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緣滅長安

第64章 第六十二章金光赫地宮

緣滅長安 建安 9914 2018-03-12
次日絕早,當趙長安、遊凡鳳才下車,出現在宸王宮二十八名宮門侍衛面前時,眾侍衛當場就亂了營。然後.幾名最先醒過神來的侍衛一路喊,一路腳不沾地地狂奔了進去,片刻間,整個王宮都沸騰了。 當他才疾步進到第三進宮門時,尹梅意已由幾名宮女攙扶著,顫顫巍巍地迎上來了。他凝目一看,不過三年工夫,娘親的滿頭青絲竟已變得花白,而她不過才四十多歲呀!望著那滿頭被微風吹拂的白髮,他流淚了,踉蹌跪倒,連連叩頭:“孩兒不孝,讓娘為孩兒操心了……”尹梅意三步並作兩步奔到他身前,蹲下,捧起愛子瘦削的面頰,細細打量一番,然後欣慰地笑了:“果然是年兒!”話音未落,雙眼上翻,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暈了過去。 三年時光,一千多個望穿雙眼,不眠不休、擔憂煎熬的日夜,早耗盡了她所有的心力。此時終於重見愛子,三年來一直苦撐著她的那絲氣力立刻就消逝了。直到這一刻,趙長安才知母親對自己的愛,到底有多深。

他連忙吩咐宮人急召太醫,同時握住母親雙手,緩緩傳送真氣過去。過了盞茶工夫,尹梅意方悠悠醒轉,這時太醫也趕到了。趙長安將母親抱到就近的一處偏殿內躺好,請太醫們診脈開方。正忙亂間,來了皇宮的宣旨太監,傳皇帝口諭:宣他即刻入宮覲見。消息傳布得竟是如此之快! ' 但他直到藥抓來煎好,又服侍母親服下,這才進宮。他未著白袍、簪金冠,甚至也沒更換朝服,只一襲青衫,就到了御前。三年不見,皇帝漉健如昔,只是眉目間顯得頗為疲累,而他的頭髮,亦如尹梅意一般,變得花白。是朝政太過煩人?還是…… 趙長安又眼熱心酸了,與皇帝淚眼相望良久,卻俱是無言。實際上,也實在是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最後,還是兩眼發紅的包承恩上來打圓場:“萬歲爺,快讓老爺子起來吧,都跪了老半天了!”

皇帝連連點頭,離開御座,一步就到了趙長安身邊,緊緊拉著他的手:“好,好,好,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啊!”然後殷殷地,只問這三年他都是怎麼過來的。 用罷午膳,又進了晚膳,直至夜幕降臨,他還如個老婦人般絮絮不休。趙長安只得躬身:“皇上,臣母今晨忽染疾病,臣現要趕回去服侍,不敢再陪侍皇上了。” “呃……那……好吧,王太后病了,你也不用上朝,只盡心伺候她湯藥。等她大好了,你再入宮和朕暢談。” “是!臣遵旨。”趙長安心一酸:後天一早,自己就會偕娘離京遠去,今日一別,此生哪還會再有入宮面見皇上,促膝傾談的時候? 但他回王宮後就知道,後天一早,自己是絕計不可能和娘離京了。因太醫禀告,王太后雖然甦醒,但數年的煩憂鬱積,已使她心力交瘁。今愛子歸來,至憂與至喜相衝,體虛不能承受,她的身子已經垮了。現需慢慢靜心調養,方得痊癒。太醫又切切叮囑,娘娘病體虛弱,萬萬不可挪動受風,以免病勢反复。情勢既然如此,他只得靜下心來,眠食俱廢地伺候湯藥。才幾天工夫,他神疲氣倦,也快病倒了。

雖然他身俱無上內功,但在這三年中,飲食無度,心境惡劣,體質早已虛虧,再加上數日勞累,又心牽兩頭,這邊憂心母親,那邊還惦記著城外二十里大慈恩寺內等著接應自己的寧致遠等人。雖然每天都派個信使去報平安,但老讓寧致遠就這樣渺茫無期地候著,也讓他心焦。而看母親雖經數日精心調養,卻仍是纏綿病榻,沒有太大的起色,憂心如焚的他亦就頭暈目眩,全身乏力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拖了下來。回京第八天,他又被召進皇宮一次。與皇帝四目相對,他心中一陣陣難受:不久之後,自己和母親就會與皇上天涯永隔。回想二十六年來,他對自己那雖嚴厲但卻無微不至的關懷,他只覺喉頭哽咽。看皇帝疲累地高居在金交椅上,樣子是那般的無助,那般的淒涼,他心中五味雜陳:既是即將拋離皇帝的愧疚,同時也是即將與自己一生之中最為敬愛的一個親人永別的痛楚!但不知為何,皇帝凝注他的雙眸之中居然也有愧疚。這又是為什麼呢?

