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緣滅長安

第50章 第四十八章殺子覆東宮

緣滅長安 建安 12012 2018-03-12
模糊的淚眼中,只見子青好像輕輕地動了動,還笑了一下。他一怔,隨即狂喜:青兒沒事,她只不過是受了那麼重的傷,叉淋了雨,又冷又困,睡著了。哦,我不能再大聲叫喊了,會驚醒她的。他柔聲低語:“青兒,好青兒,不等天亮了,現在我就帶你下山,回京城去。你撐著點兒,等回到王宮,一切就都好了!”說著,已被巨大的悲慟刺激得失去理智的他,抱著愛人,勉力站起。 “害我們在山底下好找,原來,殿下是跑山頂上來了!”陰惻惻的聲音中,五條模糊的身影將他圍牢,“人嘛,總是要死的,”一個人影嘎嘎陰笑,晃晃手中泛著寒光的鋼刀,“殿下又何必那麼傷心?哭得地動山搖的,倒好像怕我們聽不見。既然捨不得世子妃,那……我們兄弟幾個就也來做一回好人,恭送殿下上路,哈哈哈……”六七件兵器俱已高高舉起,“想來世子妃還沒走遠,殿下一定還能追得上,到了陰曹地府,倒正好可以跟她再快活快活。”

五人慢慢圍攏上來,這一次,趙長安無論如何也逃不掉了。這裡是山頂絕壁,他身後是萬丈深淵,他已無處可逃。除非從懸崖上跳下去,可這一次,他們就連這種機會也不會給他。因趙長平已下了死令,殺了他,然後提頭來領賞! 五人齊踏前一步,唇邊都露出了一絲微笑。辦完這最後一樁差事後,太子的封賞已足夠他們錦衣玉食地享受一輩子了。就像眼前將死的這個人曾經享受過的一般,從此不必再去過那種心驚膽戰、刀頭舔血的亡命生涯了。 黢暗的夜色中,比閃電還要亮的光一閃,那是七件兵刃揮出之際發出的光。凌厲的殺招,狠辣的出手,完美的配合,不留餘地的攻擊,天底下,沒人能躲得過五人聯手的一擊! 單刀劈出的一剎那,五人的頭領已在後悔:不該讓老禿去斬趙長安的臉!雙鉤一揮一錯,會把他的臉搞得血肉模糊,無法辨認。到時,如何向太子殿下交待,這顆面目全非的頭顱就是趙長安?但不容他多想,七件兵刃已要斬中趙長安。

但五人卻微微一愣,他們彷若聽到了一聲自遙遠的某個地方飄來的清冷的嘆息,隨即,五人眼前便有一痕水氣飄起,伴著這痕水氣的是花,萬千樹清麗如夢、美逸如雲的花,不是杏花,而是梅花!在五人眼前,在如銀的月光下、昏暗的夜色中,靜靜地綻放! 瞬間,萬千樹清絕、麗絕的梅花,一層層、一樹樹、一片片、一叢叢,綻放出在這個世上無以倫比、美絕人寰的姿韻。但在這美輪美奐的萬千花樹之間,卻有一痕清冽的水氣在繚繞。這一痕水氣,隱隱的,淡淡的,若有似無,是被寒風吹斜的雨絲嗎?那麼惆悵,那麼淒傷,那麼無奈,透著徹骨的悲苦和哀涼。 緊接著,正被這平生從未見過的美景所迷醉,被那深入骨髓的悲苦所黯然的五人,均覺咽喉已被這種悲苦輕輕地撫觸了一下。猶如午夜情人充滿了柔情的指尖,又似遠方高樓上那一縷渺茫的歌聲……

這就是“月下折梅八式”予人的沉醉,銷魂的沉醉!這就是世間無兩的緣滅劍擁有的溫柔,致命的溫柔! 世間無論何人,只須看到這萬千樹美逸如雲的梅花,和那在花樹間縈繞的一痕清冽水氣,便再沒有了憂傷,辭別了孤獨,更遠離了痛苦。有的,僅僅是那一抹令人痴迷、沉醉、銷魂的悵惘和清涼。 六個死人凌亂地橫在地上,濃烈的血腥味瀰漫在清冷的風中,讓人窒息。但趙長安無所謂見,無所謂聞,只抱著愛人,僵直地跨過這些屍體,往山下行去。 才出去不遠,他就被塊山石絆了一下,身一傾,子青就要脫手。他大驚:啊喲,不能撒手,那樣會摔痛她的!急忙摟緊子青。於是“砰”的一下,他自己重重地摔倒了。這一來,背上和左肩的創口又流血了。但他並不覺痛,先忙看子青:“青兒,我沒摔疼你吧?”見她面色雖然蒼白,但卻十分安詳,唇邊掛著一絲笑意,這才舒了口氣,心想:青兒睡著了,自己得小心些,像方才那樣莽莽撞撞的,若再摔上一跤,弄醒了她,那可怎麼得了!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留神腳下,繞開那些坑洼不平之處,同時,還要時不時抬頭,看一看那些飽蘸了雨水的花枝,以防積雨滴下來,打濕子青單薄的紗裙。這一來,費的工夫可就多了。就這麼深一腳、淺一腳地,直待東方天邊一絲晨曦顯露,他才走到了半山腰。 饒是他萬分小心,還是又摔了幾跤,還好,每次都沒摔到子青,更沒將她驚醒。他雖早已疲憊不堪,但當人到了極累、極痛苦、極虛弱時,反而卻不覺著累,不覺著痛苦,也不覺著虛弱了。他只是緊趕,想快點兒回王宮去,等回到王宮,就好了! 正吊著一口氣掙命時,路邊似有人在喚他。他側耳,是風聲?苦笑搖頭:唉!今夜自己得與青兒重逢,太過歡喜,卻誤把那風過花林聲當作是人。這時,聲音又響起來了:“殿下,歇歇吧,這樣趕路,不累嗎?”

