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緣滅長安

第69章 第六十七章崇陵祾恩殿

緣滅長安 建安 12792 2018-03-12
炎夏清晨,剛剛下過一場小雨,清圓的水珠仍在枝頭樹葉間閃爍著晶瑩圓亮的光澤,三五藍尾白腹黑翅的小鳥,在碧綠的樹叢間輕盈地翻飛著,時不時發出一陣悅耳的嘰啾聲。 窗外,空氣清新而濕潤,帶著木葉清冷氣息的晨風,從很遠很遠的山谷間吹送過來。柳絮一樣柔軟的風,杏花一樣細膩的雨! 趙長安倚坐在一張湘妃竹榻圍子上,貪婪地註視著這雨後的初陽、濃綠的樹蔭,嗅著清冽的空氣,喃喃道:“今年為什麼直到現在,茉莉花還不開?” 沒人回答他的話,他也未期望別人的回答,他只是心頭有一縷淡淡的惆悵:花兒當開不開,這清潤的空氣中,就少了些許本應有的馨香,和隨風飄送而來的馨香所給予自己的那種空靈恬淡的感覺,這未免就使得他的心底泛上了些許淡淡的失落。

王子仁坐在榻旁十步遠一張鋪著錦毛貂褥的圈椅中,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他。 遠遊冠,是由二十名手最靈巧的金匠,花費了整整七天七夜的工夫,用一百五十根最細的金絲才編織而成的金冠,上有兩條精緻的金龍,盤旋蜿蜒,聚于冠頂。整頂冠重不過一兩。團龍絲袍,用今年最好的新絲織成的雪白的輕紗絲袍,袍前袍後以金絲及五彩絲線共織繡有九條騰雲駕霧、栩栩如生的團龍。 精美的遠遊冠,此時就簪在趙長安的髮髻上,華貴的團龍絲袍,此刻就穿在他的身上。他手持一盞金鑲玉飛龍紋酒盞,盞內盛著西域進貢的葡萄酒,泛漾著紅寶石般璀璨艷麗的光澤。輕擁薄衾,斜倚竹榻,一縷陽光透過碧綠的合歡花葉的縫隙,正投射在他的右膝上,使得他整個的人都散發出燦爛的光芒,輝煌如一輪正冉冉升起的朝陽。

望著光彩照人的他,一時間,王子仁不免疑惑:到底,是陽光、金冠、白袍映襯得他無比的清華高貴,還是趙長安自己,使得金冠、白袍,還有太陽都在閃閃發光? 趙長安仍痴望窗外的濃蔭,忽道:“已經半個多時辰了。”王子仁一愣:“半個多時辰?”趙長安輕抿了一口葡萄酒,徐徐嚥下,然後滿意地吐了口氣:“你盯著我看,已經有半個多時辰了。” “哦,也不怪老夫會這麼失態。從前,老夫曾聽人說,殿下衣白袍、發金冠、手持金盞、斜倚危欄時的姿儀,最是優雅閒散,今日一見,果然所言不虛。” 趙長安苦笑:“怎麼我聽你說的,我倒更像是位絕色的佳人?” “佳人?絕色?天底下,從來就沒有一個女人值得老夫拿正眼瞄上一眼。” 趙長安又啜飲了口酒:“你一大清早就把我掇弄來,沐浴香薰,又換上這身行頭,該不會就是為了要看我怎麼優雅閒散地喝酒吧?”

王子仁笑:“當然不是,老夫只是要把殿下琢磨得仔細通透了,三天后用刑時,才清楚該如何措手,才能讓殿下和老夫都滿意。” 趙長安輕笑:“你初到的那天夜裡怎麼不動手?” 王子仁搖頭:“殿下水晶心肝玲瓏剔透,怎會問出這麼粗蠢的話來?試問殿下,你若是要殺一隻雞來吃,是挑奄奄待斃的病雞呢,還是活潑健壯的好雞?” 趙長安愁眉苦臉地笑:“該罰!書沒讀好,比擬不倫!照你的說法,我卻成了一隻快蹬腿嚥氣的病雞?”他輕輕晃動盞中的酒漿,“所以,你就去除鐵鍊,包紮我右手的傷口,治好我已不能動彈的手腳,又天天用最好的補藥來調理我,等我活潑健壯起來之後,你再宰殺,才更刺激過癮?”王子仁又笑了:“萬金易得,知音難求,殿下果是老夫的知己!”

