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緣滅長安

第67章 第六十五章覆地又翻天

緣滅長安 建安 11630 2018-03-12
皇帝突然想起,趙長平早就被廢,圈禁在東宮的後院,他這時怎麼可能到這裡來?趙長平居然不像從前一樣迴避他凌厲的眼神:“哈哈,今晚七夕,宮人們望月乞巧,都睡不著。我也一樣,乾脆就到這兒來,也想向皇上乞一點兒巧!” 皇帝冷眼一斜,輕蔑地道:“呵呵,原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是……弒君篡位的大逆之行,天底下也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犯的,你不覺得,就憑你的那點子微末道行,想犯這種大罪,還嫌太嫩了點兒嗎?” “哦?是嗎?”趙長平施施然看了看尹梅意安詳的遺容,連連咂嘴,“嘖嘖嘖,果然美絕人寰,只可惜死了。本來,我還想在登基後,把她收做我的一個才人呢……” 皇帝怒氣勃發,叱令他住口。趙長平根本不怕:“那麼絕色的美人,也難怪皇上會把皇后之位一空就是二十七年,只為了等這個永遠也不可能來的女人!”

皇帝被他輕佻的語氣、神態氣得面色鐵青,急傳花盡歡。花盡歡應聲而入,但他對趙長平突然現身殿中似乎並不驚奇。皇帝命他將趙長平拿下,但花盡歡面色如板,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對諭旨置若罔聞。 皇帝怒喝:“你怎麼還不動手?” “動不了啦!”趙長平嘶嘶地笑,“如果父皇也像他一樣,收下了孩兒送的幾十個絕色美人的話,父皇也會動不了的!”他慢步走到一張椅前,姿態瀟灑地一撩袍襟,坐下。皇帝錯愕不已。 “父皇送他的,不過是買笑的千金,可孩兒的法子,卻更直截了當!”趙長平睥了形容猥瑣的花盡歡一眼,“花盡歡,我送你的綠嬪,怎麼樣啊?” 認識趙長平的人都知道,綠嬪是他最寵愛的一名嬪妃。花盡歡的腰越發彎得厲害:“嘿嘿,謝皇長子的恩典,她令臣非常滿意。”

皇帝冷眼旁觀,神色鎮靜,但心裡已隱隱地生了不安,這不安,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才被送走、不能動彈的趙長安。 趙長平道:“一個人既能出賣他的第一個主子,那再出賣他的第二個主子,也就再稀鬆平常不過了。這個道理,想來父皇要比孩兒明白。” “孽畜!你以為,就憑你和這個貪財好色的無恥小人,朕就會怕了嗎?以你的那點子斤兩,想跟朕動手,實在是滑稽,你竟然只靠著這個小人,就想篡位奪權,朕看你真是想當皇帝想瘋了!” 趙長平輕搖折扇:“哦?父皇以為,兒臣今天晚上要靠他?”他笑了,對垂手肅立的花盡歡沉聲道,“出去!我今晚上不靠任何人,也一樣能讓父皇輸得心服口服!” 看著他那驕狂模樣,皇帝心裡不由得一陣發冷:以他的武功,對付趙長平,那可真是不費吹灰之力,可不知為何,他卻有一種濃重的不祥之感。他盡力抑制自己,不去想這些。高手過招,一絲一毫的疏忽分心都會帶來致命的後果,這是他剛才才對趙長安說過的話。

他慢慢站起:“多說無益,動手吧!”趙長平坐在椅中,瀟灑地笑:“跟父皇動手?兒臣哪敢呀?且父皇早就中了兒臣的招了,您這時身無還手之力,還能跟兒臣動手嗎?” 皇帝一怔,但未等細思這話中的深意,口口聲聲說不敢跟他動手的趙長平卻忽然動了!他左足一撐,躍起兩丈,折扇疾揮,在半空虛虛劃了個弧形,扇尖直擊皇帝前胸,正是“天陽擒龍手”的第七式“龍潛深淵”。皇帝只隨便瞥了一眼,就冷笑了,輕蔑已極的冷笑。他不閃不避,這種身手,實在是不值得避! 他掌一翻,向左一切,中、食、無名指向前,餘下二指合攏,如下圍棋時推動一顆棋子般向前一戳。這一式,分寸、方位、速度、力道、時機都拿捏得極其精妙。趙長平身在半空,再想變換身形閃避已然不及,而皇帝這致命的一戳,已到了他的心口。

那駢起的二指成龍形,疾如驚風,快逾閃電,就在這瞬間,折扇仍距皇帝前胸有三寸之遙,但趙長平已能感覺到自己心口那一戳的凌厲殺氣已疾刺而至。雖隔著三層衣袍,仍像柄快刀般刺入,他心臟一陣劇痛,當即眼前發黑,就要暈厥。可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皇帝突覺一陣酸麻感倏地從腰間升起。 這一陣酸麻感是如此迅疾強烈,彈指間已傳遍了全身,而自己已觸到趙長平心口的右指指尖所貫注的深厚真氣,剎那間已消散得無影無踪。 “啪!”半空中兩條人影乍合即分,皇帝凌空向後飛跌,撞在床沿,然後摔跌地下,身子軟軟地斜倚著,像個被掏空了的麻袋。而趙長平則在空中輕盈轉身,折扇一揮,如跳舞般,動作煞是靈動優美,又坐回了椅中。 變生不測,皇帝驚怒交集。趙長平微笑:“父皇,瞪兒臣幹嗎?您該瞪的,是那個您一萬個瞧不起,連眼角都不想瞟他一眼的貪財好色的無恥小人,花盡歡!”

