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綠林七宗罪

第85章 第四章兇案

綠林七宗罪 三月初七 9618 2018-03-12
埋葬了蒼鷹,兩個孩子仍然淚眼婆娑。林楓抱著若兒,不住安慰,半晌沒什麼效果,那若兒卻見半晌沒人理會自己,登時惱了,不聲不響伸手抓住朱煌的手臂,便是用力一扭。 那若兒雖然只是個嬰兒,但因天賦異禀,手勁大得驚人,朱煌吃了這一擰,登時疼得一聲大叫。秋聲振卻是眼見朱煌倒霉,一時忘了悲傷,幾乎笑出聲來。凝重的氣氛被這一沖,這才消散了少許。 左鋒便是在這樣的氣氛下踏入小院的,眼見情形似乎不妥,忙問道:“怎麼了?” 林楓站起身來,迎上前去招呼:“那鷹兒……不治了。” 左鋒一愣:“翎翔死了?”眼見兩個孩子嘴一扁,又要哭,當即明白了形勢,忙走過去道,“不要哭不要哭。這樣,我正好有帶來一隻鷹,這就送給你們如何?”說著撮唇一聲呼哨,一點陰影突然出現在院落上空,之後越變越大。不一刻翎翅聲響,一隻雄鷹從天而降,正正落在左鋒的胳膊上。

沈抱塵抱拳道:“左堡主,有勞了。” 兩個孩子一瞬間被這從天而降的雄姿吸住了眼睛,都有些失神。那左鋒將胳膊伸向兩個孩子,蒼鷹微微振翅,彷彿將軍抖動百戰鐵甲一般威武。兩個孩子不禁發出驚嘆。 但只不過一刻,秋聲振又抽噎起來:“我不要,它不是刺客……刺客已經死了。” 左鋒一愣,旋即道:“是啊,翔……嗯,刺客已經死了。但它的靈魂重生了,就在這只鷹兒的體內,你看,你也可以叫它刺客。” 秋聲振連搖頭帶著哭腔道:“不是的,它死了。它不能再飛,不能再叫,也不會寄生在哪裡,我再也見不到它了!” 左鋒一生縱橫無敵,卻從沒哄過小孩,一時竟有些尷尬,眼見其他幾個大人站在一邊沒有開口接腔的意思,不得不硬著頭皮道:“你看,它和刺客長得一般無二,是不是?”

朱煌突然插嘴:“不是。殺手已經死了。死了便是死了,你不用安慰我們,就算我們分辨不出兩隻鷹兒的樣子,我們也知道,這鷹兒跟殺手完全沒有關係。” 左鋒已經被刺客殺手什麼弄暈,再不多說,直接把手上的鷹遞給朱煌:“這個送給你。雖然我不會數螞蟻,不過如果有一天你想做我的弟子,便解開這只鷹的鍊子,它會飛回去帶信給我。”說著逃走一般急急站起,“沈兄,咱們去喝幾杯?” 這幾杯一直喝到了夜半,天上揚起紛紛小雪,沈抱塵帶著幾分醉意走回家,遠遠便聽見似乎有人爭執。沈抱塵一愣,忙停住腳步,駐足而立。 大廳內,兩個孩子早已睡去,那鷹獨自立在左鋒一併帶來的鷹架上,炯炯的目光盯這眼前的幾個人。 小方似乎喝了不少的酒,面上的紅暈不再是起於羞怯,而是因為激動和怒氣,話語也不再是往日的軟綿綿帶著笑意,而是衝動而急促,若不一口氣把話說完,便再也沒有勇氣接著說下去了:“你不要再騙自己了!顏神醫就在這兒,我們不妨問問他,曲大哥究竟算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他對面的是林楓,她似乎不太願意和醉酒的小方做太多糾纏,只淡淡道:“他自然還活著,就在那房裡,你可以請顏神醫帶你去見他。” 小方道:“活著?我只聽說情林草能夠讓屍體千年不腐,卻從未聽說它可以延人性命。顏神醫,你不妨說說,你為什麼不願進那個病房?是不是心內有愧?”說到“屍體”二字,林楓驟然面色大變,連聲喝止讓他住口,但今晚的小方似乎勇氣倍增,竟是毫不妥協。 顏子星默然不語。小方又接續道:“楓姐,面對現實吧。我從小便在生死線上掙扎,怎會不知人之生死。顏神醫,我知道你們這麼做是為了楓姐。可是,連孩子們都明白的事情你們難道不明白麼?生便是生,死便是死,空留一個軀殼,於曲大哥,又有什麼好處?那已經不是曲大哥了,只是一個讓楓姐回憶的空殼而已!”

