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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六章追獵

綠林七宗罪 三月初七 9530 2018-03-12
夜深了。沈抱塵靜靜這是個敏感瓷坐在屋簷上,白日本不過是對孩子的敷衍,最後卻慢慢勾起他所有的回憶,彷彿掏空了他的身體,讓他那疲累的心反而有了一絲從未有過的安寧。 風聲遠遠傳來,沈抱塵的身子不動,只冷冷道:“可有消息?” 唐畔遠遠落下,躬身恭敬道:“他們甚是狡猾,直到晚間我門下弟子才發現他們的行踪。他們此刻正在青州城,從所帶的細軟來看,似乎是準備去龍陵渡走水路逃走。若他們上了船,順流而下不出一日便可到白蓮教地界,屆時……” 沈抱塵站起身,淡淡道:“有勞唐先生了。此地煩勞唐先生照顧一二。”說完再不說話。 唐畔倒也識趣,躬身放下一個竹筒:“沈大俠放心,唐門上下任由差遣,唐畔的性命一日在,便會擔保此地決不會有任何危險。”說著倒退飛身而去。

沈抱塵飛身而下,卻見月下一個佳人獨立院內,懷抱熟睡的嬰兒,影子被月色拉得好長。 沈抱塵不待林楓開口,急急道:“你無需多言,我必須去。”說著彷彿怕再聽到林楓說出什麼動搖自己決心的話,人如利箭射出,正正落在院外的馬厩內,輕輕解開駿馬的韁繩,拍了拍愛騎,飛身而上,正要策馬而奔,卻驟然急急勒住韁繩。 面前,是一個七八歲的半大孩子,一身月白色的睡衣,睡眼惺忪,半睡半醒地手裡還兀自無意識地拖著自己的大木枕,也不知在這里站了多久。 沈抱塵啼笑皆非道:“朱煌,你夢遊了吧?” 朱煌揉揉眼睛道:“師父,你不能去。” 沈抱塵跳下馬,愛憐地拉過這孩子:“師父必須去,不光是因為師父答應過要替顏叔叔報仇,還因為要救若兒的命,你明白麼?”

朱煌迷迷糊糊地搖搖頭:“就是因為我明白,所以師父才絕對不能去。” 沈抱塵不相信一般看著這弟子,足足過了半晌才道:“你既然明白,就該知道,人生而有罪,有些事便如命定,不由得我不做的。”說著輕輕將朱煌帶到一旁,飛身縱馬而去。 夜半,月高。崇山峻嶺上,一個身形如狸貓般矯健,彷彿在深厚留下一道殘影,急急而奔,漫天暗器如雨般撒下。 月上中天,黑衣人染血的長劍終於落地,和地上的七八具屍體歸併一處。倖存的唐家子弟駭然望著這伏擊的戰場心驚不已。 大江邊,黑衣人愕然回首,看著身後同樣黑衣的殺手和那染血的匕首,不甘地軟軟倒下。 蹄聲踏破寂靜,春寒令本已融化的小湖又結了薄薄的一層碎冰。那馬一路奔馳,眼見就要落入池塘,驟然止步,馬上矮小的身形卻是飛身而起,一頭扎入湖水中。湖水冰冷刺骨,那孩子禁不住一聲痛呼。