他雖離開三年,但朝中卻無絲毫變化,文臣依舊忠君,武將仍然愛國。唯一一點小小的不同,是趙長平身份的改變。他在趙長安失踪後不久,就因一樁小事誤觸皇帝之怒,被廢去了太子名號,囚禁在東宮後院的一間房內,三餐均從門檻下的一個破洞中遞入。 聽到這些,趙長安眼前倏地又閃現出那個大雪天,那個已瀕臨絕境的九歲男孩兒,那身衣不蔽體的破衫,那臉、四肢上紅腫流膿的凍瘡和那隻破茶盞及盞中那一小撮冰冷刺骨的雪……他厭倦了,厭倦了朝廷中的一切的一切,現只唯願母親的病快好,那自己就可以和她,永遠離開這個令人壓抑絕望、精疲力竭的地方。 回宮十多天,尹梅意病勢仍無起色。他心想:不成!再這樣拖下去,情勢危急,自己該有個斷然處置。當即召來王宮內府總管和景行,細細交待了一番。四天后傳罷晚膳,他一人穿過突然間已空無一人的偌大王宮,到了內府的總賬房。

漸漸濃重起來的暮色中,燭光昏暗的窗紙上印著個人影,入內一看,正是和景行。見他進來,和景行忙起身施禮:“太子殿下!”咦?他怎會稱趙長安太子殿下?趙長安擺擺手,請他無須多禮,環視空蕩蕩的房間:“我交待的事,您好像已經辦妥了?” 和景行將一摞厚厚的賬冊遞過來:“是,老夫奉太子殿下的令旨,已把宮內所有的財物都登記造冊清查了一遍,到昨天為止,整個王宮中,共計有足赤黃金五百二十二萬六千五百五十兩,足色紋銀兩千二百零八萬四千一百零五兩,制錢三百八十三萬吊,玉器兩千二百八十一件,金器三千一百零五件,銀器六千五百二十二件,珍珠一萬一千二百八十二粒,其中大珠三百零八粒,中珠三千三百三十六粒,小珠一萬零七百九十三粒,翡翠……”

根本未翻看手邊的賬冊清單,他就將一連串數字脫口而出,顯而對王宮的全部財物早就了然於胸。一口氣報完這些數字,他喘口氣,喝口茶,又遭:“王宮中,計有侍衛一千二百六十人,太監一千三百二十人,宮女原有一千二百三十四人,四年前,奉殿下令旨,放出宮去一千零七十二人,現有一百二十八人……” 趙長安靜靜地聽著,待他報完了所有侍衛、太監、宮女、雜役及內府文吏的人數後,方問:“所有的人都走了?”和景行垂瞼:“老夫遵從殿下令旨,無論侍衛、太監、宮女、文吏還是雜役,每人都發給金二百兩,銀三百兩,所有女子、太監,無論老幼,職司何事,每人再多發銀二百兩,已將他們於今日卯時二刻前,盡數遣散了。剩下的金三百七十五萬五千五百五十兩,銀一千七百六十七萬一千一百零五兩,制錢三百八十三萬吊,及所有的珠寶、玉器、金銀器皿、古玩、字畫、毛皮、錦緞,老夫已一一登記造冊,和宸王、宸王世子、宸王太后、宸王后、宸王世子妃的五方印鑑,全數封存在了弘義閣,庫門上鑰,加貼封條。庫匙及一本賬冊清單,老夫按照殿下的吩咐,已親自送到了三司使司,面交給了三司使紀伯年紀大人,請他明日早朝時呈交皇上。現在這宮裡,除了殿下、娘娘,就只有老夫了。”

