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緣滅長安

第58章 第五十六章煌煌賽奇寶

緣滅長安 建安 10797 2018-03-12
駱家大院,寶津軒,七郡六十三鏢局總頭領“四平八穩”駱陽泰的巨宅。每年一度的賽寶會,都在這裡舉行。 此時天將薄暮,軒內張燈結彩,座無虛席,兩百多人匯集一堂。今晚盛會,雖然名曰只需是識寶之人俱可前來鑑賞購買,但實際上,真正能坐進來的,皆非無名之輩。非但有名,還要有銀,不是百兩千兩,也不是一萬兩萬,最少也得先交足紋銀十萬兩給主人駱陽泰做抵押,方有資格坐到寶津軒四圍的椅中。而若想坐到軒正中的八仙桌旁,則至少身家過百萬以上。 此時軒中人雖多,但圍坐在八仙桌旁的,卻只有九人。上首偏左一個麵團團、笑嘻嘻的中年人,正是威名素著的駱陽泰。他右手邊,是一個穿實地藍布衫、形容俊朗的枯瘦老頭兒,老頭兒雙手攏在袖中閉目養神,看那副風吹得倒的瘦樣,哪像個身家過百萬、大有來頭的人?

老頭兒身邊,是一個沉默寡言、形容平常的白髮老者。老者身側,坐著個面容俊秀的少年公子。那少年公子衣白袍,發金冠,手中輕搖描花灑金檀香扇,意態瀟灑,體態風流。只須瞟一眼,所有人也都明白他是在仿效誰。許是他那效仿頗有幾分成功,坐在他對面的一個中年美婦正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看。那種一瞬不瞬的看法,使得美少年甚為得意。 美婦身邊,是名神情剽悍、氣概鷙猛的錦袍漢子。漢子下首,是個十指肥如臘腸,上面至少箍了十八九枚鑲翠金戒,腰中係了塊面盆大的金嵌玉佩的衰朽肥佬。此時,這糟肥佬正一萬個想不通地看著坐在駱陽泰身右,亦是八仙桌上首正中最為尊貴的位子上的兩個人。這兩人,一個是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另一個是個眼細嘴扁、毫無看頭的少年書生。兩人的形容舉止尋常至極,隨便怎樣看,也不像是能拿得出十萬兩白銀的主兒。可這兩個窮酸,非但進了駱家大院,入了寶津軒,還坐到了八仙桌的主位!而自己,財名赫赫,在南方一十八郡提起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錢神顧千萬,也不過敬陪末座!不過,最令顧千萬想不通的,是兩人的衣著,這兩個窮酸俱是一襲青衫,下人的服色!

駱陽泰眼一掃軒中:“管家,人都齊了?” “回老爺的話,都齊了!” “好!莫讓諸位英雄前輩們多等,這就開始吧!” “是!”管家一敲身前的銅鑼,待嘈雜的軒中靜下來後,清了清嗓子,大聲宣示,“在座的各位老少爺們,盡可把自家的寶物拿出來,供大夥鑑賞出價購買。還是老規矩,所有寶物賣出後,誰人的寶物賣價最高,誰就是本次大會的狀元,賣價第二的是榜眼,第三是探花!若有人事後又嫌價高質次的,反悔不買,那他已交的十萬兩白銀就罰沒,由我家老爺送到黃河去賑濟災民。各位沒什麼話了吧?好,要沒什麼話,現在,賽寶會就開始!” “我是晉州的任天福,這次,俺帶來了這個!”坐在軒西的一青年一招手,便有四僕小心翼翼地抬上來一尊汝窯粉青紙捧奉華瓶。

此瓶高達一尺餘,釉色淡青中含有濃淡不等的綠色,光澤明亮,釉面梅花紋飾,正是那種“有蟹爪紋者真,無紋片者尤好”的上品。瓶底部滿釉,有“奉華”二字銘文。眾人觀賞之下,不由得都發出一片讚歎之聲:沒想到這次賽寶會,出手的第一件寶物就是世間罕見的珍品! 而在當時,有“汝、官、哥、鈞、定”五大名窯,已有“汝窯為魁”的說法。名人王世懋稱:“我朝窯器,以汝州為第一。”而汝窯的青瓷,更有“雨過天青”的美譽。汝窯是專為皇宮大內燒瓷的官窯,從哲宗元佑元年到徽宗崇寧五年的短短二十年時間,流傳民間的汝窯瓷器幾乎沒有。且汝窯一般沒有大器皿,高度沒有超過一尺的。而此時,矗立於眾人面前的這尊奉華瓶竟然高逾一尺,且無論釉色、胎質、造型俱無可挑剔。

