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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夢圓·追憶

綠林七宗罪 三月初七 4951 2018-03-12
鏡中少女蛾眉秀目,眼角含春,端的是好人才。 左憐痴痴凝視著鏡中的倒影。 誰說我們左家大小姐不會笑,不會臉紅?只是一直沒有值得她笑,值得她臉紅的事情罷了!看看鏡中巧笑嫣然的倒影,這才是懷春少女應有的模樣。 她不是眾人心目中的那座臉冷心冷的冰山,她的內心實比大多數人來得更為熾熱。只是這份熾熱對她來說太過危險,所以她只好用冰殼把它緊緊包裹起來。 將自己壓抑在黑暗中太久太久,以至於幾乎忘了本來的自己。為了那份炙熱,自己和他都付出了太多沉重的代價——本來,他們已經準備好付出更大的代價! 可是萬萬沒想到,驚喜竟然會如此突然地降臨,直如夢幻一般。左憐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不是夢!那幸福甚至遠遠超過自己午夜最好的美夢,而如今這份幸福絕對不是虛幻,而是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就算需要用一生去換這一刻的幸福,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與魔鬼簽下契約,而如今,這份幸福就在她的面前,唾手可得。人生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好的? 那間小屋,那永遠籠罩在黑暗中、卻容納了她所有炙熱的小屋,曾經是她唯一的寄託。而如今,這份炙熱終於可以見到陽光。她,左家大小姐左憐,終於可以做回自己,可以臉紅,可以嬌羞,可以無愧地面對自己的親人,可以在陽光下、而不是黑暗中擁抱自己的情人! 她不由想起了那次初遇,那次之前不知道該詛咒還是該慶幸,而今日之後卻絕對應該感謝上蒼的初遇。 她不明白,為什麼叔叔、伯伯就是不帶她出戰、她一直為自己的實力而自豪,年輕一代之中,她雖然年紀最小,卻第一個突破了“幽明咒”的第三層,成為百年來悟出此道、年紀最小的左家人。

為什麼那些武功不如她的弟子都可以出堡,可以上陣去與人廝殺? 她想不通,也萬萬不服,所以,她偷偷離開了左家堡——沒有人想得到在她冷漠的外表下竟然隱藏著這樣一顆不羈的心,所以她的離家幾乎沒有遇到任何的阻礙。 爺爺應該帶著族中高手去了京師,據說那裡會有一場決鬥——與玉家支持的反賊白衣侯。 沒有想到,真正的拼殺是這個樣子,與自己平日的練習,以及自己的想像完全不同!沒有禮節,沒有一招一式的攻擊,沒有江湖規矩,更沒有什麼點到為止。所有的人只是想盡辦法,用刀劍殺掉敵人——當潛伏在房頂的左憐看到一名錦衣衛被一刀腰斬,可是上半身仍然死死抓住敵人的大腿,直到敵人被同伴一刀砍死的情景後,終於再也忍不住。施展輕功狂奔而去。

那一次,她足足在道邊嘔吐了半個時辰,直到覺得似乎把苦膽都吐了出來。一邊嘔,她一邊暗自發誓,再不出堡,老老實實在左家堡裡做個大小姐吧。 但當她止住嘔吐後,卻站起身來,決定,回去! 左大小姐不認輸的個性是左家堡盡人皆知的——絕對不能就這樣被嚇走!更何況,自己的族人還在浴血奮戰! 可惜待得她回去的時候,戰鬥早已結束,玉家的武士已經全線撤走,而爺爺帶領的一眾高手也死傷慘重,再沒有追擊的能力。 她沒有現身。 既然來了,怎麼能就這樣兩手空空地去見爺爺? 左憐沿著玉家撤走的路線追了上去——無論如何也得殺掉幾個玉家敗類。 玉家此番全線敗退,但精英猶存,左大小姐如今孤身一人,雖然自視甚高,但終究也明白雙方實力的巨大差距。所以她沒有光明正大地現身,威風凜凜地報名,然後捲起千層浪,殺得鼠輩狼狽逃竄——這便是她夢想中的江湖,是她在堡中無數次設想左大小姐大展神威、揚名江湖的情景。

雖然只是短短幾刻,江湖已經教給了她太多的東西。她已知道應該如何戰鬥,如何生存。 或許因為是敗軍之將,玉家的營帳佈局分外小心翼翼,沒有一絲可供!偷襲的縫隙。左憐小心地伏在巨樹之上,盤算來盤算去,卻也只能讓自己更加心浮氣躁。 直到一個帳篷內傳來隱隱的爭吵之聲。緊接著,就看一個挺拔的背影;走出帳篷,離開了營地。 左憐暗喜,慌忙悄悄跟上。 那青色綢衫下的身形似乎有什麼不可索解的心事,漫無目的地亂走,絲毫不覺自己已經離開了自家的營地。 看著那落寞的背影,左憐忽然覺得心底一陣柔軟。 自己真的要殺他麼?殺掉這個與自己素不相識、帶著幾分寂寞氣息的男子?真的要讓自己的劍染上他的鮮血麼? 拔劍!

