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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差錯·斷裂

綠林七宗罪 三月初七 4638 2018-03-12
眼前的小屋甚是簡樸,但是各色物品一應俱全。陳設雖說不上華貴,但都精緻實用,佈局甚是雅緻,看得出,此間主人定非一般的百姓。 熏香殘灰,角梳鏡台,看起來這小屋倒像是一個金屋藏嬌的所在。 當日白衣侯“免費”送給張延的線索,只有一句話: “倚醉樓後巷夜色乃本城勝景,閣下何不踏月訪之?” 凝視著倚醉樓內逐漸昏黃的燈火——蘇纖纖經此大變,那化蝶之舞,只怕要成絕響了吧? 不知為了什麼,張延對這個女子竟然會多出這樣一份難以言狀的掛懷。 沉浸在幸福中,為自己的情人獻上一生中最美麗的舞蹈時,情人卻慘死在眼前。如此巨大的悲痛,張延只覺自己是無論如何也體會不到、無法安慰的吧?那化蝶之舞…… 驟然,張延雙目精光一現,終於想到了自己在這個案子中最大的一個疏漏,也想明白了朱煌讓他夜裡來此的用意!

原來自己竟然犯了這樣一個低級錯誤! 原來一切竟然如此的簡單! 迷宮漸漸露出了它的入口,而現在,只需要再有一個線頭,一個讓張延能夠把握住一切起始的線頭,那麼一切的謎團都將被解開。 而如果張延的直覺沒有錯,那麼這線索,就隱藏在這神秘而黑暗的小屋之中。 倚醉樓後巷住的多是本地居民,沒甚可疑之處,只有這間小屋,是被一神秘的外人租走的。 此屋處地甚是僻靜,周圍幾乎沒有鄰居。但是無論什麼地方都有好事之人。雖然這房子的主人——按老方的說法,一名美貌少女——大部分都是夜裡來回,白天鮮少露面,但卻還是被老方、本地的更夫看見過一兩次。 據說來往此處的不僅是一名少女,還有一個總是戴著面具的夜行人也曾來過幾次。這兩個人雖然不知身份,但是幾乎都是高來高去,必是武林中人無疑。

妝台、明鏡、角梳、胭脂……看起來一切似乎都和平常民居毫無差別。地上也沒有積塵,應該近來仍有人在此居住。 沒有線索,就把它找出來! 張延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一旦到了此刻,他才是真正的閻王御史,那個不放過一絲可疑,不放過一個疑案的天下第一神捕。 大半個時辰過去了,整個小屋被翻了個底朝天,卻沒有絲毫可疑的東西。張延愣愣看著眼前一大堆從角角落落裡尋出的小物件:金釵、玉佩、彩鐲,甚至還有一對繡春囊……這些再平常不過的閨房之物似乎在肆意嘲笑他這個神捕的失誤。 忽地,張延的左耳輕輕一動。一絲常人絕對難以察覺的顫動被他敏銳地捕捉到了。 張延不動聲色,只暗暗轉動腳踝。 聽得那顫動聲到了頭頂,他暗自一喜,驟地大喝一聲,飛身而起,雙掌破瓦,直直擊向那聲音的來源。

屋頂的那人似乎完全沒料到張延會突發製人,一時措手不及,不敢貿然反擊,但反應也是一流地快。 他當即身形一沉,和張延相反,破瓦而下。 張延雙掌一翻,瓦片紛飛,十數片瓦旋轉著飛下,直直擊向那全身黑衣、黑布蒙面的不速之客,同時放聲笑道:“我就知道,你終究是要來的。” 那黑衣人並不答話,身子甫一站定,雙手揮出,已經掏出一對奇門兵刃,卻是五位十方刀。兩把兵器十隻刀刃滴溜溜一轉,紛飛擊下的瓦片頓時被絞成了碎片。 五位十方刀在江湖上實在難得一見,張延一看哈哈一笑,已是飛身撲上,將悲梵掌運足五層天,直直擊上。雙掌紛飛之處,隱隱封死了那黑衣人的後退之路。 黑衣人雙手運刀,刀刃翻飛,在身邊運出一道寒刃構成的羅網,堪堪抵擋著閻王御史的雙掌。

交手不過十招,張延心下暗自點頭。自己的猜測果然不錯,這人武功甚高,但運用這奇門兵刃頗為生疏,顯然是為了刻意隱藏自己的武功來歷。 想來這人好生謹慎。要知刀劍乃是江湖最常見的兵刃,任何一門的武功怕都有些刀劍招式。這人怕自己情急中不自覺中用了出來,竟然選了這偏門兵刃。可惜這兵刃委實難用,那人的武功能夠發揮出來的怕是不到七成。 看破這一點,張延越發好奇,一邊逼得那人不住後退,一邊哈哈笑道:“閣下何必藏頭露尾,何不拿出真功夫與張某戰上一場?要不,讓張某來幫你吧!”說著,雙手加緊。 不出片刻,轟然一聲,張延的左掌重重擊在那人右手的五位十方刀上,那人一時把持不住,兵刃脫手而去。 只剩單刀,那人用來更不順手。再過兩招,那黑衣人急急後退兩步,左手一揮,五位十方刀旋轉著擊向張延,趁著張延稍稍避讓的一刻,那人雙手一轉,竟又自身上摸出一對跨虎籃,盤旋著擊向張延。