趙長安舒了口氣:“謝謝您,和先生,事情既已辦妥,您可以回家了。”和景行不答,面色淒然,良久,方啞聲道:“殿下,老夫從進宮當差,迄今已有三十九年。這一世,老夫從來也沒想到過,會有跟殿下、娘娘分別的一天。”他忽對趙長安深深一揖,“殿下,這麼多年了,老夫還從沒跟您開過口,現老夫有個請求,只盼殿下恩准。” “不!”不等他說出請求是什麼,趙長安已攔住了,“千里搭長棚,人生哪找不散的筵席去?先生不要再說了,其實,只要先生的心意到了,跟不跟著我和娘娘,也是一樣!”見他還要堅持,趙長安將臉背過去,一揮手,咬牙,“和先生,您請快走吧,我和娘娘只願您以後和家人們多福多壽,長享安樂,那也不枉你我主僕一場。”

他語氣雖和緩,但卻斬釘截鐵,無絲毫迴旋的餘地。望著他瘦削的背影,和景行愣了半晌,跪倒在地,重重地向他磕了三個響頭,隨即起身,大踏步出門而去。只是在跨出門檻的那一刻,雙淚迸流。 待他的腳步聲已消失不聞,趙長安方起身,吹滅燭火,帶好房門,毫無留戀地疾步向長生殿走去。從母親患病後,為便於照料,他就將母親移到了長生殿中殿,自己則在旁邊的一張竹榻上將就,好隨時服侍母親。 清冷的月色下,長生殿顯得更加曠大,特別是這時,四寂無人,倍覺淒涼。他躡足到了中殿,暗弱的燭光中,見母親斜倚枕上,卻未合眼,一雙明澈的美目一直凝注著殿門,見他進來,她笑了:“年兒,剛才你上哪兒去了?”他走到床前,側坐下,握住母親的手:“孩兒照前些天和娘的商議,把宮裡所有的人都遣散了。”

“好,這下娘就放心了。”尹梅意一指床前方幾,“餓不餓?要不要吃塊點心?”趙長安一看,見方几上放置著用油和麵,放上糖和蜂蜜做成的笑靨兒,旁邊還有各色的“摩喉羅”。 “咦?怎麼現在就有'果食花樣'吃了?” 尹梅意笑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他一想,恍然:“呵!只顧忙,孩兒倒忘了,今天是七月初七——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陪娘閒話時!”尹梅意又笑了,可這次的笑容,卻是說不出的淒傷。趙長安不知方才那句順口的胡謅如何勾起了她的愁思,不敢再造次,只關切地註視著她。忽聽她輕嘆一聲:“唉!二十七年了!”手一撐,就要起身。趙長安忙扶住她:“娘,您要什麼?”尹梅意不看他,只怔怔地道:“有件事,這麼多年了,娘一直沒對你說起過,現在,咱們快走了,娘也該告訴你了。”

“什麼事?” “那塊玉佩,就是娘給你的,還在不在?” “在!”趙長安從懷中取出“美意延年”,遞給母親。她接過,一指那幅正對床頭的《千里江山圖》:“年兒,你去把它取下來。”他不明母親此意何為,依言取下畫軸,露出畫後木製的殿壁,仔細瞧了瞧,未發現有何特別之處。 “你再把這張椅子抬開。” 椅子抬到一邊,地上鋪著的錦氈也揭開了,二尺見方的大青石鋪就的地面,光滑平整,嚴絲合縫。但尹梅意看著那殿壁和那方大青石板的目光,怎麼那樣奇異?好像有一團火焰在她的眼中燃燒,那熾熱的火焰,燒得她蒼白的雙頰也起了一抹病態的嫣紅。尹梅意低頭,凝視手中的玉佩,神色無限感慨、悵惘:“年兒,你把這一面朝上,插到那道牆縫裡去。” “我?”玉佩雖薄,可殿壁是如此緊密堅牢,就連一張紙都插不進去,這方玉佩如何能插得進去?但看了看尹梅意毋庸置疑的目光,趙長安將玉佩試著往木縫中一插,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居然未遇一絲阻力,玉佩就輕輕巧巧地沒入了木壁中。 