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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五十八章心死落滇南

緣滅長安 建安 12183 2018-03-12
黢黑的松樹林中,孤零零地矗著一間已塌了半邊牆、四面透風的土坯房。除牆角胡亂堆著的兩團污臟得早失了顏色,爛得沒了形狀的破棉絮外,房中再沒有任何像樣的家甚。 隨著歌聲,一個小乞丐蹦蹦跳跳地進了破房,直奔那兩團破棉絮,伸手在其中的一團上一拍:“哎!大討嫌,莫再睡啦,猜猜看,老子今天帶了哪樣好東西回來了?” 咦?他怎麼竟對著一團破棉絮說話?但隨著他這一拍,棉絮居然動了,然後,清冷的月光下,破絮中慢慢現出一張臉來,一張形容枯槁、污穢不堪的臉。這個躺在泥地上的乞丐有氣無力地道:“今天沒被狗咬吧?” “嘻嘻!”小乞丐一屁股坐下,靠在斑駁的泥牆上,手插進襤褸的破衣裡搓泥垢,順帶抓癢,“老子厲害得很,怎麼會天天被狗咬?噯!”他看到就這說話間,大討嫌又要縮回破棉絮中去昏睡,忙道,“莫再睡啦,想不想起來吃點東西?”

沒有應聲。 “哎呀,你是不是要成仙呀?除了前天跟大前天,老子見你喝過兩口水外,好像就沒再望見你的嘴動過!”他見大討嫌合上了雙眼,遂自言自語,“天呀,怎麼像你這種什麼都不吃的人,那天怎麼還會有力氣,抬抬手就把黃老爺家的那條追著老子咬的大狼狗駭得夾著尾巴就跑掉啦?噯!”他去搖大討嫌,“反正你現在也沒事幹,乾脆,就把那個揮袖子駭狗的辦法教給老子算啦!這樣,以後老子再去討飯的時候,也就不怕那些狗會衝出來咬老子了。” 大討嫌無力地嘆了一聲:“小討嫌,我頭痛得很,不要吵我。” 見他確無傳授“駭狗絕技”的意思,小討嫌也不在乎,為消磨漫漫長夜,又道:“大討嫌,你老家在哪兒?怎麼我聽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唉!你倒是吭聲氣呀!”

“汴梁!” 小討嫌立刻驚叫:“哎呀,那麼遠?你爹媽都死了?所以你只好出來要飯嗎?” 大討嫌答:“沒!” “那……”小討嫌頗為奇怪,“你怎麼沒讓他們養你,倒混成這種樣子?” 大討嫌苦笑一聲:“我太討嫌了。” “哈,難怪你叫大討嫌,就像老子一樣,老子從小就討人嫌,所以個個都叫老子小討嫌。唉,老子也是沒辦法,如果老子有爹有媽,才不會跟你一樣的,跑出來當花子,就是賴也要賴在家裡。你說,老子的死爹死媽煩不煩,居然給老子起個'襪子打爛'的鬼名字,這是個哪樣鬼名字?咒老子是襪子?還要打爛?嗯,還是小討嫌這個名字好……”他絮絮地說著,抬頭看了看頭頂那一輪皎潔的明月和幾顆稀疏的星星,嚮往地道,“以後等哪天,老子大發了,撿著個金元寶,就……”

大討嫌頭腦劇痛。以後,自己早就沒有以後了!有的,只是過去! 在過去,有許多的雲、許多的風,更有許多的花和許多的夢,許多輕靈的舞姿和曼妙的歌聲,在那雲、風、花、夢中裊裊升起…… 在那至渺至茫、早已逝去的歲月裡,曾經有過那麼多的歡笑,也有過那麼多空靈蘊藉的夢想……而此刻,再回想起來,那些都只不過是一個個的夢吧?一個個飄飄忽忽、捉摸不定的春夢,在春日里、廣殿中、華簷下、繡榻上,引人情思,令人追想! “他媽的,老子這幾天是怎麼啦,動不動就會餓!真他媽的被人講對了,老子是越吃越饞,你是越睡越懶!”小討嫌從懷中掏出一隻燒雞腿,放在鼻尖前一陣猛嗅,不吃,卻遞到了大討嫌眼面前,“哎呀,油汪汪的燒雞腿,香得很哦,怎麼樣?來一個吧?”大討嫌答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輕輕搖了搖頭。

小討嫌眼珠子一轉,又掏出一個荷葉包:“燒餌塊呢?老子讓賣餌塊的老倌抹了好多的甜醬,還熱乎得很呢!” 大討嫌搖頭:“你自己吃吧。” 小討嫌似乎不放棄:“你是想吃點帶湯水的?燜肉米線行不?老子去給你端一個來?” 大討嫌仍搖頭:“不!” “那……那……”小討嫌一咬牙,豁出去了,“老子去給你炒一個'大救駕'來,那個東西貴得很哦!十文大錢才能要一個,老子也就是這兩天,才敢隔一天去吃上一個!” 大討嫌微覺詫異:“你這幾天遇到好心人了?討到很多錢嗎?” “哼!這世上的人,都是他媽的鐵公雞,有幾個好得跟你一樣?”小討嫌詭秘地笑了,“不過,憨包倒有,還是個老憨包。前些天,老子屎急了,順手拿個黃裱紙要擦屁股,就是那個你拿燒剩的木炭在上面畫了些符的那個破紙。剛要去一棵樹後面,這個時候,路邊上一個老憨包騎個毛驢,帶個小子,剛好路過,他一看見那個紙,突然就從毛驢上跳下來,才一下,就從那麼遠的地方衝到老子麵前,倒駭了老子一大跳。他兩隻眼睛都盯著那個紙,那樣子,倒好像前些天老子盯著那白花花的大米飯一樣。老憨包才看了一眼那個紙,口水就要淌出來了,他全身都在抖,就跟打擺子一樣:'這……張字帖小哥是從哪裡得來的?'哈哈,這個老憨包居然叫老子小哥,大討嫌,你說這個事情好不好笑?”

