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綠林七宗罪

第86章 第五章兇手

綠林七宗罪 三月初七 8864 2018-03-12
沈抱塵長嘆一聲:“顏先生行醫一生,怕是想不到最終會被蛇噬。小方,你究竟為何要下此毒手?那尚未煉成的劫丹原料被你藏到哪兒去了?” 小方左右看看,惶然道:“你不可如此污衊我!” 沈抱塵探頭掏出一個瓷瓶道:“這藥是顏先兄生前所配的秘方之一,無論什麼地方,只要有一點兒血跡曾沾於其上,用此藥水一澆,立時便可現形。如此,你可敢抬起腳來讓我們看看你的鞋底?” 小方大驚,惶然後退,眾人一見更無懷疑。 林楓悄悄轉移位置,將兩個孩子擋在自己的身後。 秋聲振揉揉眼睛,不解地問朱煌道:“師兄,我的夢……有什麼關係麼?” 朱煌的眼睛盯著眾人,口中答道:“你昨夜聽到顏叔叔講話,又有雨聲,說明直到下雨之時顏叔叔還活著。那兇手行凶也必然在下雨之後了。”

秋聲振納悶地問:“然後呢?” 朱煌斥道:“笨蛋,下雨時唐畔、林姨他們都在一起,那……” 他猶自說話,小方則不由後退數步,此刻終於慢慢冷靜下來,急急道:“你們且聽我說,我昨夜……” 眾人正凝神細聽,猛地變生不測。 彷彿正當空的太陽驟然躲回扶桑,朱煌只覺眼前一暗,似乎所有光芒都被那凌空而降的黑色光暈吸走,世間只剩下黑暗。 屋內眾人都久經江湖,雖變不驚。沈抱塵飛身迎上那團越來越濃的黑暈。 轟然巨響,黑暈彷彿正被颶風拉車一般翻騰顫抖。朱煌再也分不清半空中的灰影哪個是師父哪個是敵人,只能聽到悶響聲不斷傳來。那大廳本已被這突襲之人砸破了一個大洞,此刻更是四分五裂,轉眼便要坍塌。 林楓急急護住三個孩子,飛身而出,唐畔卻將雙手一抖,一蓬暗器趁亂射向了小方。

小方眼見強援已至,心神登時安定許多,長劍一抖,暗器紛紛落地,接著冷笑一聲:“你也想殺我?”長劍閃爍,追擊唐畔而出。 唐畔自知武功略遜於小方,本以為靠著唐門層出不窮的暗器能夠支撐一段時間,不料小方的武功竟然高絕若此,轉眼便欺到身前。他心一橫,雙手連發,無窮無盡的暗器漫天飛舞,卻不能稍阻這劍客片刻。 林楓幫顏子星照顧了小方許多日子,卻從未想到這個一向羞怯低調的年輕人武功竟然是如此高絕,看起來竟絲毫不遜於自己丈夫生前。看現下他左手長劍閃爍,吞吐間神妙莫測,隱隱帶著一股邪氣,居然比方才對敵唐畔時還要高妙幾分。想來此刻他既然已經暴露身份,便不憚於用自己最拿手的武功。 眼見唐畔漸漸不支,林楓心下焦急,若自己加入戰團去救人,那三個孩子又由誰來照顧?正不知所措間,驟聽一聲巨響,大廳轟然倒塌,同時那團黑霧猛地降下,正落在小方面前。唐畔的暗器一入黑霧便似泥牛入海,再無踪跡。