林楓怒喝道:“閉嘴。你竟敢這樣詛咒……我……”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小方似乎要在今日用掉一生全部的勇氣,轉身對顏子星道:“顏神醫,你說句話啊。你難道希望楓姐這樣靠著虛幻活下去嗎?” 屋外雪花紛紛而下,已在沈抱塵的頭上積了厚厚一層,屋內卻溫暖如春。大廳的爐火沿著壁爐畢剝燃燒,讓落在屋簷上的雪瞬間融化,只能一滴滴落在房前,聲音彷彿一擊擊敲在眾人心上一般。 顏子星的臉色越發陰沉,半晌終於開口道:“他說的對。” 這四個字似乎抽空了林楓心內最後的支柱,她驟然一聲尖利的怒喝:“你閉嘴!”同時右手一揚,一道劍光直直刺向顏子星的心口。顏子星不諳武功,躲閃不及,那小方趕忙伸出左手,欲鉗住那長劍,卻慢一步撲了個空。

沈抱塵聽到後面,已然心道不好。他和曲風、林楓結拜多年,深知林楓的性子表面溫和,其實遇事卻最為急噪,眼看林楓的劍勢,他趕忙飛身而入,卻哪裡還來得及! 鮮血慢慢沿著劍刃流下,林楓的手指發白。剛剛在最後一刻她終於恢復理智,止住手中長劍,但顏子星終究還是被刺中,不過好在只是皮肉之傷。小方和沈抱塵同時鬆了口氣。 噹啷一聲,長劍落地,林楓捂面痛哭起來,似乎是為了怕驚到屋內睡覺的孩子們,她只能讓嗚咽的聲音低了再低。可這低沉的嗚咽卻比撕肝裂肺的痛哭更讓人聽著心痛。三個男人一時手足無措,比之白日安慰兩個孩子時還要不知所措。 好在不過片刻,林楓便抬起了頭,首先看到被鮮血浸潤了衣衫的顏子星,勉力控制住眼淚,低聲道:“顏先生,對不起,你不要緊吧?”

顏子星淡然道:“沒事。” 林楓又默默半晌,方能讓自己的聲音不再顫抖:“我明白的,其實,當初我便知道,他……其實一開始就已經……我只是,只是還存著一些幻想,似乎只要留住他,夢就還沒碎,他就還沒走。不過,人不能總是做夢。我還有若兒,我得面對顯示。謝謝你們,幫我們留住他這麼久。明日,便讓他去吧。”說完最後一句,她不待再度失態,便急急轉身而走,留下三個男人目目相覷。 第二日,是另一個葬禮,比之昨日鷹兒的葬禮更肅穆,更凝重。兩個孩子默默見證了另一個生命的消逝。 入葬的時候,林楓沒有哭,她只直直看著一抔黃土沒過棺木,彷彿所有的眼淚都已經在昨日流盡了。沈抱塵沒來,小方也沒來,只有顏子星陪著她送走了他的丈夫。

之後的日子,對於兩個孩子來說,似乎沒什麼變化。他們依舊滿山地瘋玩,只是少了鷹兒這個玩伴,還有就是師父陪伴他們的時間越來越短。他們盡量不去和那隻左鋒帶來的新鷹玩兒,因為那會讓他們想起他們的朋友,除此之外,似乎一切都很完美。 似乎一切都很完美,似乎這完美能一直持續下去。直到那一日。 朱煌很清楚地記得那一日,顏子星煉製的七泠丸只剩三粒。而三這個數字,就連四五歲的秋聲振都能確定自己不會數錯,所以他記得格外清楚。 天已經漸漸暖和起來,角落裡的積雪開始融化,屋內的爐火卻仍燒得旺盛。 晚了,漫天的烏雲越來越黑,遮住了月光,雖已入春,竟飄起細碎的雪花來,不一刻,晶瑩的亮色便覆蓋了整個大地。 兩個孩子瘋跑了一天,早已累了,早早便睡下。他們的房間內有兩張床,兩人不知打鬥了多少次,方才確定了各自的勢力範圍——朱煌靠門,秋聲振靠窗,屋中則掛著那隻鷹兒,二人一鳥沉沉而睡。