其實剛才,在混亂中封了皇帝穴道的不是遊凡鳳,而是花盡歡。他先點了皇帝的穴道,再在為他解穴時,順便按了一下,他的手法十分巧妙,只要皇帝一運轉真氣,奇經八脈馬上就會阻滯,不但內力喪失,而全身穴道也會自行被封。所以,趙長平剛才才說皇帝已中了他的招數了。 愣了半晌,皇帝神色慘然,但隨即就哈哈大笑了:“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只恨當年太手軟,沒早早翦除了你這個陰險狠毒的畜生!” 趙長平已無法自製:“陰險?狠毒?還不都是被父皇您給逼出來的?打從我懂事的那一天起,就沒見您拿正眼瞧過我一眼,更沒見您對我笑過。雖然我是您的皇長子,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可在您眼裡,我卻永遠也及不上那個王世子的一根小手指指尖!那個人算什麼?一個私養雜種!一個見不得人的野貨!可是,打小,他過的是什麼日子?錦衣玉食,高貴尊崇,起居服禦都像個皇帝,而我過的又是種什麼日子?殘羹剩飯,破衣爛衫,就像條被拋棄的野狗,不,就連野狗都不如!你為那個雜種請最好的師傅,找最好的寶劍,你聽聽,你都叫了他些什麼?年兒?嘿嘿,年兒,你什麼時候也這樣叫過我一聲?現在,你居然要讓那個野雜種來承繼帝位,亂我大宋的血統……”

“夠了!”皇帝厲聲打斷,“野雜種?到底誰才是野雜種?”皇帝斜睥面色突然陰晴不定的趙長平,“你以為,你還真是朕血統純正的皇長子?二十四年前,朕何以突然對你娘,那個淫賤的女人施以嚴懲?那是因為她不守婦節,穢亂宮闈,竟跟趙裕仁私會,生下了你這個野種!這事她瞞了朕整整五年,可畢竟紙包不住火,還是讓朕得知了真相,這才把她和你攆到了那間小破屋裡去,本打算第二天再行處置,可這賤人自覺羞愧,當夜就自縊了。這樣倒也好,省得朕再動手!你竟敢罵年兒是野種?你算什麼皇子?朕的長子?你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野種!” 趙長平怔在當地,面如死灰,良久,嘴角一牽,居然笑了:“天縱英明的父皇,直到今夜,直到現在,您才說出真相,就不嫌太遲了點兒嗎?其實,二十四年前的那天半夜,娘在吊死之前,就把什麼都告訴我了!我當然不是聖上您的親生兒子!趙裕仁,他才是我的親生父親!”