雖然這裡離營地還不算遠,並不是最好的狩獵之地,但左憐不得不拔劍,因為她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拔劍,怕那心底的柔軟會讓地再也無力拔劍,只能灰溜溜地空手返回左家堡了。 漫天的劍氣瞬間籠罩了敵人的全身,劍刃上彷彿連著一道道若有若無的火光,可一點不覺灼熱,而是透出沁骨的冰寒。 這是爺爺仗之縱橫天下的絕學,在三代弟子之中只有左憐練成了——用來對付這個無名小卒,還真有點殺雞用牛刀的遺憾。 出乎意料的順利,敵人應聲而倒,甚至沒有絲毫的掙扎與反抗,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被左憐的寶劍收割。 左憐沒想到自己的第一次殺人就這樣實現了——一點也沒有手刃敵人的快感,只有一陣陣隱隱的噁心。面前的人,自己甚至沒看清他的樣子,便死在了自己的劍下。

就在她愣愣收劍之時,卻見地下的死人忽地躥了起來,身子僵硬,殭屍一般撲了過來,身上淋漓的鮮血讓他顯得更為恐怖。 左憐驚叫著後退了一步,只一瞬,便鎮定了心神,揮劍上前。 可是已經晚了!只這一瞬便足夠,敵人等的就是這一瞬。左憐的長劍還沒有刺出,那敵人已經衝到了她眼前,緊接著把她一把抱住。這是幽明六道火唯一的破綻,只要被敵人衝到眼前,便來不及回劍防禦——這是以多少名玉家子弟的死亡為代價,方才由玉家高手總結出的左家這一絕招的唯一破綻! 從沒有被男人這樣親暱地接觸過,一時間左憐甚至忘了自己可以用內力振開他。而敵人卻是絲毫不停,雙手在她背後一路疾點,霎時間已封住了她十幾處大穴。 剛剛左憐的全力一招,那男人根本不及躲避,雖然沒被瞬殺,但身上已中了十幾劍,加上被劍上附著的邪異寒勁侵入心脈,那男人在封住她的穴道後便再也支持不住,整個人軟軟傾倒,卻恰好被她的身體抵住,頭便靠在了她的香肩之上。一時間,這兩個年輕的男女便以這樣尷尬的姿勢相擁著站立在曠野之中。

如果不見兩人身上淋漓的血跡,絕對會被人誤當作一對深情的情侶,正互相扶持著佇立在這荒野之中。 忽聽到腳步聲響傳來。 幾名玉家子弟一邊喊著“二公子”,一邊搜尋過來,想必兩人方才打鬥的聲音傳到了玉家營地,引來玉家子弟出來尋人。 左憐心裡一涼。 完了,自己寧死也不能被人活捉——據說左家子弟被活捉,男人都被酷刑處死,女人則更會慘遭凌辱。 正要聚起殘餘內力咬舌自盡,左憐卻覺得身邊的敵人也是一震。驚惶中,她只感到自己的背後有雙手連連指點,已然解開了她的穴道。緊接著,她整個人被一把扔了出去。 她伏在大樹上,看著底下渾身浴血的男人被玉家人抬走,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向他們解釋剛剛的處境——來的人武功都不高,此刻她若是衝下去,完全可以殺光這裡的所有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只是靜靜伏在樹上,看著他們和玉家的大隊伍會合。

那是玉君寰和左憐的第一次相見,他們誰都沒有看清彼此。 世人一向喜歡傳奇,在爺爺的刻意傳播下,現在只怕連路人都知道了自己和君寰曲折的愛情故事了吧? 左憐自嘲地想,臉上不禁又飛上了一朵紅霞。 世仇陰影的籠罩,一對苦情的男女,百折不回的愛情,大團圓的結局……假以時日,也許自己的這段情事也會被編成傳奇的故事。 爺爺刻意傳播這件事,想必是為了替兩家的結盟製造輿論聲勢——左憐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自然也明白為什麼自己的戀情竟然能夠被家族接受。這幾日來一連串的經歷,讓她至今覺得猶在夢中: ——首先所有人都已知道,左寒的死是天殺盟的七殺所為,為的就是要挑動自己家族和玉家大戰,好坐收漁人之利。這種卑鄙的行徑自然激起了左家弟子們的憤慨,甚至有人立刻找到家主,要求做先鋒,與天殺盟開戰。

——緊接著是左憐和玉君寰的戀情被發現。左憐一向很得長輩憐惜,在同輩中人緣也頗好。若在往常,這等事情必為大家所不容,但此刻對天殺盟的憤慨已經分薄了左玉兩家的血仇。一時間,倒有頗多人對兩人表示了同情。 ——就在這時,左鋒召集子弟,商討與玉家聯盟抵抗天殺盟之事。大敵壓境,自身大損,本就是風雨飄搖的時刻,加上左憐和玉君寰這段感人的情事,與左家結盟的事能夠得到大部分元老、弟子的承認或者默許,也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而大家擔心最多的,大概就是玉家的誠意了。 ——錦上添花一般,閻王御史張延竟然代表玉肅來向左家求親,左憐和玉君寰成了兩家結盟中最重要的棋子:既是說服子弟的利器,也是兩家盟約的擔保。