大討嫌不睡了,吃驚地望著小討嫌。小討嫌見他願意聽自己講話了,大為高興:“老子說:你管老子是從哪兒拿來的?這跟你有哪樣相干?老憨包的兩個眼睛好像都長在那個紙上了,他抖著問:'這張紙小哥賣不賣?'賣?有毛病啊?半個擦屁股的黃裱紙也可以賣?看他那麼喜歡這紙,老子一伸手,就給了他。老憨包可高興壞了,一邊忙著把紙接過去,一邊掏了坨銀子遞給老子。娘哎!老子打小長這麼大,從來也沒見過這麼大的一坨銀子,後來拿到城裡面去問老憨賊跟小醃榨,他們倆掂了半天,也搞不清這坨銀子到底有多重。管他媽的,反正從那天起,老子就發財了,馬上就買個燒雞,雞頭、雞屁股、雞腳桿給老憨賊跟小醃榨,其他的老子都帶回來給你,可你不肯吃。老子只好自己來,今天一個雞翅膀,明天一個雞翅膀;今天一個雞脯子,明天一個雞大腿……”

他正閉著眼,陶醉地哼哼,“小討嫌,”一直懶得連話都不想听的大討嫌忽然開口,“你總不成一輩子就要飯吧?有沒有想過要做點別的什麼?” “老子天生就是要飯的命!”被打斷美夢的小討嫌沮喪地垂下了頭,“不然的話,老子的死爹死媽,又咋個會給老子起個'襪子打爛'的鬼名字?” 大討嫌又問:“你想不想識字唸書?” “不想不想!”看小討嫌的樣,就好像大討嫌要讓他去吃屎,“哪樣紙糊遮煙、甜的嫌酸?老子聽聽都煩,不學!” 大討嫌一怔,立刻明白,他將“之乎者也,天地玄黃”說成了這樣,嘆一聲:“還是你聰明,人生煩惱識字始,不學也好!那你就喜歡要飯?” “他媽的,老子又不是生得賤,會喜歡天天看人家的嘴臉,遭人家的狗咬?可就憑老子這個樣子,除了要飯,還能整哪樣?”

“如果讓你挑的話,你想幹什麼?” 小討嫌又撓了兩下肚皮,偏頭:“真有那種好事的話,老子……嘿嘿,老子最想做的,就是城裡衙門裡的捕快!”說出夢想,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哦?捕快!”大討嫌沉吟。 小討嫌看他好像對捕快差使並不怎麼感興趣:“當捕快好呀!天天可以去抓人,抓著了鐵鍊子往脖子上一套,拉著就走,嘖嘖嘖!”嘬了嘬牙花子,“想想看,有多威風?而且,捕快進茶樓酒館,吃喝從來不給錢,街邊上那些賣的東西,看上哪樣拿了就走,也沒人敢跟他們要錢。唉,我爹上輩子冤孽事情做多啦,沒積德,生了老子做叫花子,他如果多敲兩個木魚,老子不就當捕快了?” 大討嫌問:“那小討嫌,現在讓你去做捕快,你去不去?”