二十四年前,恐懼、無助、孤獨的趙長平就站在地下,看著萬氏解開裙帶,搭到房樑上,把脖子伸進了繩套裡。 在蹬倒那張凳子前,她拿那種鬼一樣的眼睛瞪著他,拿那種鬼一樣的聲音對他說:“平兒,你一定要記住娘的話!你不能讓娘白死,你一定要當太子,當皇帝!不然的話,娘就變成個厲鬼,夜夜都來找你!” 看著半空中母親的身體一來一回地晃悠,從那一刻起,趙長平就下定了決心:今生今世,無論受什麼樣的罪,用什麼樣的法子,自己也一定要聽娘的話,當太子,然後再當皇帝! “真是可笑呀!趙裕仁的兒子做了父皇的皇長子,而父皇最心愛的兒子卻成了宸王世子。哈哈哈……”鴟梟般的笑聲隱隱傳到殿外階下,令所有等候的人聽了無不汗毛豎立。

皇帝凝視趙長平,一縷寒意從足底直躥全身:“原來,你早就知道真相!天哪!”他仰天痛呼,“朕好糊塗哪!當年竟會對一個五歲的小兒下不去手!養虎遺患,終於釀成瞭如今的這場巨禍!” “巨禍?父皇您把兒臣看成什麼人了?兒臣怎會有父皇您說的那麼差勁?天下交給孩兒,父皇只管放一萬個心,兒臣自問有能力把我大宋的江山社稷治理得比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都更強盛富庶百倍。您在地底下只管好好兒地看著吧,兒臣會證明給您,還有這天底下所有的人看!” “是嗎?”皇帝淒涼地笑了,“既然朕馬上就要龍馭上賓了,在撒手人寰之際,有一個請求,望朕的皇長子,明日一早的嗣皇帝能夠允准。” 趙長平一愕,在他的記憶裡,皇帝還從未這樣低聲下氣地求過誰。他以為皇帝是想與尹梅意合葬,他當即抬出祖制禮法一口回絕了。尹梅意將與趙裕仁合葬一穴,而皇帝會和馬上被迫封為文德皇后的萬氏同葬。趙長平佩服極了自己,不是天縱英明,怎麼能有這麼妥帖的處置?報復竟能帶來這麼痛快舒暢的感覺,他渾身熱血奔湧,飄飄欲仙,等著欣賞皇帝痛苦絕望的表情。

但皇帝的表情非常平靜,甚至可說是漠然,他的請求,竟是讓趙長平一索子絞死趙長安,給他一個痛快的死法。 趙長平一愣,盯視皇帝,神氣極其古怪,片刻之後,“哈哈哈”捧腹大笑,似聽到了天底下最最滑稽的笑話:“一索子絞了他?”他笑出了眼淚,“我被他折磨了這麼多年,天天吃不下,睡不好,今天好容易老天開眼,教他落在了我手裡,父皇您……您卻要兒臣一索子絞了他?” 瘋狂的笑聲中,皇帝渾身冰涼:“你莫忘了,他曾三番五次地救過你!” “三番五次?”趙長平翻了翻白眼,攢眉苦思,“有嗎?有那麼多次嗎?除三年前,他神誌不清時發過一回癲外,兒臣還真是想不起來,他幾時又曾救過兒臣?” 皇帝氣極:“你以為十三年前的冬夜,朕真的分不清,是誰偷吃了那塊福祚?”趙長平一怔,臉上閃過了一絲羞惱之色。

“四年前,又是誰在金城外的玉桂山莊,救了那個誤落遼國太后之手,差點就要被用來勒索朕錢財的人?” “哼,他曾答應過,不向父皇您透露半個字,可暗底下還是全告了黑狀!”趙長平咬牙切齒。 “呸!狗眼看人低!你以為,他跟你是一路貨色?天天就忙著幹這些陰暗見不得人的勾當?難道他不說,就不會有別人禀告朕?” “不管見得人見不得人,反正,成王敗寇!現在是我贏了!”趙長平輕搖折扇,“該怎樣處置這個大逆不道、意圖篡位謀反的亂臣賊子,已不勞父皇費心了!”轉頭高聲叫道,“來人啊,把金屑酒呈進來,恭送皇上升天!” 九龍縷雕的黃金酒盞,醇香甘美的太液酒水,在燭光映照下,折射出瑰麗絢爛的光華,那璀璨誘人的琥珀光,令人一見,只覺蕩氣迴腸,心馳神往。趙長平將長柄黃金小勺放入盞中,輕輕一攪,沉在盞底的金屑就都飄泛起來,上下左右地沉浮轉動,酒液立刻金光閃爍。 金屑酒,皇帝才可享用的御酒,奪命的毒酒!就是親王,在獲罪賜死時也不配飲用。望著那星星點點惑人的金光,皇帝綻顏笑了:“三十年來山河,五萬里地家國,原來,都不過是南柯夢一場!而今,春夢既醒,我又何須再淹留?