只聽黑霧中傳來低沉的聲音:“少……快走!”同時一陣抖動,一蓬鮮血噴出,一小團拳頭大小的黑霧驟然分體而出,似慢實快,擊向林楓等四人…… 那黑霧眨眼間便已擊至眾人面前,林楓雖然武功不遜於亡夫,但女子天生便對這邪法一類的物事心存畏懼,正叫苦處,卻見面前一襲白衫從天而降,恰好截住那黑霧。 黑霧,白衫,構成一幅詭異的畫面。那黑霧如同活物一般在身抱塵白皙的雙手間掙扎,卻終究無力脫出,只能越變越小,最終掙扎著消失在虛空中。沈抱塵長出了一口氣,蒼白的臉漸漸重新恢復了血色。 抬頭看去,那黑霧連同小方早已不見了踪影。 方才一場打鬥不過片刻,而這小院已有數間屋子被拆成白地。幸好此處位置偏僻,林楓一家在鎮子裡威望又頗高,鄉民們抱著江湖事一概不理的原則,倒也少了不少囉嗦。

沈抱塵看向手足無措的唐畔:“唐先生,我相信這件事與你無關。若有得罪請多見諒,先生請回吧。” 唐畔忙回禮道:“不敢不敢,沈大俠客氣了。我唐門願為沈大俠盡一臂之力。” 沈抱塵搖頭:“此乃我們和小方之間的私事,就不勞唐先生了。” 唐畔吃了個釘子,卻也不惱,只訥訥道:“沈大俠不希望我唐門插手,在下自然能夠理解。不過我也曾跟隨先生學習過多日,雖然顏先生不以弟子待我,但我已以師禮待之。此事非唐門之責,卻是我唐畔之責。雖然我武功低微未必能幫上什麼忙,但現在小方逃脫無踪,這查訪搜尋之事卻是我的擅長。” 沈抱塵微微點頭:“也好!不過聽我一句勸,你唐門最好不要牽扯入內。” 唐畔卻絲毫不為所動,聞言大喜而去。

待唐畔走遠,林楓方才道:“你那話卻也不全是敷衍吧,你可是已知道那小方的身份?” 沈抱塵嘆了口氣:“不錯。其實我一見便已認出他來。小方自然是化名,他便是我師父……白蓮教教主唯一的愛子,許齊心。” 林楓一愣,旋即恍然,若非是白蓮教少主,又怎能驚動趙權這等高手在身處劣勢時不惜動用極傷元氣的邪法攔住眾人,也要救走小方。只是他仍有許多想不通之事:“這麼說,上次趙權前來所說,請顏先生去治病的患者便是這小方了。可那時小方就在我們這裡,而且傷勢將好,他來又是為什麼?” 沈抱塵道:“小方雖然有凝血症,但白蓮教內多有秘技,以我師父之能,治愈他或許力有未逮,但壓制這病症永不發作卻不過是舉手之勞。否則小方也活不到這麼大。我初見小方,只以為他是想徹底剷除隱患才來冒名求醫,故而未曾揭發他。不過現在想想,他來此地,凝血症不過是個引子,真是所圖的怕是那粒'劫丹'了。那日趙權突然出現,真實的目的怕是要和小方聯絡,可笑我們都被蒙在鼓裡。”說著搖了搖頭。

雖然幾人如今都已知道許齊心的身份,但他們這些日子來叫得熟了,仍用“小方”稱之。 天色漸漸暗了,沈抱塵拉起兩個孩子:“天晚了,走,乖乖睡覺去。特別是你,朱煌,切不可再耍什麼花樣,否則逐出師門!”說著抬首望天,“明天,就該有結果了吧?” 林楓臉色黯然:“你真的要……那小方既然是許教主的愛子,若是許教主親至,你怎地是他對手?” 沈抱塵淡淡搖頭道:“教主甚愛這個兒子,平日是決不肯讓他涉險,這次小方的所為想必教主並不知情,此刻即使受到訊息,也不可能來得這般快。” 林楓慘然道:“那又如何?上次他或許還顧念師徒之情放過了你們,這次你對上他的獨子,他日後豈肯放過你?”沈抱塵搖頭不語。 方才趙權破瓦而入,與沈抱塵在空中硬碰硬不過對了三招,卻驚覺沈抱塵的武功竟是比自己預估的要高強許多,輕敵之下著實吃了些暗虧。他當機立斷,以大乘宗秘技激發自身潛能,硬生生脫離戰團,一招擋住了追兵,自身卻也被那秘技反噬,受了不輕的內傷,當下不敢久留,拉著許齊心一路狂奔,沿路布下疑陣無數,直到衝入山坳中卻一間毫不起眼的茅屋,累得即將脫力,二人方才停住腳步。

