗白,寂寂冷月,一院梨花照孤影。 ” 孟珏覺得臉上片片冰涼,抬眼處,蒼茫天地間,細細寒風,勻得漫天小雪,輕卷慢舞著。 雪由小轉大,飄了一夜,山中梅花被催開,在懸崖峭壁上迎著風雪爛漫。 劉詢貪其堅韌高潔的姿態,竟站在雪裡賞了一個多時辰。七喜和何小七勸了兩次,反被劉詢嫌煩,給斥退了。 等覺得興盡了,劉詢才欲返回。剛走了幾步,卻看一個紅衣人影沿著山壁迎雪而上,攀到懸崖前,探手去折梅。他驀地想起無意中擁入懷中的柔軟幽香,心內陣陣牽動,不禁停下遙望。 風雪中,人與花都搖搖欲墜,劉詢的心不自禁地就提了起來。看到那人順利折到梅花,劉詢也無端端高興起來,覺得好似是自己成功做到了一件事情。 看了看那人下山的方向,劉詢邁步而去。 七喜和何小七對視了一眼,嘴角都含了笑意。看斗篷顏色,該是個女子,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或哪宮的宮女,只怕她自己都不會想到,這番雪中折花竟會折下潑天富貴。 等劉詢繞到山道前,人與花竟已下山,白茫茫風雪中,一抹紅影漸去漸遠。 劉詢忙加快了步速,一邊追,一邊叫:“姑娘,姑娘……” 女子聽到聲音,停住了腳步,捧著花回頭。 花影中,輕紗雪帽將容顏幻成了飄渺煙霞。 劉詢趕到她身前站住,大病剛好,氣息有些不勻,喘著氣沒有立即說話,只凝視著眼前的人兒。 幾聲輕笑,若銀鈴盪在風中。笑聲中,女子挽起擋雪的輕紗,“皇上,你怎麼看著有些癡呆?” 劉詢一時間分不清楚自己是喜是悲,怔怔望著雲歌。 雲歌在他眼前搖了搖手,“皇上,你回去嗎?若回去正好順路。” 劉詢忙笑道:“好。”說著想把雲歌抱著的梅花拿過去,“我幫你拿吧!” 雲歌任由他拿走了梅花,默默走在他身側。 風雪中,兩人走了一路,竟是再沒有說一句話。 女子的軟語嬌聲固然愉人心扉,可適時的沉默卻更難得,劉詢雜亂的心緒漸漸平穩,覺得心中有茫茫然的平和安寧。 進了溫泉宮,劉詢拿著花,遲遲沒有還給雲歌,直到最後才將花依依不捨地遞回:“好花要配個好瓶子,我命七喜去給你尋個瓶子。” 雲歌沒有接,微笑著說:“皇上捧著它回來,就送給皇上賞了。” 劉詢有意外之喜,笑道:“我的起居殿中剛收了一個新花瓶,正好插梅花。” 雲歌問:“什麼樣子的?” 兩人一面說著,一面肩並肩地進了大殿。 何小七欲跟進去,七喜一把拽住他,搖了搖頭,又遙遙朝殿內的宦官打了個手勢,所有宦官都悄悄退出了大殿。 何小七呆站了會兒,小聲問七喜:“這不是第一次?”七喜瞟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何小七忙知錯地低下了頭,嘴邊卻抿出了個陰沉沉的譏笑。 雲歌一進屋子就笑說:“好重的藥味。” 劉詢嘆道:“我的病已經大好,他們一個個卻還把我當病人一般捂著。” “大哥若不覺得冷,我打開窗戶透一下氣。” 看劉詢同意了,雲歌將內殿的窗戶一一打開,捧起案上的一個玉瓶,行到外殿,“大哥說的是這個瓶子嗎?” “就是它。” 雲歌把瓶子放在正對殿門的案上,脫去斗篷,跪坐在了案前。 劉詢將花遞給她,坐到她身旁,看她修剪花枝。 兩人時不時視線相觸,雲歌或嫣然、或低首,劉詢只覺花香襲人,人欲醉。 花插好後,雲歌獻寶一樣把花捧到劉詢面前,“大哥喜歡嗎?” 