只是,我的這一場春夢,卻害了梅意,也害了年兒!”他端起金盞,徐徐飲下毒酒,神情平靜而又悵惘。就在這一瞬間,他耳畔又響起了悠揚婉轉、清幽動人的玉笛聲,眼中一又見到了裊裊婷婷、循笛聲而來的玉人…… 她佇立在一株月影斑斕、花蔭匝地的杏花樹下,長發及地,冰肌勝雪,身後,朦朦朧朧,彷彿有淡霧縈繞,輕雲伴隨。一陣清風徐來,拂動了流水邊、花樹下、月影中玉人的層層衣袂,飄然飛舉,令得那人兒猶如一個渺茫的春夢般,剎那間,牽動了東京少年那顆孤獨寂寞的心,勾起了他無限的柔情,引發了他無盡的遐想…… 皇帝痴望正向自己含情凝睇微笑的愛人:“梅意,等一等,我馬上就帶著年兒來陪你,一道去往那無思無苦的地方,一家人過那快快樂樂的好日子去!” 時正酷暑,明亮刺眼的陽光下,樹叢中那一陣陣周而復始、無休無止的蟬噪聲,吵得人心煩意亂。東京城東二十里大慈恩寺後院禪房中,寧致遠煩燥地踱來踱去,他嘴唇乾裂,眼中也佈滿了血絲。 昭陽憐愛地看著丈夫,她眼中也同樣滿是血絲,形容亦如丈夫一般焦躁,甚至比他還焦躁,雙眼都凹陷下去,顯得一雙大眼睛越發地大了。 見她進來,寧致遠停住腳步,焦急地問:“小馬回來了?三弟有消息了?”不等回答,就沮喪地搖了搖頭,跌坐椅中。就是一個傻子,只須看一眼昭陽那樣子,也知沒有任何消息送來。 昭陽柔聲安慰他:趙長安不過才五天沒派人送信來,許是宮裡太后的病又有了反复;何況,馬驊、章強東已領著會中兄弟趕進城去打探情況了;張涵也很得力能幹,有他們內外照應,趙長安肯定不會有事情的。 聽了勸慰,寧致遠越發焦躁。也難怪他方寸大亂:趙長安不送信來,馬驊、章強東也一去不回,他昨天又派西門堅等人去找他們,不料回報說五天前的半夜裡,東京的十二座城門全都關閉,禁絕一切人等出入。西門堅冒險從永嘉門縋進去後,隻飛鴿傳書送了一張紙條出來,說全城戒嚴,士兵封鎖了所有街道,大小商舖關門歇業,通往宸王宮的所有道路嚴禁通行。他正設法和馬驊、張涵聯絡,看看城中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 寧致遠起身,又開始在地上疾走:“要不是你已有了八個月的身孕,行動不便,我真想親自去一趟,看看到底城裡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三弟、小馬、西門大叔他們都不遞一點消息出來?” 昭陽比他更焦急,但見他這樣,也心疼不已:“你這樣不吃不睡的瞎折騰,頂什麼用?沒消息也總比有壞消息強呀,平常你一向最穩得住,怎麼現在卻這麼蠍蝎虎虎的?” 寧致遠心煩意亂地搖了搖頭,正想勸妻子回房歇息,忽聽門外腳步聲雜沓:“少掌門,小馬、章老堂主他們回來啦!” 他大喜,一步就向房門衝去,不料一人已從門外奔了進來,兩人收勢不及,迎頭撞了個滿懷。寧致遠一把抓住對方胳膊:“小馬,三弟在哪兒?他跟你們一道回來啦?” 沒聽見回答,寧致遠心中奇怪,抬頭,見馬驊滿面塵土,臉色蠟黃,最可怕的是那雙眼睛,充血紅腫,狀如瘋癲。他心一沉:“小馬,怎麼回事?你倒是快點說話呀!”用力搖撼馬驊,恨不能給他兩個大耳刮子,好讓他開口。 馬驊怔怔地道:“少掌門,不好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出大事了!”話方出口,昭陽輕呼一聲,就往後倒。寧致遠、馬驊忙伸手扶住,幸好她並未昏暈,只是身子發抖,連連追問馬驊趙長安出了什麼大事。寧致遠讓她先回房歇息,有關趙長安的詳細情形等一下他會告訴她的,但昭陽用力搖頭,執意不走。 “昭陽!你這個樣子,小馬怎麼敢說?快回房去!”昭陽從識得寧致遠,還從沒見他這樣聲色俱厲地對待過自己,心知他是掛念自己的身體,不忍讓自己再受刺激,遂依順地由一名僕婦扶出了房去。 這時,章強東、西門堅等人才慢騰騰地蹭進來了,人人面色灰暗,如喪考妣,都低了頭不說話。