趙權一生縱橫殺伐,近年更是從無敗績,除了對盛名在外的關中左鋒稍有忌憚外,對其他人等實在沒有放在眼裡。但此次小方的身份實在重要,竟逼得他不敢行險,幾乎是落荒而逃,心內自是憤懣不已,本就冷厲的臉上更多了幾分怒氣。 小方也停住腳步。他的內功不及趙權深厚,好在方才狂奔時趙權一力拉著他,此刻調息片刻便恢復過來,笑道:“趙叔叔,多謝你了。” 趙權怒道:“我早就教訓過你,不要小看了天下英雄。你只聽那小子的胡亂主意,竟敢如此冒險。如何?差點兒丟了小命。哼,且看回頭你父親如何責罰你。” 小方,不,許齊心微微笑道:“我還不是為了我爹,為了咱們白蓮教。當日你不是也同意麼,可惜……” 正說話間,卻聽一個聲音遠遠傳來:“不錯,少主立此奇功,若真能助教主突破魔障,令我白蓮一統天下,少主便是白蓮中興的第一功臣。”那語聲越來越近,最後一個字說完,人已經進了茅屋。

來人不過比許齊心稍大,正是當日自安平郡王府擄走小王爺朱煌、以梵心露意圖暗算沈抱塵的白蓮教高手。 趙權皺眉道:“蓮,你閉嘴,若不是你挑撥少主,少主怎會突然動起這個心思。教主正在閉關,若少主有個三長兩短,你我如何向教主交代?” 原來這年輕人便是白蓮教總護法蓮。白蓮教眾百萬,高手無數,卻永遠只有一人能以“蓮”為名,由此便知此人武功地位之高。他一身武功乃教主親傳,在教中地位僅次於副教主趙權。 許齊心道:“他怎會關心我的死活?我便是要做成這件大事讓他看看。再說趙叔叔你也別生氣了,我不是沒事麼。其實本來一切順利的,若不是後來出了點兒意外……” 趙權冷道:“哼,能讓血跡現形的藥水,顏子星沒事做那東西作甚?那沈抱塵無非是隨便拿了個瓶子詐你而已,你竟然就信了。不過那沈抱塵能猜到少主的身份,也算厲害。”

蓮哼了一聲道:“厲害?別把他想得太神。我看他早就認出少主,只是隱忍不言而已。少主大概也並未露出什麼破綻,只是那沈抱塵曾經是教主最信任的弟子,多半見過年少時的你。” 趙權點頭,忽地大怒道:“你既然早就知道沈抱塵曾經見過少主,怎地不說?” 蓮自覺失言道:“我不過是猜測而已。” 許齊心道:“前事都算了,現在我們需要考慮的是下一步如何走法?” 趙權點頭:“我已調沈陳王賈四老星來此,稍後他們一到,再加上我和蓮,足可護得少主安全,在這種地方各方勢力眼線密布,我們的行踪絕瞞不過人,急速返回總壇為上。” 許齊心和蓮對視一眼,許齊心不滿道:“趙叔叔的膽子怎地變得這般小?四位神魔到此,加上咱們三人,難道還須逃跑?那沈抱塵不來便罷了,若是真找來了,我們便替爹除了這叛徒!”