但更難得的,是此瓶的來歷極其不凡。據說是入住乾清殿後的宸王世子,因日夜思念華年早逝的世子妃,茶飯不思,宮人束手,以至悒悒成病。在一個薄雪瀟瀟的夜晚,華服盛妝的世子妃翩然入夢,自言上天感其救夫的剛烈忠誠,已將她封為梅花仙子。今夜感世子對她的一片深情,遂乘夜雪前來相會,一訴衷曲,以償相思云雲。夢醒後,世子嗟嘆不已,遂命禦作坊燒製了一套十八件汝窯瓷器,每件瓷器底部均鐫“奉華”二字,睹物恩人,以寄託他對愛妃那一片地老天荒、至死不渝的哀思之情。 這個綺麗哀婉、繾綣纏綿的故事沒幾天工夫就傳遍了民間,沒少令那些繡樓少女、閨中少婦們迎風落淚,對月傷心。此前人們均只道這不過是一傳言罷了,現親睹實物,方才相信,原來,世上還真有這種“悠悠生死別經年,伊人魂魄來入夢”的千古絕唱。於是眾人爭相開價,都想把這尊平生僅見的奉華瓶收為已有。

“白銀兩千兩!” “兩千五十兩!” “三千!” “三千八!” 價格節節攀升,最後,此瓶以六千九百兩的高價賣訖。 之後,眾人都亮出了自己費盡心力收羅的奇珍異寶,一來,可藉此機會賣個好價錢,二來,也可趁機露露臉,炫耀一番。一時各式寶物琳瑯滿目地呈現在眾人面前,在灼灼的燭火下,散發出璀璨絢爛的光華。 眾人一邊品評鑑賞,一邊解囊收購,讚歎聲、品評聲、出價聲不絕於耳。駱陽泰見場面熱鬧,心中亦是說不出的高興。足足紛擾了近一個半時辰,眾多寶物方才都有了新主人。 但八仙桌旁的九人,卻是連一件寶物也未購進,甚至連一次價也未開過。這時,見寶物已出手得差不多了,駱陽泰咳嗽一聲,對美少年道:“皇甫公子,去年的賽寶會,你的那套唐宮御用五件,很是出了一番風頭,不知今年,你又有什麼難得的寶貨帶來?”眾人俱抖擻精神:真正的賽寶會,從這一刻起才算是開始了!

皇甫公子輕搖折扇,優雅地笑了:“這次本公子帶來的,不是物件,而是人!” 兩百多人均一怔,卻見他折扇一揚,便有他的一名家僕引進來一隊八名少女。八女年均十五六七,身著秀雅的褙子長裙,頭挽時新巧樣髮髻,上插名貴首飾,各抱持笛、簫、笙、胡琴、琵琶等樂器。 八女款款走到軒中,垂首站定,向眾人齊齊蹲身行禮,鶯鶯燕燕地道:“奴婢們拜見各位大爺!”舉止端莊大方,顯是經過了嚴格的調教。但眾人均想,八個會使樂器的少女,雖然長得齊整,但要說這也算是“寶物”的話,那皇甫士彬今年的這件“寶物”,未免也太不成樣子了! 這時駱家僕人已在八女身後放好了八張圓凳,八女坐下,開始吹拉彈奏起來。這一下,眾人的眼都直了。

原來,八女的樂器奏法與平常不同,竟是一樣樂器兩女伺候! 彈琵琶的,只用右手輕攏慢撚,而由坐在她左邊的另一女替她按弦;而替她按弦的女子,另一隻手又拉著自己的胡琴,又有另一吹笛之女為她按弦;而吹笛之女左手為她按弦,右手又要按自己笛上的聲孔……這樣交錯為用,居然不會跑音走調,糾纏不清。一時把眾人都看傻了。 “這玩意兒,叫'八音聯歡'!本公子花了五年的工夫,才把她們調教出來!”皇甫士彬見自己一出手就震住了全場,不禁瞇著眼笑了:去年自己只得了個榜眼,今年無論如何,自己也該拔了那頭籌,做狀元了吧? 眾人還是平生第一次看見這麼新奇難得的“玩意兒”,心道:這“八音聯歡”稀奇是夠稀奇了,可一般人家再是富貴,誰有閒情來伺候這“玩意兒”?且自己若把八女買回去,那老婆大人還不得跟自己玩兒命,家裡上演全武行?且只看八女的姿色,這筆賣價也不會低,軒中開得起這價,又玩得起這“玩意兒”的,除了顧千萬顧大財主,還能有誰?