“不去!” 大討嫌一怔:“為什麼?” “你都餓成這個樣子了,還有力氣拿老子開玩笑?你說讓老子當捕快,老子就能當捕快?你是皇帝老倌啊,說哪樣就是哪樣?” 大討嫌苦笑:“左右你閒著也沒事,明日一早,你幫我個忙吧!” “哪樣忙?” “城中太守府裡的一個人,欠了我一吊大錢,待會兒我寫張字據,你拿去找這個人,替我把錢要回來。”大討嫌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只覺聲促氣短,兩眼發黑。 小討嫌驚異得瞪大了眼睛:“你窮得連蝨子都不來你身上下蛋,居然還會有人欠你錢?”伸手一探大討嫌前額,“你沒發燒吧?” “你就幫了我這個忙吧!” 看著對方氣息奄奄的樣子,小討嫌心一酸:大討嫌快翹腳死了!他曾不止一次見過大小乞丐餓斃在街頭山溝,他們死之前,也都是這副有氣沒力、頭腦不清的樣子。可那些乞丐是因要不到吃的餓死的,大討嫌卻是有東西不吃,自己要活活餓死自己。這是個什麼樣的怪人?唉!說不定明天他就死了,算了,自己明天就去一趟城裡的“雞腳湯”(濟救堂)吧,那裡面的人倒還好心,專管收埋沒人管的野屍。

打定主意,他慨然答允:“你寫吧,明天天一亮,老子就進城去幫你討錢。噯,大討嫌,你就吃點東西嘛,你曉不曉得,你這副樣子,搞得老子都沒胃口,就有哪樣好東西都吃不下去。” 遊凡鳳、晏荷影在臧伯蘊貼身書僮的陪伴下,日夜兼程趕到了昆明東郊的黑龍潭,氣都不喘一口,就往那天臧伯蘊遇見了小乞丐的松樹林奔。但未過去多遠就沒法再走了,上千衙役捕快把整座山都圍死了,禁絕所有人等出入。才開口問一句,那胖衙役就橫眉愣眼:“走走走!這裡沒你的事,少來添亂!” 遊凡鳳的臉立刻拉了下來,一報名號,從懷裡掏出塊玉牌一亮,幾名衙役頓時嚇走了三魂七魄,急忙點頭哈腰,高一腳低一腳地把三人領到昆明太守何直望面前。待何直望大禮參拜過後,遊凡鳳問他是怎麼回事。

“回大人話,今天一早,濟救堂派人陪著這位小爺,”何直望一指坐在旁邊一塊大石上,驚疑不定的小討嫌,“來見下官,說是這位小爺手上有封寫給下官的信。” 小討嫌似乎明白了什麼:“哦;原來,欠大討嫌一吊錢的人,就是你呀!” 何直望不接他的話:“下官接過來一看,這哪是一封信,竟是宸王世子殿下千歲的一道手諭。世子殿下千歲要下官馬上安排這位小爺做我太守府裡的一名捕快,上面還有世子殿下千歲的鈐印。”說著,何直望已將那道“手諭”遞給了遊凡鳳。遊、晏二人一看,確是趙長安的字,所鈐的印文,正是那方小金印:宸王世子。不過印文黑色,似是用沾了水的煙灰將就的。 何直望道:“下官一看,天哪!殿下千歲的王駕竟已到了下官的地界上,急忙就傳齊了全城的人,趕來這伺候,可……” 遊凡鳳、晏荷影看了看這間逼仄骯髒、沒有屋頂、塌了半邊的士坯房,雜草叢生的泥地上,除了兩堆黑乎乎、氣味熏人的破棉絮外,再沒有別的了。晏荷影淚不能禁:他居然睡在這種地方! 何直望接著道:“下官現已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了,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把世子殿下千歲他老人家找到。” 小討嫌又插嘴了:“你們這忙進忙出的是在找蝨子?這蝨子還用得著找?老子身上就多得很……” 遊凡鳳看了看這個雲天霧地的小乞丐,走過去,蹲下身,和顏悅色地道:“這位小兄弟,你今早是什麼時候和大討嫌分手的?” “什麼時候?”小討嫌一撓後腦勺,“天一亮,大討嫌就催老子快點去討錢。走時,老子還把這個雞腿留了給他,可他又把它擱這兒了。”眾人這才發現,黑棉絮上,放著一隻黑褐色、異臭刺鼻的燒雞腿。 遊凡鳳又問:“他的身子好不好?” “好個屁!快嚥氣了,所以老子才會去雞腳湯找人收屍。沒想到,這個大老爺……”小討嫌望著何直望,“還真的欠了他一吊錢,老子先還以為,大討嫌餓得快死了,在說胡話!” 遊凡鳳目光閃爍:“小兄弟,這個大老爺的確是欠了大討嫌一吊錢,還不出來,現在讓你做捕快,頂那一吊錢的賬。你別哭,我們一定能找到他,不會讓他死了沒人收屍的!”遊凡鳳起身,問何直望,附近有沒有荒棄無人的破寺廟、道觀或者類似的地方。 