他一笑,趙長安就恨不能將雙耳摀住。那鴟梟般的笑聲,比地獄中的鬼嚎還要疹人,若不是來自地獄的惡鬼,又怎會有如此淒厲恐怖的笑聲? 顯然,王子仁很願意在趙長安面前賣弄一下自己,開始誇誇其談。按照他的說法,受刑者僅隻身體強壯還嫌不夠,更要緊的,是要心情好!只有心情好了,體格才會強健,而在受刑時撐持的時間也才會更長一些。說到這兒,王子仁搖了搖頭:“可惜……這樣內外俱佳的對手,老夫活了七十多年,一個都沒遇見過,不過,老天保佑,今天總算是見到一個了!” 他又仔細端詳了一下對手清新動人的笑容,滿意點頭,認為趙長安的心情恢復得比身體還好,進境之快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本來,他還打算用半個月的工夫調理趙長安的身體,一個月的時間安定他的心境,現在看來,不須那麼長的時間了。

趙長安在明媚的陽光中笑著,連陽光在這種笑容中都失去了顏色。王子仁不禁嘆息:“像你這種笑法,哪像個死囚?”趙長安笑而不答。 “快一個時辰了。” 趙長安目光一閃:“一個時辰?” 王子仁毒蛇樣的眼珠逼視對手清澈的雙眸:“殿下到祾恩殿裡來,已近一個時辰了!在這一個時辰裡,殿下一直在笑。難道,殿下真的不怕老夫?” 趙長安失笑:“你很可怕嗎?”望著他那淡定的笑容,王子仁一愕:“殿下是否明了老夫的從前?” “聽說過幾句,但都語焉不詳。” “三十五年前,老夫雖在刑部做事,卻並不是刑吏……”一天,王子仁路過刑堂,見號稱天下第一刑吏的董恩澤,正在拷掠一個捲入康王謀逆重案的縣令——曾逸行。曾逸行官職雖卑,骨頭卻是奇硬。董恩澤用盡了十五種大刑,竟仍不能令他服罪畫押。最後,黔驢技窮的董恩澤恫嚇曾逸行,要活剝他的皮。曾逸行神色從容,仰天大笑:“縱然剝皮只一張!”王子仁當時就被激怒了,不是因為曾逸行無畏的氣概,而是因為董恩澤的無能。於是,他越眾而出,說他可以從曾逸行身上剝下兩張人皮來。董恩澤半信半疑,命他馬上動手,倒要看看,兩張人皮,倒是怎麼個剝法?

剝兩張人皮的要訣,在於剝第一張人皮上。王子仁先讓董恩澤傳來最擅長剝人面皮的快刀牛,令他剝第一張人皮。可快刀牛不樂意,說他只會剝人面皮,不會剝人全身的皮。後來還是董恩澤威嚇了一番,他才動手。剝時,把曾逸行綁在刑柱上,堂內生大火,火上坐大鐵鍋,熬著滾燙的桐油。快刀牛每剝離一小塊皮,王子仁就往新露出的肉上澆一小勺油,讓肉立刻收口止血焦透。就這樣,花了足足一個時辰的工夫,第一張皮才剝下來了。而這時,曾逸行一身的肉,全結了黑紅的一層焦痂,這不就又是一張人皮了? 剝第二張人皮,卻是王子仁親自動手,因快刀牛癱了。第二張皮只花半個時辰就剝下來了。而曾逸行卻仍神誌清楚、能說能聽。 說到這兒,王子仁對面色雪白的趙長安遺憾地笑:“殿下是沒聽到那叫喚聲,那種聲音……”他回味,“就像韶樂一樣,真正是餘音繞樑,三日不絕。人生一世,要能天天都有那麼美妙的音樂聽,那該是多麼愜意的一種享受呀?”

雖是炎夏,膝上又擁著一床薄衾,趙長安仍覺手足冰冷:“你……你就用這麼……慘無人道的手段,逼得曾大人屈服了?” 王子仁臉上的得意勁兒倏然消逝了。曾逸行熬刑不過,點頭願意招供,可畫押之前,卻想吃一碗城東菜市口的涼皮。沉浸在狂喜中的王子仁這才發現,大堂中除癱在地上的快刀牛外,一個人都沒有了。不知何時,剝皮前還如雲的觀者現全沒了踪影。再一看,才發覺快刀牛不是癱了,而是死了。他往外走,想找個人去買涼皮,才出二門,就見方才助自己剝皮的兩名刑吏橫倒在地,屎尿齊流,全沒了氣。直到出了刑部的大門,他也沒找到一個活人!正午的刑部,已成了荒山墳場,靜得可怖。沒奈何,他只得親自到菜市口買來了涼皮。後來他才得知,董恩澤在才開始剝第二張人皮的時候就跑掉了,還沒到家,半道上就成了個瘋子。還有三名衙役則衝到街上,一個一頭撞死在了刑部大門前的石獅子底座上,另外兩個,一個拔佩刀抹了脖子,另一個跑出城去,十多天后,從河裡撈起了他腐爛的屍體。而圍觀眾人全得了各種瘋魔癲狂的古怪毛病,於短短一年間,上吊、服毒、撞牆、投河、剖肚、絕食……陸續死了個乾淨!