而顧千萬也正作如是想:他的二十八名嬌妻美妾雖姿容姝麗,卻無一人有此八女韻致。八女若買回去,當府中有來客時,喚出來一亮,那還不得艷惊四座?人生一世,賺那許多白花花、黃燦燦的金銀來做什麼?為的不就是炫耀擺闊嗎?且八女白天可以侑客,晚上就伺候自己的枕席,這八個腰細膚白,一掐就出水的女孩兒,經以風流出名的皇甫公子親手調教,那床笫上的功夫想來也不會差……想到這兒,早年過七旬的顧千萬瞇眼笑了。他一抬佈滿老年斑的胖手,立於他身後的顧府管家明白主人的心思,忙揚聲高叫:“我家老爺出銀一萬兩!” “嘩!”軒中人都暗吃一驚:其時市面上,買一名姿質上乘的少女作婢,價不過銀十兩而已,就算這名少女再有出色之處,身價也不會超出銀二十兩。而這個顧千萬,開口就是一萬兩,顯然,對八女他志在必得。

八女一看,出價的竟是這麼一個俗不可耐、腦滿腸肥、坐著不動都呼呼直喘的禿頂糟老頭兒,無不花容失色。但自己既為奴婢,生來就是供有錢的大爺們淫辱玩弄的命,除了低眉順服,又能怎樣?眾人看了八女那盈盈欲泣的模樣,均覺不忍,但又幫不了她們,顧千萬想要的“貨”,誰能有這個財力跟他爭? “我出一萬一千兩!”忽然,有人開價。眾人定睛一看,竟是那個坐上首主位的細眼青衫書生!見他竟敢跟自己爭美人,顧千萬心中恚怒,肥手再舉。 “一萬二千兩!”顧府管家再次報價。 “一萬五!” 顧千萬的銀子,早就多得不知怎麼花才好了。去年春天,他與另一富商鬥闊,比誰“散銀”散得快,曾命人將兩萬兩銀子悉數打製成其薄如紙的銀箔,然後用筐抬上城中最高的奉聖塔,迎風一拋,不過片刻工夫,兩萬銀子就“散”得千乾淨淨,嚇慘了對手。未料,這時竟又有人來不自量力!他肥手再抬:“兩萬!”'?

“兩萬零一兩!”書生含笑,斜瞄臉色已有些發紫的顧千萬,“不管你出多少,我每次都比你多一兩!” “扑哧!”有人偷笑。顧千萬氣極:“好!那不管你出多少,老夫每次都比你多二兩!”駱陽泰一看,二人已不是買寶,而是在斗氣,不禁皺眉,正要設法解圍。 “兩萬兩!”書生身側的中年文士忽然笑接道。 “嗯?”顧千萬、駱陽泰及眾人俱一愕,他的出價怎麼反而低了?書生亦是不解:“叔叔?” 中年文士道:“公子,我報的兩萬兩,是黃金!” “嘩!”所有的人都失聲驚呼:兩萬兩黃金,其時市價為白銀二十四萬八千九百九十六兩八錢六分,以這個價買八個婢女,也太荒唐了!而八仙桌旁的人,除面色如板、不苟言笑的白髮老者外,其餘五人全笑了。 顧千萬是咬牙切齒的笑,皇甫士彬是勝券在握的笑,駱陽泰是驚奇萬分的笑,而一直閉目養神的瘦老頭兒,則睜開了眼,別有意會地一笑,中年漢子和美婦相視而笑:這回,顧胖子要出醜了! 顧千萬的一個肥頭,瞬間全漲成了豬肝色。 “老爺,”顧府管家小心翼翼,“咱們還跟不跟?” “跟你娘個胡騷屁!”顧千萬勃然大怒,“不跟,讓這小王八羔子買了去,讓這八個小爛騷貨,三天就伺候得他脫精死掉!” 文士、書生的臉俱一沉。文士冷冷道:“姓顧的,你那張嘴最好放乾淨些!”眼瞅對方不怒自威的氣勢,顧千萬頗覺氣沮,張了張口,卻再也說不出狠話來。 “我買八女,”書生冷笑,“不過是不忍心她們落到豬狗一樣的人手裡,被糟蹋了。”他接過皇甫士彬派人送過來的八女身契,伸到燭火上,“現在,我就還了你們八個的自由身,另外再給你們每人三百兩銀子,作為你們回家的盤纏。”話語聲中,一沓賣身契已化成了一縷青煙。一陣風過,紙灰紛紛揚揚地出軒而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好!”