何直望頗感茫然,還是一個老差役答應說,離此不遠的山頭上有個白蓮觀,因為鬧鬼,早就沒人了。 遊凡鳳遠望山頭:“好,我們現在就先去那兒看看!”但眾人趕到白蓮觀裡一看,什麼都沒有! 一天之內,他們在何直望的陪同下,把黑龍潭方圓二十里內所有可讓人棲身的破廟、道觀、山洞、廢亭全找了個遍,什麼都沒找到。以趙長安已極度虛弱的身子,決計不可能走出去多遠的,可怎麼就是找不到他的半分人影呢? 待天色將暮,遊凡鳳沮喪地嘆了口氣,讓早已疲累不堪的何直望帶著手下先回城歇息。何直望小心翼翼地問:“二位今晚不回城里安歇了嗎?” 遊凡鳳答:“不了,這附近有座破廟,今早我們去過,今晚我們就在那兒將就一宿,明天好接著找。”見二人的臉色都非常難看,何直望不敢多說,領著眾衙役與二人分手。 就一會兒的工夫,夜色已籠罩了山林。踏著厚厚的落葉,兩人拖腳,有氣沒力地向那座破廟走去。 “啪!咕嚕嚕嚕……”晏荷影一怔,隨即意會,是樹上的松果掉落,滾下了山坡。這種聲音,越發增添了兩人身周那令人心悸的寂靜。 穿過及膝的長草,山徑盡頭就是破廟大門。清冷的月光下,破廟山牆上,隱隱可見“筇竹禪寺”四個斑駁的大字。寺門兩側懸掛著一副對聯,上聯早不知所踪,下聯是: 數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酒凌虛,嘆滾滾英雄誰在?想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偉烈豐功,費盡移山心力,盡珠簾畫棟,卷不及暮雨朝雲,便斷碣殘碑,都付與蒼煙落照。只贏得,幾杵疏鐘,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 跨進大門,是一個蔓草叢生的寬闊庭院,再往前就是大雄寶殿。塵封的窗櫺透著股股寒風,還沒跨進門檻,“嘰!”自內躥出一個黑影,從二人的足邊閃過,嚇得晏荷影一個激靈,定睛一看,是隻老鼠。這時,“撲喇喇”一陣陰風,幾隻蝙蝠尖利地嘶叫著,鬼魅般從二人頭頂掠過,迅即消失在沉沉的暗夜中。 進去一看,殿正中供奉著金漆脫落的如來佛祖,殿柱、殿梁、殿角都結滿了灰塵密布的蛛網,已成了一條一條的神幔,在微風中緩緩飄蕩著。暗淡的光線裡,只見殿內一片昏黃氤氳,也不知是煙,是雲,還是霧? 遊凡鳳扯下一幅布幔,勉強揩淨一片地,又把兩個快散了的拜墊拿到殿外磕了灰,放在地下,讓晏荷影坐了,然後生火,再從隨身攜帶的包裹裡取出兩個饅頭,遞了一個給晏荷影。他低頭咬了兩口饅頭,抬頭,卻見晏荷影呆呆出神,手中的饅頭一口未動。 “荷官,別想了,快吃吧!” “叔叔,”晏荷影眼中兩顆清淚慢慢滴落,“一想起那兩床破棉絮和那隻雞腿,我……我就……什麼都吃不下去!” “唉!”遊凡鳳悶頭啃饅頭,過了一會兒,忽道,“這次要是再找不到他,荷官你也不用再這麼拖下去了,索性,你就回姑蘇去吧。” “不!” “三年了,也夠了,說不定……”他頓了頓,“他早就死了,這麼下去,白耽誤了你!” 晏荷影正心痛神傷,並未發覺他這話有什麼不對,只平靜但堅決地道:“不,他還活著,肯定還活著!他不會死的!” 遊凡鳳勸道:“可是,荷官,要找到他,也不曉得是哪年哪月的事,莫再死心眼了!” “叔叔!”晏荷影秋水般明淨的雙瞳淡定地註視著他,“我這一世,生生死死,都是他的人了!他活,我活!他死,我死!只要一天還沒找到他,我就一天只當他還活著。有那麼一天,若是老天可憐,讓我再見到了他,他……若真的是不在了,那……只求叔叔你把我和他葬在一處,那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遊凡鳳聽得雙眼發潮,忽將吃了幾口的饅頭一放:“我打點兒水去。”提了盛水的皮囊,不往外走,卻向後去,轉過佛龕,停住腳步,看著面前的地下,聲音發顫,“愣小子,剛才她的話,你都聽見了?” 愣小子?他這是在對誰說話?晏荷影一怔,突然騰地跳起,發狂般往後趕,只一步就到了佛龕後。只見在自己眼前,積了厚厚的一層灰的地下,蜷縮著一個人,一個披頭散發、面容污穢、衣衫襤褸的人! 這人身上的衣服早臟得沒了本來的顏色,衣襟、衣袖、衣擺全破得沒了形狀,左一條、右一縷地掛著;裸露在外的肌膚,結了厚厚的一層泥垢,十指已成了爪子。