一看他們這副模樣,寧致遠怒火上撞:“出氣呀,到底出什麼事了?都啞巴了?” 章強東從懷裡掏出兩個明黃捲軸,遞給他。他接過打開一看,是兩道聖旨。第一道上書: 敬天昌明英武睿智文德聖功至仁至誠純孝章皇帝建元二十七年七月八日上諭: 朕憂煩國事,聖躬不豫,今既已大漸!皇長子長平秉性仁孝聰、明,岐嶷穎慧,克承宗祧,居心孝友,人品貴重,深肖朕躬,朕於諸皇子之中,最為鍾愛,自幼撫養宮中,恩逾常格,其必能欽承付託,克承大統,現著立為嗣皇帝,繼朕登基,即皇帝位。欽此! 第二道聖旨是: 敬天昌明英武睿智文德聖功至仁至誠純孝章皇帝建元二十七年七月八日上諭: 現有大臣上奏:皇太子長安,宮舍殿宇窮極華靡,飲食器具備求工巧,跋扈不臣,種種悖謬,咆哮狂肆,目無君上,悖逆情形實堪髮指。其罪大惡極,莫此為甚,逆天悖義,德行敗壞,謬險譎詐,陰險惡毒,僭越不臣,覬覦帝位,包藏禍心,欲圖謀逆之事,悖逆不敬,靡思僭竊之愆,輒肆窺覦之志,性殘忍甚於虎狼。朕甚痛恨之,查其驕奢罔實屬罪不可逭,為國法所不宥!現褫去其太子位,貶為庶人,交刑部會同大學士、九卿、翰、詹、科、道嚴行議罪,並由嗣皇帝處置。 其大逆不道之行,已屬萬惡至極,不配再為皇室宗親,現將其逐出宗室,改姓為桀,名梟,生生世世,永不撤消。欽此! 寧致遠頭腦轟鳴、手足俱顫,勉強坐到椅中:“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馬驊道:“五天前深夜裡,京城殿前司三司的兩萬多人突然包圍了宸王宮,禁絕出入,如有違者,格殺勿論!我和章伯伯、朱大哥第三天趕到東京城外時,城門就已經關閉了,後來還是朱大哥一百兩黃金買通了守城的一個佐官,這才進去了,可宸王宮卻無論如何也進不去。第四天西門堂主也來了,可還是打聽不到一點消息。那街上到處是兵,不准人走動,跟座空城一樣。直到今早,張堂主才從一個翰林院編修那兒花三千兩黃金,弄到了這兩道聖旨,眼看著再留下去也沒用,又怕少掌門你惦記著急,我們就都趕回來了。” 寧致遠手捧聖旨,只是發怔,卻聽外面腳步聲疾,一人滿頭大汗地衝了進來。眾人抬頭一看,是張涵,他不及擦拭額上汗水:“老皇帝死了,趙長平已當了皇帝,明天一早就舉行登基大典。” “三弟呢?” 張涵垂下了頭:“聽說被關在天牢裡,有重兵看押,還……”他聲音發抖,“被抽去了手筋腳筋,廢了功夫!”眾人如雷轟頂,寧致遠身子一晃:“這消息怎麼來的?確實嗎?” “屬下把城東的一座大宅子送給了天牢的管獄押司,是他親口告訴屬下的。他還說,等明早舉行完登基大典之後,就要把太子殿下在獄中千刀萬剮,凌遲處死。” 寧致遠用力撐扶桌面:“為什麼不在刑場處決,明正典刑?”張涵又舉袖,這次拭的卻是滿眶熱淚:“趙長平怕有人劫法場,所以就在獄中行刑。直娘賊,這個禽獸,真正禽獸不如!” 寧致遠強迫自己定下神來:“事情緊急,不能耽擱!章伯伯,你發布我的命令,令四海會大宋境內所有的分會堂主和弟子,除必須留下守衛的外,通通全部趕來京城;另再通傳武林中所有的門派幫會,讓他們各派會中好手,速來京城,鼎力相助!” “是!”章強東一拱手,大步出門而去。 寧致遠又吩咐道:“西門堂主,我跟馬堂主、楊堂主、朱堂主馬上進城去,你在這兒守護夫人和晏姑娘,不,你馬上送她們回泰山去,不要在此逗留。” 西門堅雖更想隨他們人城去救趙長安,但知此次救人之舉萬分危險,昭陽、晏荷影若沒有個妥善的安置,會讓寧致遠等人分心,當下慨然允諾,一定把昭陽、晏荷影平安送回泰山,等候寧致遠他們的好消息。然後就匆匆出門。 寧致遠又吩咐張涵馬上回城,再找到那個押司,弄確實天牢的位置、各個出入口的設置、詳細方位,特別是關押趙長安的牢房的位置,另外,還有獄卒當班的人數、巡邏的時辰。要能弄到天牢的圖紙則是最好,還有牢內外守衛兵士的人數和相應的情形也要查實弄清楚,無論這個押司要多少金銀,都給他! 