突然有人暴喝一聲,緊跟著,所有的人都拍掌附和,震天價地叫好。眼望此景,皇甫士彬眼珠轉了轉,忽揚聲道:“兩萬兩黃金我不要了,就權當是我跟二位做個朋友,送給二位的吧。” 軒中的叫好聲越發響亮了。駱陽泰掀髯笑道:“那皇甫公子今年的這個狀元,可就要當不成了!”皇甫士彬笑道:“無妨,能結交到這樣豪爽大氣的好朋友,我三生有幸。” 八女從震驚中醒來,“叮嚀咣啷”扔了樂器,撲到書生、文士膝前,磕頭大哭。書生慌忙離座,伸手相扶:“不要,不要,我一見有人對我磕頭,心裡就不舒服。”安撫了八女,對駱陽泰道,“駱老前輩,麻煩借您的筆墨紙硯和印泥一用。” 要的物甚很快送來,書生拈毫,信手在紙箋上畫了個花押,再從袖中取出一方小印蓋了,遞與駱陽泰:“駱老前輩,想煩您派幾個人,拿這個帶她們去城中的義興盛銀樓,取兩千四百兩銀子,分給她們,再為她們僱人雇車,各自送回家去!” “公子少年老成,慮事周全,安排妥當。”駱陽泰由衷讚道,“老夫這就派人送她們走!” 等八女哭著再次磕頭,謝恩離去,駱陽泰對中年漢子和美婦笑道:“管三爺、錦二娘,這次賢伉儷帶來了什麼難得的寶物,要讓我等眾人開一開眼?” 管三爺、錦二娘微微一笑:“我們帶來的,也是人!”駱陽泰一詫,笑了:“該不會又是八個女娃子吧?” “當然不是,要又是女子,那今年駱老爺子你的賽寶會,就該改成賽美會了。”管三爺爽朗的笑聲中,一陣嘩啦聲響起。眾人往園門口一看,全怔住了,只見六名精悍的壯漢手握鋼刀,推搡著一個五花大綁、身纏鐵鍊的少年拉拉扯扯地進來了。少年朱唇玉面,遍身錦繡,身形頗顯文弱,但面上卻是獰狠非常,見眾人俱注視著他,昂了昂頭,一副毫不在乎的勁兒。 駱陽泰也怔住了:這不是飛劍山莊老莊主東方笑天的心尖兒肉,寶貝獨養兒子東方漢麟嗎?怎麼今晚卻狼狽萬狀地被管三爺、錦二娘當做一件“寶物”,給繩捆索綁地押這兒來了? “這個畜生,就是'花間雙絕'中的南絕。”管三爺冷冷道,“我夫婦二人今天把他帶來,是要把他賣給座中各位,再由買下他的人,轉賣給他的仇人……” 他才提南絕,眾皆嘩然。原來,就在“迷情二少”被趙長安除去後不久,武林中又冒出了一對專以淫辱女子為樂的無恥好色之徒。二人一南一北,號稱“花間雙絕”,南絕在江南江北肆虐,而北絕則荼毒北方六郡。四年時間裡,不計其數的良家女子被二人禍害,逼得不知多少足不出戶的少女含恨投井,又有多少守禮謹嚴的婦人被夫家休棄後,無奈懸樑?兩人罪孽之深重,真正罄竹難書。 但二人自為禍以來,行踪詭秘,手段高超,以至於雖經受害者的家人多方打聽偵查,仍對二人的相關情形一無所知。受害女子的家人無奈之餘,給出了高額賞格:若有人能告知此二人廬山真面目的,每家願出銀五百兩相酬;若能將此二人擒住,送到受害女子家人手上的,每家出銀一千五百兩!據有人估計,被害的女子多達六百餘家,若真有人擒住這二人,那這一筆酬銀,足有九十萬兩之巨! 擒住雙絕是名利雙收之舉,既有巨賞可得,又有斬姦除惡的美名傳揚天下,武林中人無不怦然心動,一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但四年時間下來,雙絕仍時時為害人間,而那麼多的武林中人,竟無一人能探明雙絕的身份,更遑論抓住了。 這時管三爺說東方漢麟就是雙絕之一的南絕,眾人半信半疑,一直默不做聲的白髮老者忽問:“管三爺,那麼多的人,費了老鼻子的勁,也沒逮到'雙絕'的一絲半根毛,你怎麼就那麼肯定,東方漢麟就是南絕?” 