左膝下一個茶碗大的傷口,潰爛見骨,流著黃白的膿,滲著淡淡的血,雖離得那麼遠,也立刻就能聞見那股刺鼻的腥臭味。 她怔在那裡,心一下接一下地跳,怦怦的,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急,一直跳到了嗓子眼裡,馬上就要從口中跳出來,已經無法呼吸。她害怕極了,不由自主地哆嗦:自己眼前,已是阿鼻地獄!一個曾經那麼神采飛揚、清華飄逸的絕世青年,此刻,在經歷了種種人世間最殘酷淒慘的打擊和折磨後,已經成了這麼一副衰朽醜陋、哀頹絕望的模樣,已經成了一個污臟、噁心得令人無法目睹的廢物! 她腿腳酸軟,“撲通”跪倒在地上,然後手足並用地爬了過去:“尹……尹郎,是你嗎?”她爬到趙長安身邊,見他雖仍一動不動,但整張臉都扭曲了,如有個惡魔正掐住了他的脖子,要活生生地扼死他! “尹……郎!” “不能哭!”已搶到另一側的遊凡鳳沉聲道,“他快虛脫了!”說時出指如風,點中了趙長安的肩井穴,因他已看見,趙長安的手足已在痙攣抽搐。他小心抱起趙長安,快步到了火堆旁,把他扶靠在自己懷裡,取出“奪魂續命丹”,撬開已神誌不清的他的牙關,將丹藥盡數傾了進去,拇、食指貫注真氣,輕扣他下頜三寸處。同時晏荷影眼明手快,將皮囊裡的水往他口中一倒,這才將丹藥從已不會吞嚥的他的口中衝下了喉嚨。 然後,遊凡鳳掌心抵住他的後頸大椎穴,緩緩傳送真氣過去,助丹藥在他體內盡快生效。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工夫,遊凡鳳這才輕籲了一口氣,撤掌,解開他被封的穴道。 他知趙長安是因多日未進食,早已神虛氣脫,這時又驟遇刺激,震驚之下,立刻暈厥了。現自己已用真氣和丹藥護住了他的心脈,攝住了他的元氣,他的性命已無大礙,只須再吃點東西,馬上就能甦醒。於是他對捂著嘴早哭成了個淚人的晏荷影道:“莫怕,他是餓暈了,現在這條命已經搶回來了,只要再有點東西吃,就不妨事!” 晏荷影急轉念:吃什麼呢?一眼看見佛案上一個缺了幾個口的破香爐,有了主意:“我去弄點兒米粥來!”然後端起那個破香爐,疾步出殿。寺門外就有一流清泉,她洗淨香爐,盛了半爐清水,端回來放在火上燒開,從包袱中拿出炒米粉,倒了半袋進去,用樹枝攪成濃粥,然後取出從望郎浦帶回來的兩隻木碗,盛了米粥,兩隻碗、來回地倒,同時拿嘴急急地吹,恨不能馬上就將粥吹涼。待粥已溫熱,遊凡鳳扶著趙長安的頭,撬開他的嘴巴,仍依前法,晏荷影將粥一點一點地全餵了進去。 一碗餵完,晏荷影還要餵第二碗,遊凡鳳攔住:“不成,一下子吃得多了,只怕受不住!”晏荷影以前也曾聽說過,飢荒年中,有災民在討得食物後,一氣吃得太飽,稀薄的腸胃無法消化,當場就脹死了。於是她把剩下的粥放好,又將香爐洗淨,盛水在火上燒熱,用絲巾蘸了熱水,動作輕柔地為愛郎擦拭滿臉的污垢。她一邊擦,一邊落淚:他雙頰深陷,肌膚黑黃,也不知是因何而起的爛瘡,佈滿了脖頸和雙手,又是膿,又是血,又是熏人欲嘔的惡臭。聞著那股味道,兩人都覺噁心,但更覺悲痛:太慘了!趙長安竟已淪落成了這副樣子,實在是太慘了!可他究竟為什麼,要把自己作踐成這個慘樣? 晏荷影才拭淨他的臉和脖頸,正要換水擦他的雙手,卻聽他低低地哼了一聲,然後,雙眼張開了。雖然雙眼張開,但他神誌依然不清。兩人盯著他的眼看,但都不敢喚他,只怕一喚,他再受刺激,又會昏厥。 良久,才見他的眼珠微微轉動了一下。 “你醒了?”一聽遊凡鳳的這聲輕喚,他渾身一顫,如遭針刺,眼又閉上了,臉上顯出極痛苦的表情:“叔叔,你們為什麼要救我?”聲音嘶啞而悲傷。 “為什麼不救你?”遊凡鳳一怔,一直強抑著的火騰地躥了上來,“你為什麼要作踐自己?你瘋了?” “叔叔,叔叔!”晏荷影驚惶得連連搖手,“您不要罵他!他受不住!” 遊凡鳳咬牙,一忍再忍,總算平靜下來:“這三年來,看看你都乾了些什麼?好好兒的,你幹嗎要跑掉?” “我……心裡,實在是太難受了,有東西堵住了喉嚨,沒法喘氣,沒法吃飯,也沒法睡覺,成夜成夜地睡不著!” “睡不著?為什麼?是……因為子青姑娘嗎?”晏荷影咬著嘴唇,低聲問。 “是,可……也不是。”