只是,這棋子是左憐自己心甘情願,或者說是喜出望外地要去做的。 雖然還是有強硬派,堅持不同意結盟和婚事,但是在爺爺的佈置下,這些人已經不成威脅了。 自己還是看不透爺爺啊!每天都跟在爺爺身邊,竟然不知道他究竟是在何時作出了這樣驚人的決定,又是在何時與玉家達成了默契,才有了這一連串的動作,終於促成了今日的局面。 無論如何,君寰,我們終於能相聚了——在陽光下! 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什麼人能夠體會到左憐如今涅槃一般的幸福,那自然是她的情人,玉君寰。 無數次,在那個小小的愛巢中,黑暗籠罩著兩個人的心。 他們不敢回憶過去,也不敢設想將來,只能靠著那如火焰一般的熱情來麻痺、告慰自己。 但如今,他們終於可以走入陽光,終於可以一起分享那曾經以為永遠都無權享受的愛情。可惜,即使是江湖兒女,有些禮節還是得守的。既然已經文定,男女便不能見面,即使他們離得如此之近——玉君寰正陪同他的大哥來下定,此刻就在前方正屋內,和爺爺密談。 可那幸福感來得如此的灼熱,讓左憐迫切地想要與君寰分享,同時,她也想分享君寰的幸福。 不管了,左家大小姐豈能如同那些嬌滴滴的大家閨秀一樣躲著不見人?一定要去看看,哪怕只是偷偷看一眼也好,即使遠遠的偷偷一眼,也能讓自己灼熱的心找到一個依托。 樹陰遍地,蟬聲不絕,倒襯得小院更為寧靜。 左憐卻知道,其實這看似寧靜、悠閒的別院里至少有七十三道暗哨,二十七組埋伏。此刻此地的守衛之森嚴,只怕並不下於左家堡的總部。 爺爺和君寰的哥哥正在密談的,大概決不僅僅是自己的婚事,而是足以讓江湖掀起風暴的大事吧? 但無論如何,自己也要去聽一聽。就算是身為棋子,也有權利知道自己會被放在哪裡不是麼?左憐的臉上又是一片紅雲飄過,想出這麼多理由,其實歸結到底不過是在騙自己罷了。自己會如此衝動,其實只有一個原因:想見見自己的情郎,一刻也不想耽擱! 對於一個少女來說,這一個理由就足夠了。 森嚴的戒備不僅僅是為防備外人,就算是本堡中人,強硬地反對與玉家講和的也不在少數。何況這裡畢竟是左家的地頭,外人想要破壞力量也是有限,完全不足掛齒,防止自己人搗亂反倒成了這個時候的重點。 可以說在這一刻一般人,甚至是一般左家人想要接近正房都是難如登天,但是左家的左憐大小姐豈同一般——不要說她的輕功之高,名動武林,絕對是左家左鋒以下的第一人,單就說她長期跟隨在爺爺身邊,負責整個家族的防禦調度,這些她親手佈置的守衛,又怎麼能攔住她呢? 輕巧地潛行出暗樁的範圍,左憐隱身在屋門之後——這麼容易就進來了,看來防禦力量依舊不足,呆會兒得好好整治一下他們了。一邊想著,左憐一邊悄悄接近了正屋三丈以內。不能再近了,屋內都是當世一等一的高手,自己再接近,肯定會被發現的。 爺爺和君寰的大哥都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自是謹慎到了極點,雖然身處如此的層層防護之下,兩人的交談仍是壓低了聲音,左憐的藏身處本就較遠,只能模模糊糊聽到只言片語。 靠著聽到支離破碎的話語完全猜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麼,只是幾個名字能夠偶爾清晰地傳進耳朵:張延、莫非平、天殺盟。毫無疑問,爺爺和君寰的大哥正在討論對抗天殺盟的大事。 可在少女的心中,這些都是次要的事情。 左憐輕咬貝齒,只是心不在焉地想:君寰明明也在屋中,為何卻聽不到他的聲音?再仔細一想也便釋然了——如此大事,作為弟弟,君寰自然還沒有資格插言。哼,討論大事,不讓我聽卻讓那小子在那兒聽著,明顯是看不起我這大小姐。左憐悻悻地胡思亂想著,臉上卻不禁緋紅如火。雖是江湖兒女,畢竟也是怕羞的少女罷了。 驟地,一個名字傳進了她的耳朵——蘇纖纖。 死去的狀元郎左寒論輩分雖是左憐的叔叔,卻基本與她屬於不同派系,兩人平日的感情甚是淡漠。對於他的死,左憐倒也不覺得太過悲傷,倒是想起蘇纖纖,想起這個幾乎就成了她嬸嬸的女子,左憐卻不禁唏噓人生無常。莫非平的一箭不僅殺了十七叔,也毀了這個女子一生的幸福。 只是這個名字一被說出,屋中人的情緒竟似立時變得激動不已。不僅爺爺的聲音驟然拔高了八度,就連君寰的聲音也弱弱地響了起來。 左憐心中一驚,不禁悄悄地潛伏到了正房的門邊,一刻之後,她將深深地後悔自己這一次莽撞的偷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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