初春的雪,彷彿一粒粒,悠閒地自天上慢慢撒下,在半空中盤旋飛舞,遲遲不肯落下,大地似乎不肯被那白色侵襲,半晌才積了薄薄的一層。酒館的屋頂上倒是很快積了一層薄雪,可惜小二似乎覺得冷了些,忙著朝爐火里扔了幾塊柴火,於是那些白色的精靈們只能無奈地融化,露出青色的瓦和枯黃的草。 左鋒和沈抱塵圍坐在爐火旁。火上架著的三塊魚肉已經從嫩白變成了焦黃,偶爾一滴油脂滴落,在火炭上爆出滋的一聲,香氣四溢,引得漫天盤旋的雪花都要急匆匆地從窗戶擠進來,參加這兩個江湖頂尖人物的小宴。 “有酒,有肉,顏子星來不了,你居然不吃,真是沒口福。” 沈抱塵輕輕轉動手中被暖酒溫潤的玉杯,並不答話。他一向不食葷腥,那串難得的崑崙玉脊魚便都便宜了左家堡主。本來顏子星是該來的,不過他今日聲稱家中娘子產期將至,明日須回家照顧娘子,以後的一段時間也不便前來,所以今夜要在藥廬處檢查丹爐,確保無誤。

左鋒一大口魚肉下肚,舒服得長嘆一聲,閉著嘴似乎在回味那美味,過了半晌,忽地感慨道:“天下多事,吏弗能紀!我卻連這吏都不如,非不能,乃不敢也!” 沈抱塵輕輕飲了一口酒:“左兄,你眼裡的天下,該是什麼樣子的?” 盤旋的雪花似乎變多了一些,左鋒舉起第二塊魚肉,貪婪地長吸了一口香氣:“我不知道。我只希望這江湖一點點變好。天下似乎就像這塊魚,誰都想要吃上一口,可是魚只有這麼區區幾塊……如果人人都像沈兄一般吃素便好了。” 沈抱塵一哂,忽道:“你可想剿滅白蓮?” 左鋒看了沈抱塵一眼,緩緩搖頭:“不想。不光白蓮教,哪怕江南玉家,我也不想消滅他們,雖然以我的武功,似乎也不是做不到……我必須為我左家著想。幾百年的積累,左家堡太大,太大的家族,便玩不起了。所以我只希望江湖平平靜靜,就這樣一直下去吧……讓百姓也都歇一歇。”

沈抱塵舉杯:“你也是英雄。” 左鋒搖頭:“狗屁的英雄。族長要是當了英雄,全族人就要倒霉了。可惜啊,平靜的日子似乎就要到頭了。” 沈抱塵抬頭看看那些悠閒的、在半空中不肯落地的雪花,微笑道:“就這樣平靜下去吧。” 說話間,雪花悄悄退出了小小的酒館,被火光映得粉紅,方才還漫天飛舞的精靈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細密的、幾乎看不到踪蹟的雨絲。 有聲音從門外響起:“但愛鱸魚美,共飲一杯無?” 左鋒大聲接了句:“無!”手一送,最後一塊魚肉進了嘴,拍拍手,“好險!不然一會兒他跟我要,我還真不好意思不給。所以說,做堡主真的太累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秋聲振似乎哪裡不舒服,不由從夢中驚醒,只決雖是深夜,屋內卻比往日要亮得多。他甚至能看到那邊的朱煌睡得香甜,鼻子上冒出一顆鼻涕泡泡。他懶得動彈,耳邊聽著淅淅瀝瀝的水聲,嘟囔道:“不是下雪麼,什麼又邊雨了?老天爺的脾氣比若兒還壞。” 