趙長安呆滯地望著殿頂,痛楚地說,“打從上官輕寒他們死了以後,我就睡不著了。叔叔,我睡不著,整個頭都在疼,刀戳劍刺的那種疼,疼得我要發狂,吃不下,想不了事情,連說都覺著費力氣。有幾次,走著路,一陣風吹過就暈過去了。等子青沒了以後,我越來越睡不著,頭越來越疼,不管周圍有人沒人,那些念頭、想法,都會像幾百匹受驚的野馬一樣,在我的腦袋裡面衝來撞去,讓我一刻也不得安寧。” 遊凡鳳問:“什麼念頭,什麼想法?” 趙長安仍然呆滯地望著頭頂:“我是誰?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上?人該怎麼樣活著才更像個人?我為什麼要受這些苦?自己苦,也讓別的人為我苦。活著到底有什麼意思?難道,活著就是要千方百計地糊口、睡覺,然後再吃、再睡,直到老死?這種活法,跟一頭豬有什麼分別?可就連一頭豬,活得都比我自在,它不用想什麼、煩什麼、顧慮什麼、擔憂什麼、傷心什麼,可我呢,卻天天難受得睡不著!” “你!”遊凡鳳語塞,良久,嘆了一聲,“你想那些幹嗎?你只要做好你的宸王世子不就成了?從前你不是做得挺好的嗎?” 趙長安神情漸漸激動,語氣也激烈起來:“可當我那麼溫良恭儉讓的時候,你們曉不曉得,我心裡有多厭煩?為什麼你們都要逼我去做我不喜歡做的事情?逼著我成為我不喜歡成為的人?我厭惡皇宮,厭惡那些爾虞我詐、陰險毒辣的人和事,也厭惡處置那些所謂的朝政國事。皇上逼我穿白袍,著金冠;侍從們逼我行止優雅,言語得體;太傅、少傅、太師、少師、太保、少保逼我做可垂範千古的聖人君子;天下的男人們逼我成為一個武功絕頂的高手;女子們則逼我做一個風流瀟灑的王子。我活了這二十六年,幾時曾做過我自己?什麼時候,曾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地過過一天我喜歡的那種生活?文采一流、武功蓋世、性情溫厚,這就是天下人眼中的我,他們希望我成為的我,可是,又有誰曾問過我一句,我是不是願意成為這樣的人?一個完美無缺、出類拔萃、萬世景仰的聖人?從懂事的那一天起,為了不讓皇上、大臣、叔叔、娘,還有天下的人失望,我竭盡全力地去做好每一件事,去討好每一個人,可到最後我才發現,我不可能做好每一件事,我討好不了這世上的每一個人,甚至於,我連我自已都討好不了!而聖人卻做成了,一個吃不下、睡不著、難受得要發狂的聖人!” 第一次聽他直抒胸臆,遊凡鳳、晏荷影都聽呆了。 “什麼三綱五常、孝悌忠義,什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什麼克己复札、存天理、滅人欲,我樁樁件件全照著去做了,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違拗,可到頭來又是個什麼結果?對皇上,我不忠!對娘,我不孝!對叔叔你們,我不義!對因我而死的那些人,我不仁!我是個什麼東西?一個多餘的人,一個禍害,一個使別人痛苦的廢物!沒有我,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家族被屠戮,也不會有那麼多的女子被姦殺……” “這都是蕭絢、趙長平作的孽!不關你的事!”遊凡鳳打斷了他。 趙長安拼命搖頭:“不!若沒有我,又怎會有那些事?我是個不祥的人!誰沾上了我,誰就要倒霉!荷影遇上我,天天以淚洗面;子青跟從我,才那麼點兒年紀就慘死了。我不停地做錯事,不停地後悔。從望郎浦回到中原後,我不應為了顧及禮教綱常,送荷影回姑蘇;上官輕寒七人死了以後,不應送她去東宮;在揚州,我不應狠下心,把子青送去給那個人面獸心的柳隨風;而我最不應該的,卻是死守自己的誓言,在太白峰時不及早用緣滅劍,若我一開始就用緣滅劍,趙長平和他的手下根本就攔不住我,那樣,我就可以帶著子青逃下山去,子青也就不會死……” 晏荷影珠淚崩流:“不,尹郎,那不怪你,信守然諾,本就是君子所為,你沒做錯什麼,不要再自責了!” 趙長安狂亂搖頭:“為了做一個君子,一個聖人,我害死了子青,害死害慘了那麼多的人,上天報應我,讓我吃不下,睡不著,讓我就這麼時時刻刻頭痛欲裂、神昏智亂地苦挨著,沒個出路!