管三爺道:“曾老爺子,管某既然敢這樣子說,當然有十成的把握,不然東方老英雄能饒得了我?實際上,我追查'雙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經細查,我發現,南絕跟北絕不同,最喜歡糟蹋還沒出閨閣的及笄少女,而在這些少女中,又最愛腰細膚白的。這人常在每月的初一、十五前後作惡,且在行淫時,還要服一種叫'登仙合歡散'的春藥。是以,上月十五,我就守在金陵城郊吳員外家的後花園裡。因他的四女兒長得膚白腰細;又剛年滿十五。果不其然,當夜南絕真的來了,一場好打,我不但拿住了他,還從他身上搜出了這個!”管三爺掏出個小瓷瓶一揚,“這就是'登仙合歡散'。且這畜生也親口承認了,他就是南絕……” 當他述說時,東方漢麟就滿不在乎地杵著,任六名大漢怎麼出力猛摁,他都死撐不跪。不管軒中何人,包括一些從前與他交好的,一看他,他就惡狠狠地一眼瞪回去,一副窮凶極惡、死不悔改的狠相。 曾老爺子又問:“那管三爺既抓住了南絕,怎麼不把他拿去領賞,卻押來這裡?” “唉,賞格高是高,可那些受害女子的家,天南地北,四處分散,我要押了他去,一是一家一家地順著收銀子太麻煩,二來呢,拙荊已有喜三個月了,”說到這兒,管三爺和緊偎他坐著的錦二娘對視一眼,兩人甜蜜一笑,“我要照顧她,就不好到處亂跑了。” “東方漢麟的功夫聽說不低,你現只拿牛皮筋跟鐵鍊鎖著他,只怕不成。” 管三爺笑道:“這位小兄弟,莫非你還沒瞧出來?他的武功,早被我用散功淨符廢了!” 眾人不約而同地想:咦,這可是樁三全其美的好買賣呀!若買下南絕,一來可幫管如磐的忙,送個順水人情給他;二來也有了行俠仗義的美名;三還有巨額酬金可拿。這種天上掉餡餅的買賣,自己要不做,那豈不是“憨子回鄉——傻到家”了嗎?於是眾人紛紛出二價,都想買下東方漢麟這個“大活寶”。 “二十萬兩!” “二十五萬!” “三十萬!” 駱陽泰心思:嗯,賽寶會開了那麼多年,還從來沒有一件寶物賣到這麼高的價錢。看來,管如磐這個狀元,不但今晚上是當定了,就是再過個五百年,只怕也沒人越得過去! “四萬兩!”有人慢吞吞地道。眾人一愕,這個出價最低的人,竟是皇甫士彬。見眾人均錯愕地瞪著他,他優雅一笑:“諸位,剛才我說的四萬兩,是黃金!” “嘩!”眾人又驚呆了,四萬兩黃金,就是四十九萬七千九百九十三兩七錢二分銀子呀!南絕按賞格算,頂多也就值四十五萬兩銀子,現皇甫士彬這樣做,那這筆本來划算的買賣,也就成了虧本的買賣了。俗話說得好: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生意沒人做。他怎麼啦?這麼虧蝕的事情,居然也要乾了? 見眾人眼珠都定在自己身上,皇甫士彬悠然一笑:“呵!是這樣,我有個過命的兄弟,新婚妻子過門才三天就被南絕侮辱了,結果,嫂夫人一剪子扎在心口上,讓我那兄弟差點兒沒瘋掉。我今晚買下他,是要把他送給我這兄弟。這才叫惡有惡報嘛!” “好!”軒中爆出震天價的喝彩聲。眾人全對他刮目相看了:真瞧不出來,平日以風流出名的皇甫公子,原來還是個仗義疏財、豪爽大方的人物。 “嘿嘿嘿嘿嘿!”馬上就要做成划算買賣的管如磐忽冷笑不止,“丁點兒小錢,就想成交?不賣!” 皇甫士彬及所有人俱一怔:“三爺,怎麼,不成?” 管如磐管三爺冷笑道:“錢太少了,皇甫公子要買南絕,要再加黃金四萬兩!” “為什麼?”