又是風聲!他不理會,仍筆直前行。喚他那人一怔:咦?怎麼啦?他居然會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其實,方才當趙長安離他尚有百步之遙時,他就已望見趙長安了。他早算定,若要逃離,趙長安就只能走這條唯一的下山之路。是以,他並未上山去搜,而是守在這兒,以逸待勞。同時,又安排了二十名好手候在山腳下。諒趙長安再厲害,也決計不可能過得了自己的這一關,就算他衝過去了,山腳下還有二十個人在等著他呢! 儘管一切如他所料,當趙長安才一出現時,他仍嚇了一大跳。一時不敢確定,這個頭髮披散,滿身泥漿血污,眼神狂亂,懷中抱了個死人,一步一跌正向自己走來的人是誰。反正,無論怎麼看,這個狀若瘋子,瀕於崩潰邊緣的人,都不是趙長安!

他以前見過趙長安,即使是在他最沮喪、頹廢、絕望的時候,亦是風姿高雅,氣度雍容。可……那人怔怔地看著對方呆滯地向自己走來,他根本沒看見自己!若不是自己趕快往旁邁開一步,他就要撞上自己了,然後……他就過去了。 他不禁貿然開口,叫了一聲,可見趙長安不過猶豫了一下,復又前行。一時間,他倒疑惑了,這是玩的什麼名堂?莫非……驀地一驚:他早就發現自己了,故意裝出這麼一副狼狽萬狀的樣子來,好誘自己輕敵上當?可……自己若就這麼放他走了,卻似乎更加的不妥。他心一橫,不管了,今天就算兩人同歸於盡,但日後江湖中一提起來,能與趙長安浴血死戰的,竟是自己,能留下這萬世不移的名聲,就是死也值了。 一念及此,他不再躊躇,“呼”,一記大力開山掌疾拍趙長安後背,這一掌只用了五成的力。在出掌的瞬間,他心又虛了,怕對手會藉力打力,反擊自己。

但這一掌順利極了,“啪”,如擊敗革,趙長安往前飛跌出兩丈遠,在半空之時勉強側身,右肩肘撞地,然後“吧唧”一聲,摔在一攤泥水中。 那人一愕之餘,大喜。從這一掌中,他已察覺對手綿軟虛乏,的確是油盡燈枯了。見對手在泥濘中掙扎,慢慢撐起身子,還喃喃地說著什麼,凝神一聽,竟是:“青兒,你看我多笨,又摔了一跤,還好,沒摔到你。” 他大奇,上前兩步,試探地問:“殿下,您看不見老夫嗎?”卻見趙長安側耳,望著一株在晨風中簌簌輕搖的杏花樹,笑:“唉,這山上的風真大,老往我的耳朵裡灌!”舉起污臟不堪的袍袖,小心去揩子青臉上的一點兒泥跡,“我怎麼老是會惹得你哭?好青兒,莫再哭了……” “嘭!”那人獰笑,一腳踹中跪坐的趙長安。趙長安傾倒之際,一口血噴了出來。他雖倒下了,雙手卻仍牢牢地抱著子青,且仍十分小心地不讓她的頭觸到泥水。

那人不禁停手,他雖懼怕趙長安,但所懼的是他高超的武功和無雙的智計。是以在奉命來截殺趙長安時,已存了必死之心。但未料到,趙長安竟已成了這副模樣!他一生中殺人無算,而為了完成主子交付的差事,再狠毒陰險的手段他都使過,婦人、小孩也沒少殺。但望著此時腳下側臥泥漿中,已與白痴毫無分別的趙長安,他卻下不去手了:這樣左一掌、右一腳地毆辱一個無一絲還手之力又神誌昏聵的將死之人,算什麼本事? 他頗覺氣沮,一踢趙長安:“餵,起來,亮你的緣滅劍,用你的'月下折梅'劍法,跟老夫像模像樣地較量!發癲當不了死。” 趙長安痴望子青,一言不發。 “再不起來,老夫就卸掉你的膀子!”那人揮舞長劍,作勢便要斬落。

“哈!好了得的身手呀!原來,當今天下武功第一的,並不是趙長安,而是陸擎天陸大俠!” 那人一驚,身形陡振,長劍疾劃一個大圓圈,護住身前五尺處,同時已向後飛掠三丈:“誰?滾出來!鬼鬼祟祟的,算什麼好漢?” “我當然不是好漢了,好漢才不會左一腳、右一腳的,猛踢一個快死的白痴。” 那叫做陸擎天的殺手游目四顧:周遭靜寂無聲,清冽的晨風中,只有萬千花樹在簌簌輕搖,一陣風過,離枝而飛的萬千花瓣漫天而舞,飄飄灑灑,如當空下了一場花雨,那風致,說有多美就有多美。 陸擎天比刀刃還要鋒利的目光,在樹間枝頭、草中石後一寸一寸地搜索,他暴喝:“滾出來!” 無人應聲。他深吸一口氣,猛然前撲,一劍疾刺趙長安咽喉。夜長夢多,不能再心慈手軟了!