尹梅意交待他:“向左擰半圈,再右轉三轉!” 他依言而行,第三轉剛剛完成,就听到了一陣軋軋輕響,是那種厚重緊實的門在開啟時才會發出的聲響。但聲音並不來自於身周,而是來自於二人足底,那塊二尺見方的大青石板。雖早有預料,但眼望大青石板緩緩滑向一邊,露出下面一個黑黝黝的洞口及里面一排延伸而下、不知通向哪裡的石階時,他仍是一驚。 “來,扶娘下去!”尹梅意淡淡地道。趙長安揣好玉佩,然後一手扶母親,一手擎燭台,二人相依相偎,慢慢步下漆黑深邃的地道。這地道雖多年未曾開啟,但因它的入口規整嚴密,又有錦氈遮蓋,是以里面仍幹乾淨淨,一塵不染。 才下了二十餘級台階,就見在面前橫亙著一扇厚重高大的石門,昏暗的燭光中,可見石門上有一道兩寸長的小縫。還是用“美意延年”玉佩打開了這扇門。再往前行,陰森森的石道中,靜寂得連人輕微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而那一陣陣從足底直撲上來的寒氣,使得趙長安的心也“怦怦”地跳個不住。 當又用玉佩一連打開三道石門及一道用精鋼焊鑄的大門後,二人已下了一百多級台階,到了約二十丈深的地底了。這時二人面前竟又出現了一扇門,這扇門厚重依舊,高大依舊,但與前面的四道門不一樣的是,這道門上雕滿了飛龍圖案,工藝極其繁複精美,是一件美輪美奐、令人嘆為觀止的傳世傑作。 但最令趙長安吃驚的,卻是鑄造這扇門的材料竟是黃金!重逾萬斤的黃金!黃金之門!門上以清一色大小的海水藍寶石,鑲嵌著四個古雅的玉筋篆字——天子之城! 趙長安再以玉佩作鑰,打開這扇金門。才將金門推開一條窄縫,一道璀璨絢爛的光華立刻從門縫內噴薄而出。等將金門開啟到能容二人進入的寬度後,趙長安將燭台放在了地下。不需要燭台了,與門內那萬千奇珍異寶互相輝映閃射出的珠光寶氣相比,這盞燭台已成了瞎子的眼睛,一件純粹的擺設。 趙長安望著門內那一片流光溢彩的瑰麗光華,遲遲無法舉步。尹梅意卻神色平靜,甚至眼中還帶著一絲漠然:“年兒,扶娘進去!” “是……是……”才跨進去,不需舉目四望,趙長安就已明白,自己現已身處一個巨大的寶藏之中,一個自己一直認為在這個世上絕對不可能存在的寶藏!但此刻,卻的確是有這麼一個寶藏,清清楚楚、實實在在地呈現在自己面前。 二人現正處身於一座恢宏富麗、一眼望不到四壁的巨大石殿內,殿中明亮耀眼,彷彿正燃燒著上萬支巨燭。殿裡的每一件器物,每一件陳設,都在二人眼前灼灼散發著奪目的光彩。不計其數的珍寶相互映襯,五色斑斕,交織成一片燦爛、瑰麗、輝煌的光華,真可迷眩任何人的眼目。璀璨動人的色彩,和著那珠光、那寶氣,直晃得他的眼都花了。 大殿被從中一分為二,而分隔之物,是一排排碼放整齊,直達殿頂的金磚,長一尺、方五寸、高一尺的金磚!沒有白銀,那種廉價的東西,無法放在這殿中,否則會令人覺得萬分的可笑。實際上,就連那隻需一小塊也能讓世上萬人為之發瘋癲狂的黃金,在這裡也成了一種最不值錢的堆放。之所以碼放這麼多的黃金,為的不過是將它作為架子,來堆放那些價值比它更為昂貴,也更為珍罕的寶物。 