皇甫士彬又一怔,不由得雙眉倒豎。 管如磐冷冷地道:“因為,今晚上,我賣的,不是南絕,而是'花間雙絕'!” 雙絕!軒中人都聽不懂了,剛才他明明還在說賣的是南絕,而且,確實也只有東方漢麟被他縛來了,可現在他卻又臨時變卦,獅子大張口,漫天要價! 見眾人皆莫名所以,靜坐在側的錦二娘笑了:“外子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南絕還曉得北絕是誰,所以,買下他,就等於買下南北雙絕!” 眾人都大吃一驚:南絕知道北絕是誰?果真如此,這可實在是一樁令人振奮不已的大喜訊。 “南絕,你那同夥北絕是誰?”當即便有好幾個人搶聲問道。 東方漢麟眼珠子一轉:“來這兒前,老子跟管如磐都說好了,現在除非他兌現約定,不然,老子絕不會說出北絕是誰!” “三爺,”皇甫士彬忽開口,“我就給你八萬兩黃金,買下此人!” 哇!眾人都被這個天價弄暈乎了,八萬兩黃金!那可是近百萬兩白銀呀,不要說是拿出這筆錢來,自己這一世,就是見,也沒見過這麼多的錢呀!可管如磐卻神色不動:“皇甫公子莫非就不想听聽,南絕說出北絕是誰後,再決定是不是要買他?” 皇甫士彬搖頭:“不用多此一舉了,把他押回去後,我會慢慢盤問他的!” “問出來以後呢?” “當然是把北絕也擒住,然後一齊殺掉,為天下除害!” “不!管如磐,你答應過老子的,老子要是說出北絕是誰,你就放了老子!”一直鎮靜自若的東方漢麟一聽皇甫士彬要殺他,立刻暴跳如雷,“今天當著這許多人的面,你要食言背信嗎?” 管如磐一窒,未及回答,東方漢麟又叫:“你要敢把老子賣給這小白臉,老子馬上就說出北絕是誰,再一頭撞死在這裡,讓你一分銀子也賺不到!” “你再亂叫,本公子就一劍宰了你!”皇甫士彬“刷”地一收折扇,拍桌怒叱。 東方漢麟眼露不馴的凶光:“你敢!你要敢動老子一個手指頭,老子馬上就告訴這全天下的人,那個北絕,就是……” 一直端坐不動的曾老爺子忽猛展身形,凌空一躍,端著的茶碗在東方漢麟面門前一迎,“叮叮叮”,響起一陣密如急雨般的細響,緊跟著,曾老爺子已翩然落地。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眾人不明所以,交頭接耳地互相詢問。曾老爺子才一站穩,就擋在東方漢麟面前,翻轉茶碗,明亮的燭光下,眾人俱看得清楚,一撮細如牛毛的漆黑毒針掉落地上。 “皇甫士彬,你要殺人滅口!”曾老爺子麵凝寒霜,刀鋒般犀利的目光逼視皇甫士彬。皇甫士彬臉色一變,旋即恢復正常:“曾老爺子,你這是說的什麼?我幾時要殺人滅口?” “幾時?剛才不是老夫手快,這些毒針,現都釘進南絕的額頭里去了!” “小白臉,你敢對老子下毒手?”東方漢麟跳腳咆哮,“你不仁,就別怪老子不義,現在,老子就說出來……” “刷刷刷”,皇甫士彬身形暴長,疾向他撲去。軒中人都看到,在那雪白的身影中還裹挾著一道光,一道比閃電還要亮、比驚雷還要快的光,劍光!三劍,疾刺東方漢麟面門、脖頸、心口三處要害! 曾老爺子冷笑,左掌後伸,將東方漢麟推開六尺,右手舉茶碗一迎,他的動作看似不快,但卻正好迎住了那狠逾驚風的三劍,漫空劍光立刻消失。原來,曾老爺子已用那隻普通的茶碗,套住了皇甫士彬千變萬化的劍尖! 但皇甫士彬的劍是一柄寶劍,鐵都能削,何況瓷盞? “叮”,茶碗四分五裂。曾老爺子不慌不忙,掌中內力一吐,碎瓷片已被他以“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向皇甫士彬臉上疾射過去。