劉詢的聲音很重,“喜歡。” 雲歌側首而笑,劉詢忽地伸手欲握掩映在紅梅中的皓腕,雲歌卻恰好縮手,兩人一擦而過。 雲歌取出腰畔掛著的玉簫,低著頭說:“我給大哥吹個曲子,好不好?” 劉詢點頭。 雲歌側依在案上,輕握著玉簫,悠悠地吹起來,慵懶閒適中嫵媚暗生。 此情此景,竟觸手可及。 他的崢嶸江山中,唯缺一段人間天上的旖旎。恍恍惚惚中,劉詢只覺欣喜無限。 雲歌一首曲子吹完,低頭靜坐著,好似在凝神細聽,又好似含羞默默。一瞬後,她向劉詢欠了欠身子,站起來就要離開。 劉詢急急伸手,只來得及握住她的一截裙裾。 雲歌回頭看他,剪水秋波中似有嗔怪,劉詢忙放開了裙裾,“你……明日陪我去山中散步可好?太醫說我應該每天適量運動。” 雲歌凝視了他一瞬,忽而一笑,“大哥若明日還願意見我,我就陪大哥去散步。” 劉詢喜悅地說:“那說好了,明日不見不散!” 雲歌笑著,扭頭而去。 她一出殿門,就加快了步速,一邊向樹林裡走,一邊嘴裡打著呼哨。樹林深處傳來猴子的吱吱叫聲。雲歌跑進林中,一隻猴子倒吊在樹上,另一隻猴子抓著個木盒給她。雲歌拍了拍猴子的腦袋:“好樣的,回頭再謝謝你們,趕緊回山中去,這幾天都不要再出來,藏好了!” 雲歌打開木盒,把自己要的令牌藏入懷中,強裝鎮靜地向宮外行去。 等出了溫泉宮,到了約定地點,一直潛藏在暗處等候她的人立即迎上來,雲歌將兩塊令牌放到他手中,“這塊可以出入建章宮,這塊用來出城門。皇上說不定今天就會發現令牌被盜,你們一定要快!一定要趕在皇上派人通知雋不疑之前出長安,否則……一定要快!”雲歌有深深的抱歉,因為一旦失敗,所有參與此事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來人立即飛身隱入了風雪中,“我們一定盡力!” 雲歌的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從這一刻起,很多人的性命都在以點滴計算。而她唯有等待。 劉詢目送著雲歌出了殿門,很久後,才收回了目光,看向案上的梅花,只覺得從鼻端到心裡都馨香縈繞,仿似自己不是坐在溫泉宮裡,而是回到了很久前的少年時代。 踏春時節,柳絲如輕煙,淺草沒馬蹄。錦衣少年、寶馬雕鞍,在黃鶯的嬌啼聲中,呵護著高貴優雅的仕女談笑而過。他們遙不可及,居高臨下。在經過一身寒衣的他時,他們或視而不見、態度傲慢,或出言呵斥、命他讓路,卻不知道這個他們隨意輕賤的人原本在他們之上。 在縈繞的梅花香中,過去與現在交融錯亂,那個一身寒衣的少年正在亂鶯啼聲中,一邊欣賞春色,一邊折下梅花,笑贈佳人,而從他們身邊走過的人都在頻頻回頭。 劉詢微笑著坐了很久後,吩咐七喜去拿奏摺,準備開始處理政事。 太醫建議劉詢到溫泉宮的初衷,是想讓他遠離政務,清心休養,可劉詢絲毫未懈怠政事,每天都會將送來的公文、奏摺仔細批閱。 有些奏摺批閱後就可以,有些奏摺卻還需要加蓋印鑑,所以吩咐完七喜後,他又親自起身去室內,準備開啟收藏印鑑和令符的暗格,取出印鑑備用。 他的手搭到暗格機關上,按照固定的方法,打開了暗格,所有的印鑑和令符都呈現在了他眼前。 雲歌一遍遍問自己,我真的只能等待了嗎? 不!一定還有可以幫到他們的方法,一定有!