突然,滴答的水聲中,他聽到窗外傳來些熟悉的語聲:“……劫丹……將成……便可……” “……若……如何……” 好困呀,秋聲振翻了個身,用被子遮住頭,再次沉沉睡去。 鮮血,蜿蜒著自屋內執著地流出藥廬,彷彿是極力要將死亡的訊息傳遞出來,要告訴死者的朋友們,一些只有他才知道的東西。 寒冬將去,春分降臨的前一夜,天下第一神醫、以不醫小病之聲震江湖的顏子星被人刺死在春暉鎮煉製劫丹的藥廬內。 昨夜雨雪交加,地上滿是泥濘,卻仍是沒能將那艱難想前蜿蜒的血跡沖走。那血固執地在地上前行,直到慢慢消散。 藥廬內靜悄悄的,似乎完全不知道賦予它靈魂的神醫已然身死。丹爐的蓋子被打開,爐中火已熄,壁已涼,空空如也。屋內僅有的一張桌子被碰倒在地,淡黃色的藥箋凌亂地撒在地上,一些已被鮮血浸潤,變成觸目驚心的血紅。 顏子星的小腹上插著一柄短刀。人伏在地上,潮濕的地面留下他痛苦的痕跡,左手竭力伸前,在地上畫出五道發散的短短血跡。 瞅著這劫後的藥廬,沈抱塵似乎能看到昨夜罪惡的一幕——那兇手左手持刀,刺入這一生濟世度人的醫者小腹,刀鋒刺破了他的肝臟,鮮血汩汩流出,慢慢帶走他的生機。他一生救人,卻無力自救,只能倒在地上痛苦掙扎,只能任由人帶走他的心血。那心血或許正是他遭劫的原因——牽動天下的劫丹。 他為此而死,便是為我而死! 沈抱塵輕輕蹲下,伸手拂過顏子星的臉,替這無法瞑目的好友闔上雙眼。 馬蹄聲聲,一人縱馬衝進小院,呼喊聲遙遙傳來:“先生,先生,夫人生了,是個女孩兒!” 熊熊烈火,又一條生命離開了這個世界。 若世間真有公道,為何一切會已這樣荒謬的方式呈現在孩子的面前?若上天真的公平,為何仁心的神醫會這樣突兀地慘死,甚至不及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 林楓早已泣不成聲:顏子星突然身死,關係若兒性命的劫丹不知所終,更重要的是,她完全不知該如何告訴好姐妹——初為人母的顏夫人寧兒,她的女兒和若兒一樣,一出生便已沒了父親。幾重打擊讓這個堅強的女子搖搖欲墜,若非有小方的攙扶,怕是當場便要倒下。 烈焰已經吞噬了顏子星屍體,沈抱塵被火焰映得身上彷彿籠罩著一層血色,喃喃道:“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兄弟,你做了你該做的,後面,該是我做了。” 朱煌和秋聲振聞言不解道:“師傅,你說什麼?” 沈抱塵蹲下抱住兩個驚慌不已的孩子:“我在告訴顏兄,我一定要還他一個公道!” 火光慢慢熄滅,顏子星的骨灰被小心包裹在一起,交給哭得眼睛紅腫的顏府小廝。誰能想到一團喜氣趕來通報喜訊的送信人,卻轉眼變成捧著骨灰送去噩耗的領喪人。 沈抱塵幾次開口都無法成言,最後終於乾澀道:“你回去……告訴你家夫人,我們一定會替顏先生報仇。” 林楓接口道:“不錯,你告訴寧兒,先生因若兒而死,待我處理完雜事,數日後必當赴府上請罪。” 天色慢慢暗下來,小院內一片寂靜。林楓默默走近藥廬,清理雜亂的物品擺設。 