買回涼皮,鬆開曾逸行的綁縛,王子仁把碗和筷子遞給他。不料曾逸行將竹筷一端支在地上,另一端頂住下巴,頭死命往下一磕,竹筷就戳穿他的下頜,直達腦髓。王子仁再要阻攔,已然不及。 “哼!白白浪費了一個下午,還是沒能拿到他的畫押。” 趙長安舒了口氣:“謀反大罪,招或不招都是一死,又何必一定要那一張紙?” “殿下此言差矣,老夫看重的,並不是那薄薄的一張紙,而是意味著囚犯低頭認輸的畫押。沒有供狀,朝廷怎麼處置他們?” 趙長安冷笑:“如此說來,你倒成了個忠心事主的良吏了?”王子仁亦冷笑:“哼!什麼忠心事主?老夫不過是喜歡聽那些人受刑時的叫聲和看他們臉上的表情罷了。”說到這兒,他又沉醉了,“殿下是沒試過那種滋味,當一個人剛才還桀驁不馴,滿臉的視死如歸,滿嘴的威武不屈,可才一上了刑,馬上就眼淚鼻涕地大聲哀號,把頭都搗出血來低頭認罪時,你的心裡會是一種什麼樣的享受?曾逸行一案後,老夫聲名震動天下……”

從此凡有死不低頭的罪犯,都交由他動刑。但那麼多人當中,像曾逸行的卻是再也沒有了。往往王子仁方才用刑,囚犯就意志崩潰,爭搶著在供狀上畫押。到後來,索性只要告訴那些囚犯們,若再要硬扛,就把他們送到王子仁處。一聽這話,沒一個還敢犯倔的,全都立刻低頭認罪。就這樣,兩年的工夫里,王子仁一直投閒置散。 王子仁的神色變得落寞而淒涼:“武林中人功夫臻至絕頂之時,常有寂寞無敵之嘆,而老夫又何嘗不是如此?” 直到一天,押來了一名叫做林滄風的罪囚,他也被牽涉進明王的謀反大案中。他不過是王府中的一個小幕僚,卻極堅韌頑強。王府中的上千人都招認了謀反大罪,就連明王都在供狀上畫了押,偏偏林滄風卻堅持自己平生做人有一是一,有二是二,沒做過的事,怎麼能承認?而依常情判斷,親王謀反,定會和府中的幕僚密議,沒有他的供狀,這樁謀反案子就不能辦成一樁乾淨漂亮的鐵案了。林滄風才押來,王子仁就清楚,刑部在他身上確實已手段用盡,因他當時連個人形都沒有了。可他一醒過來,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曉得你就是王子仁,天下第一酷吏,世上沒一個人能熬得過你的酷刑,可林某就不信這個邪,偏要來躺一躺你的火匣床,過一過你的滾釘板!”

“好!”趙長安脫口讚道,“其人雖已沒,千載有餘情。好一條漢子!只嘆我不能親見此人,與之結交。” “好漢子?好漢子都是在老夫動手之前,一刑用過,還有誰是好漢?”當時王子仁一聽林滄風這話,喜心翻倒:好!等了足足兩年,總算是又等來了一個像樣的對手。於是,他先把林滄風調養得身康體健,神完氣足,然後才開始用刑。林滄風倒也還算厲害,竟一連熬過了他的八種大刑,仍苦撐不招。連王子仁都以為興許他還能再支撐幾天,但就在受完第八種大刑的那個深夜,林滄風卻掙扎著一頭撞死在了牢房的石牆上。他輸了,可直到死,他也沒有畫押。 沒有取得他的畫押固然令王子仁憤怒,但更令他憤怒的,卻是失去了最後一個對手。再留在刑部供職已毫無必要,於是王子仁掛冠而去,到金陵做了個拿脈問診的郎中。他本以為,這一輩子就要白白地蹉跎掉了。直到四年前的春天,他見到了登門求醫的趙長安,只看一眼,他就抖擻了精神:真正的對手來了!不過,趙長安雖能與他匹敵,可只要不犯事,二人的這一役卻仍是打不起來。但天道難測,幾番輪轉,終於讓二人狹路相逢了。 趙長安忍不住笑了,但卻是譏諷地笑:“你已經做了三十多年的神醫,就好像一個習武之人,已三十多年沒練過功一樣,你的一身本事只怕早荒疏了個精光,現在,你卻拿什麼來和我一戰,且還要贏?” 王子仁報以同樣的笑:“你怎知老夫就撂荒了行刑的本事?在這三十多年的時間裡,老夫沒一天不在琢磨新的刑法。以郎中的身份作幌子,在創制新刑招方面,卻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好處。殿下可知,老夫已作好了充分的準備,來迎接和殿下的這一場精彩之戰!” 八月十五,辰時二刻,崇陵祾恩殿,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 八月十六,辰時二刻,崇陵祾恩殿,欲歸忘故道,顧望但懷愁。 八月十七,辰時二刻,崇陵祾恩殿,骨肉緣枝葉,結交亦相因。 八月十八,辰時二刻,崇陵祾恩殿,遠望悲風至,對酒不能酬。 望著玉版箋上這四行字,趙長平稱心快意地笑了:“這就是行刑的日子、時辰、地點和刑名嗎?