就這一眨眼間,兩人已過了數招,出手之快,認穴之準,反應之疾,端的令所見之人匪夷所思。 突然,有道銀亮的光暴漲,光未至,曾老爺子前額已感受到一股凌厲的殺氣,殺氣刺入他的肌膚,令他當即頭暈目眩。另一柄劍!原來,皇甫士彬的左袖中還藏著另一柄劍,他竟能雙手使劍,且看他這一劍的力道、方位、速度,都遠勝他的右手劍!這個皇甫士彬,竟是一個使左手劍的高手! “啊呀!”眾人的驚呼聲中,眼見這一劍馬上就要洞穿曾老爺子的額頭。 “呼”的一聲,忽然,管如磐一掌擊向皇甫士彬左臂,幾乎與此同時,一根彩綢卷住了左手劍的劍身,沒有一絲聲響,彩綢已被割碎,如千萬隻花蝴蝶在半空中飛舞。 但就在這瞬間,管如磐一掌已掃中了皇甫士彬左臂。皇甫士彬悶哼一聲,左手劍刺空,當下雙劍一展,分刺管如磐、曾老爺子。而他的隨從卻持短刀,趁混亂悄沒聲地去偷襲東方漢麟。但未等他撲到東方漢麟身前五尺內,眼前一花,錦二娘已笑盈盈地擋在了面前:“小兄弟,不去幫你家主子,卻急著來殺南絕做什麼?莫非你家也有女眷被他逼害了?”悅耳的笑聲中,彩袖揮舞,身形翩躚,已避開了隨從凶狠的五刀。 管如磐的“伏虎驚天拳”在江湖中聲名遠播,皇甫士彬不敢大意,以左手劍對付他。而曾老爺子的名頭,莫說皇甫士彬,就是軒中的所有人也從沒聽說過,是以一開始,皇甫士彬對他不免輕視。但才過了四五十招,他驚覺,面目平常的曾老爺子,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他左一掌,右一掌,上一掌,下一掌,掌掌內力奇勁,掌風刮得自己面皮生疼。糟糕!照這種打法,再過三五十招,自己非落敗不可。不成,為今之計,自己須先逃離這個險地再說! 他正急速地轉著念頭,忽聽隨從一聲怪叫,眼風掃處,見隨從已被錦二娘撂翻在地,動彈不得。他一發著了慌,猛一展臂,“刷刷刷”一連五劍,仗著劍利,將曾老爺子、管如磐各逼退五尺,然後足尖疾踮,凌空翻身,掠起四丈,劍光一閃,已到了東方漢麟的咽喉! 逃走之際,他仍不忘殺南絕!難道,他就如此顧念他那個“過命兄弟”的情誼,一定要為他手刃仇人?但武功被廢,絲毫動彈不得的東方漢麟忽雙臂一振,那些緊緊捆住他的鐵鍊、牛筋竟然就被他像撣掉幾片落葉般,全甩開了。 “呼!”兩根粗逾兒臂的鐵鍊砸向身在半空的皇甫士彬。皇甫士彬被這意想不到的變故弄糊塗了,急忙舉雙劍絞鐵鍊。但當鐵鍊被絞碎之際,他只覺雙膝、後背齊齊一麻,“咕咚!”已一頭栽倒在地上。 曾老爺子、管如磐、錦二娘和東方漢麟圍過來,微笑俯身注視他。皇甫士彬急怒交加:“你們這群瘋子,為什麼聯手暗算我?” “因為……”曾老爺子“嘿嘿”笑道,“你就是'花間雙絕'之一的北絕!” “你……你血口噴人!” 曾老爺子、管如磐還有揮舞雙臂舒筋活血的東方漢麟,一齊朗聲大笑:“你要不是北絕,那怎麼剛才'南絕'才剛要說出北絕是誰時,你就急著殺人滅口?” “我……我……”皇甫士彬語塞。 “鐵某人辦案,從來不隨便冤枉一個好人,當然,更不會輕易放過一個壞種!”曾老爺子在臉上抹了一把,一張面皮揭下,已現出一張眼如鷹隼、鼻如鷹鉤、目光如電、彪悍剛毅的臉來。 “金陵總捕頭鐵淳英!”軒中許多人都識得這張臉,不禁低聲叫道。 見眾人仍對方才發生的事不明所以,鐵淳英加以解釋:原來,早在半年前,他與管如磐等人就懷疑,皇甫士彬八成就是北絕。可苦於沒有證據,一直無法動手擒姦。