這小院本來建得甚大,左手邊三間臥房,正面是安置曲風的病房,右手邊是顏子星的藥廬。平日里甚是熱鬧,不料不過數日間,竟連續有兩個房間失去了主人。 昨夜一場雪後小雨,沖刷掉所有罪惡的痕跡,讓這院落的地面顯得莫名的干淨,乾淨得彷彿眾人茫然的心緒。 朱煌彷彿大人一般捧著兩腮,沉思苦想道:“是誰呢?究竟是誰幹的?” 一聲斷喝傳來:“還能有誰,自然是那個姓唐的。定是他覬覦劫丹,偷偷潛回來做的。” 朱煌一愣,驟然想起那個暴脾氣、崇拜顏子星近乎五體投地的唐門京城弟子唐畔。真的是他? 沈抱塵幽然道:“唐畔?他今早獨自離開了,莫非……” 小方一愣,旋即憤然道:“果然我所料不差,難道昨夜有人見到這廝了?” 林楓微微點頭:“不錯,昨夜雪住雨起時,他潛入院落被我發現。他只說是在觀察白蓮教是否有異動,並說有話要對大哥講,我便帶他去了鎮內的酒館,找到大哥和左堡主。他說唐門發現白蓮教諸多高手莫名調動,似乎目標便是此地,要我們小心。當時雨已下大,我們便在那裡直待到今日清晨,雨住後,左堡主和唐畔各自離開,我和大哥一起回來,我去休息,大哥去找顏先生聊天,卻不料……” 隨著林楓的敘述,小方臉上的憤怒愈發濃烈:“必是這廝無疑!哼,他竟有如此城府,殺了人還敢當著沈大俠和左堡主的面作假!” 林楓沉吟道:“莫非真的是他?” 沈抱塵攬過兩個孩子,要將他們送到房內,沉吟道:“若真是他,必和唐家脫不了關係。我明日便去查探,若真是如此,我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要拆了蜀中唐家堡,揪出他來,替顏兄報仇!”他的話音平淡,但內裡自有一股百折不回的氣勢,讓聽者為之一驚。 小方不禁打了個寒戰:“這一次唐家怕是真要倒霉了。” 兩個孩子聽話地躺在床上,巴巴看著師父,卻不說話。 沈抱塵看著兩個孩子,半晌才恍然:“你們是不是害怕了?” 朱煌點頭,秋聲振卻拼命搖頭。沈抱塵雖是心亂如麻,仍不禁一笑,同時心下微痛,讓他們跟這自己真的是對的麼?這兩個孩子還這麼小,卻已經歷了這許多生離死別,殺戮與醜惡。眼見兩個孩子雖然不言,眼內的期盼卻越發濃了,當即笑道:“好吧,師父在這裡陪你們,你們且睡,不要怕,乖。”說到最後,眼中的溫柔已濃得化不開。 兩個孩子的緊張登時消失無踪,秋聲振奶聲奶氣地道:“師父,我昨天做了夢……”一邊訴說,一邊慢慢瞌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聲怒喝驚醒了兩個孩子:“你竟然還敢回來!” 秋聲振抬頭一看,師父已然不見踪影,他忙急急穿衣起身,眼角卻瞥見桌上散落著幾張白紙,也不及多看,便拉著猶自拖拖拉拉的朱煌跑了出來。 院落中,一身紅衣的唐畔正倚牆而站,面色蒼白,與他對峙的則是林楓和麵色怒得緋紅的小方。 只聽小方怒道:“你膽子真不小,昨夜殺了人,今日竟還敢回來。你以為沈大俠不雜,便無人能治你麼?” 唐畔面上的驚愕完全不似假裝:“我完全不知,你是說,顏先生竟然已經去世了?” 林楓面色蒼白道:“你還……” 小方插口大喝:“跟他廢這麼多話做什麼?”