在堆疊起來的一排排黃金架上放置著的,是不計其數的玉佩金鏡、鐲子花釘、寶石珠串、脂玉伽南、金鉑琺瑯、點翠玉戒、翡翠扁簪、鑲寶玉環、舞鸞鏡匣、玉香薰爐、七寶彩瓶、琉璃挂件、鑲珠寶劍、睡鴨香爐、九龍紋燈、鳳尾青尊、立鶴方壺、雕花龍瓶、碧玉大盤、金鈿碧盞、象牙寶扇、紅玉瑪瑙、龍陽短刀…… 比孩拳還要大的鴿血紅寶石、青紫色的魚腦凍鳳眼端硯、荔枝般晶瑩圓潤的明珠、高過人頭的紅珊瑚、長逾二丈的白象牙、碧如春潭的綠凍壽山石…… 看得出,當初在擺放這些珍寶時,先還是仔細有條理的,但因寶物實在是太多也太雜了,擺放的人很快就失去了耐心,開始隨意起來。因此,這些隨便撿上一件,就能令一個十口之家一世吃穿不愁的寶物,就被胡亂地堆置、疊摞、鋪撒了滿地。堆山填海般的珍寶,就那樣散落著,互相堆疊著,隨處扔棄著,觸目皆是,以至於連個讓人插腳的地方都沒有。 趙長安扶著母親,兩人小心翼翼地從一堆堆、一摞摞、一座座、一片片、一簇簇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的珍山寶海中緩步穿過,直走出了約百步之遙,才總算到了大殿三分之一的地方。在這裡,卻又出現了一些出人意料的東西,一排排黃金打造的大書櫥。 這些黃金書櫥整整齊齊地碼放著,計有九排,每排高兩丈,長六丈,寬一丈五,一共兩百個。每櫥的右上角,均用藍漆註明其中所藏之書的書名。九排書櫥,被分為了九大類,依次為拳、掌、腿、劍、刀、棍、槍、內功、輕功。 在“劍”這一排架子中,“月下折梅八式”赫然在目,而“千里快哉風”則在內功那一排櫥中。輕功的種類也很多,趙長安一瞟眼間,就看見了“飛龍在天”、“高天流雲”……還有“麗人行”。 “原來,”直至此刻,他才從初入門時的震驚中清醒,“娘給孩兒的那幾冊輕功秘籍就是從這兒拿的!”尹梅意點頭:“是呀,娘既沒法子攔住皇上不讓你習武,那就只能找幾冊這種逃命的書讓你練了,那樣,在危急之時也好逃走。殺人的東西不能學,但逃命總是可以的。” “娘,怎麼在這兒竟會有偌大的一個寶庫?”話方出口,趙長安恍然而悟,“莫非……莫非,這就是那個江湖中盛傳一時的傳世玉章的寶藏?難道,世上真有傳世玉章?” 尹梅意淒然一笑,微微頷首。 “那……這個寶藏,為何要叫傳世玉章?難道……是因為這方能開啟天子之城大門的玉佩?” “不!”尹梅意看著正前方,大殿正中,“之所以寶藏名為傳世玉章,是因為那八隻寶盝!” 趙長安順著母親的目光望過去,大殿正中,一方黃金鑄就的長條案几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排八隻製作精美考究的寶盝,八隻古樸方正、形制端凝、色澤黝淡的寶盝。 殿內的寶物太過繁多,讓置身其中的人,即使是趙長安這種早就對奇珍異寶熟視無睹的人也眼熱心跳、頭暈目眩,若不經提醒,根本不會有人留意到這八隻寶盝。 但無論是誰,目光一落到這八隻寶盝上,立刻就會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被這八隻寶盝所散發出來的那種沉靜、肅穆、端重的氣勢所吸引。一時間,大殿內那堆積如山的珍寶都可以拋諸腦後了。 趙長安攙扶母親,走到八隻寶盝前。