趙權怒道:“胡說!”他一直對許齊心很是恭敬,此刻一怒,許齊心登時噤若寒蟬,不敢多言,“你們兩個才幾歲,見過什麼世面?你只知自己兵強馬壯,可曾想過世上還有'萬一'二字。此地三地交集,各方勢力複雜,若是關中左鋒、蜀中唐門趁火打劫,你還敢包勝麼?” 見許齊心和蓮二人低頭不語,趙權又道:“就這樣決定,我們夜里便啟程,後日可至長江換船,行水路到總壇再做道理。我已派人發令,我們周圍淤泥混沌四分壇速派人手來援。蓮,你在附近有多少暗線?” 蓮無奈答道:“不到十個。” 趙權沉聲道:“好。你這就將他們全部派出,去源蓮盛各分壇求援,務必讓他們盡出人手。那沈抱塵若真敢追來,我們一定要讓他有去無回!” 蓮點頭:“好。不過我在想,此刻沈抱塵一定正在大肆搜索,我們倒不如在這裡歇上一夜,明日再動身或許更好。” 趙權權衡片刻,心知也不能一點兒都不給這深得教主寵信的弟子麵子,當即同意道:“也好,就讓沈抱塵眉頭蒼蠅般亂找去吧。”說著又想起什麼道,“我今日與沈抱塵交手,他只怕已突破婆娑世界第八重天,與教主一樣達到第九重天的境界,你們若見到他,切勿輕敵。” 蓮和許齊心都是一驚。許齊心顫聲道:“難道,他的武功現在能比得上爹?” 趙權搖頭道:“那卻不是。他的武功比之教主還差得遠,否則今日要不是他投鼠忌器,我們怕也不會這麼容易逃脫。同時第九重天,教主天縱奇才已臻至突破邊緣,他怕只是初窺門徑,並不可怕,只是你們不要輕敵便是。” 其實沈抱塵卻並沒出去搜索。他似乎已經放心將找人的事情交給蜀中唐門,自己只在小屋內鬨著兩個孩子,直到他們沉沉睡去。 天亮了,秋聲振爬起身來,卻見朱煌的榻早就空了,人也不知去向,師父卻正坐在桌邊伏案寫字,偷眼看去,他的眼睛最尖,已經看到那些紙上張張都只有一個大大的字:“林”。那字寫得七扭八歪,一個字佔了大半張紙,左邊一個木字大得要擠破紙張,右邊的卻又小得可憐,實在難看。就見師父寫完字後沉吟半晌,終於沒再繼續,直接換了一張紙。 秋聲振悄悄接連看他寫了幾張,都大同小異,沒張上都只一個歪歪扭扭、比朱煌的字還要難看的“林”,卻連一個“楓”字都沒有,不禁開口道:“師父膽子真小,都不敢寫完。” 沈抱塵聞聲一震,他此刻心神係於別處,竟沒能發現秋聲振已醒,忙收拾紙筆道:“醒了還不起來,洗臉吃飯去。” 秋聲振卻賴在床上不肯起來,只道:“師父給我講個故事我才起來。” 沈抱塵莞爾。這孩子一向像個小大人一般,平日看起來比之七八歲的朱煌還要穩重,此刻偶爾表露出這童真之態,倒真讓人無法開口拒絕,不禁點頭:“好,你想听什麼?” 秋聲振喜滋滋道:“你給我講講你們當年的故事好不好?顏叔叔曾說過你和曲叔叔當年是大大的英雄,還說將來會將你們的故事都講給我們聽的。可現在……師父,你講給我聽好不好?講完了我不告訴師兄,氣死他。” 廚房之內,朱煌正抱著半個蹄膀啃得不亦樂乎,變啃變含糊不清地問道:“師父好像很放心讓唐門去查探,他們會盡力麼?” 林楓抱著若兒輕輕搖晃,隨口答道:“唐門的人巴不得大哥能和白蓮教再拼個你死我活,所以就算是拼了老命也會找出小方的行踪。” 朱煌忽地左右看看,詭異地壓低聲音道:“林姨,我師父,是不是喜歡你?” 林楓冷不防地被問了這麼一句,一下鬧了個大紅臉,嗔道:“小小年紀怎麼問這些?” 朱煌嘻嘻笑道:“我好幾次都偷偷看到師父在寫你的名字……你們當年的事情,講給我聽好不好?” 林楓啐了一聲,不再理他。朱煌卻哭喪著臉道:“為了若兒,我們一定要跟師父去找劫丹回來的,而要找劫丹,就必須抓到那小方,於是便不得不面對那個黃黃的高手……如此,我們師徒三人都不一定能活著回來了,求你現在講給我聽好不好?” 