聽說,為收拾那人,王子仁特地趕製了一批專門的刑具?” 趙長平的笑意愈發濃了:“告訴王子仁,八月十五他動手的時候,朕要親臨監看。”一想起那夜在地宮廢掉趙長安武功時的情形,他就興奮不已。那夜費了足足兩個時辰的工夫,才把趙長安手足中的八根筋剔出抽掉,再將四根鐵鍊穿通他的雙肩、足踝,最後才剁掉他的右手手掌。在這個漫長熬人的過程中,趙長安無數次地昏死,又無數次地被弄醒。整整兩個時辰中,他只聽到趙長安在昏迷時一聲低低的痛哼。 平生第一次,他發現,別人極端的痛苦,竟能給自己帶來如許巨大的刺激和快感,啊!這實在是太誘人了!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為什麼王子仁會狂熱地喜愛酷刑,並已到了痴迷的地步。 八月十五,中秋。一大早,天氣就特別晴朗,空氣夾帶著遠山木葉清香的空氣,也特別的清冽。 花盡歡步履輕快地走向祾恩殿,一想到再過半個時辰,就是辰時二刻,他就忍不住要笑出聲來。整整十三年了,他等了十三年,也忍了十三年,現在,總算等來了夢寐以求的複仇時刻。一跨進殿門,他就看見金冠白袍,袖手倚坐在圈椅中正閉目養神的趙長安。 花盡歡問:“太子殿下,要不要臣為您斟一盞茶?這樣,待會兒,您的精神氣色才會更加得好。” “呃,那就勞煩花先生為我斟一盞雨後眉尖來。”趙長安不睜眼,淡淡地道。等茶盞遞到他左手中,花盡歡瞟著他右邊袖管近腕處空著的那一截,不知為何,心中突然起了一陣小小的愧疚。 趙長安問:“聽說……王子仁已將刑具都安置好了?”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齊望向殿正中一個用白布覆蓋著的巨大物事。 “要不,太子殿下,臣去把它揭開來,給您瞧瞧?”不待回答,花盡歡已過去,一把扯落了白布。其實,他比趙長安還急於想看到這具刑具。想看看,三十年前名震天下的王子仁親手所製的刑具,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但僅僅一眼,他的臉就“刷”地變了顏色,而四肢也僵硬了。看他那樣,如被雷殛。 趙長安忙道:“花先生,快轉身,來這兒坐。” “是!是!是!”花盡歡夢遊般轉身。望著他那順鼻翼兩側涔涔流淌的冷汗和死魚般定住的眼珠,趙長安心裡嘆了一聲,等他坐定,方道:“等下行刑時,你就迴避吧……” “又不是高手過招,有什麼好看的,臣當然不會看!”臉色已恢復過來的花盡歡深為自己方才的失態而羞惱。趙長安微微一笑,端起茶盞,吹開浮在上面的一片茶葉,啜飲了一口。看著他那閒雅從容的姿態,花盡歡心中一酸,眼前浮現出另一個人的影子,一個如他一般俊逸、一般高貴、一般淡定的人的影子。他的牙不由得咬了起來:“太子殿下,您恨不恨臣?” “恨?”趙長安驚詫抬眼,不明何以就這片刻間,他的眼神又如此獰惡。 花盡歡道:“臣為了錢和女人,先出賣太子殿下,後又出賣了文宗景皇帝,莫非……您心裡,就一點都不恨臣?”花盡歡期待他眼中顯出對自己的憎恨、鄙夷、厭惡,甚至是冷漠。可是,他失望了,對方的目光安詳沉靜,清澈如水,沒有一絲雜質。 “我知道,花先生不是為了幾個小錢和女子就出賣人的人。” “哦?”花盡歡一愣。 趙長安道:“花先生之所以如此,定是別有隱情。只不過,一時間我還沒想出,那會是什麼。現在想來,四年前的夏天,金龍會之所以那麼快就得知我回到川頭,這消息,是花先生您透露的吧?” “是!” “第二年春,在太白峰刺殺我的那六個人,他們的'麗人行'步法,也是你事前就教會他們的?”見他點頭,趙長安眼中掠過了一絲憂傷,“是不是我在對待花先生的什麼事上做錯了,花先生才會這樣?” 花盡歡道:“第一樁事,太子殿下沒做錯什麼,要說錯,那也是文宗景皇帝做錯了!” 趙長安目光一閃:“我明白了,十三年前,爹不該把你抓來,強迫你做我的侍衛。” 花盡歡恨聲道:“花某自由自在慣了,可你爹卻硬逼著我做你的侍衛,還要我傳授畢生的絕學給你。我雖無奈答應了他,可想我花某是什麼人,竟被強逼著降志辱身,做了一個奴才!這口氣我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 “是以就有了川頭朱宅的血案!”趙長安痛楚皺眉,“僅僅為了這個,就害死了兩名無辜的婦幼。第一樁和我爹有關,那第二樁,就該跟我有關了?” 