但就在劍尖剛至趙長安咽喉前三分處時,一團黑影“呼”地直奔他手腕。陸擎天一劍刺出之際,已高度戒備,此時冷哼一聲,劍尖反撩,已到了趙長安的額頭,劍尖距趙長安的喉嚨尚有三分,可距他的前額,卻只有一發之隔! 但黑影竟也當即改變方向,突然下沉,“啪”,鐵器相擊,陸擎天虎口劇痛,再看時,自己的長劍已只剩下劍柄、劍鍔,劍身已不翼而飛! 他大喝,掌力疾吐,劍柄、劍鍔疾砸趙長安腦門,蘊含了他十分內家真氣的劍柄、劍鍔,此時力道之狠,已不下一方重逾萬鈞的巨石。只須砸實了,趙長安的頭顱就會粉碎。他拋出劍柄、劍鍔的同時,雙足猛踹趙長安胸腹。這一連串動作,快似閃電,疾如驚風,今天,一定要殺死趙長安!這是主人的命令,他還沒有過完不成命令的時候! 在陸擎天的大喝聲中,一道灰影一閃,緊跟著他的雙足被什麼物事一托,身子已不由自主地向一側傾倒。但他反應奇快,身形離地尚有六尺,便一掌擊向灰影,同時左手一拍一株花樹,凌空轉身,飛掠四丈,已穩穩地立在了一塊青石上。 這時,他方見一個灰袍中年人站在趙長安頭旁,看著自己。他雖然在笑,但一雙眼中卻滿是厭惡輕蔑。他身後,還有三四十人——裝扮各異,形容不同,但人人俱英氣勃勃,精神抖擻。 陸擎天怒問:“你,你們什麼人?為什麼要救這個大魔頭?” “嗯?”中年人一怔,“救你?沒有呀!” 陸擎天怒極:“你?” 中年人犀利的目光一閃:“看來,陸大俠好像有點兒不高興,不太喜歡大魔頭這個稱呼。可看閣下剛才的所作所為,我倒以為,大魔頭這個稱呼配陸擎天陸大俠你,真是再合適也沒有了!” 陸擎天咬牙冷笑:“老夫是大魔頭?” “是啊!除了大魔頭,又有誰會對一個重傷暈迷的人,左一腳、右一腳地踢個沒完?” 陸擎天眼珠一轉,自道之所以如此行事,是為了替義兄謝赫清報仇。對趙長安這種大魔頭,犯不著講什麼江湖中的道義規矩。中年人冷笑,先不理他,令眾弟子速將趙長安送下山去救治。 “是!”七八人抬起趙長安、子青,拔步下山。陸擎天又驚又怒,便要阻攔。 中年人邁前一步,看似隨意,卻已攔住了他的去路:“陸大俠,莫急,莫看他們走了,等下,殿前司、侍衛馬軍司、侍衛步軍司三衙的數千官兵,還有六部九卿的百官,就都要趕來這裡,陪你一道,聊那誅除惡魔的大道理了。” “你?”陸擎天大驚失色。 “哦,對了,我還忘了。”中年人屈中指一敲額頭,“皇帝老兒也要來,御駕啟蹕,本是件很麻煩的事,可他好像特別特別寵愛宸王世子,一得到我遞的信,說他的心肝寶貝游春遇險,他馬上傾朝出動,領了全京城的禁軍,十萬火急地往這兒趕……”話未說完,就見陸擎天腳步移動,他忙大呼,“餵!別急著走呀!”身形閃動,擋住對方。 陸擎天咬牙:“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居然勾結官府勢力,助紂為虐?” “哼!我們堂堂四海會,從來不仰仗何方的勢力。” 陸擎天一愕:“你們是四海會的?” 中年人乾脆地答:“對!我是四海會東京分會堂主張涵!” “你一個小小的分會堂主,竟敢擅自……” “是我家少掌門令我暗中保護趙長安的。”張涵冷冷地截斷了對方。 “老夫不信,寧致遠竟會事先得知,昨夜趙長安會來這兒?” 張涵鄙夷地看著他:“哼,我奉令保護趙長安,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幾個一早,我得到訊息,說有人把趙長安誑到這兒,就馬上趕來了。只是剛才在山腳下,料理你的那二十個人費了點工夫,差點就讓你們的詭計得了逞!” 陸擎天臉色陣青陣白:“好!好!好!想不到,四海會居然也會跟朝廷同流合污,干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到底誰在幹見不得人的勾當?”