林楓輕輕拍了一下他湊過來的額頭:“誰要你去抓人了。你這人小鬼大的小東西,若是你真的回不來,我定會去你墳上講給你聽的。”正說著若兒大哭起來,林楓站起身來輕輕搖晃著若兒,回房去了。 朱煌一臉失望,抱著沒啃完的蹄膀,也不顧油脂髒了一身白裘,啪嗒啪嗒跑回屋去,大聲道:“秋聲振,還不起來吃肉!”言罷一頭撞進門去,卻見秋聲振乖乖地坐在床邊,正聽沈抱塵講著什麼。 “我自幼在聖教內長大,師父撫養我們成人,教導我們武功。在所有同門師兄弟中,我的武功天賦是最高的。師父甚至曾經說過,我的天賦幾乎及得上他。要知道,師父乃是武林公認千年難遇的奇才。這樣的誇獎,足以讓天下人嫉妒。 “在習武方面,我師父是難得的良師,他似乎有種比他的武功更強的能力——能夠一眼看出你的潛能,並讓你順著自然的方向以你自己都驚異的速度成長。可惜,我沒能學到這種能力,就像現在,我只能看到你們的潛力,卻無法看透則會無窮的潛力將來能將你們待到何方。 “我說過,在武功方面,師父是難得的良師。但在其他方面,師父卻粗疏地忘了檢視他的弟子們,他的嚴厲讓他從不願用一點兒誇獎肯定我們,也讓我們下意識地對他敬而遠之。聖教之本便是白蓮之名,所謂混沌如淤泥,白蓮出水育蓬萊。然而師父和教內其他兄弟們對武功的狂熱,卻讓他們輕視了這些教義。 “不記得是哪一天,我突然闖入叫內的白蓮懺堂,蛛網密布整個房間,似乎已沒人願意來此,來問一問白蓮究竟源自何方,要去何處。但當時的我,一個好奇的孩子,隨手翻開了一本經典。 “'這上面說的,是無生老母的經義,是白蓮教行動的準則。'當我懷著疑惑去問師父時,他只是如此不耐煩地回答我。 “於是,我迷失在懺堂內的經典中,卻越讀,越是迷茫。 “'明暗之爭,方興未艾。我們便是光明,是驅走黑暗的使者,是佛的先驅。'我在經義中讀到了無數美麗的語言,優美的思辨,和讓人熱血沸騰的英雄傳說。但同時,我也讀到了許多……矛盾——那遍布於經義當中的優美和野蠻,正義與殺戮。 “沒有人可以討論,也沒有人回答我的疑問,於是那些疑問只能在一個孩子的心內發芽,滋生。有時,我甚至希望,我不是那個被叫住寄予厚望的天才,或許我的資質平庸,便能如教主的幼子一般懵懂生活,如此便會少了許多煩惱。 “不到十八歲,我便已突破婆娑世界第七重天,這是聖教內其次於師父的紀錄。整個聖教的核心都在為之歡騰,他們直覺聖教的中興已是勢不可當,卻不料,我並不是聖教中興的希望,反而…… “我開始被允許離開總壇,行走江湖。每個教主的弟子都會經歷這麼的一番遊歷。我們改換名字,隱藏身份,增加閱歷,也讓教中高層觀察我們的表現,量才適用。 “行走江湖半年多,我的武功自然讓我無往不利,風光和榮耀蓋住了我曾經的疑惑,教內長老們的誇獎都和期許更讓我飄飄然。 “那一日,或許是我生命的轉折。我在江南,遭遇了江南玉家二十四節氣的伏擊。二十四節氣是玉家家主所屬最強的戰士,雖然每個人單獨論武功並不算是絕頂,但眾人齊心合一的節氣大陣,卻是當者披靡。我以為無往不利的七重天婆娑世界神功終將受到挫折。 “幸好,當時二十四節氣並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沒有等到二十四人聚齊,只有十九人便匆忙向我動手。 “我之前行走江湖,盡量做到不傷人,那一戰,卻無暇再顧及許多。一戰之下,我殺了他們中的十二人,其餘七人個個帶傷,而我則已重傷,幾無再戰之力。