沈抱塵一路疾馳,清晨已到了青州城。他也曾想過直接去龍陵渡截擊,卻終究心有疑慮。 他倒不擔心唐畔敢欺騙他,但他深知趙權乃是個外粗內細之人,說不准是在故佈疑陣,唐門子弟難免上當,左右思量之下,還是親身來青州城查探一二。 自從他反出教後,白蓮教內已進行了徹底的清洗,但無論如何,也無法徹底改變教眾的行事風格。他在青州城內略一盤桓,便已確定唐畔所言非虛,趙權一行人的確去了龍陵渡。只是不知為何,這些人似乎並不著急,竟在青州城內盤桓了良久,留下諸多痕跡。 趙權為人謹慎,卻也極為膽大,莫非他是想藉此機會引自己入彀,設伏除掉自己?沈抱塵冷笑一聲,也罷,我便去見一見,你們究竟準備了何等陣勢。 緩步出城,他正要縱馬狂奔,驟聽身後一聲微弱的叫聲傳來:“師父。”聲音虛弱無力。他一驚,轉身看去,卻見一匹白馬在身後疾步追來,馬上一個矮小的身影搖搖欲墜。

沈抱塵急急飛身而起,接住從馬上摔下的朱煌,探手一摸,只覺他的額頭火燙得驚人。 沈抱塵和顏子星混得久了,也懂些醫術,一手抱住弟子,另一手稍一把脈,登時大驚,朱煌脈象混亂,竟是走火入魔之相。 本來走火入魔這種事,乃是內功練到高深至極時才會有的危險,理當不會出現在這樣一個初練內功的孩童身上。但沈抱塵從脈像看來,那孩子竟是在本就高燒、身體疲弱之時強行逆練內功,整個經脈便被這一番折騰得混亂不堪,性命危在旦夕。 眼前形勢,若是沈抱塵花上一天時間,全力施為替他調整經脈,還有希望救得這孩子,否則這孩子怕是不一刻就要命喪黃泉。但是別說一天,他只要耽擱一個時辰,怕就追不上趙權一行人了。只要他們一上船,回到白蓮總壇,再想找那小方自是千難萬難。

這實在不需要太多權衡,沈抱塵長嘆一聲,抱著自己的徒弟轉身折返青州城。 龍陵渡口,趙權怒不可遏,一拳將眼前的桌子擊得粉碎:“你說找不到船?這麼大的渡口竟然找不到船?” 那白蓮教徒諾諾道:“我已在上下游各處找過,據船民說,所有的船都在昨天被一個大客商包走了,剩下幾艘未走的,昨夜突然失火,燒得一艘都不剩。” 趙權怒喝道:“去上下游找,找不到船就別回來。”教徒諾諾而退。 趙權頹然道:“看來怕是找不到了。即使從上游調船過來,也不是片刻能辦到的。” 許齊心皺眉道:“看來天也不想我們這樣落荒而逃啊。”語聲中興奮竟是多過擔憂。 蓮側頭看看坐在另一張桌子上如石雕木塑般的四名老者道:“決無可能如此湊巧,必然是唐門或者左家人做的。不過四老已至,就算是左鋒來了又能如何,咱們何必如此躲躲藏藏。”

趙權驟然回頭,目光如炬地盯向蓮的眼眸:“左家?唐家?那兩群沒膽的傢伙能成什麼事?他們就算吃了狗膽敢和我們作對,又如何精確地知道我們要從此處上船?” 蓮毫不膽怯地回瞪著趙權挑釁道:“那你的意思呢?” 趙權冷笑,卻是暗自思量,心知此刻身處險境,最需要同舟共濟。那蓮雖可能有些許私心,終究是聖教精英,大敵當前,不是撕破臉的時候,當即引而不發,只冷笑一聲,轉頭向許齊心道:“唉,這劫丹是否真能助教主突破尚未可知,你又何必殺了顏子星,平白給聖教增了許多大敵?” 蓮冷笑道:“難道我們不殺顏子星,他們就不是聖教的敵人了不成。”說著轉向許齊心道,“說起來昨夜匆忙,也未及問起,那劫丹你可收好了。” 許齊心突然像想起什麼極其好笑的事一般,突然仰天大笑起來。他在曲家扮羞澀少年扮得太久,似乎性情中的狂放被壓抑過甚,此刻一笑便不可止,連眼淚都出來了。足足有一刻,他方才勉強止住,哂道:“劫丹?!去他媽的劫丹,根本就沒什麼劫丹!”