張涵怒視神情猥瑣的陸擎天。這時,送趙長安、子青下山的七八人空手跑回來,道朝廷大軍到了。同時,眾人俱聽見山腳下金鼓齊鳴,喊聲震天,隱隱地還可見萬千旌旗在飛舞。 張涵問道:“趙長安呢?” “屬下們已把他跟那位姑娘放在路口,被先到的官兵抬去了。” 陸擎天心一沉,再不走就麻煩了,心念急轉,道:“張堂主,現在不是分辨誰對誰錯的時候,等下山被圍死了,我固然走不了,可張堂主跟手下的兄弟也難脫身,官兵的不講理是出了名的,到時候眉毛鬍子一把抓,大家都沒好處。現在,你我也不要再扯皮耽擱了,就快些一起走吧!” 張涵不禁猶豫,就思索的片刻,山下的鼓譟聲越發近了。當此緊急時刻,已不容他多作考慮,不管怎樣,陸擎天的話至少有一句是對的:官兵不講理,且皇帝又深恨四海會,這時再見到趙長安那淒慘的模樣,雷霆震怒,必會出以狠酷的報復手段,四海會可不能去觸這個霉頭。 陸擎天見他目光閃動,知自己的一番話已生效用:“張堂主,情勢危急,你我就此別過,如何?”張涵冷哼一聲,揮手,領著眾兄弟匆匆進了花林。陸擎天長出一口氣,忙折轉身,一溜煙鑽進了草深林密的山坡。 春細柳斜斜,煙雨暗千家。那一陣陣自遠方白雲深處吹送而來的清風中,夾帶著一絲絲令人陶醉的木葉的清香。但,東京北郊十里的一塊空場上,卻是淒風凜冽,籠罩著酷寒的肅殺之氣。 空場其實不空。此時在場上,一列列、一隊隊,整整齊齊地站滿了人。近萬人將這塊平日冷寂荒涼、人跡罕至的空地已擁塞得幾無立錐之地。 但那麼多人擠在場上,卻一點都不亂,更不吵。無論穿了多麼暖和輕軟的狐裘錦袍,每個人卻仍面青唇白,有人甚至牙齒相擊,發出“咯咯”的響聲,不是冷,而是怕,不是一般的怕,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懼! 雖已怕成了這樣,卻無人敢不來,更無人敢偷偷溜走,以遠離此時場中令人窒息的氣氛。因為場的四周已被三千禁軍圍住了。三衙的殿前司、侍衛馬軍司、侍衛步軍司都來了。禁軍傾巢出動,為的是助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的差吏、衙役,看押好場中兩千多待決的囚徒,並維持刑場的秩序。其實,秩序是無須維持的,雖要殺這麼多的人,且是以酷刑處死,卻無一介平民可來觀看。來的,是整個朝廷上下、六部九卿的所有大小文武官員。 此時,眾官員、王侯公卿分成三路,列隊侍立在刑場的東面,死囚則押在西邊。南面是一座以明黃繡龍錦緞張搭的巨大帳幕。帳中地舖九龍明黃軟毛毯,上面並排放置兩案兩椅,分別是金絲楠木雕飛龍御案,九龍戲珠金交椅。 皇帝坐在正中的金交椅上,面黑似鐵,目光如出鞘的鋼刀,冷冷地望著前方。他身側,形銷骨立的一個人被包承恩抱扶著,斜靠在寶座上,這人著雪白的繡六團盤龍的輕紗絲袍,頭簪纏龍遠遊冠。 帳前是五座木柴堆成的高台,高台上設木架,架裝轆轤,垂下麻繩。每張台旁均靠著一張長梯,五張台中,以正對皇帳的那座最高,比其餘四座足足高出了三十尺。 所有人都望著五座高台及台東側那個長逾六丈、寬四丈五、深、達三丈的大坑——埋屍的深坑。這個與皇帝並坐的青年,卻目光恍惚地望著那兩千多將死的囚犯。 死囚被分成五大列,最外面是東宮的四翼侍衛長及侍衛一千一百人;中間是東宮的官員二百餘人;距這些人不遠處,是東宮的太監、宮女、雜役六百人;再過來,則是趙長平的妃嬪;除奉皇帝特旨,被另行關押的晏荷影外,趙長平所有的妃嬪都被押來了,而距禦帳最近的,則是孩子,十六個趙長平的子女! 這群孩子最大的不過九歲,而最小的兩個還是襁褓中的嬰兒。此時,兩嬰被乳娘抱了,亦候在死囚的隊列中,等著那可怕一刻的到來。 