見每隻寶盝上都覆著一方繡九龍海水紋黃緞,揭去黃緞,就是寶盝。他打開距自己最近的第六隻寶盝,見盂內層為金質,襯明黃緞,中託一方白玉印,三寸見方,交龍紐,上有雙龍盤捲,二龍龍頭外向,印文陰刻四字:天子行璽。 玉印材質潔白無瑕,雕工精良細膩,形制特殊,入眼便知是世所罕見的珍品。他一驚:這是“乘輿六璽”中的第四璽,天子行璽! 始皇掃平六國後,規定只有皇帝的印章才能稱“璽”,臣下的印章只能稱“印”或“章”。禦璽用玉,螭虎鈕,有六方,各有不同的用途:“皇帝之璽”用於正式頒布詔書,“皇帝信璽”用於發兵或召集大臣,“皇帝行璽”用於賞賜諸侯王,“天子之璽”用於向外國發送詔書,“天子信璽”用於向外國發送一般文書,“天子行璽”用於賞賜外國。秦始皇最初製作的御璽共有六方,稱為“乘輿六璽”,意思是說,此六璽要經常在皇帝左右,是皇帝駕馭萬民統治天下的信驗。六璽為國之重器,皇權的象徵,失去禦璽就意味著對整個國家佔有權的喪失。是以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極其重視對六璽的擁有,只有擁有六璽,這個皇帝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 “乘輿六璽”只是六璽,可案上怎麼會有八隻寶盝? 尹梅意看出了趙長安的疑惑,遙望那隻放在第一位的寶盝,柔聲道:“年兒,今天,就讓你瞧一瞧這天底下真正的、唯一的、至高無上的寶物。去,你去打開來,看看它是什麼?”在趙長安記憶裡,母親眼中除了自己,就再沒有什麼寶物了。黃金美玉、珍珠寶石,於她而言都是垃圾。再珍貴的寶物放在她面前,她也不會拿眼角瞟上一眼。可此時,卻聽她親口道,在那隻寶盝中,盛有這天底下真正的、唯一的、至高無上的寶物! 他走到這只寶盝前,揭去黃綾。就在盝蓋被揭開的那一瞬間,一直平靜的尹梅意也激動了,臉上現出尊崇,甚至是敬畏的神色來。她尊敬的,不是盝中之寶天下無雙的價值,也不是它所代表的唯我獨尊的權力,她之所以如此尊崇敬畏,為的是盝中之物所包蘊著的那數千年的內涵,以及它所代表的泱泱大國、禮義之邦,古老、優秀、燦爛的東方文明所具有的那種至高無上的氣度! 趙長安並未瞧見母親臉上的表情,實際上,在一看見盝中之物時,他就被強烈地震撼了,那種於剎那間閃電般穿透靈魂,直達生命最深處的震撼!他以最虔誠、恭敬的態度,戰戰兢兢地捧起這方寶璽,凝目細視:寶璽以藍田玉鐫刻,螭虎紐,方圓四寸,上鈕交五龍,上一角缺,以黃金填補,印文小篆,陰刻八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整方玉璽精光內蘊,晶瑩溫潤,那種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氣勢,立刻蓋過了殿中的所有珍寶。 “這……這是秦始皇傳國璽!”一時間,趙長安連氣都不敢喘了,只恐自己的呼吸會玷污了這方至貴至重之寶。娘方才說的沒錯,它的確是這世上唯一的、真正的、至高無上的寶物!尹梅意眼中是與兒子一樣敬畏懾服的神情:“誰擁有這七方玉璽,誰就是這天下的主人,我大宋名正言順的國君。