二人同時大驚,蓮驚駭道:“沒有劫丹?什麼意思?” 許齊心再度狂笑不止:“你們以為我殺了顏子星?告訴你們,人不是我殺的。殺死顏子星的人如果不是唐畔,那就一定是林楓!” 曲家小院,一大早便發現朱煌已經不見的林楓正在慌亂,秋聲振悄悄推開門走了進來。 林楓忙問道:“你可知你師兄去哪兒了?” 秋聲振奶聲奶氣道:“他去截師父了。” 林楓驚道:“現在危機四伏,他一個孩子怎能……”話說了一半才想到,眼前的其實是一個更小的孩子,一時惶然不知所措。 秋聲振四處看看,確認那唐先生不在此地,方道:“師兄臨走時跟我說,如果他上午便回來了,那就沒事,如果他還沒回來,就讓我把他的話跟林姨你複述一遍。” 林楓笑道:“複述?你能記得清麼?”

秋聲振嘟起嘴道:“我自然記得住,我最會學話了。”說著歪著頭想了半天,才道:“師兄說,殺死顏叔叔的,是你。” 渡口邊,許齊心終於止住狂笑:“那夜剛剛開始下雨,我返回小院,只覺寂靜無人,除了那兩個小鬼的呼吸聲再無別的聲音。我以為所有人都不在,直覺乃是一個大好時機,即使劫丹未成,我若帶走它的全部原料,想必以教內兄弟之能也必能將後續部分完成,於是我便走入藥廬。那時落在地上的雪已被雨水沖刷乾淨,天色暗得伸手不見五指,我又不便打燈,結果根本沒看見地上的血跡。待我走入深處,腳下踩到異物才發現,顏子星已經陳屍於地。” 趙權傾聽片刻,突然道:“照你這麼說,那日開始下雨時顏子星已經死了?” “那日其實在雪轉雨前,顏叔叔就已經被殺了。”秋聲振口齒不清地複述著朱煌的推斷,“那日屋內爐火燒得甚旺,秋聲振……不,我聽到的所謂雨聲,其實不過是屋頂上的雪被暖爐融化、偶爾自簷上滴下的水滴聲。我聽顏叔叔與人說話,也是在那時,之後顏叔叔便被殺了,根本不是在下雨之後。這個說法的證據是,那日我為什麼會醒。我的視力一向異於常人,對光線特別敏感,一有亮光便睡不著。那日我也是因為視野過於明亮才醒的。當日雪後轉雨,天空陰沉如鐵,漆黑如墨,根本不可能有那麼強的亮光。那光亮只能是地上積了一層雪,反射的亮光。”

趙權道:“所以你的腳底才會有血跡?那日你在藥廬內,可曾發現什麼線索?” 許齊心搖搖頭道:“沒有,那日天太黑,我又有些心慌,連顏子星的屍體都未及看清,只見那丹爐倒在一旁,裡面根本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若說那丹爐曾經煉過藥,藥被人取走,怎麼會連點兒藥渣爐灰都不剩?哼,怕是那什麼劫丹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趙權道:“難道顏子星沉倉暗渡,真正的煉藥所在並不在曲家?這暫且不提,你既然已經發現了那麼大的事,就應該想到第二天大家會懷疑你,你竟還能沉住氣呆在那裡,直到第二天才聯絡我?” 秋聲振道:“如此一來,事情就反轉了。如果說顏叔叔死於雪後,那有時間的只有小方叔叔,但如果說顏叔叔死於雨前,就只有林姨你和唐先生了。唐先生的行踪一查便知,作不得偽,林姨你呢?”