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我認識了二弟曲風。那是他也是個初出江湖的年輕人,一身武功卻茫然不知所為,途經此處,只見眾人圍攻我一個,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出手相助。 “二弟的武功之高竟然不遜於我。我眼見有人來救自也奮起而戰,七名玉家底子卻再無鬥志,於是我生平第一次生死之危就此解了,更因此認識我的兄弟,我一生最好的朋友! “和他處得久了,我越發發現,二弟雖然武功高絕,年紀也不比我小上多少,思慮卻是如赤字一般天真,渾不知江湖險惡,更不曾想過什麼正邪黑白,行事僅憑心意,無可無不可。我們兩個,一個渾渾噩噩,一個思慮滿腔,倒也走得和諧。 “後來他帶我去求顏子星治傷。顏子星當時的醫術還未大成,眼見我身上被玉家戰士傷得無數,竟是大為高興,將我當成練習醫術的靶子,不知讓我白白受了多少苦頭。哈哈,這樣說起來,他後來能成為神醫,最少有我一半的功勞。 “在顏子星面前,我們認識了他的師妹,也就是現在的顏夫人柳芳寧,也認識了柳芳林的手帕交——初出江湖,一心想要四處闖蕩一番的林楓。 “後來,便是幾人並肩闖蕩。我、二弟、林楓三人並騎,在江湖上一路行過,仗劍放馬,縱酒長歌。那段日子,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時光。我甚至相信,我已找到心內疑慮的解答。所謂大道,所謂光明,無非便是'公道'二字。天生萬物,必得公道,有一因需得一果,為善的,福報加身,為惡的,終下地獄。若這世間不得公道,便有我們來實現,這就是無生老母的教誨,蓮宗的終極使命。 “於是,我們一路縱馬,遇不平拔劍而起,遇高士頂禮厚遇,我們甚至相信,我們便是真正的俠士!直到那一日,我被師父傳令,秘密召回總壇。 “白蓮自朱明立朝之初便被朝廷和江湖聯手打壓,龍潛百年之久,但烈火仍在地下奔流,所有教眾都相信,終有一日,烈火會自地下噴出,光明將要重回世間。而那一刻,便是大家期盼已久的時機。於是師父下令,萬事俱備,彌勒降生,本教將在是年四月初四,重現江湖。 “我被召回總教後才知道,一切決不是白蓮重生那麼簡單。長久的潛伏讓教中的長老們有充分的時間做出了詳盡的計劃。白蓮北連蒙古,南扶諸藩,東引倭寇,一動手,便是天下傾覆,神舟變亂之局。 “其時,朝廷無道,與江湖罅隙日深,而教主新近練成婆娑世界第九重天,斷雲谷一戰將各大派打喪了膽,一時江湖上雖然暗流湧動,但各人或靜觀其變,或畏首畏尾,或意欲趁天下大亂渾水摸魚,竟是無一人出頭。教中上下莫不以為,白蓮現世的一刻即將到來,再也無人能阻擋聖教中興。 “是的,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我,沒有想到教中最受教主重視的弟子,所有人心目中未來的教主正在默默思考些什麼。那些日子,我一個人靜靜呆著懺室裡,沒有說話,也沒有讀經,我在向自己的心要答案。 “聖教需要中興,但天下百姓何辜?天道若公,為何他們可憐的和平總要被人打破,被我們這些手握著力量,自以為是天道代言的人打破?聖教此次若戰,神州塗炭,所謂光明,又在何方? “公道如何而來?我一直以為,我們便是光明的侍者,我們要帶給世間公道。但那一刻,我無比地迷茫。如果我們要帶來公道,我們需要力量,需要計謀,更需要無比公正的內心。可是,誰的心不是在左胸跳動?當我們掌握了足以帶來公道的力量時,真的能帶來公道麼?