張延暗自好笑,這人倒也準備得周全。兩人再戰在一處,不出十招,那人手上的跨虎籃再次被張延擊飛,哪知那人又摸出一對鴛鴦鉞,猶自頑抗。 如此甚久,明月已然升空,這一場奇異的對決仍在繼續。 那黑衣人的真實武功其實並不下於張延,但吃了兵刃的虧,被張延壓制得頗為狼狽,一路不住後退。而張延雖然佔盡上風,但一時卻也不能徹底擊敗黑衣人,將其擒下。 張延心知,這個突然出現的黑衣人定然和這神秘的小屋有著某種關聯,甚至他就是解開這封城一系列神秘事件的鑰。眼見久攻不下,他不禁有些心焦,當即雙掌連連催招,意欲一舉擒下此人。 不過片刻,黑衣人眼見已被逼入絕境,張延方要冷笑,卻驟然看到那黑衣人黑色蒙面布下的嘴角微微上揚,竟然帶著一絲得意。

張延暗自警惕,放眼看去,幾乎立時要大叫不好! 方才黑衣人似乎是被他逼得四處逃竄,然而此刻張延細看才發現,在二人對決的戰團不住地轉移中,小屋裡的多數家具已被打爛,而更為觸目驚心的,卻是原本放在小屋各個角落裡的多個巨大酒壇,已然被一一打碎。 滿屋飄蕩著酒香,且在其中還夾雜著一絲異常的氣味。張延也曾查辦過幾宗縱火案,此刻一聞便知,那是西域火油的味道。 想不到這小屋的主人竟然思慮得如此周密,那層疊的酒壇只最上面幾壇是美酒,其他的卻貯滿火油,想是備著有一日用來滅蹟之用。 一念及此,張延不由掌法稍慢。卻見那黑衣人身形一縱,已然脫離戰團,撞破窗子,飛到了大院之內,緊接著便見一點小小的微光射入屋子。

那是一支火折子,小小的火焰看起來是如此的無害,可張延一見卻是大驚! 眼見那火折子落點離自己太遠,張延心念電轉,自知無力在火焰落地前將其攔下,當機立斷,一腳踢開破碎的書桌,伸手在地上一撈,也顧不上看都拿到了什麼,急急飛身而出。 轟然聲響,火折子一落地,滿地的火油立時熊熊點燃,轉眼間,整座小屋已然沒入火海。張延堪堪脫離火海,幾乎被燒焦了頭髮。 他身形方出,卻見一個黑影凌空撲下。這一擊黑衣人空手而下,卻不用再隱藏武功,張延無奈,只好雙掌迎上。 再次轟地一聲,張延方才搶救出的大部分雜物瞬間被這兩大高手的掌力壓成了齏粉。 那黑衣人藉著這一掌之力,一個倒翻,飛上了臨屋的屋脊,幾個起落,已不見了踪跡。

小屋內的火越發大了,在那西域火油的助威之下,即使被驚動的四鄰努力救火,一時間卻也只能阻止那大火不會蔓延到周圍自家的民居,那小小的暗屋,注定是要化為飛灰了。 靜靜看著祝融肆虐,最大的線索在自己面前被毀於一旦,張延眼中卻絲毫看不到失意或者徬徨。 嘴角慢慢沁出一絲冷笑,張延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緩緩道:“我知道,他們怕了!” “他們既然怕了,就說明,我已經找到了迷宮的入口!” 慢慢張開自己的手掌,看著手心中,那小屋中唯一殘存的物事,張延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天運,終究還是站在我這邊的! 我終於扼住了那一切的源頭! 謎團,即將被解開! 江湖人,誰沒住過客棧,誰沒體會過那孤獨的滋味?

這謎團的另一個線頭,便在青塵客棧。 眼前乎就是青塵客棧了,蘇纖纖驚逢大變,一時也無法離開封州城,便暫時安頓在這間客棧內。 張延在門口微一躊躇——從內心深處講,他真的不願意相信自己的推測,更不願意觸碰這不幸女子的傷痕。只是從種種跡象來看,自己的推測很有可能是正確的,為了破案,潛藏在心底的雜念必須被排除到一邊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張延跨入客棧的大門,卻見迎面一張熟悉的面孔——自己的副手白千帆匆匆自裡面走出,一見到張延,他心頭一喜:“頭兒,我正要去找你,又出事了!” 蘇纖纖自殺了! 蘇纖纖選擇了服毒,安靜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張延看著這方才還與自己面談過的美麗女子,想起方才她嘴角那一抹淺淺的微笑。想必,她日間便已經下定了決心吧?