可就連這樣,先帝都還嫌不夠,又為趙裕仁備下了這個。”她揭開秦始皇傳國璽旁的那隻寶盝,從中取出了一樣物事。趙長安側目一看,是一幅聖旨,上只寫了簡短的數行字: 禮天隆運定極英明顯武恭宣承至仁純孝皇帝隆興十八年上諭: 持此諭者,即為我大宋嗣皇帝。無論何時,持此諭者,即可承襲我大宋皇帝位,繼承大統。欽此! 只瞟了一眼,趙長安目光就又凝注在秦始皇傳國璽上,他來來回回、仔仔細細地欣賞,良久,才戀戀不捨地將它放回盂中,蓋好,覆上黃綾。 “娘,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傳世玉章的寶藏竟是在長生殿底下?傳世玉章所暗指的,就是這七方寶璽嗎?還有,當年先帝是想讓父王做皇帝,所以才特意備下了那道聖旨的?” 尹梅意目注虛空,神色悵惘:“這些話要細說起來,有二十七年了。二十七年前,娘跟趙裕仁大婚沒多久,一天夜裡,他酩酊大醉地來到嘉年殿,又哭又笑,說了很多的話。看得出,那些話,在平日里,就是再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說一個字,可那天夜裡,他卻一股腦兒地全在娘面前,這個世上最傷不了他的弱女子麵前倒出來了。” “你這個賤貨,少……跟本王,老是這麼一副……死樣活氣,一萬個……瞧不起本王的樣子!你知不知道?老……老東西……已經病重,哈哈哈……馬上……就要晏駕歸西了。等這個老不死的……一蹬腿嚥氣,本王馬上就……就登基稱帝。裝了將近十年的孫子,本王……才總算是要熬出頭來了。你別翻白眼,不……信,是不是?好!你……過來,本王有一樣,不,是八樣好東西給你瞧……瞧。你看了就知道,本王有沒有在說大話。想當皇后,何必……一定要找趙嘉德?本王也一樣……能讓你當皇后。嘿嘿嘿,到時候……給趙嘉德瞧瞧,他……他的女人,卻是本王,不,朕的皇后……” “他粗野地把娘拽到長生殿,然後掏出玉佩,打開了那五扇門,讓娘看見了這一殿的寶藏和這七方玉璽。後來,他又前言不搭後語,顛三倒四地說了許多的話。原來,他和先帝兩年前就謀劃要廢了嘉德,好讓他這個先帝的第四子——宸王當皇太子。因他善於矯飾,時時裝得忠厚仁德,敬慎勤謹,先帝對他寵愛有加,又因先帝清楚當一時身為太子的嘉德聰慧睿智,心思敏銳,恐有朝一日自己駕崩後,趙裕仁制不住他,是以父子二人合謀,密建了這座寶殿。因工程浩大,為掩人耳目,就在長生殿一側又建蓋嘉年殿,虛張聲勢,說宸王宮大興土木,是要為將來大婚後的宸王后準備居所。” “寶殿和嘉年殿同時完工,之後,先帝把全天下的財富、武功秘籍及七方玉璽都搬運到這兒來,再頒下這道秘旨。這樣一來,無論財富、武功、權力、名義,趙裕仁都鐵定地可以當皇帝了!而這塊美意延年玉佩,”尹梅意淒苦地笑,“和另一塊玉佩,就是開啟寶殿的鑰匙!” 趙長安卻說:“可只要能找到入口,即使沒有美意延年玉佩,還不是一樣能弄開那五扇門,硬闖進來?” “不,沒人能找得到寶殿的入口。當年先帝和趙裕仁殺絕了所有知曉內情的人。而且,就算能找到入口,沒有美意延年和另一塊玉佩,不知曉啟門的法子,也無濟於事。