言罷飛身而起,左手拔劍如龍吟,直刺唐畔。這還是小方首次在人前出手,一劍氣象萬千,竟是江湖一等一高手的架勢。 唐畔只來得及叫道:“不是我……”後面的字卻被小方的劍鋒逼回口中,眼見劍勢狂猛難當,他飛身而起,同時手一抖,漫天花雨般的暗器撒出。 小方只覺眼前一暗,不得不回劍一轉,叮噹聲中不知有多少暗器被他擊落,大他的去勢也被一阻,唐畔已趁機飛上牆頭道:“此事定有誤會,哈,待方兄冷靜下來我再來……”說著身形不停,便要縱身而去。 二人紛爭一起,朱煌便在秋聲振耳邊悄聲耳語,此刻見小方受阻,朱煌突然叫了一聲,拔出一柄長劍,人劍如一,箭一般射向那站在牆頭的唐畔。 在場諸人,不管是哪方都是一驚,眼見那七歲孩子突然加入戰場,若是有個好歹,如何向沈抱塵交代?當即,林楓不顧手中還抱著若兒,飛身而起,與小方一起急急追想朱煌,要在唐畔出手之前把他攔住。 唐畔也是一驚,他雖行走江湖多年,殺伐無數,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向一個七歲的奶娃出手,但眼見那一劍來勢凌厲,自己雖可躲開,卻必會被人纏住。只不過稍一猶豫的工夫,小方和林楓已然衝上,唐畔自知若被纏上,怕就要當場喪生在這二人手下,當即不再猶豫,雙手連揮,又是漫天暗器撒出。 ——這次顧忌到那孩子,施放的卻都是細小的無毒暗器,更特意將朱煌的位置讓開大部,只求能逼眾人回劍自保,自己便有餘裕逃命了。 叮噹聲又起,唐畔知道已暫時逼退對手,不及欣喜急急便要飛身而起,卻驚見一道比日頭還亮的劍光已迫在眼前。 唐畔大驚,退卻,瞬間已跌落高牆。那劍光卻一刻比一刻熾烈,如附骨之蛆,不死不休,不待他作勢飛起,轉眼已逼到他咽喉。劍光淡去,唐畔才驚見,那突破他暗器之網、將他逼上絕路的劍客,竟然是那不及他腰高,年僅四歲的奶娃娃秋聲振。 秋聲振雙手握劍,臉上滿是堅毅,一握上劍,這四歲的孩子竟有些百戰劍客的派頭。唐畔正半蹲作勢欲躍,結果反而方便了這孩子,恰好被他指住咽喉。 林楓和小方方才飛出,眼見此景登時目瞪口呆,一時甚至忘了過去檢查一下,那孩子是否中了暗器。 朱煌此刻才屁顛屁顛從正門繞著跑過來,一邊跑一邊笑:“怎麼樣?我說得不錯吧,只要你什麼都不怕一路衝上去,蝦米絕對傷不了你的。”“蝦米”本是他和秋聲振背地裡給唐畔起的外號,此刻也不怕公開叫出來了。 二人這才反應過來。林楓急急拉過秋聲振,一手在他身體上下不住檢視,忙不迭道:“你沒事吧?沒受傷?” 小方則覷空一劍刺出,口中道:“我定要替顏先生報此大仇!” 唐畔本已是唐門一脈的佼佼者,但比起小方的武功竟仍是差了一截,又被秋聲振一劍逼落,心神已喪,此刻一劍刺來,他竟是無力閃避,眼見就要命喪劍下。 劍鋒已然及身,甚至已讓他的咽喉泛起細密的雞皮疙瘩,但那尖銳驟然止住,再不能進。 因為那劍鋒,被一人挾在指尖。 ——沈抱塵。 沈抱塵一早便離開春暉鎮去尋找唐畔的下落,卻不料去而復返,竟在這千鈞一發之間救了唐畔的性命。 小方趕忙收劍,林楓拉著秋聲振也走了過來。沈抱塵怒瞪了正在一邊看熱鬧的朱煌一眼,轉頭對幾人道:“諸位,我們去裡面談吧。” 