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緣滅長安

第48章 第四十六章歸來識幼女

緣滅長安 建安 8361 2018-03-12
他托著的,是一方絲巾,上面用極靈動瀟灑的二王體,題了一首《一剪梅》:瓊樓花飄欲黃昏,桂影闌珊,玉笛飛聲。彩袖含笑奉金樽,酒也銷魂,人也銷魂。暮春時節雨紛紛,青衫香滿,鴛枕微溫。水晶簾外遞殘更,夢過無痕,情過無痕。 這……正是當年,自己贈與蕭太后的絲巾呀!而這首小令,正是自己寫與她的情詞!他的雙手劇烈顫抖,呆望哭泣的子青,良久,方艱難地試探著問:“子青姑娘……你……難道……是?” 子青再也無法自製,撲人他懷中:“爹,爹!我是您的孩子啊!是您和娘十八年前弄丟了的那個孩子啊!” 遊凡鳳張臂,緊緊抱住她:“真……真的?”他抖手用絲巾為她拭去眼淚,“你……孩子,抬起臉來,讓爹好好地看看你。” 子青仰臉,讓父親仔細端詳。遊凡鳳凝目看了看,亦流淚了,悲喜交集:“呵!是!是!你是我的孩子,你這眼睛,長得跟你娘當年一模一樣!呵!”將女兒擁進懷裡,“太好了,太好了!老天爺待遊某實在不薄,竟把我的好女兒,乖女兒,心肝寶貝女兒送回來了!哦,孩子,快起來。”這時他才發覺,父女都跪在地下。

二人相互攙扶著站起,遊凡鳳握著她的手,半是憐愛,半是責備:“你呀,你這孩子,想來你早就曉得我是你爹了,可……你怎麼不早點說呢?光只是我也就罷了,只可憐年兒,他找不見你,整個人都垮了,喪魂落魄的,這次他跑去姑蘇送死,只怕,為的是你當日的不告而別吧?你這孩子,怎麼能這樣折騰人呢?” “爹,”子青又流淚了,“我也是逼不得已呀!” “逼不得已?莫非,你還沒瞧出來,他對你的那份心?” “正就是……為了這個,女兒才沒臉見人了。”子青心痛如絞,“他……是我的親哥哥,我……怎麼能……跟他,自己的親哥哥……”她說不下去了,掩面慟哭。 “你瞎說什麼?”遊凡鳳驚異得豎起了雙眉,“他怎麼會是你的親哥哥?”

“這……不是您親口說的?” “我?為父幾時說過這麼荒唐的話來?” 子青一愣,道:“那天,在鳳翔,有個蒙面黑衣人偷襲您不成逃走了,當時,您說女兒不該拼了命來救您……” 未等她說完,遊凡鳳已憶起當時的情形,禁不住笑了:“嗨!傻孩子,那是為父順口說說的,不想你居然當了真?年兒怎會是我的親生孩子,你的親哥哥?” 子青一愕:“爹?” 遊凡鳳莊容,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回答:“為父說了,年兒,他不是你的親哥哥!” “可,您當時……” “為父當時說的,是對他的感情。為父一生飄零,早就把他看成自已的親生骨肉了。”遊凡鳳望著窗外隨風搖曳、沙沙作響的參差樹影,嘆了一聲,“他真要是我兒子倒又好了!青兒,你也不想想,以為父的性情,他要真是你的親哥哥,王太后要真和為父有了肌膚之親,為父怎還會讓他娘倆呆在那天底下最冷酷、骯髒、沒人性的皇宮裡?不早帶了他娘倆遠走高飛,過那優哉游哉的好日子去了!”

“可……女兒曾聽說,他的相貌,跟爹您年輕時候很相像?” 遊凡鳳眼中掠過了一絲痛楚:“那是因為,為父的容貌長得還跟另一個人——年兒的親生父親一模一樣。是以,他像為父,也就不足為奇了。” 子青破涕為笑:“真的?爹,您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傻孩子,為父騙你做什麼?好,太好了!”遊凡鳳又笑又嘆,“今天真是大吉大利,不但我找回了我的寶貝心肝女兒,年兒也找回了他的世子妃。青兒,我們現在就回去,也不用再求什麼醫了,你就是一服最好的藥!有了你,他定能馬上就活蹦亂跳,什麼年災月晦的倒霉事,也就全沒了。” 子青一聽,卻退縮了,囁嚅道:“爹,要么……這事,還是再緩一緩吧?” “咦?為什麼?”

“我……原來,做過一些對不住他的事,現在……又騙了他。” 遊凡鳳早參透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此時一看愛女心虛情怯的模樣,心念電轉,已約略明白,爽朗笑道:“不怕,不怕!慢說他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即便他真的敢跟你計較,青兒你莫忘了,還有為父這座硬靠山在!”他把胸口拍得“啪啪”山響,“騙了就騙了,待又怎地?好啦,那些雞毛蒜皮兒,從今兒個起不許再提一個字。往後,他要是珍寶樣待你,也就算了,不然,看我不兩耳刮子扇過去,叫他敢欺負我遊凡鳳的心尖兒肉,宸王宮堂堂正正的世子妃?” 子青嬌羞滿面,輕輕頓足:“不跟您說了,盡拿人家開心!不許您打他!他……那麼好,怎會欺負我?” “哈哈哈……才說了個'打'字,就心疼了,真要打起來,那還了得?走,我們快回去,讓他也高興高興。”笑態聲中,父女攜手往外走。