“另外還有一件事,顏叔叔是死於左手劍法,恰好小方叔叔是用左手劍的,自然更是坐實了嫌疑,但其實還有一個可能的解釋,兇手不一定是慣用左手,或許此人只是右手行動不便……比如,抱著一個孩子。” 許齊心又恢復成那羞澀的小方,半晌方恢復常態道:“我怎能不查清原因,便不明不白地背了黑鍋?當日我其實未曾想到可能是林楓殺的人,只以為是唐畔所為,又怎會害怕?直到第二日,我見唐畔似乎毫無畏懼,不由得想起一個從未曾想到的可能,林楓,或許是有理由殺死顏子星的。現在,我基本證實了我的懷疑。” 趙權嘆息一聲,這番話他自然未必全信。他如何看不出少主對林楓似乎起了些超過關切的情感,但此刻糾纏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林楓似乎已經站不住了,頹然坐下。 秋聲振又道:“師兄說,不論事情究竟為什麼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師父此刻去追殺許齊心,先不提日後白蓮教主的報復,只是現在,我們也決不能讓師父殺錯人。他昨夜去找過師父,意圖阻止他,但到現在還沒回來,或許沒找到,或許他沒法說服師父。現在,只有你能救師父了。” 林楓的心緒終於慢慢平靜下來:“我們要如何做才行?” 秋聲振道:“師兄說,白蓮教的人一定會走水路,讓我們去青州城,若找不到他們就沿著去渡口的路追下去。” 日上中天,眾人的影子一分分縮短,趙權終於失去耐心了:“算了,我們返回整理一下,走蜻蜓嶺回蓮字分壇吧,好在我們已分別派,出送信人,各分舵的援兵怕已在青州城待命了。” 正午。趙權率領一行人踏上青州城門前的甬路。 朱煌昏迷不醒,沈抱塵的手不敢離開他的後背須臾。 快馬加鞭,林楓抱著若兒,秋聲振坐在身後,急急馳向青州城。 ——所有人的目的地都在青州城,集賢居。 昨夜還是雨雪飄零,今日正午陽光一曬,竟然有了幾分暖意,青州城的石板路被曬得發亮,大街上的人也慢慢多了起來。 馬蹄已踏入城門,趙權卻又勒住韁繩:“我們還是不必進去了。蓮,你去集賢居看看我們的援兵到了沒有。” 許齊心看看頭頂的太陽道:“走了一路,渴得緊,好歹進去喝杯茶吧。”說著不待趙權答話,已縱馬而入。眾人無奈,只得緊緊跟上。 集賢居內正是吃飯的時間,人卻不多,稀稀拉拉三兩個人無聊得喝著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屋內凝著一股奇異的氣氛,偶有人邁步欲進,卻莫名感覺不舒服,轉身又退出了。 他們自然是不明白為什麼。那是殺氣。百戰鐵血之士凝聚成、無法遮掩的殺氣。 趙權一行人邁步而進,趙權的臉色登時一沉,低聲怒道:“怎麼只來了這麼幾個人?” 蓮道:“或許消息有所耽擱,人還未到齊吧。” 趙權邊找座位坐下,邊搖頭道:“未必。我傳的是蓮宗大乘令,教眾接令決不敢耽擱。我有不祥的預感,怕是有人暗中搗亂。”說著眼見小二畏畏縮縮地走過來,便道:“上幾壺好酒,有什麼菜做得快,趕快……” “小二,端碗米湯上來……”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又同時突然截斷。 