兩千多死囚中,以這十六個孩子的情形最為淒慘可憐。雖然都未上綁,且仍衣綾羅、佩金玉,但儘管年紀幼小,卻也大多明白,他們馬上將迎來多麼可怖的命運。孩子們眼中流露出來的驚悸和恐懼,令鐵石心腸的人看了亦會墮淚。是以,沒有一個人有勇氣去看一眼這群將死的孩子們。 除了趙長安!實際上,從被半抬半抱地撮弄在寶座上後,他的目光就一刻沒離開過這群孩子們!可……他真的是在看嗎?他的眼神空洞洞的,與一個死人沒有分別。他像是在看,可……又不像是在看。 皇帝一瞥如被抽筋斷骨、勉強侍立御案一側的趙長平,嘴角牽動,陰森地笑了:“傳旨,把犯人押上來。”一太監出帳,尖聲宣示他的口諭。押上來?犯人不都在場中了嗎?還要押誰上來? 靜寂如墳場的刑場北邊傳來一陣車輪輾壓地面的隆隆聲,然後,四輛囚車緩緩進來了。一見車中情形,刑場上頓時傳出一陣潮水般的驚恐之聲:眾人全駭壞了! 車內四囚,竟都用一個生鐵鉤穿透背肌,懸吊在車欄上!鐵鉤鏽跡斑斑,顯然,四囚被這樣吊掛著已非一日兩日了!雖未銜枚,但四人卻連一絲呻吟都沒有。他們的嗓子,因日夜嘶喊,輾轉哀號,早都啞了。此時,柳隨風、杜雄、安同誠、倪太醫已無人形,如同四塊形狀奇異的干肉,偶爾抽縮一下手腳,轉動一下畸形的身子。此情此景,令觀者無不喪膽。 “啟奏皇上,人犯押到!” 皇帝冷酷的聲音傳出:“行刑!” “是!”一十六名劊子手衝到囚車前,將四犯拖拽而出,帶到四座稍矮的柴堆下,先拔掉他們的頭髮,是硬生生地扯落!鵠立的萬人俱看得清楚,沒拔幾下,柳隨風前額的一塊頭皮便隨著頭髮撕脫了下來。立時,黏稠烏黑的血糊滿了他的半邊臉。如此的慘痛,他居然既未慘號,更不掙扎。在那早已面目全非的臉上,竟然沒有一絲表情!正是這種沒有表情的表情,嚇哭了年歲稍大的七八個孩子。稚嫩的童音,在寒風中無力地飄浮著。 癱靠在包承恩懷中的趙長安目光空洞地望著哭喊的孩子們,手中緊緊地攥著一方絲巾,沾滿了褐紅血漬的絲巾。這是在為子青更換公主服禦,要將她大殮入棺時,在她貼身的衣袋中發現的。本來柔滑的絲巾,因了她心口的鮮血而變得有些粗硬,絲巾右下角,是用黃金絲線精心織繡的一條栩栩如生的昇龍。 這是趙長安的絲巾!在才識得子青的那個夜晚,是他遞給她,讓她拭淚的那塊絲巾!沒想到,就是一方舊絲巾,子青卻將它視為生命,將它揣在心口處,用自己的身體溫暖它,也讓它溫暖自己…… 一見宮女呈上來的這方舊絲巾,被四名太監攙架著立於棺槨旁的趙長安當即癱軟了,死命攀住棺沿,不讓封棺:“別讓她躺在裡面,她沒死,只是睡著了!滾!滾開!沒用的奴才,別蓋這個破蓋子,她怕黑!怕黑!你們不曉得嗎?……”他瘋狂地拳打腳踢,但卻被趙長佑、趙長僖和六七個身強力壯的侍衛七手八腳地抱牢了,只能眼睜睜地、無助地,看著浩浩蕩蕩的出殯行列從自己的眼簾中消失…… 皇帝口諭:“一定要讓他看著大殮!讓他看著封棺!讓他明白,奉華公主的的確確是已經死了!永遠、永遠也回不來了!” 攥著絲巾,他深深體會到了那種永遠愧對所愛的悲慟和永遠無法彌補的歉疚,他的心全碎了:天哪!青兒與自己相識一場,相知一場,又為自己付出了一生,可自己卻給過她什麼呢?一方舊絲巾!僅僅是一方舊絲巾而已! 柳隨風等人的頭髮已全被扯光,舌頭也已拔掉。於是,兩名劊子手登上長梯,待到柴堆頂端,將係於轆轤上的繩子拋下柴堆,下面的劊子手將繩子一端系上特製的鐵釘,然後穿過四犯下頜,反縛住他們的後背。柴堆上的劊子手開始絞動轆轤,那吱吱扭扭的聲音,令聞者無不雙股戰栗,有的人屎尿齊流,更有人昏暈倒地。 沒人說得出,將四犯絞上柴堆費了多長時間,在這種時刻,一切都模糊了,眾人眼中,好像什麼都看見了,可又好像什麼都沒看見。可自己真的聽清、感受到了嗎,那殘忍、恐怖、令人發狂的感覺? 所有人,都寧願那直透心底的感覺是一個幻覺,一場噩夢!