張涵抱拳遵命,轉身出門,不料外面突然撞進來一個人:“少掌門,糟了!”眾人一看,是西門堅。寧致遠皺眉:“夫人出了什麼事?”西門堅搖頭:“晏姑娘不見了!”一聽這話,眾人無不頭暈。寧致遠怒道:“怎會不見了?” “廚房小徐說,剛才他見晏姑娘一直躲在這間房外的窗下,後來就不見了。” “問過寺中守衛的兄弟們了嗎?” “問了,說方才晏姑娘換了一身書生衣裳,也沒拿什麼,出了寺門,急匆匆地就往東邊去了。” “怎麼不攔住她?” 西門堅不做聲:兄弟們又不知個中詳情,怎好冒冒失失地隨意攔下晏荷影?寧致遠也覺自己的責備沒有道理,只得道:“快派人去追,一定要把她追回來,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能再添亂子了。”可直到夜幕降臨,晏荷影仍踪跡杳然,遍尋不獲。 寧致遠等人趕到東京城時,城禁仍未解除。但有錢能使鬼推磨,憑著兩百兩黃金,眾人順利地到了碧雲精舍。一路上觸目所及,盡是手執利刃、身披重甲的士兵,雖然人多,卻鴉雀無聲。街上冷冷清清的,間或有幾個人經過,亦是低頭疾走,神色驚慌。 在聽荷雅居坐定後,先期趕回的張涵道:“屬下已找過那個押司了,他說行刑的時間定在後天早上的卯時三刻。” 叢景天皺眉:“歷來處決人犯,時辰都在午時三刻,怎麼這次卻挑了個大早?” “屬下也問過了,他只說是狗皇帝的旨意,至於時辰為什麼要這樣安排,他們這些小獄吏犯不上瞎操心。”他停了一下,又道,“天牢圖紙,還有內外守衛的人數和安排,他答應可以明早設法弄給屬下,可條件是要這座精舍。” “給他!”寧致遠想都不想。 第二天巳時過後,舉行完登基大典,城禁解除。距東京較近的四海會各分會的堂主及弟子,和各門派幫會的俠士們就陸續進城,到碧雲精舍集合。晚飯時分,精舍內已是人頭攢動,總有五百人之多,而各色武林中人,還在不斷擁來。看看不是路,寧致遠吩咐張涵、叢景天只把各門派幫會的掌門、頭領留下,他們帶來的屬下弟子全領到了城中張涵打理的客棧和其他地方安歇。饒是如此,精舍中仍有七八十人。 張涵一大早就拿到了天牢圖紙和牢內獄卒、牢外守衛布防、警衛的詳情。經眾英雄一天的聚議,定下了劫獄的計劃,分派了各門派幫會到時各自的職司。眾人議定於當夜二更時分埋伏於城南的天牢外,交丑時正刻的時候一齊動手,以四海會的紅色號砲“天”字為號,寧致遠是整個行動的總指揮。 寧致遠手指圖紙上一個標註有紅色圓點的地方,對萬勝刀說:“太子殿下就在這裡,萬幫主,到時號砲一響,請你領著手下兄弟只管封住這個口,不放一個朝廷的鷹犬進來。” 萬勝刀點頭:“盟主只管放心,万某人要放了一隻蒼蠅進來,就剁下自己的手腳,今後再不見人了。” 這時張涵進來,在寧致遠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寧致遠目光一閃,對眾豪傑拱手,請眾人稍坐,有點小事,他去去就來。然後與張涵相偕出廳,到背靜無人處,問:“這個自稱宸王宮內府總管的人在哪兒?” “屬下已把他請到碧荷湖邊的忘情亭中了。”張涵一指身右一樹繁花茂的所在。 “嗯,你守在這裡,別放人進來。”寧致遠舉步走了進去,亭中坐著一個五十餘歲的老者,灰色衣袍,鬚髮花白,神情舉止沉著穩重。見他進來,老者起身打橫侍立,身子微微前躬,一望而知,是多年規矩養成的作派。幾句寒暄罷,老者自道名和景行,是原宸王宮的內府總管。他從懷中掏出在宮中管事時的腰牌,請寧致遠查看。寧致遠不接,只淡淡地應了一聲。 和景行懂他的意思,僅憑一塊腰牌,證明不了什麼。他不慌不忙地道:“老夫今夜來,是想請寧盟主去見一個人,有萬分緊急的事情相告。” 寧致遠不答。再過兩個時辰,就要開始劫獄了,這時候卻突兀地來了位內府總管,不知這老頭兒究竟是什麼來頭,若他是朝廷鷹犬,來這的目的是為了調開自己,令眾豪傑群龍無首,好打亂今夜的計劃,這種擔心也並非沒有可能。 