趙權猛地起身,和懷抱朱煌、在二樓倚欄而立的沈抱塵打了個對臉。二人誰也沒想到會在這等情形下見面。 趙權最先反應過來,喝道:“蓮,沈老賈老,保護少主離開,其他人結陣,殺了他!”隨著話音,他整個人飛身而起,轉瞬間空中黑霧縈繞,一拳擊向沈抱塵。 白蓮教眾人登時一片慌亂,沈抱塵卻是有苦自己知。他以無上內力替朱煌亂成一團的經脈內息調理,正處於關鍵時刻,若是此刻一撤手,前功必定盡棄,朱煌的小命怕是立刻就要斷送了。他眼見趙權一拳擊來,不敢硬接,飛身後退入得房門,堪堪躲過這一擊。 趙權之前和沈抱塵交過手,自知有所不及,一拳擊出已準備吃個小虧,只望能纏住此人,給許齊心爭取離開的時間,同時讓樓下的手下有時間結陣,卻不料沈抱塵竟是避而不戰,心下不禁疑惑,身形卻不暫停,竟在空中硬生生一個轉折,追擊而入。 沈抱塵退入房門不敢稍停,背脊一弓,將朱煌護在胸前,飛身而起,以背脊撞破屋頂,人已到了半空。 刺目的陽光不過在他眼內停留了片刻,漫天黑霧以遮蔽了陽光。趙權此次已竭盡全力,竟在極短的時間內追了上來,再次一拳擊出,威勢更勝以往。 沈抱塵身在半空,避無可避,不得已一拳擊下。 之間半空中光與暗一陣陣顫抖,不一刻,輕氣上升濁氣下降,那黑霧終於落下,瞬間散去,旋又重新聚集,趙權一邊追擊一邊哈哈笑道:“原來在給那小子療傷!小子們,加把勁殺了他,你們……”正說到高興,卻驟然一愣。 但見半空寒光閃爍,一劍蛟龍般擊向半空中的沈抱塵,劍勢熾烈幾乎壓過了正午的驕陽。 趙權不喜反怒,喝道:“你們怎麼沒走?”言罷加催內力,速度更快地撲上。 目前情勢看來,沈抱塵身有累贅,被眾高手圍攻,趙權、蓮、四大神魔甚至許齊心乃至在場的所有白蓮教徒,莫不是白蓮精英,放在江湖上絕對都是一流高手。無論從哪種情況來看,都是白蓮一方的必勝之局。 但在這一瞬間,趙權卻突然明白,他犯下了多大的錯誤。 關心則亂,他太過緊張少主的性命,所以一見沈抱塵,便犯了第一個錯誤,喝令手下分出一部分保護少主逃走,硬生生將人手割裂成不能呼應的幾份,而自己貿然追擊和手下脫節,將本就攤薄的實力又再次分開。目前的態勢看起來是白蓮圍攻沈抱塵,實際上沈抱塵進退自如,若不趕緊彌補,怕會成各個擊破之局。 另一個錯誤是他放鬆了對蓮的警惕。事實上最近一系列事情,他已一直在疑心背後有鬼,也曾懷疑過那個一直看他不順眼的蓮,但在事起突然之刻,他下意識地還是按照實力優先原則,讓蓮護送少主,卻不料這廝果然心懷不軌,少主不走肯定是受他蠱惑。這一來蓮肯定不會下力保護少主,少主怕是會有危險,而己方實力又要顧及少主,勝算又少了幾分。 那刺出一劍的人自然是白蓮少主、許雲鴻的獨生愛子許齊心。他本欲聽趙權的話撤離,卻終歸是少年心性。自己這廂人多勢眾,居然要害怕沈抱塵區區一人,讓他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正猶豫處,當見到沈抱塵抱著一個累贅,劣勢盡顯時,他怎肯放過這個機會,當即不顧兩位老者的阻攔,回身一劍擊出。 