如此鮮活的生命竟然轉瞬就消逝了,雖然已經面對過無數的死亡,但這一時間,張延不覺有些恍惚。 乾瘦的崔穎輕輕走過來,順手除去身上的仵作裝束,道:“死者身上無傷痕,面目肌膚不變色,十指自然捲曲,只嘴角有微血,體內血脈發黑變硬,是服食了赤血草,中毒而死的症狀。周圍無打鬥痕跡,身體沒有任何外傷,指甲、頭髮均無掉落或暗藏皮屑。這個房間內沒有其他人的腳印。不是被人投毒或迫使服毒,此人是自殺。” 張延長長出了一口氣。如果“一言九鼎”崔穎說她是自殺的,那這個人肯定是自殺。 崔穎做了幾十年的仵作,還從沒查錯過一具屍體、出過一點差錯。張延可以不相信自己的雙掌,但絕對不能不相信崔穎的眼睛。 再細看現場情況,的確是看不出有打鬥或者抵抗的跡象,屋子被收拾得一塵不染,死者平靜地躺在床上,面目如生。沒有絲毫痛苦或者絕望的神情,從臉上能夠見到的,只有安詳。 赤血,毒中之毒,無色無嗅,食之初始無任何反應,兩個時辰之後,毒發無救。中赤血之毒而死的人,血脈堵塞,面目如生,屍身不腐。 就算是死,這美妙的舞蹈精靈也詩意地保留了自己那彷彿來自天界的美麗。 想起當日倚醉樓上她那喜不自禁的嬌羞,張延不由長嘆一聲。 屍體的左手自然捲曲,右手卻是緊握的,似乎手心中握著什麼東西。張延一根根扳開她的手指,一聲脆響,一塊無瑕的碧玉落到了地上,彈跳了幾下,落到了張延腳下。 ——看這碧玉晶瑩剔透,鏤空雕刻著一隻鴛鴦,想必是一對玉佩中的一塊,應該是曾經的定情信物了。 沒想到這玉人癡情至此,如此一來,所有的猜測以及自己想要知道的內情,都隨著這生命一起逝去了吧? 張延頭一次感覺到了沉鬱的無力。 回首望向崔穎,張延道:“還有其他什麼異常情況沒有?” 崔穎輕輕搖了搖頭,似乎根本不想說話。此刻他已經換好了平常的衣服,也不和眾人打招呼,徑自出門,揚長而去。 張延苦笑,這老頭的脾氣真是越來越怪了——沒辦法,有本事的人,脾氣總是會大一些的。 當即,他對白千帆遭:“你去送崔老一程吧。” 獨自走出客棧,圓月越發皎潔,寒光之下,大街亮如白晝。 張延忽地感到一陣疲憊。幾十年了,還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身體和心理的雙重疲憊讓他什麼都不想幹,一時間只想回家去,萬事都不理。什麼狀元、什麼玉家、左家、天殺盟、殺破狼,統統都放在一邊,不去管它,只想回家去,看著寧兒,看著孩子們,在溫暖的家中睡上一覺,讓那些恩恩怨怨都見鬼去吧! 可惜還沒有邁開步,便見一個年輕人朝自己走來。張延識得此人,叫做趙宏,乃是崔穎的徒弟,也是封州城有名的仵作,可惜終究比他的師父還是要差上一些。 趙宏走到近前,深施一禮,卻是欲言又止。此刻的張延卻也無心情敷衍,當即道:“有什麼事情麼?” 半晌,趙宏方才期期艾艾道:“張神捕,剛剛有一件事情,嗯,師父好像是,忘了告訴您。我不知道重不重要,該不該告訴您。” 張延瞬間明白了這個年輕人的意思,心下泛起一陣反感,但是面上卻是和顏悅色:“崔老既然沒說,也必是不重要的事了。” 趙宏碰了個軟釘子,臉更是漲得通紅。他自然聽得出張延話裡有懷疑他為了向上爬,不惜打師父小報告的意圖。不過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卻也不容他退縮,當即道:“剛剛我發現,那個,蘇纖纖,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張延一驚,雙目精光暴射,緊盯住趙宏:“你可確定?” 這年輕人雖然愈發窘迫,眼中卻毫無懼色,毫不退縮地迎著張延的目光,口中則仍是期期艾艾的:“這等事情別說師父,就是我也不可能看錯的。神捕要是有疑慮,隨便找個人來一驗便知。” 張延神色數變,沉默了半晌,語聲轉柔道:“這死者懷孕也不是什麼大事,想必因為與案情無涉,崔老才沒有說吧。不過還是多謝你,辛苦了,你先回去吧。”言畢,轉身離去。 趙宏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終於掩飾不住眼中的得意之色。 天下,終究還應該是年輕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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