見他沉吟未語,和景行心中雪亮:“老夫跟從太子殿下已逾二十八載。俗話說得好:從一而終。這話原也不是專指婦人說的,今天為救太子殿下,也說不得了。”然後口齒清晰地道,“請寧盟主現在立刻趕到城西二十里灞橋旁的柳林,找一名別意小築的所在,在那裡,有人正恭候寧盟主您的大駕!”說完,手腕一翻,月光下寒光閃過,竟是一柄隨身的解手刀。未等寧致遠看清怎麼回事,血光飛濺,刀已刺入和景行的心口,直沒至柄。 變起倉促,雖離得近,寧致遠竟也不及阻攔。他一驚,急忙扶住和景行,右手連點他胸口大穴,但刀既刺中要害,回天無力了。和景行身體後沉,手卻緊緊抓住了他的胳膊:“寧盟主,您一定要趕快,趕快去別意小築!”寧致遠目中蘊淚:“和總管,晚輩錯了,不該懷疑您,晚輩現在就去!” 茂密幽深的柳林中,一湖碧水在月色下閃著粼粼波光。寧致遠沿著曲徑轉進去,就看見一道不高的圍牆圈起一院房舍,其中數間隱隱透著昏黃的燈光。寧致遠、張涵在小門前停下腳步,寧致遠打個手勢,張涵會意,身子一閃,已沒入了門旁樹叢的暗影裡。 寧致遠舉步上前,敲門,“咿呀”一聲,院門開啟,門後一少女面若銀盤,睛如點漆,瞄一眼他,然後轉身引路,竟連問都不問來者是誰,倒好像早就算準了他必然會在這個時候來,來的目的就是要見她家主人。 寧致遠微微一笑,隨少女進去。到了亮著燈光的一間房前,只見房門敞開,燈下坐一人,寶藍絲衫,髮髻光潔,雖只是一個背影,也自有一種掩飾不了的尊貴氣度,乍一看,倒與趙長安有幾分相似。聽到腳步聲,這人回過臉來,燈下看得分明,正是與寧致遠曾有一面之緣的睿王——趙長佑! 一見是他,寧致遠悲喜交集。悲的是,和景行為讓自己來此與他相見,不惜犧牲生命;喜的是,趙長佑與趙長安是意趣相投的親兄弟,他這時邀約自己到此,定是有極重要的事情相告,而這事必與趙長安有關。 從趙長安出事後,與他相關的人皆四散而逃,寧致遠他們為救趙長安,想找個知情的人了解一些內幕,但那些平日與趙長安好得形影不離的高官顯爵們,此時惟恐受到株連,全門戶緊閉,避而不見,現終於見到一個了! 趙長佑疾起身,一邊迎過來,一邊連聲急催寧致遠快去通傳他所有的手下和英雄豪傑,今夜千萬不能去劫詔獄,趙長安根本就沒被關在裡面。趙長平已在牢裡牢外暗伏了兩萬御前侍衛親軍、禁軍和弓箭手,今夜那裡已成了一個大陷阱,等人全都進去了,四道牢門立刻封死,萬箭齊發,沒一個人能逃得出來。 他卻見寧致遠立在當地,眉目舒展,笑了:“王爺別擔心,這種不入流的破計,我們早就識穿了。您只管放心,今夜根本就不會有一個我們的人去天牢。” “那……你們不是聚在碧雲精舍中計議,還分派了各大門派、幫會各種差使?” 寧致遠扶趙長佑坐在椅中:“那都是做給那條狗派來的奸細看的,好讓那條狗把所有的氣力都放在那座空牢上,我們才好神不知、鬼不覺地去救三弟!” 趙長佑又驚又喜:“聽寧駙馬的意思,你們已經知道關押十九郎的地方了?”寧致遠點頭:“嗯,三弟被關在少陽院,那條狗做太子時的離宮別苑。” “這個消息確實嗎?是誰告訴你們的?你們買這個消息,花了多少銀兩?” “一個大子也沒給!”見他驚疑不定,寧致遠笑道,“那些不值一文的坑蒙拐騙,我們都還花了錢,而且還是大錢才到的手。可唯獨這個最緊要的消息,不但沒花一文錢,相反,透露消息的人還承諾,我們動手時,他們會在裡面策應,裡應外合,定能兵不血刃地就把三弟順順利利地救出來。” “這些忠義之士到底都是誰呀?”趙長佑一頭霧水。 “說出來您定然想不到,這些義士是原來東宮的官員和侍衛!” 趙長佑一愕,隨即不辨悲喜地笑了:“唉,十九郎的好心總算也有了點好報!當年他救那狗和東宮的兩千多人,消息傳開,天底下沒一個不說他瘋癲的。現下看來,總也還算是,還算是……”說到這兒,他眼眶濕潤了,是喜悅的淚水,“看來,他馬上就能得脫樊籬了。” 