孩子們的哭聲,一發淒慘了。 趙長安耳中灌滿了孩子們的哭聲;心裡沒有一點儿知覺:青兒走了,真的走了!可絲巾上的淚痕,那在無數個不眠之夜,在寂寞空庭中暗灑閒拋的她的淚痕,卻又在哪裡呢?是不是已被她的碧血,那曾鮮活了她生命的碧血湮沒了? 他曾經跪坐殿中,跪坐在空曠得能使人發瘋的大殿中,點燃了上千支巨燭,在明亮得無法睜眼的燭光下,細細翻尋,來來回回地翻尋:怪了!絲巾上怎麼就是找不到青兒的淚痕?這可實在是太奇怪了!如癲似狂地翻找了幾天后,終於在一天夜裡,他恍然大悟:嗨!自己真真昏了頭了。絲巾上根本就沒有青兒的淚痕嘛!她早就不哭了,她那麼乖巧馴順,又那麼體貼心疼自己,自己曾對她說過,自己不喜她哭,怕見她哭,懼聽她哭。是以,溫柔而善解人意的好青兒,自己視若生命的青兒,就再也不哭了。當然,在絲巾上,自己亦就找不到她的淚痕了! 一想到這一點,他便欣慰地笑了,然後,用絲巾死死地摀住雙眼,想這樣來阻住淚水。但決堤般的淚水仍從絲巾間、指縫中奔湧而出,打濕了衣襟,浸濕了錦被,還有床帳、鴛枕。 日夜守候在殿外不眠不休的尹梅意和眾宮女太監,聽到那比野獸臨死前的嗥叫還要慘厲萬分的嚎哭聲,全嚇壞了,撞開殿門,衝進來,跪在床前,擁著他的雙肩,搖晃哭喊,乞求他不要再哭,不要再喊,不要再死死地攥著那方該死的絲巾,不要再這樣往死裡作踐自己…… 青兒!青兒!你看我多沒出息,我不讓你哭,而自己卻莫明所以地在這裡痛哭!我哭什麼?我有什麼可哭的?我有什麼值得哭的? 血淚相和流!他將絲巾舉近眼前,細細端詳:這上面一片片、一塊塊,濕濕的、潤潤的是什麼?血?淚?青兒!青兒!我這樣子哭,你會生氣嗎?不,你這麼溫柔,又怎會生氣?更不會生我的氣。聽到我這種哭法,你一定也會很傷心吧?是我不好,我又惹你哭了!這絲巾上,新沾染、新濡濕的,不是我的,而是你的淚吧? 他慌忙收淚,心裡在笑:青兒,你看,我沒再哭,我已經笑了,你一定很喜歡我現在這樣吧?蠻開心、蠻適意、蠻討人喜歡的樣子!我笑了,你定然也笑了吧?這多好哇!可既然咱們都已經笑了,卻是誰,還在那兒哭個不休?他皺眉,側耳,想弄個究竟:是誰,在大傢伙都歡歡喜喜的時候,還不合時宜地哭泣? 柴堆上,柳隨風四人已被砍斷手腳,摳出眼珠,剖開腹部,拽出腸胃……四人的臉上一直毫無表情,此時,卻忽然都有了表情,一種放鬆、欣愉,甚至是帶著一絲笑意的表情。呵!終於解脫了!在熬過了無數輾轉哀號、求死不得的日日夜夜後,現在終於解脫了! 劊子手從柴堆上下來,然後四面縱火,烈焰騰空。透過火光和煙霧可以清楚地看到,四人先是渾身鮮紅,接著紅色褪去,變成焦黑,然後化成了深灰色。那是已經燒到骨頭了。最後,骨頭匍然散落。待劈啪大響的柴堆終於燃盡,漆黑滾燙的焦土上,就只剩下幾段焦枯的木炭和一些灰白的粉末。 “把灰燼全鏟起來,撒到東京九門的路口,讓萬人踩踏。讓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記住,敢冒犯朕的宸王世子,會有個什麼樣的好下場在等著他們!”陰冷的話聲中,皇帝恨毒的目光落在汗出如漿的趙長平身上,“知道最高的那堆柴是留給誰的嗎?” “世子殿下饒命呀!”突然,趙長平跪倒,對趙長安聲嘶力竭地哀求,“殿下,奴才已把馮先生送回王宮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救救奴才,饒了奴才吧!奴才錯了!以後,奴才再也不敢冒犯殿下您了!” 趙長安嫌惡地把頭扭朝一邊,就是這個人,既毀了青兒,也毀了自己,他為何要對自己下跪?為何要用那種淒慘已極的眼神和嗓音向自己乞求?真煩哪!快點,快點讓他閉嘴,這樣,大家就都得安寧了! 