叔叔、荷影,你們是不曉得,看著街邊上的那些白痴、瘋子,我有多麼羨慕嫉妒他們?他們吃了睡,睡了吃,什麼都不用操心,而我呢?我的心卻沒有一刻是安寧的。三年來,我走遍了大江南北,找遍了那些傳說中有高人逸士的地方,為的就是能找到其中的一位,讓他給我一個安心的藥方,或是個不二法門。可是,我找不到!我的心沒一刻是安寧的!太苦了,這種罪,我實在是挨不下去了。” 遊凡鳳心中火起,冷冷地道:“我倒曉得一個地方,一個好地方,在那裡,你一定可以安心!” 趙長安先一怔,隨即呆滯地笑了:“對,叔叔說得對!那的確是一個好地方,一個能讓我永遠安心的好去處……” 話音未落,“啪!”一聲暴響,晏荷影驚得渾身一震,卻見遊凡鳳狠狠一掌摑在了趙長安臉上。這一掌才打上去,遊凡鳳立刻就後悔了,但見趙長安淡漠平靜,彷彿這一掌打的並不是他。看著他那副萬念俱灰、萎靡不振的樣子,遊凡鳳不覺也灰了心,想了想,扳過他那瘦得硌手的雙肩,凝視他的雙眼:“年兒,你不是自幼學佛嗎?佛家的第一大戒,就是戒殺生!自殺也是殺生,難道你要違背佛理嗎?聖人有云:行己曰義,順受曰命。義不可背,命不可違。你不能脫苦就當忍苦,不得解脫就應順受,你以為身體是你自己的就可隨意戕殘?你知不知道你是人!是人中的一個,你自殺就是殺人,你一生救人,何以到頭來卻要殺人?你憑什麼殺人?憑什麼要殺死一個好人?你以為,你真的一死就可安心了嗎?你能在你娘、我、寧致遠、荷官,還有……皇上的眼淚和痛苦中安心地去死嗎?” “正因為這樣,我才挨到今天不死。這三年時間裡,不知有多少次,我實在是熬不下去了,只想跳下山崖、投進湖里,好一了百了,求個解脫。可每一次,一想到娘、叔叔你、二哥、子青、荷影,還有……皇上,我又沒勇氣去死了!可是,於我現在而言,活著真是一種折磨呀,現在,我實在是挨不下去了。”趙長安勉力抬手,一捋耳後,立刻,一撮頭髮落在了指縫間,“每天都會掉這麼多!” 望著那撮大半已呈灰白色的頭髮,遊凡鳳、晏荷影悚然心驚,直到此刻,兩人才明白,趙長安所默默承受著的痛苦,到底有多麼深重! “好孩子!”遊凡鳳流淚了,把他的頭擁在懷裡,“可憐的孩子,活著確實是在受苦,可你也不能因為這個就去死啊!你已經為別人活了二十六年,可為了我們大家,再苦,你也得咬緊了牙關,接著挨下去。” 趙長安仍然搖頭:“叔叔,你不是我,你不了解我的痛苦。” “不錯,我不是你,不曉得你的痛苦,可叔叔的痛苦,你又了解多少呢?”趙長安語塞。 遊凡鳳道:“你現在才心如死灰,可你曉不曉得,在二十一年前,叔叔的心就已經死了!你曉得當年叔叔是怎麼進的宸王宮嗎?” 趙長安不能回答,他只知道,那是遊凡鳳掩藏得最深的一個傷口,一個他獨自忍受、不欲人知、永遠都不會癒合的傷口。遊凡鳳淒冷地笑了,緩緩抬頭,望著殿外那一輪淒迷的殘月,伸手一扯,一張面皮落了下來。 “啊!”晏荷影被嚇壞了,就在這一瞬間,在清冷的月色裡,她看見了一張這世上最最可怕醜陋的臉!這張臉,就像被人一把撕脫下來,用利刃來來回回劃了無數遍,又扔在地上,用腳反反复复地踐踏了個夠,這才又重新安放了回去。在趙長安的一生之中,他也還從未見過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張臉,就是在做最可怕的噩夢時也沒夢見過。他看著這張疤痕密布、皮翻肉綻、厲鬼般猙獰扭曲的臉,一時間,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 遊凡鳳將面皮又覆回去,遮住“鬼”臉,淡淡地道:“這臉,先用三面開刃的棱刀劃爛了,再在傷口裡揉進讓皮肉腐蝕的生石灰,然後再敷上讓傷口不能癒合的豬獾油,等膿和血都流得差不多了,上金瘡藥,讓傷處自然收口,才能成這個樣子!三十年前,我離開你娘,遠走天涯去搏取那虛妄的聲名,直到有一天,才終於發覺自己錯了!當時,我少年心性,總以為,在這世間,無論犯了何種過錯,都是可以彌補的。可等我終於趕回去後才曉得,天底下有些事,錯了就是錯了,再也沒有彌補改過的機會。事實上,世上的一切在做錯之後,都是無法彌補的!當年我曾經答應過你娘,今生今世我要一直陪伴她,保護她,現在雖然我不能再做表妹的丈夫,你的父親,可我卻還能保護你倆盡量不受傷害。