花盡歡道:“是。你知不知道,當年,你爹讓我臣服的手段是什麼?三十年前,我初涉江湖,一心只想著乾一番轟轟烈烈、可名垂後世的偉業出來。但很快,我就遇到了一個女人,一個改變了我一生,也害了我一生的女人。當時,我是真心愛她,我愛她愛得神魂顛倒、死去活來。可就在我放棄了雄心大志,要帶著她一道歸隱深山、白頭相守時,這個我最愛的女人,馬上就要成為我妻子的女人,卻突然不見了。” 趙長安眼中現出了同情,因為他也曾經歷過同樣的事情,經受過同樣的震驚、茫然和痛楚。只有他才明白,當突然間,發現自己將要傾註一生去愛、去呵護、去與之攜手百年的愛侶不辭而別時,那種心痛如絞、直欲發狂的滋味。 幾欲瘋狂的花盡歡跑遍整個大宋境內,最後終於找到了她。 “呵呵呵!”花盡歡仰天慘笑,“這個女人,居然已經成了皇貴妃,文宗景皇帝的父皇最為寵愛的女人!這個賤貨,她居然一點都不羞愧地告訴我,她雖然愛我,可卻過不了那種平淡清貧的苦日子,是以,她就選擇了金錢和權勢。” 聽了那厚顏無恥的話,悲痛、絕望、憤怒的花盡歡當時就想把她掐死,然後自盡,可女人卻叫出她的兒子來救她。只看一眼,花盡歡就明白,那是他的兒子!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一個兒子。然後,女人眼淚一把、鼻涕一泡地對他說:“花郎,你現在應該明白了吧?為什麼我要入宮?因為只有在這裡,生兒才能穿上這麼好的錦袍,系上這麼漂亮的寶帶,簪上這麼華貴的玉冠,吃上這麼精美的食物,住上這麼氣派的宮殿!可我要是跟了你,那生兒豈不是也要像你現在一樣,穿件麻布衣服,拿根粗布系腰,睡在四面漏風的土坯房裡,一天三餐都吃青菜糙米?你要是真的愛我,愛我們的孩子,那是不是就應該多為我們娘兒倆想一想呢?” “是,她說的都是實情。老皇帝雖然年紀大得可以做她的爺爺,脾氣也暴戾狠毒,可他除了這兩條外,卻能滿足這個女人所想要的一切。而我呢,除了年輕漂亮,又愛她,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能給予她,還有我們的兒子?除了離開,我又還能為她和我的兒子做些什麼?就這樣,我像條被打斷了脊梁骨的野狗,夾著尾巴,離開了她和兒子,離開了京城。從此,我不再相信女人,女人玩我,那我就玩女人,她們讓我流淚、心碎、發狂,那我也讓她們為我流淚、心碎、發狂。呵呵呵,太子殿下,您說,我這樣做,是不是十分痛快解氣,替這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出了一口惡氣?” 望著那張抽搐變形的臉,趙長安說不出話,這個人,已被報復的邪火燒毀了!曾經意氣風發、英姿颯爽的有為少年,就因了對一個女人的愛和恨、情與仇,既毀了自己,也毀了無數別的無辜的女人。 “我就這樣逍遙快活了十三年,正當我以為,我的一生都會這樣有滋有味地度過時,你爹卻突然把我抓了去,居然要我做你——個小孩子的貼身奴才!哼,這實在是太可笑了,莫說我的脾性根本就伺候不了人,就算能,我這一生都被皇家給毀了,我又怎能還來做一個唯唯喏喏的奴才?可你爹卻說,我若不從命,他就要殺了黃貴太妃和皇子趙崇生。”雖早猜到了幾分,趙長安捧著茶盞的手仍不禁一哆嗦。 “他居然知道我和黃貴太妃的往事,還知道崇生就是我的孩兒。為了崇生,我唯一的兒子,我只好答允。可我也有一個條件,那就是,他必須讓崇生做親王,還要讓他和他娘出居外藩,去一個富庶的封國,遠離這骯髒噁心的皇宮。” 趙長安長出了一口氣,明白了為什麼石崇生不但會“麗人行”步法,而且他的步法還遠勝自己,更明白了這次花盡歡出賣自己和父親的緣由。唉,父親是太愛自己了,為了讓自己成為一個天下第一、完美無缺的人,他把作為一個父親該做和不該做的事情都做了!可最後卻…… “爹!”他潸然淚下,悲愴地呼喚,“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您到底有多麼愛我!可我卻讓您操碎了心,急白了頭,還……還始終不肯叫您一聲爹!天哪,爹,我現在再叫您,您還能聽得見嗎?” 花盡歡也掉淚了:“不管聽得到聽不到,好歹你還清楚哪個人才是你的親爹,可我呢?崇生兒直到死也不曉得,同樣為他操碎了心、急白了頭的我,才是他的生身父親!” 趙長安一怔,抬起淚水縱橫的臉:“石崇生死了?