不能讓他們獨自而戰,我還能做什麼?還能做什麼?只要拖住劉詢,讓他越晚發現令符丟失,所有人就越多一分生機。可是怎麼拖住他呢?再返回去找他?肯定不行!劉詢聰明過人,如果我表現太過反常,他一定會起疑心,察覺事有蹊蹺,反倒提前敗露。 究竟怎麼樣才能讓劉詢覺得不是外人在刻意干擾他,而是他自己做的決定? 她猛地轉身瘋跑起來。 當云歌氣喘吁籲地出現在書閣中時,孟珏的眼色沉了一沉。 劉奭歡喜地站起來,“姑姑。”看了看孟珏,又遲疑著改口,“師母。” 雲歌走到劉奭面前蹲下,“你想去打雪仗嗎?” 劉奭笑看了眼孟珏,不說話,只輕輕點了點頭。 雲歌望向孟珏,孟珏頷首同意。她立即牽著劉奭向外行去,又吩咐小宦官去叫皇后。 她和劉奭捏好雪團,偷偷在樹後藏好。許平君剛到,兩人就一通猛扔,砸得許平君又跳又叫。 劉奭看到母親的狼狽樣子,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 許平君看到兒子的樣子,心頭一酸,這才是孩子該有的樣子呀! 她隨意抹了抹臉上的雪,就匆匆去捏雪團,又揚聲叫身邊的宮女,“她們兩個欺負我一個,快點幫我打回去!” 宮女們見她被雲歌打成那樣,都絲毫未見怪,遂放心大膽地加入戰局,幫皇后去追打雲歌和太子。 兩撥人越打越激烈,興起處,全都忘了尊卑貴賤,叫聲、笑聲、吵聲不絕於耳。 隨著暗格的打開,劉詢正要細看所有的印鑑和令符。忽然,窗外傳來驚叫聲和歡笑聲,劉詢皺了皺眉,側頭看向外面。本以為不過一兩聲,不想竟然一陣又一陣地傳來,他不禁動了怒,誰的膽子這麼大?敢在他的殿外喧鬧?七喜幹什麼去了?竟然由得他們放肆? 隨手將暗格關好,暗藏不悅地向外大步走去,還未走到殿外,七喜就從外面急匆匆地跑進來,“皇上,奴才剛命人去查探過了,是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孟夫人在打雪仗,所以奴才就沒敢多言,先來請示皇上,皇上的意思是……” 劉詢的眉頭慢慢展開,笑了起來,“他們倒是好雅興。走!看看去!” 七喜笑應了聲“是”,立即去拿斗篷,服侍劉詢去看熱鬧。 皇后和幾個宮女是一隊,雲歌和劉奭是一隊,人少力弱,已被打得全無還手之力,只能藉助山石樹木躲避。可惜只兩個人、四隻眼睛,根本躲都躲不過來。 劉詢站在高處看了一會兒,揚聲說:“羊角士。” 雲歌立即反應過來,一推劉奭,指向九宮上角,他忙把手中的雪團狠狠砸出去,“哎呦!”一個要偷偷潛過來的宮女被砸得立即縮了回去。 “花十象。” 雲歌輕聲下令,劉奭和她立即左右分開,各自迎戰,將兩個從左右角包攻的宮女打了回去。 “肋道。” …… 劉詢用的是像棋術語,他的每句話,許平君她們也能聽到,可就是不明白劉詢到底指的是哪個方向,又是何種戰術,所以聽到了也是白聽到。 在劉詢的指揮下,雲歌和劉奭敵不動我不動,可敵人一旦動,他們卻總能後發製人。 許平君不依了,嚷起來:“皇上,君子觀棋不語!” 劉奭著急,立即探頭大叫,“父皇是除強助弱,俠客所為!” 雲歌想摁他的腦袋,已經晚了,一個雪團滴溜溜地砸到了他頭上。 劉詢大笑起來,“真是頭憨虎!中了你娘的聲東擊西、引蛇出洞。” 雖看不到許平君,可她歡快的笑聲飄蕩在林間。 