趙長平猛力叩頭,因用力過大,在厚軟的毛毯上竟也磕腫了前額! “起來!別求他!死得硬氣些!”待死的宮女群中,一個高亢嗓音尖利地喊,是毒傷初癒仍虛弱無力的蕭絢! “把這個女人拖出來,待會兒跟東宮的官員一同處死!”殿前司侍衛拽出被牢牢綁縛著的蕭絢,將她推搡到東宮官員的隊列中。見哀求無用,趙長平放聲大哭。 皇帝一眼都不看如喪考妣的他,抬手,御前太監忙躬身上前。 “傳朕旨意,”皇帝用保養得極好的小手指指甲尖撣去案上的一隻小飛蟲,“東宮所有的侍衛車裂;官員腰斬;宮女嬪妃絞決;小東西……”說到這兒,他不禁皺眉,“灌鴆!等處置完他們,最後再來伺候這個不睦不義的畜生!” “是!”太監到帳外,大聲宣示諭旨。兩千罪囚雖早知必死無疑,可此時真聽到了行刑的旨意,仍不禁嚎啕。一時淒厲的哭喊聲震天動地,尖錐般狠刺每個人的耳膜。 忽然,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孩子群中躥出來,向禦帳奔去。眾人一愣神間,這個小小人兒已撲到了帳中,被厚軟的毛毯一絆,一跤摔倒,趕緊膝行幾步,爬到趙長安膝前:“柿子蝦蝦,柿子蝦蝦……”小手已拽緊了他的袍袖。 趙長安恍恍惚惚地望出去,認得他是趙長平的第十子,年方三歲,乳名扶蘇。趙長安素來喜愛孩子,小扶蘇長得粉妝玉琢,聰明可愛,趙長安對他鍾愛有加,常常一見到了就抱在膝上逗弄玩耍。一次還把自己的一串壽山艾葉晶珠串給了他。此刻,晶圓玉潤的手串就纏在孩子的腕上,在陽光下,閃爍著亮麗誘人的光芒。 孩子吐字不清,把“世子殿下”喚成了“柿子蝦蝦”。雖稚氣無知,但方才柳隨風四人的死狀已令他深受刺激,這時見兄弟姐妹及一眾大人們都失態嚎哭,他嚇壞了,急欲找一個依靠,再也顧不得大人時常教誨的不許亂說亂動的規矩,才突然跑過來,要從趙長安這個常常笑容滿面又頗為疼愛自己的“柿子蝦蝦”這兒,尋求一點庇護和慰撫。 “柿子蝦蝦,我怕,我怕呀!”孩子小嘴一扁,也哭了,“柿子蝦蝦,抱抱我,抱抱我。”趙長安一怔,隨即下意識地伸手。皇帝一拍御案,怒叱侍衛來把孩子弄出去。兩名如狼似虎的侍衛大步搶進'帳來,攥住了孩子細弱的胳膊。 “柿子蝦蝦!”驚恐萬狀的孩子要抓趙長安,但撈空了,亂晃的小手卻拽住了一樣物事,軟軟的,柔滑的,還有一絲暖意,這是一方絲巾!趙長安一愣,便往回奪,這是青兒留給自己的唯一的一點念想了,可不能連這一點念想也失去了!但孩子卻死死拽住絲巾的一角不撒手,用力踢騰,大聲哭喊,不明白對自己一向呵護備至的“柿子蝦蝦”為何不抱自己,而那兩個凶神惡煞般的大人把自己雙臂扯得生疼時,“柿子蝦蝦”也不喝退他們? “柿子蝦蝦……”孩子清亮無邪的眼中滿是驚恐。 兩侍衛稍一用力,就掰開了他緊抓著趙長安袍袖的左手,跟住輕輕一勒,就要將這個雙腳亂蹬、哭得令人眼紅鼻酸的孩子抱出帳去。可絲巾一角仍被孩子牽拽著,趙長安急忙站起:這樣會扯爛絲巾的! “站住!”皇帝打雷般一聲大喝,以為他要搶孩子。趙長安一驚,不由得頓住腳步,“嘶!”一聲輕響,絲巾已被撕成兩半! 哭聲中,被侍衛夾在腋下的孩子揮舞著半方絲巾,已被帶出帳去了。趙長安迷惘地望著那不住搖晃的半方絲巾,這……是青兒輕舞時揮起的衫袖嗎?那麼輕靈,那麼飄逸,那麼柔和! 忽然,不知從哪兒,傳來了一陣渺茫的歌聲:“……起舞不辭無氣力,愛君吹玉笛!” “皇上!”趙長安一把推開扶抱著他的包承恩,疾轉身,撲跪案前,“皇上不能殺他們!”皇帝一愕:“你這是做什麼?” 他叩頭:“臣請皇上收回聖命,切切不可妄殺無辜!” “無辜?”皇帝又驚又怒,“世子長安,快起來,你在說什麼?” “皇上!臣現有一事不明,要求教於皇上!” “什麼事,等行完了刑再說!包承恩,立刻傳朕旨……” “皇上!”