於是,我就去見趙嘉德,要求做宸王宮的一名侍衛,以信守自己的承諾。但他認定了我這樣做是圖謀跟你娘再續舊情,他把我關進天牢,可卻一直下不了手殺我。一年半以後,他明白了,你和你娘確需人保護,而天底下最適合保護你倆的人就是我!他把我押到他面前,說答應我的請求,可他有一點放心不下。問我,若換了我是他,該怎麼做?我笑了:這太好辦了,陛下不放心的,不就是這張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臉嗎?只要把它毀了,不就成了?毀臉這活兒,也不須陛下動手,以免王太后日後曉得了會怨怪他。陛下只需為我準備一柄三棱刮刀、一斤生石灰、一升豬獾油就行了,其餘的事,我自己來!就這樣,我到了宸王宮。從那時起,人生於我而言,就只有痛苦,沒有歡愉,我苟延殘喘、毫無尊嚴地活著,也僅只是為了能親眼看著你和你娘能平平安安地活著,活得自在一點、體面一點、尊貴一點!” 晏荷影恐懼地閉上了眼睛:這是種什麼壓抑憂鬱的心境?這是種什麼悲觀無望的活法?而叔叔他就這麼著苦挨了二十一年!為了別人,絕望而痛楚地苦挨了二十一年! 趙長安驚悚了:萬萬沒想到,為了保護自己和娘,遊凡鳳,當年名動天下、風神秀逸、家資巨萬的江南逸士、人間散仙,竟付出了這麼巨大的代價——家族、名聲、財富、相貌,不!他是付出了一生,來為自己和娘而活著!在這麼偉大的犧牲精神面前,他慚愧了。但他不是遊凡鳳,也無法像遊凡鳳那樣痛苦地忍受,他早已身心交瘁,再也忍受不下去了!這種令人欲癲欲狂的日子,莫說是一生,就是一年、一月、一天、一刻,他都無法再忍受下去了!活著既沒有意義,那這種無謂的活著又能證明什麼?他已為別人活了二十六年,已經足夠了!不能為自己活,總能為自己死吧? 只看他的眼睛,遊凡鳳也知他在想什麼。他絕望了,緩緩放下趙長安,任他如一攤爛泥般委頓在地,起身,一步一步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向殿外走去,到了階邊,嘆口氣:“人各有志,不能強求!我已經盡力了,你愛上哪兒就上哪兒,愛幹嗎就乾嗎吧!” 趙長安從地上掙起,嚅動嘴唇,想對淚流滿面的晏荷影和背對自己的遊凡鳳說點什麼,可最終他什麼也沒說,只佝僂著身子,一瘸一拐地向殿外走去。 堪堪才走到階前,“不!”晏荷影發瘋般猛撲上去,拽住他,“我不准你走,不准你死!你到底還有沒有人心?我跟叔叔找了你三年,你看看,你看看叔叔他的頭髮!一大半都白了,為你急白的!你只為你自己活,你要為你自己死!你這個只顧自己、無情無義的東西!你今天不准走,就是死,你也得給我死在這裡!”她用勁一扯,趙長安一跤摔倒。她大驚,慌忙扶起他:“啊呀!我沒摔疼你吧?” “別管他!”遊凡鳳轉身進殿,“爛泥糊不上牆!”她淚汪汪地看看遊凡鳳,又看看趙長安,進退失據,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時,趙長安又慢慢爬起了身,她急了,一把攥住他的衣袖,如受傷的母獸般嚎叫:“你要是敢出去,我馬上就死給你看!”趙長安跌坐簷下石階,閉眼不再動彈。 兩天后,遊凡鳳步履沉重地走進寺門,望一眼蜷縮著躺在簷下石階上雙目緊閉、狀若死人的趙長安,輕聲問迎上來的晏荷影:“吃東西了?”晏荷影搖頭:“您走後,我把那碗粥熱好了端給他,他不吃,又拿了個饅頭給他,也不接,我只好擱那兒了。兩天了,他都不碰一下。” 看了看趙長安手邊那個已佈滿霉斑的饅頭和那碗已起了霉點的冷粥,遊凡鳳皺眉,嘆了口氣:“別燒水了,我們走吧。” 晏荷影一怔,咬了咬嘴唇:“叔叔您走吧,我不走!” “嗨!荷官,你想到哪去了?我是說,帶上他,咱們仨回城去。” “他……”晏荷影偷瞟一眼老僧入定般一動不動的趙長安,“願意跟我們走嗎?”遊凡鳳頗為後悔:“剛才我該叫何直望帶幾個人來,抬了這愣小子走。乾脆,我現在再回趟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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