或者說,我們所認為的公道,是真的天道麼?或者不過是我們自己所希望的、所追求的,一些披了公道外衣的私慾?就像師父欲率領白蓮教傾覆神州,是為了公道,還是為了自己? “那次,我在懺室裡待了七日,不眠不食,直到一日,恍惚中我彷彿看到無生老母就站在面前,告訴我,按照自己的心去做吧。於是,我離開總壇,去找我的兄弟。 “待找到他們,還沒等我說出此行的意圖,他便搶先告訴我,他,和林楓,成婚了。我看著嬌羞的林楓,不忍再說出什麼,二人只道我是來恭喜他們的,我又怎忍心讓這樣一對沉浸在喜悅中的璧人去冒那九死一生之險? “第二日,我悄悄踏上旅途,卻不料在路口,見到早後在那裡的二弟。原來二弟並不像我想的那樣遲鈍,他早已發現了我的慾言又止,也知道,必是有道義,正在召喚我們。 “於是,我們並肩而行。教眾的信任給了我們無限的便利。是的,有誰會去懷疑未來的教主呢?於是,我們輕易地找到聖教計劃的所有關節,踏破了蒙古人的聯營,刺殺了聚眾待機的藩王,直到我們的馬蹄到了東南,聖教方才終於相信他們最倚重的弟子居然反叛的現實,十三神魔嚴陣以待,我和二弟與聖教真正的衝突,已然無可避免。 “最後的一戰,在倭寇的本營內,我倆終於再也無法避免與聖教的正面衝突,曾經是我長輩的十三護教神魔就站在我們面前。我和二弟,兩個人兩把劍,在重圍中已不知揮舞了多久,不知殺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的身體都受了多少傷,我只知道,我們將會死在那裡,但也知道,我們已經成功了,聖教的圖謀不可能在實現,或許日後聖教還會起事,但我們最少將神舟的浩劫推遲了二十年。二十年之後的事情……再說吧。 “死便死吧,為了公道,死又何憾? “人群竟然漸漸散去,落蓮大陣依次散開,我們透過沾了血污的頭髮愕然發現,眼前站立的高大身形——我的師父,白蓮教主許雲鴻。 “我不敢看師父的眼睛,我不知一向視我若子的師父眼內是否會出現我從未見過的悲傷。時間似乎凝住了,直到我聽到師父的聲音:'你……曾是我的弟子。'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師父也停了良久,方才接續道:'我一直以你為傲,希望現在的你也不會讓我失望。出招吧,若你能接我一招,我今日便不殺你。' “那時我已顧不得思考太多,對生的渴望讓我和二弟同時站直了身軀。把劍,出手。 “那一劍,超越了我以往任何一次出手,我相信如果方才我能刺出這樣的一劍,十三神魔根本沒機會擺出落蓮陣。我幾乎以為這一劍便已代表了完美。我甚至似乎在師父的眼中看到從沒見過的滿意和讚美。 “然而師父動了,又彷佛沒動。我只覺得一股神佛般的大力湧來,天地似乎在那一刻倒轉,我的劍寸寸斷裂,整個人如同要被扯碎一般被颶風倒吹而回。那便是師父的力量,壓倒一切的力量。他的一隻腳已經踏入神佛的領域,那是無可匹敵的存在。那一刻我才知道什麼叫絕望,我終於明白了自己和師父的差距——那是不可逾越的鴻溝。 “我頹然倒在地上,卻愕然發現自己竟然似乎又站了起來。師父冷冷看著我,一個字也沒有多說,揮揮手,所有的人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我,和全身冰冷的二弟。 “是的,這就是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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