趙長安大聲打斷,“臣不明,今日皇上為何要大動肝火,濫殺太子殿下和他宮中的人?” “為何?”皇帝用力一擊御案,“因為他作惡在先,意圖殺你!” “皇上錯了。太子殿下待臣一向寬厚仁慈,從無嚴苛之處,更遑論要殺臣。莫說是太子殿下無殺臣之心、殺臣之行,即便是有,那也是臣侍奉不周,有該死之……” “啪!”皇帝拍案,中指上戴的一隻鑲貓眼石翠戒應聲粉碎,“閉嘴!瘋子!” “臣沒瘋,臣現在心裡清楚得很……” “包承恩!”皇帝不理他,“送他走!即刻傳轎,送世子回城去,他傷得太重,頭腦不清醒。” 趙長安使勁一掄,甩開了包承恩和三四名太監:“皇上,您今天若是定要行刑,臣願與那些死囚一同領死!” 陪趙長安一同跪著的包承恩偷覷,見皇帝左額處青筋暴突,眼角皮膚抽搐,牽動半邊臉都歪了,怒容十分嚇人。他四肢發軟:這是皇帝盛怒已極的情狀。這副怒容,自己從十三歲跟從服侍他起,至今逾二十八年,只見過兩次。一次是在二十四年前,當時已是廢太子的皇帝在得知他的四弟,宸王趙裕仁將迎娶尹梅意時;另一次,則是在十一年前那個隆冬的凌晨,趙長安自承偷吃了皇族大祭的“福祚”時。但,今天……他忙去扶趙長安:“老爺子,莫再說了,快起來吧!” “不!”趙長安輕輕推開他,“皇上今天若不明白宣示誅殺太子殿下的緣由,臣不會起身!” “哈哈!你不明白?”皇帝冷笑,雙手撐緊案沿,以克制因怒氣勃發所致的顫抖,“殺這個畜生的緣由,你竟要朕明白宣示?十天前,是誰大逆不道,矯詔把你誑到了太白山,又暗伏殺手,要把你亂刃分屍?” “哦……原來,皇上對太子殿下誤會的,是這樁小事啊!” 皇帝一怔。 趙長安低頭:“十天前,臣的確是去了太白山,不過,不是奉詔去的,而是臣得知那裡的杏花開得正盛,是以臣便自備了車馬,前去遊賞!” 皇帝怒極反笑:“賞春?賞春賞得你左肩、後背、雙手十指都是劍傷?還昏迷了四天四夜?” 趙長安伏跪在地毯上:“那是天雨路滑,臣一時不慎,失足落崖,被尖石割傷的!” “哈哈哈哈……”皇帝仰天長笑,“那世子妃呢?奉華公主也是因為失足,被山石在胸口刺了要命的三劍?說呀!你結髮的妻子,你命中的命!你魂裡的魂!被人三劍捅死了,莫非,連這種仇你也不要報?嗯?” 禦帳內的人都看見,聽了這番詰責,伏在地毯上的趙長安渾身痙攣了。 報仇!趙長安腦中倏地一下:報仇!是的!自已是該報仇,可難道報了仇,青兒她,她就能回來了?不!不!不!永遠!永遠!世上,永遠也不會再有這麼好的事發生了!他咬牙,咬破了嘴唇,殷紅的鮮血滴落在血跡斑駁的半幅絲巾上:“臣的世子妃,也是……為了救臣,失足落崖,被山石……刺死的!” 所有的人,都聽到了這句話,刑場中上萬的人都聽見了!也都在聽見的同時怔住,包括早就傻了的趙長平。 皇帝僵立良久,眼中的怒氣已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悲傷、哀憐和不解:“年兒哪,你怎麼能如此忍心委屈自己?管仲曾云:不愛自己而愛別人的,不是人!你!你?唉!”悵惘抬頭,望著天邊那一抹灰黯的微雲,怔怔出神。 良久,包承恩顫聲問:“萬歲爺,老爺子快不行了,要不要傳太醫伺候?”皇帝方啞聲道:“傳朕旨意,宸王世子膽大妄為,擅違朕意,私自離宮出城,以抗旨罪論。本當嚴厲處置,但念其一向當差勤謹效力,敬順小心,現著罰其王俸半年,嚴旨申斥。另……”一瞟仍怔忡不安的趙長平,“傳御用監司,辦車轎,明天一早,接宸王世子人住皇宮,安置在乾清殿東配殿內。自明日起,世子由朕親自教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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