病死的?” “不,殺死的!” 趙長安不禁皺眉:“殺他的人是誰?他已經成了一個活死人,又何必……” “是我!” 趙長安一愕,頓時明白了。 花盡歡咬牙,流著淚笑:“哈哈……花盡歡在世上就這麼一個兒子,為了讓他能過得好一些、尊貴一些、舒服一些、體面一些,我什麼事情都做了!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可在他的一生之中,我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情,竟是拿那床錦被活活地捂死了他,我唯一的兒子!你!”他逼視趙長安,眼中噴著怒火,“你能明白當一個父親在親手殺死自己唯一的愛子時,那種眼前發黑、刀割一樣的悲慟嗎?你能體會,當崇生兒的身體在我懷中慢慢冷掉時,我那種天塌地陷一樣的感受嗎?你不能!永遠也不能!”他咆哮,“趙嘉德倒是能,你把崇生兒打成活死人的第二天,他就想給我一大筆錢,然後攆我走,讓我遠遠地離開你,怕我報復,會傷到他的心肝寶貝。哼哼,我唯一的兒子被弄成了那樣,此仇不報,何以為人?是以,我就對趙嘉德說:臣恨黃貴太妃,石崇生雖是臣的兒子,可臣沒養過他一天,父子之間毫無親情可言。反倒是跟從世子殿下十年,臣和殿下早有了深厚的情誼,臣絕不會動世子殿下一根頭髮的。皇上要是不信,盡可以現在就把臣一刀給殺了,以絕後患。嘿嘿嘿,趙嘉德跟殿下您一個樣,也是個軟心腸,也總把這世上的萬事萬人都往好了看,他居然信了我的話,讓我繼續留在您身邊。現在他雖然死了,可我還是要讓殿下您盡情地享受一下這世間至慘至酷的毒刑,想來,當您在這邊慘叫時,躺在那邊的文宗景皇帝肯定也會心疼得渾身發抖的吧?” 趙長安淒傷地笑了:“恨除了能令人發瘋,如身墮阿鼻地獄,再沒半點其他的用處。我為什麼要恨?你如此恨我和爹,早已身受折磨,我又何必也像你一樣痛苦?” “唉!高人哪!竟能說出這麼通透明白的話來。只不過,不管再多麼高,終歸也是個人,也會害怕,也會疼痛,也會承受不了的!”冷漠得不帶一絲熱氣的話聲中,王子仁負手,緩步踱了進來,“不恨任何人?神仙也做不到!至少殿下就做不到!三天前,老夫和殿下閒聊時,看得出,殿下當時要還有武功,定會馬上就殺了老夫。當時,殿下眼裡的神氣,就跟這個人現在眼裡的一模一樣!” 一看見王子仁,一聽到他那帶著“噝噝”聲的話音,花盡歡就不由自主地戰栗,忙移動腳步,逡巡著溜出了殿外。 趙長安冷笑,譏刺他根本就不是人,而對於那些專喜害人的魑魅魍魎,他素來都是恨之入骨。王子仁極力抑制自己的怒氣,問趙長安是否已看過刑單。 “嗯,'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欲歸忘故道,顧望但懷愁。骨肉緣枝葉,結交亦相因。遠望悲風至,對酒不能酬'。都是大刑的名字嗎?” 見他點頭,趙長安衷心讚歎王子仁,能將毒刑的名字起得如此慷慨悲涼、風骨凜然,令他看了賞心悅目、愛不釋手。但怎麼才有四種?莫非只要四刑一過,他就會低頭認輸? 王子仁倒也老實,直言他不會有這種妄想,照他的估算,可能要費上一年的工夫,才能叫趙長安服軟。但是趙長安膽氣雖好,身體卻差強人意。是以他打算每用四天的刑就停兩天,調養趙長安的身子,等他身子好一點兒之後,再接著用刑。這樣計算下來,恐怕要用過一百五十種刑後,王子仁才有望獲勝。當然了,這是最壞的打算。也許老天保佑,今天一刑上過,趙長安就低頭,交出傳世玉章。 “那這一戰,老夫勝得就實在是風光了!不過,也實在是不過癮!” 趙長安道:“過不過癮先不說它,你我這馬上就要開始的一戰,不同於一般的比武過招,輸贏該如何定,才是公平?” 王子仁思慮半天,道:“嗯……不如這樣,現在咱倆就定一個章程出來。這一役以一年為限,一年內,殿下要是交出了傳世玉章或自殺,那就算殿下輸。”趙長安反詰,若他在這一年之內,既不交玉章,也不自殺,又該如何? 王子仁一愕,隨即仰天狂笑,雖然沒說,但意思極為明顯:怎麼可能會有如此荒謬絕倫的事情發生?好容易,他才止住那令趙長安蹙眉不已的笑聲:“殿下要能挺到明年的今日,不交玉章不自盡,就算老夫輸。” 趙長安又問:“可這一年當中,你若是一個不慎,把我弄死了,又怎麼算?” “那當然也算老夫輸!不過……”王子仁極其自負,“老夫是神醫,又怎會搞出這麼差勁的紕漏來?