沈抱塵一手仍在源源不斷為朱煌輸送內力,勉強凝結起用來抗敵的內力連平日的一半也不到,更要費神照顧朱煌,登時縛手縛腳,勉強和許齊心拆了數招,一口內息不暢,只得暗嘆一聲落下。 趙權也顧不得太多,眼見沈抱塵落下,飛身而上,渾身黑氣益盛,一團拳頭大小的黑氣離體而出,流星趕月般飛向沈抱塵,卻不取其要害,而是直直朝他左手抱著的孩子擊去。 沈抱塵一落下便已落入眾人布成的落蓮大陣之內,四面受敵,若是如當日方寸山的情形,他還可以將朱煌暫時拋起,雙手迎敵,此刻卻只能用一隻手窮於應付。此刻見趙權絕招又至,他如何敢硬接,權衡之下身子一旋,左方堪堪避過那黑球,右手並指如刀,擊在許齊心刺來的長劍上。 許齊心手中的長劍乃是趙權為他帶來的名劍赤霄,據說乃是當日漢高祖斬蛇所用之劍,鋒銳無匹,但沈抱塵這一指擊出,正中劍脊,竟是隱隱有金鐵交鳴之聲。許齊心只覺一股無法想像的大力驟然湧來,情急之下忙運力抵抗,長劍悲鳴著彎起。不料下一刻,那股大力驟然消失,許齊心收力不住,手中虎口一酸,長劍把握不住,如箭般脫手飛去。沈抱塵手指一轉,長劍滴溜溜轉了一圈,正被他握住劍柄。 不過片刻間事,赤霄劍易主,沈抱塵長劍一圈,劍光閃爍逼退逼上的沈陳兩位老者,正要飛身而起,驟覺背心一痛,一口鮮血噴出,幾個踉蹌向前。蓮露出滿意的微笑。方才正是他趁沈抱塵窮於應付之際,無聲無息地一拳印在沈抱塵的背心處。 在場諸人中,若說最恨沈抱塵的人,絕對屬他為最! 他實是白蓮教內百年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習練的婆娑世界秘術另闢蹊徑,已達境隨意轉的境界,全力凝聚功力之下,足可影響身邊百尺之內的風流雲轉。方才兩步之間,風雲變色,這等威勢,即使他的師父——天縱奇才的白蓮教主許雲鴻也未必能達到。 可為什麼,即使他一身武功秘術達到如此境界,即使他為白蓮教立下如此的汗馬功勞,可在他們的心中,他還是比不過這個人……這個叛徒? 他以前從未見過沈抱塵,但卻無數次聽過這個名字……聽到那些或憤怒、或嘆息、或無奈、或痛恨,卻毫無例外帶著三分驚懼七分敬畏的聲音,悄悄地、悄悄地提到這個名字。 憑什麼?憑什麼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傢伙居然背叛了白蓮,背叛了佛主,背叛了師父,卻仍可以如此逍遙自在?憑什麼在噤口令之下,這個人的名字竟然還能帶著魔力一般,四處流傳,讓聞者驚心?憑什麼……憑什麼這個人竟然被稱作白蓮教主最出色的弟子? 我才是! 婆娑世界,大歡喜,大驚懼! 那些人口耳相傳的,能夠左右白蓮百年運勢的名字,不應該是那個叛徒!當然,更不應該是那個沒用的許齊心。應該是我才對!我一定會證明這一點! 上次方寸山上功虧一簣,這一次機會千載難逢。蓮心下狂喜,雖然出了點兒岔子,但一切終歸按照他的設計完成。 方寸山一戰,他自覺已摸清沈抱塵的實力,許齊心那個笨蛋沒能逃回總壇,沈抱塵身陷重圍,已方的高手不多不少,一會兒如果混戰中先讓沈抱塵殺死許齊心,再在攻擊時放放水,害死趙權,自己則擊殺沈抱塵,那麼白蓮教中,還有誰能挑戰自己教主以下第一人的地位? 可惜,他算錯了一件事! 