唐畔執掌唐門情報,自然了解這名不顯於江湖的年輕人傳奇的過往。雖然只是一鱗片爪,但就算僅僅憑藉這一點兒傳言,已讓他能夠確知面對的是一位傳說級的絕頂高手,心內一點兒逃走的念頭也不敢有,乖乖跟著眾人走入大廳。 大廳內,幾人各懷心思。沉默了許久,沈抱塵先朝唐畔開口道:“當日,你在脈枕中做手腳,意圖謀害顏兄,我想知道是為何。” 大家聞言都是一驚,小方則怒道:“你竟然早就……” 唐畔長嘆一聲:“沈兄果然明察秋毫。當日我假扮醫生來此,的確是不懷好意,那脈枕中暗藏著毒針,哈,會在多次被壓時突然彈出。我故意將脈枕遺留在房內,便是想無聲無息地殺死顏先生,多虧後來懸崖勒馬,才沒鑄成大錯。” 沈抱塵又追問道:“你為什麼要殺人?” 唐畔的聲音低沉:“我唐門經過多放查探,發現白蓮教副教主趙全突然對顏先生倍感興趣,便秘密派出多名高手注意顏先生。我得到在白蓮教中的死士臥底冒死傳回的訊息,他們的行動和白蓮教宗主的武功突破有關。若許雲鴻魔功大成,我唐門怕是首當其衝,所以我當時才想刺殺顏先生,一了百了。” 林楓怒道:“你們爭鬥,顏先生何辜!這樣的門派,倒不如被白蓮滅了。” 唐畔赧然道:“曲夫人教訓的是。當日我埋伏好機關後離開,越走越思量不對,才會返回來取回脈枕,幸虧沒鑄成大錯。哈,我拿到脈枕,發現裡面的機關已全被震碎,便知已給人識破了機關,多虧沈大俠大人有大量,不予計較而已。” 其實那日唐畔是認出了突然造訪的沈抱塵,心知唐門不能招惹此等勁敵,方才急急改變計劃,至於之後的變化,卻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沈抱塵不置可否道:“昨夜顏先生被殺,可是你所為?” 唐畔心知此刻若不能擺脫嫌疑,怕立時就有殺身之禍,甚至會牽連整個唐家,忙指天發誓道:“我以唐門的列祖列宗為誓,決非我或我唐門弟子所為。” 小方冷笑道:“空口說白話有何用處?” 沈抱塵卻點頭道:“唐先生可否說明一下昨夜的行踪?” 唐畔點頭道:“昨日傍晚我在青州城內接到眼線暗報,白蓮教總護法在周邊突現,而且八大護教神魔中的四人也已離開總壇,哈,行踪不明,哈,我直覺他們一次出動這許多高手,定和沈大俠有關,所以便快馬星夜趕來告知神大俠,之後便一直和沈大俠在一處了。” 沈抱塵追問:“你在青州的何處落腳?” 唐畔猶豫片刻,方才道:“恕在下不能說。”事實上方才他說出“青州”二字,已頗為後悔。 沈抱塵點頭道:“也罷。” 小方怒道:“什麼也罷。他吞吞吐吐,十足可疑。” 沈抱塵聽到此處,驟然想起方才那一幕,轉過身去對秋聲振斥道:“你這孩子怎的這般膽大!等著,回頭我好好教訓你們兩個。” 秋聲振平生所出的第一劍,竟是一舉奏功,心情大好,聞聽沈抱塵斥責,也不害怕,斂容道:“師兄跟我說的,只要覷準時機,不害怕,只往前不格擋,必能一舉成功。” 沈抱塵只覺一輩子都沒如此生氣過,拉過朱煌道:“我是不是偶爾應該打你們一兩頓?” 朱煌嘻笑道:“怕什麼,我知道師弟不會有危險的。”