既知眾豪傑不會去赴那個死亡陷阱,又知趙長安馬上得脫囹圄,趙長佑寬心大放,輕一擊掌,方才那名少女從屏風後現身。 “翠兒,去沏壺好茶來。今晚本王和寧賢弟有許多話要說,另十一郎一到,就請他來這兒。” 趙長僖到城中打聽關押趙長安的地方去了。趙長佑慨嘆:要早知寧致遠他們神機妙算,他和趙長僖也就不用急得晨昏顛倒了。現知趙長安脫困在即,月白風清,兩人就有閒情聊一聊了。寧致遠道:“二哥,這次三弟回京,事前說好,他回宮一接了王太后,就到大慈恩寺跟我們會合。可他人京當天,就差人送來封信,說是王太后病了,不能見風挪動。這可沒辦法了,只好等。然後是他回京的第三天,先帝詔告天下,說三弟是他的皇嫡長子!因二十七年前……” “這一段我清楚!”趙長佑接過了話頭,“皇考文宗景皇帝,哦,現朝中大臣們為剛崩逝的皇考上的尊諡是'文',廟號'景'……” 文宗在位二十七年,雖妃嬪無數,但一個都沒立為皇后。在他登基後的第四天,曾將一女冊封為後,並預備了最盛大的冊立儀式,可後來宮中傳出消息,待立的皇后身染小恙,立後儀式改日進行。這一改,就再也沒了下文。 這次趙長安回京後第三天發出的上諭道:他的生母原是宮中的一位紀姓女文官,紀女官賢淑端麗,溫婉嫻靜,文宗本欲立其為後,未料她於生產時受了風寒,而於產後的第六天,亦就是建元元年乙丑薨逝。宮中曾請一善看面相的術士來,為眾皇子、親王看相,相士看誰都沒反應,唯獨在看到趙長安時,卻一把就把他抱了起來,一邊不錯眼珠子地看,一邊一迭連聲地稱讚:“啊呀!好!好!好!太好了!此小兒龍章鳳質、仙資神逸、天日之表,是地藏菩薩轉世,年屆廿六,必能濟世安民!” 文宗大是歡喜,要他說得再詳實一點兒。相士閉目不答,良久方道:“雖是天降的貴人,可因他的命太過金貴了,最好是要讓他'離宮又不離宮,無母還得有母',那才能長大成人,皇宮中錦衣玉食地養著反而不好。” 於是文宗就將趙長安送到宸王宮,令孀居守節、賢德淑惠的宸王太后代為撫養。同時相士還說,趙長安是命定的皇太子,尊貴無匹,為防邪祟加害,不得稱其名,而以“老爺子”代之;另他的衫袍、服履均須有金龍環繞護佑,這樣才能平安長成。 現皇嫡子既已成人,文宗這才將他的身世公示天下,這樣,才既不會埋沒了誕育皇嗣、為國家立了大功的紀妃,也彰顯了宸王太后的淑德。而最重要的是,國家政事千頭萬緒,但其中最為根本的就是儲君的選定,儲君不立,國家不安。我朝祖制:建儲之製,立嫡不立長,立長不立賢。現特下此明詔,請天下人公論。 此詔一出,朝野震動:原來,宸王世子真是皇子,而且他為皇太子是天意!穿龍袍戴龍冠,都是為了能得上天護佑。看來,只要他的生母被迫封為皇后,那……可就真的要應了民間常說的那句老話了——瓜熟蒂落。熟瓜當天下午就落在了地上:早死的紀妃被迫封為皇后,徽號孝賢。 次晨上朝,所有大臣,無論文武,都手持本章,爭先恐後地奏道:“……世子既為孝賢皇后所出,乃吾皇之嫡長子,我朝祖宗家法,立嫡不立長,立長不立賢,皇后元子,就是嫡長子,也就是當然的皇太子……從前,朝臣們都不知皇上早有嫡子,是以才請求皇上將皇長子立為太子,但他不賢,所做所為,不符儲君身份,皇上將他廢了,確為英明果決之舉!現皇嫡長子既已確定,那臣等以為,皇上宜速立其為太子,以安天下國人心!冊封皇嫡長子為太子,是天下萬民心之所歸……世子殿下早就該改稱太子殿下了……” 環視了朝臣們一眼,皇帝舒心地笑了:“皇嫡長子果然是國之美器,朕準眾卿所奏,即日起去皇嫡長子親王世子爵位、封號,冊立他為皇太子!另……朕年紀大了,也想歇息歇息,過幾天舒服日子。欽天監!你去查查,立太子、朕禪位、新君登基的這幾個好日子,查了報來給朕看,越快越好!” “是!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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