一拳得手,蓮得理不讓人,再次飛身撲上,毫不畏懼沈抱塵手中閃爍的劍光,十招倒有八招都擊向沈抱塵手中的朱煌。沈抱塵分心之下,登時被壓制得只能堪堪防守,擋住蓮和趙權二人狂風暴雨般的攻擊。就見劍光閃爍,他防守的圈子卻越縮越小,顯是力不從心。外圍四位護教神魔為首,趙權的手下加上趕來增援的白蓮教高手共二十一人,恰好合成五五廿五之數,轉眼之間已布成落蓮大陣的雛形。眾人起落呼應,眼見沈抱塵已是插翅難逃。 許齊心方才吃了個小虧,此刻眼見沈抱塵情勢不好,心下一癢,隨手從一名手下手中奪過長劍,合身撲上。 沈抱塵一見不驚反喜,劍光一漲,將趙權和蓮暫時逼開片刻,再不稍停,身劍合一,直直刺向許齊心。 趙權大驚,沈抱塵這一劍充滿了同歸於盡的決絕氣勢,若少主有失,就算殺了這沈抱塵也沒什麼用,當即暗下狠心,黑氣一盛,旋即突然消失不見,一團人形大小的黑氣以肉眼難見的速度朝許齊心飛去,趙權口中卻是一口鮮血噴出,同時喝道:“少主小心。”自己卻是頹然後退兩步,元氣大傷。 蓮卻不管那許多,雖然少了趙權的照應他無力困住沈抱塵,但他追躡在沈抱塵之後,長街上彷彿突然多了些蔚然的蒸汽,跟隨著他襲向沈抱塵。 那黑影乃是趙權的身外化身,實乃他的精力所凝,快愈閃電,轉眼已擋在沈抱塵與許齊心之間。沈抱塵的長劍正正刺入黑影,看似虛無縹緲的黑影長劍竟然刺之不入——赤霄劍如同擊中鋼鐵一般,劍身拱起,幾欲折斷。 這時蓮已到了沈抱塵身後,怒喝一聲,一拳擊出。 風雲突變! 蓮駭然發現,本在他面前的沈抱塵已不見了人影。那沈抱塵竟是藉著那一劍的反震之力,瞬間翻越到他的背後,一腳朝自己踢來。 蓮急急回身,一掌切下,他不信懷裡抱著朱煌、需要分心二用的沈抱塵內力能強過自己! 可惜,他錯了。 決定戰鬥結果的,不止是謀略、武功,更不在於陰狠或詭計。在這樣的生死搏殺之刻,那些他平日最不屑的守護的勇氣,拼死的絕望,必勝的信念,或許反而成了決定結局的關鍵砝碼。 蓮的掌緣如鐵,恰恰擋在沈抱塵的飛腿之上。喀嚓一聲脆響,沈抱塵腿骨斷裂,但蓮的掌竟在瞬間被彈回,沈抱塵的腿絲毫不受阻礙一般,轉眼踢中了他的胸口。蓮一聲慘叫,沈抱塵這一腳竟如利劍般刺入他的胸膛。蓮吃痛之下拼死一擊,沈抱塵的左腿再次一聲脆響,脛骨折斷,然而沈抱塵右腿吃力一旋,左腿抽出,蓮的胸口狂噴鮮血,倒地而歿。 彷彿一眨眼見,蓮死,沈抱塵斷腿。 眼見一向潔淨的沈抱塵白衣上沾滿了血跡,腿上更是如被血浸泡一般,眾人一時都有些膽怯。趙權怒喝一聲,欲飛身而起,只覺喉頭一甜,終究慢了一步。 沈抱塵一擊殺死蓮,決不稍停,彷彿斷掉的那條腿並不屬於自己,身子竟是一個倒旋,左掌拍地,飛身而起。眾人眼見方才那慘烈的一幕稍一失神,竟然追擊不及。 就在此刻,突然轟然響動,卻是那集賢居的屋子本就老舊,如何禁得住這許多高手折騰,此時已經搖搖欲墜。 這裡本就沒什麼普通客人,沈抱塵身在半空一看,卻見那掌櫃和小兒正躲在櫃檯後面瑟瑟發抖,若這房子塌了,二人必難倖免,當即一咬牙,身形一頓,轉折而起一拳擊在搖搖欲墜的房樑上,將那倒塌之勢稍緩,口中道:“還不快走!” 掌櫃二人此刻方才想起逃走,忙不迭地朝外逃去。 