年兒,你莫看剛才你和娘輕輕鬆鬆地就進來了,事實上,來的這一路上,一共裝了三十六道暗門機關,若沒有那兩塊玉佩,你在才撬第一道門時,那些暗門機關就會發動,擅闖地道的人,全都在劫難逃。而就算你九死一生,攻破了外面的四扇門,但當你在破第五扇,也就是最後這扇黃金門時,寶殿四壁安放的幾十萬斤威力極強的火藥就會爆炸,頭頂上的整座長生殿就會坍塌下來。而這個寶殿,其實是深處太液池湖底,而太液池又有暗河與城外的河流相通,到時殿壁內陷,上萬頃湖水灌進來,硬闖寶殿的人無論有多少,武功有多麼高強,都會於頃刻間死於非命。而這座寶殿和這七方玉璽,也就會被埋葬地底,永無重見天日的機會了。”趙長安打了個寒戰:“娘,我們走吧,永遠離開這裡,再也不要回來。什麼富可敵國的財富,什麼天下第一的武功,什麼欽此欽尊的皇位,都是些令人痛苦發狂、天良喪盡的罪惡淵藪,孩兒只想陪著娘,找一個幽靜無人的去處,悠閒平淡地度過一生。” “孩兒說得是!”尹梅意欣慰地笑了,“咱娘兒倆總算也盼到了能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的一天。只是……”說到這兒,她面色沉黯。趙長安明白她未說出口的話是什麼,心中一酸:“娘,我們走吧。這裡太悶,待長了,對您的身子不好。” 於是二人跨出大殿,見那盞燈中的燭火已熄滅了,趙長安返身入殿,尋了顆夜明珠照路,循地道而上,依次關閉了五道門。等望著那塊大青石板緩緩合攏,掩住了洞口,他將錦氈鋪回原處,放好椅子,又將《千里江山圖》掛上。看看一切恢復原樣,他對母親道:“娘,您好好歇一覺吧。等天一亮,孩兒就陪您走。” 尹梅意卻搖頭:“能走得了嗎?” 趙長安安慰她:“娘放心,孩兒都已經安排好了,外頭有人接應,肯定走得了!” 尹梅意躊躇了一下:“既然孩兒這麼有把握,我們不如……帶上皇上一道走?”趙長安一怔,不好明告訴她:自己這個離京的計劃,第一個要瞞住的就是皇帝。且他身為一國之君,又怎可能像自己二人一般,拋棄了江山社稷說走就走? 尹梅意話方出口,便察覺自己的這個念頭太匪夷所思,嘆了一聲:“算了,這都是命!”望瞭望殿外那彎淒冷的下弦月,“這一走,這一世是再也不會回來了。”一時眼中滿滋悵惘憂傷。趙長安不忍再看,為她披上一襲袷褂:“娘,您睡一會兒吧,孩兒在中殿坐一坐。” “不!”尹梅意握住愛子的手,“娘睡不著,你陪娘說說話吧。” “好!反正現在已快三更,再過一會兒,天也就亮了。”趙長安依偎母親坐下,“娘,您喜歡它嗎?要喜歡,孩兒就把它帶走。”他見母親痴痴地望著桌上那顆剛才自己從天子之城中拿出來,正放射著熠熠光華的夜明珠。 尹梅意痴痴地道:“真圓!真亮!真像那年那夜的那輪月亮!那個夜晚的那輪明月,也跟這顆珠子一樣,亮得讓人沒法睡覺……” “是!是像!”趙長安看了看夜明珠,茫然以應,不知母親所說的那年、那夜是哪年、哪夜,“娘說的是哪夜?” “是……娘第一次,見到孩兒你的親爹爹——他——的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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