劉奭見到父母的樣子,也高興地笑起來,雪仗打得越發賣力。 這場“雪中大戰”一直打到晚膳時分才散,劉詢龍心大悅、玩性盡起,索性吩咐御廚準備晚宴,召隨行的大臣和他們的家眷賞雪品酒、對梅吟詩。 君臣歡鬧到深夜,才興盡而歸。 孟珏和雲歌一前一後回到屋中,各自休息。 雲歌疲憊不堪,卻無絲毫睡意,在屋子裡來回走著,時不時地咳嗽一聲。 孟珏也未歇息,聽到隔壁不時傳來的咳嗽聲,走到窗前,推開窗戶,遙望著月色,任寒風撲面。 一更時分,三月匆匆而來,湊到窗下,小聲說:“剛收到師弟的飛鴿傳書,大公子已出長安,公子吩咐送給大公子的禮物,師弟也已經送到。” 孟珏點了點頭,三月悄悄退下。 孟珏去敲雲歌的門。 “誰?” “是我,有話和你說。” 雲歌拉開了門,不耐煩地問:“什麼?” “劉賀已出長安。” 雲歌繃著的背脊突地軟了,扶著門框好似站都站不穩,“你如何知道的?” “四月也算我的人,難道你希望我坐看著她往死路上走?後面的事情你就不用再操心,劉賀的武功心智都不比劉詢差,他輸的是一股決絕和狠勁。” 雲歌神情黯然:“現在的劉賀不是當年的大公子了,他現在究竟是醉是醒都不清楚。” 孟珏淡淡說:“我已命人把紅衣的棺柩帶給劉賀,他就是醉死在酒壇子裡了,也得再爬出來。” 雲歌隱約間明白了幾分劉賀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原因,悲憫中也認同了孟珏的推斷,不錯!劉賀絕不會再允許任何人驚擾紅衣。雲歌冷冷地說:“你若不想毀了你的錦繡前程,最好回去蒙頭睡覺。”她“砰”地一聲,將門摔上,想著抓緊時間,還能睡一兩個時辰,立即向榻邊走去。至於明天怎麼辦,即使天要塌下來,也先養足精神。 孟珏靜靜地站了會兒,轉身回屋。 半夜,劉詢正睡得香甜,何小七慌裡慌張地爬進寢殿。 劉詢立醒,沉聲問:“什麼事?” 何小七一邊磕頭,一邊禀奏:“接到雋不疑大人傳書,說……說已經放劉賀出長安。” “什麼?” 劉詢猛地坐了起來,一把扯開簾帳,怒盯著何小七。 何小七硬著頭皮,將雋不疑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劉詢赤著腳就跳下了榻,幾步走到牆壁前,打開暗格,收令牌的匣子已不見。他臉色鐵青,眼中又是傷又是恨,聲音冰寒徹骨:“我要劉賀的人頭。” “是。”何小七磕了個頭,趕忙起身,向外急掠去。 劉詢悲怒交加,連她都會最終辜負了他的信任!這件事情絕非她一人能做,還有……孟珏!肯定是孟珏指使的她,可是……孟珏如何知道兵符印鑑的收藏地方?還有開啟機關的方法?不可能是雲歌!登基後,他特意將未央宮、溫泉宮所有的機關暗格都重新設置過,即使雲歌以前見過也沒用。也不可能是身邊的宦官,他們沒有這個膽子!那麼是誰?能是誰?這個人一定是他親近信任的人。 劉詢回身看到榻旁的梅花,枝頭的俏麗全變成了無情的嘲諷。他突地舉起玉瓶,狠狠地砸到地上,巨響中,立即香消玉殞。冷水盪著碎花慢慢淌過他的腳麵,他卻只一動不動地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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