只是這一耽擱,白蓮教眾人已飛身追來,四神魔中的沈陳二人首當其衝,兩柄長劍閃爍,一刺沈抱塵,一刺朱煌。 沈抱塵身在半空中,避無可避,情急下右手橫擋在朱煌之前,駢指擊在沈老的劍刃上。沈老只覺一股大力湧來,身形如斷線風箏般倒飛而去,而那陳老的長劍卻是再也躲避不及,噗的一聲刺入沈抱塵的肩膀。 長劍入體,陳老卻暗叫不好。知道此刻他才發現,自己急於求成,竟已脫離陣勢。已方雖然人多勢眾,但就在此刻,卻只有自己一人在這煞星面前。 沈抱塵身子中劍,卻恍若不覺,右腳已閃電般抬起,膝蓋正正撞上陳老小腹。陳老轟的一聲被擊開,五臟俱裂,死在當場。 眾人均是白蓮教的精英高手,雖見沈抱塵悍勇退敵,卻也不驚,迅速排好陣勢,王賈兩老飛身而起,堵住沈抱塵的退路。卻見沈抱塵不進反退,竟是一個倒翻,彈丸一般飛射而回。 兩名教徒飛身攔截,沈抱塵一聲厲喝,二人未及出手已是踉蹌後退,倒地不起,再無起戰之力。 他一個孩童,卻為我若此,我、此、戰、必、勝! 沈抱塵的身形毫不受阻,轉眼已到了陣勢核心的趙權身前。 趙權本就未指望落蓮大陣能困住這當年聖教的繼承者,眼見他破陣而來,一副硬拼的態勢,不禁大笑連聲,口中急急喝道:“蓮現淤泥,彌勒降生!”每吐出一個字,身上的黑霧便濃上幾分,八個字喝完,那黑霧已凝如實體一般,彷彿墨珠,流轉遊走。 沈抱塵的左腿已斷,右肩流血不止,左手還要抱著朱煌,內息必須源源不斷、一刻不停地輸入他的體內,情勢實在是劣無可劣。 趙權眼見沈抱塵已到面前,大喝一聲:“叛徒受死!”一拳擊出。 轟然聲響,地動山搖,聲勢直如春暖寒冰裂,江潮入海來。趙權的身子直直飛起,身上縈繞的墨色瞬間變為慘白,旋即又轉成血紅,轟然一聲遠遠摔下,掙扎兩下終是沒能站起來。沈抱塵卻藉這一拳之力倒飛而起,恰好落在拴在酒樓前的白馬身上,右手駢指如刀,一舉切斷拴馬的韁繩,一撥馬頭,疾馳而去。 誰也沒想到,白蓮教副教主以下,一名總護法,四名護教神魔,加上數十名精英弟子,圍攻身有拖累的沈抱塵一人,竟是損兵折將,死的死傷的傷,潰不成軍。 許齊心早已被嚇破了膽,眼見二位老者敗退,便在兩名弟子的護佑下,縱馬而逃,不過片刻,耳聽身後蹄聲急促,心下大駭,也不敢回頭看去,只揚鞭催馬急急逃命去也。 一追一逃! 朱煌被沈抱塵抱在手中,神誌卻是清醒的,只是身不能動口不能言,方才圍攻之時似乎時刻都有生命之險,他卻絲毫不懼,此刻見大勢已定,白蓮教徒心智已喪,沈抱塵追襲許齊心而上,他面上卻滿是驚惶,只是苦於不能開口。正焦急處,卻聽左手邊的遠處又是馬蹄聲疾如驟雨,風中送來隱隱約約的聲音:“……大哥……” 朱煌一喜,拼命轉動眼珠朝左看去,自是什麼都看不見,忽覺身子一輕,沈抱塵竟是飛身而起,速度快得人眼難辨,轉眼已至許齊心身後,一掌印下。 “……不要殺人,顏先生是我……”聲音戛然而止,飛馳而至的林楓愕然看著脊骨折斷、從馬背上翻落而亡的許齊心,以及力盡血空、摔在地上的沈抱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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