這話一出口,連唐畔都一時忘記了自己的危險處境,側耳要聽個清楚。 方才那孩子的劍法雖然在他的年紀上足以令人驚艷,但對於他這等高手來講仍是小孩的玩意,誰想竟能一舉奏功,逼得他手忙腳亂。他真的很想听聽這半大孩子究竟有什麼道理。 只聽朱煌道:“我早就注意到,這個唐先生每次說話,斷句中間必然要有個停頓,偶爾還有'哈'的一聲吐氣。”他“哈”的那聲倒學得和唐畔有七八分像。 唐畔心內一沉,暗叫慚愧。 朱煌續道:“我雖學藝不精,卻也知道內息運轉之律。唐先生經常要靠自力吐氣,定是練功出過岔子,內息不能持久之故。我在唐先生和林姨他們第一次交手時,便已看出此點,不過唐先生以巧補拙,出手時漫天暗器亂飛,掩蓋了他兩次出手間的換氣停頓,讓人窮於應付,不及發現他這個破綻。師弟雖小,但劍法氣勢一往無前,只要覷準唐先生兩次出手的間隙,不為那漫天花雨所惑,定能成功。” 這八歲幼童侃侃而談,眾人一時聽得呆了,片刻,沈抱塵才罵道:“你既然能看出這個,難道看不出以唐先生的武功,就算振兒搶了先機,一舉手間就會扭轉局勢,豈不是陷你師弟於險地?” 朱煌嘻笑道:“唐先生多半不會出手傷害師弟,他怕您。更何況,只要有這一刻先機,林姨早就趕到了,難道還能讓師弟遇險不成?” 不知為何,眾人聽著小孩子的童聲,一時竟都有些毛骨悚然之感。 小方搶道:“無論如何,唐畔,你今日難逃公道!” 沈抱塵微微擺手:“小方,不必急噪。” 小方的臉色一轉為頹然:“顏先生他、他救了我的命,我若不能為他報仇……” 沈抱塵打斷他的話道:“你的凝血奇症已經好了?”小方點頭。 沈抱塵又道:“我方才見你出招,是左手用劍吧?” 小方面上紅暈益盛,左手卻不自覺地握住了劍柄:“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懷疑我?顏先生與我有大恩,我怎會……” 沈抱塵嘆了一口氣:“小方,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肯說出你的真實身份麼?也罷,你便說說昨夜的行踪吧。” 小方漲紅臉道:“昨夜?昨夜下雪,村口李老讓我幫他收拾糧食,我們直到三更時分小雪轉雨之後才回來。” 沈抱塵突地轉向秋聲振:“大家不用急。振兒,你說你昨夜聽到了什麼?” 秋聲振撓撓頭,半晌才想起師父是問他昨夜驚醒的事,他那時半夢半醒,也記不得是夢中還是真的聽到了,但既然師父發問,邊懵懂答道:“昨夜天太亮,我就醒了,我夢到,不是,我聽到,顏叔叔在講話。說劫丹什麼的。可是顏叔叔不是死了麼?” 秋聲振的話奶聲奶氣外加吐字不清,好在眾人一向聽得慣了才能明白。 小方追問道:“那你顏叔叔是在和誰講話?” 秋聲振悶頭想了半天,方才道:“聽不清。師兄的呼嚕聲和外面的滴水聲太大,我聽不清。” 朱煌急急大喊:“別污衊我,我才不打呼嚕呢!” 眾人相顧默然,幾人都是當今江湖頂尖之人,霎時間全想明白了一些事。 林楓用右手將孩子抱得更緊,悄悄朝右挪了半步。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