一年後,老夫要還是見不到傳世玉章,就馬上認輸,放了殿下,讓殿下做了天底下第一個從老夫手中生還的人……” 這時,殿外傳來皇帝駕到,命殿內人即刻出殿接駕的高唱聲。王子仁撇了撇嘴,坐下:“要進就進,擺的什麼臭譜?” 站在遠處的花盡歡無奈,只得轉身離去。過了一會兒,殿外傳來警蹕清道聲,隨即,趙長平春風滿面地跨進殿來,只一眼,他就看見了王子仁,然後,就看見了矗立在殿正中的刑架。他臉上頓時顯露出驚駭至極、恐懼至極的表情來。就如突然間一個難以承受的噩夢呈現在他面前。就在這一瞬間,他的龍袍已被冷汗浸透,濕漉漉地粘在身上,就連舌頭都好像已被粘住了,嘴都張不開。 他魂飛魄散,想轉動腳跟,馬上逃走,可卻連一個小手指尖都無法移動。巨大的恐懼和震駭,就在這剎那間已擊垮了他。豆大的汗珠從他蠟黃的臉上雨點般地直往下掉,然後,他一彎腰,“哇!”早飯全嘔出來了。 他身後的兩個太監情形也不比他好多少。三個人嘔吐著,就倒在自己的嘔吐物上,全身的筋似乎都已被抽走,再也站不起來了。王子仁嫌惡地拿絲巾摀住了口鼻:“快來人,把這三個廢物拖出去!” 又進來了四個太監,結果也全狂嘔著癱在了地上。最後,七人一邊乾嘔著,一邊手足並用地從滿地的污穢上爬了出去。 趙長安憐憫地望著這七個一團糟的人,只可惜自己不能動,不然的話,他倒可以攙他們出去。大殿內又恢復了寂靜,風從殿外吹拂進來,滿殿都浮動著一陣陣沁人心脾的木葉的清香。 王子仁問:“殿下,時辰到了,我們是不是這就開始?” 趙長安點頭:“可以。不過,今日'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一刑動過後,有樁差事你去辦下。地宮清冷,長日寂寥,你去找四冊書來,閒暇時,我也好有個怡情養性的消遣。這四冊書,要唐開元時葛鳴陽刻本併題安陸集的《歷代詩餘卷之一百二十引唐詩集注》、唐貞觀虞山呂遠墨華華齋刊本的《南華經》、五代南唐後主李煜之澄心堂呂遠刊本的《金剛經》,還有黃舜臣校注的四印齋刊本《曹子建全集》。” “這差事不難,一定讓殿下滿意。殿下請!” 汴梁城西三十里,有清澈蜿蜒的河流,有十里長亭,有碧野朱橋,還有青青垂柳。岸邊的柳蔭深處,一帶迢遞的粉牆,圍起了一座飛簷重疊、樓高閣敞的亭子,亦即王公貴人們消暑遊賞的別苑。苑中景緻最為優美的湖邊,一座重簷,下方上圓,青琉璃瓦,綠瓦剪邊的亭中,坐了幾個人。 這幾人都穿著很柔軟、很舒服的衣裳,衣裳不但質料高貴,剪裁也很合身。正中的婦人不但貌美驚人,且神情間自有一股威嚴的氣勢。她身邊的錦袍青年,年紀雖不大,但氣度高貴尊嚴,令人不敢平視。 幾人身處景色優美的亭中,面前案桌上又擺滿了精緻可口的消暑美點和生果,且還有陣陣宜人的清風從湖面上吹送過來,帶走亭中惱人的暑氣。可諸人卻都愁眉深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亭外小徑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美婦身後錦妝華服、姿容秀麗的少婦抬眼一看,然後歡叫道:“娘,蕭侍衛長回來了!”卻是蕭項烈。 蕭項烈大踏步進到亭中,納頭就拜:“娘娘、皇上、公主、駙馬金安!”不等他站直身子,耶律隆興就迫不及待地問他是否見到了趙長平。 蕭項烈道:“回皇上的話,見到了,國書臣也交給他了!” 耶律隆興又問:“那他如何說?”其實不須回答,只看一眼蕭項烈那灰敗的臉色,蕭太后、耶律隆興、耶律燕哥和另一錦袍青年的心也都沉下去了。可耶律燕哥仍抱著萬一之冀:“莫非我們拿燕雲十六州換長安哥哥一個人,這麼優厚的條件,那狗皇帝都不答應?” “回公主殿下,”蕭項烈神情蕭索,“那個姓趙的,根本就不像個人君,居然說,他們南朝的三十八州他都還嫌太多,治理不過來,燕雲十六州他壓根就不想要。況且,話又說回來了,燕雲十六州只不過是他們南朝暫時交給我們大遼看管的,幾時想收回去了,他自會派軍來取!” “哼!”耶律隆興冷笑,“派軍來取?” 蕭項烈接著道:“他還說,天下州郡多得是,可桀梟……就是太子殿下,姓趙的把太子殿下的名字都改了。而桀梟天下只得一個,他是我大宋萬惡不赦的罪犯,朕怎能拿他去換城池?你們太后要報當年金城外玉桂山莊中曾被他羞辱的仇,而朕也要為我大宋肅姦,太后的仇,今天朕就替她一併報了!” “狗東西!”怒形於色的耶律隆興切齒咒罵,“這塊該切碎了餵鷹的爛肉!” 蕭太后連連搖頭:“唉!