後經仔細偵查,發現皇甫士彬跟南絕雖並稱“花間雙絕”,但南絕知道皇甫士彬的身份,而皇甫士彬卻對南絕一無所知。是以,他們就讓東方漢麟扮成南絕,再讓管如磐、錦二娘裝作要把他售賣,來誘皇甫士彬上鉤。皇甫士彬清楚南絕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唯恐他被別人買走,會洩露自己的底細,是以,無論管如磐出多高、多離譜的價,他都會將東方漢麟買下殺了滅口。所以,剛才他一出四萬兩黃金的天價要買“南絕”時,就等於承認,自己就是北絕! “這時,”東方漢麟笑道,“我再假裝要說穿你的身份,果不其然,北絕你就沉不住氣了!” “咯咯咯!”錦二娘笑聲如銀鈴,“北絕呀,今晚打一進來,我就一直盯著你看,你還以為,你真的像天下無雙的世子殿下呀,值得我一眼都不眨地死盯住看?其實,我是在看一隻快掉進機關的惡狼最後的得意樣子罷了!” “唉!”駱陽泰也笑,“這個捕狼的計策雖然高明,可也不是天衣無縫。就說廢了南絕武功這一條吧,既然他武功都沒了,那何必還鐵鍊、牛筋地把他捆得那麼結實?還有,若東方少俠跟管三爺你早有言在先,只要他說出北絕是誰,你就放了他,那你們還用把他帶到這兒來賣?” 鐵淳英承認駱陽泰的話不錯,同時指出,捕狼之計的漏洞還不止這兩處,但皇甫士彬因做賊心虛,愣是沒瞧出來。 “不過,還望四位來老夫這兒拿人的搞法只此一回,下不為例,不然,這賽寶會,生是要被你們給攪黃了!”駱陽泰看著幾名捕快進來,將面如死灰的皇甫士彬及他的隨從繩捆索綁地押到了軒中一側,笑嘆道。 鐵淳英拱手笑道:“多謝駱總鏢頭讓鐵某喬裝改扮,坐了八仙桌中的好位子,令北絕沒對鐵某起疑心,這才順利捉住了他。” 駱陽泰擺手:“哪裡,哪裡,鋤奸鏟惡,本就是我武林中人的本分,鐵捕頭不用謝。只是,委屈了東方少俠!” 東方漢麟“嗵”地狠狠給了管如磐胸口一拳:“好你個管老三,剛才把我捆得賊緊,弄得我現在還渾身到處疼,這筆賬,咱倆日後再算。”再一瞪鐵淳英,“今晚我捱的那些個斥罵和白眼,真比我三輩子加起來的還多。下次,鐵爺你就是給我黃金十萬兩,我也不來幫這種破忙了。我今夜聲名掃地,二嫂你別笑,”自己先撐不住笑了,“今後,我要是找不到媳婦兒,只怕我老爹、老娘會打上門來,興師問二嫂你這令我飛劍山莊三代單傳的獨丁斷了香火的不孝大罪!” “哈哈哈!無妨,無妨,東方少俠,你要找不到媳婦,只管來找老夫。”就這一會兒工夫,駱陽泰對他的才華、舉止、談吐、武功已是一萬分的欣賞,“老夫的四個閨女,個個都到了出閣的年齡,還沒婆家,東方少俠要有意,只管來挑,挑中哪個,老夫就把哪個許給你!” “嘩!”眾人轟然叫好。駱陽泰的四個女兒都是絕色,江湖中不知有多少少年子弟,盼著能做他的四婿之一。這天大的好事,現竟臨到了東方漢麟頭上,眾人又怎能不發出艷羨的歡呼聲? 東方漢麟一愣,眨巴著眼,只是發傻。鐵淳英、管如磐三步並作兩步趕過來,一左一右逮住他的雙臂,只將他往地下摁:“快,快跪下,叫老丈人!” 待他恭恭敬敬地行了拜見丈人的大禮,又改口喚了駱陽泰一聲爹,駱陽泰扶起他,掀髯笑道:“今天雙喜臨門,既擒住了北絕,老夫又得了個好女婿。只可惜,南絕仍不清楚是誰,還讓他逍遙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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