娘真悔,當年真該把他一刀殺了,像這種一文不值的東西,留在世上真是禍害人!” “皇上,這臣就不懂了。說起來,太子殿下是宋人,是我大遼的對頭,怎麼皇上您卻……卻……”那錦袍青年訥訥地問。 蕭太后瞟了他一眼:“長順,你雖是我大遼的駙馬,可從前也是宋人,且趙長安也是你以前的主子,莫非現在你倒不想救他嗎?” “沒……沒!臣怎會恁沒良心?”於長順趕忙搖手,“太子殿下為人好得沒法說。況且,也多虧了他,才會有臣的今天。”他偏頭,喜滋滋地看了眼美貌妻子,“要不是太子殿下命臣護送公主殿下回燕京,臣哪能……哪能……嘿嘿……”伸手撓了撓後腦勺,憨痴地笑了。 “呸!美的你!”耶律燕哥嬌嗔地瞪了他一眼,但一望見母親、大哥和蕭項烈臉上密布的陰雲,不覺也嘆氣了,“娘,其實,你和哥也不用老這麼愁眉苦臉的,我們已經盡了力了,又不是沒想辦法。這麼大熱的天,大老遠的救火一樣的趕了來,銀子也沒少花,人也沒少找,現在那條狗既然已經說了不行,那我們還能如何?” 蕭太后道:“燕哥,話不是這麼說的,他們南朝有句話: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趙長安當年曾救過我們娘仨的命……” “怎麼會是三個?”耶律燕哥頗為詫異。 蕭太后提醒她:“靜塞城被圍的時候,你在哪裡?” “我……我……”直到此刻,耶律燕哥方才想起,在自己對趙長安有“救命之恩”前,趙長安就已經結結實實地救過她一次了。她還是頗不服氣,“那他什麼時候又救過娘了?” 蕭太后道:“在玉桂山莊,娘被他擒住,當時,他完全可以殺了娘的,可他卻沒有,當殺不殺,就是救命。且他又是你大哥的結拜兄弟,既是興兒的兄弟,那就也是娘的孩子,於情於理,我們又怎能不全力以赴地救他?” 聽到這兒,耶律隆興心頭倏地翻湧上來當日靜塞城中的情景。當時趙長安的一舉一動、音容笑貌如在眼前。再一想到此時的他生死未卜,不知正在經受著怎樣的摧殘和折磨,向來強悍、喜怒不形於色的他也不禁虎目含淚了:“這還不都得怪他自己,好好的我大遼的親王不當,非得要回這裡來找不痛快!”又問垂首肅立一側嗒然無語的蕭項烈,“見到寧致遠了嗎?” 蕭項烈道:“見到了。寧公子說,他現在的精力、工夫,都在救太子殿下上了,實在是沒時間來和皇上您會面。依臣看,寧公子是沒心緒來見皇上,他現下的情形很是不好!” “怎麼?”耶律隆興一驚,“那條狗逼他逼得很緊嗎?” 蕭項烈搖頭:“趙長平倒還沒那麼大的本事。可寧公子想盡了辦法也救不出太子殿下,甚至於現在就連太子殿下人在哪裡都不清楚,這可真要把他給急瘋、愁瘋了。實際上,寧公子在和臣說話時,兩眼一直都是直的,話也說得不利落,還……有點……走神。另外……皇上您是沒瞧見,寧公子的頭髮,從這到這兒,”說到這兒,他連連搖頭,拿手在自己的後半個頭上一划拉,“全白了!” “這不是大半個頭都白了?”耶律隆興悚然心驚。 蕭項烈點頭:“是呀!章老堂主偷偷告訴臣,他這都是愁的、急的。說真格的,才見寧公子第一眼時,臣還真沒把他給認出來,他跟三年前大喜之日的時候比,老了足足三十歲都不止!” 眾人面面相覷,良久,耶律隆興嗓音哽咽:“那……那張銀票,你給二弟了沒有?” 蕭項烈道:“拿了,臣把銀票交給了他,說這是娘娘、皇上的一點子心意,看在營救太子殿下的時候,用不用得著。寧公子看了一眼,嘆了口氣,說道:'又是三百萬,要是有人告訴我三弟在哪裡,莫說是三百萬,就是要我的命,我也馬上給他!”' “好了,別說了。”耶律隆興喉頭髮堵,“這是宋境,我們不能久留。蕭侍衛長,你馬上再跑一趟,去跟二弟說,朕跟娘娘要先回燕京了。救三弟一事,只能讓他多費點兒心,要有什麼朕能幫得上忙的,只管派人來說。三弟這事,一有消息,不管好壞,也馬上派個人來告知一聲,省得讓朕和娘娘心裡老惦著。” “還有,”蕭太后面色凝重地叮囑,“要有那麼一天,人救出來了,要是不好安置,就送到我們這幾來,或是我們來接也成。你告訴寧致遠,人只要來了,就是我的兒子、皇上的親兄弟、我們大遼的親王。人活於世,不是總得有點兒人心、人味兒不是?” “是!是!”蕭項烈低頭,不讓眾人看見自己發紅的眼眶,“臣馬上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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