“遊大公子,十九年不見,倒仍是清健如昔啊!”一個女人擋住了門——那女人四十出頭,宮妝宮髻,長身玉立,面容蒼白。 遊凡鳳一看對方,立刻驚異了:“蕭絢,是你?”而子青一震,立刻臉色比蕭絢還白:“姑姑!” 蕭絢眼角斜瞟遊凡鳳:“怎麼?遊大公子,會在這兒見到我,沒想到吧?” 遊凡鳳目光一冷:“讓開,我現沒工夫陪你,我和我女兒要出去!” “哦?遊大公子的女兒?恭喜遊大公子,賀喜遊大公子啊!輕輕鬆松,半點兒力不費,就白揀了一個好女兒!”蕭絢冷瞥子青,“子青,我養了你一十八年,莫非今天,你就要這麼甩甩手,跟你老子走人了?” 子青對她顯然頗為畏憚:“姑姑,您今天……就放我和爹走吧。您的養育大恩,我異日一定會回來報答的。”

遊凡鳳大為驚異:“孩子,你是她養大的?”子青輕輕點頭:“嗯!” “哼!豈止是一把屎、一把尿地養大?我還手把手地教她讀書寫字、吹拉彈唱、歌舞承迎,唉!畢竟不是自己肚裡生出來的呀,翅膀才一硬,就揀王宮的高枝飛。”蕭絢撇嘴冷笑,“真是老鼠的崽子打地洞。十九年前,當爹的使完了人,一掉屁股就走了。現在,女兒也要學老子的樣!” 遊凡鳳緩緩轉頭,一雙冷電般的眼睛逼視蕭絢:“這麼說來,十八年前,從你姐姐手裡騙走她的,就是你嘍?” “不錯!”蕭絢凜然不懼,“我不但騙走了她,還殺淨了你游家全族的人!” 遊凡鳳雖已料中了三分,但此時聽她親口承認,仍心頭大震。他眼中寒光大熾,臉上綻出了一縷緊接著一縷、連綿不斷的殺意:“你何以要這樣做?”

蕭絢悠閒地踱了兩步,不再擋著門口:“當年,在遼宮思鳳樓的那七個月裡,你只知道蕭綽喜歡你,可你知不知道,當時我心裡也有你?可你卻一點兒也沒留意過我和我曾對你說過的那些話。後來,你玩膩了蕭綽,居然一撒丫子就跑了,沒辦法,我只得馬上追去江南,可你卻不在……” “找不到我,你就殺了我闔府幾百口人,又放火燒光了我的家?”遊凡鳳憎恨、悲慟、困惑一起湧上心頭,一個口口聲聲說愛慕自己的女子,又怎麼會對自己的家眷下那種毒手? “怎麼?不可以嗎?”蕭絢嫵媚地笑了,“為了引你現身,我也是迫不得已呀!在接下來的一年裡頭,我天天就坐在焦土爛瓦前,等著遊大公子你趕回來。到時,我就說,在我來以前,這裡就是這樣了。然後,我再陪你一道去尋仇,順便和你白頭偕老。可惜,等了那麼久,沒等來驕傲的遊大公子,卻等來了蕭綽的信使。哈哈哈,原來,她已經為你生了個小賤人!反正,這個野孩子遊大公子肯定是不會養的了,那乾脆就讓我替你養了吧!等養大了,再把她送回遼宮,做個蕭綽役使的奴婢,哈哈,那情形,真是只要想一想,我也覺得說不出的解氣!過癮!”

遊凡鳳面凝寒霜,但眼中卻要噴出火來:“蕭絢,你到底還是不是個人?” “人?當然是啦!不但是,我還是一個也會愛、也會恨、也會傷'心、也會痛苦、也會想得到自己喜歡的東西的人!女人!姓蕭名綽的浪貨,是我姐姐?她算我的什麼姐姐?”蕭絢眼中滿蘊怨毒,“打我懂事的那天起,她就騎在我的頭上拉屎。在大人眼裡,她永遠都比我乖、比我漂亮、比我聰明、比我聽話、比我懂事,也比我會討大人的喜歡。無論有什麼好的,都是給她,所有的一切全被她搶了去。地位、名份、尊號,還有你,這世上第一個讓我看上了眼的男人,也被她搶了去。什麼都是她的!我的這個太后姐姐給過我什麼?什麼都沒有!反而因為她,我被冷落、被忘記、被撇在一邊。這世上的人,沒一個好東西!你們個個都欺負我,讓我難過。哼!你們讓我難過,我憑什麼讓你們開心?我就是要讓你們一家三口骨肉分離,天天忍受那種所求不得、所想不遂的痛苦!”

遊凡鳳握劍的手因用力而骨節發白:“天幸老天長眼,終究還是讓我得到了所求,得遂了所願。拔劍吧,我清楚,你的劍術不弱!” “哦?”蕭絢眉一揚,“你是要把我立斬於你的洗凡劍下嗎?” “爹!”子青忽哀聲道,“您……今天就放過姑姑吧,畢竟……她養了我十八年,這個大恩,女兒還沒報答。” 遊凡鳳不答;目注蕭絢,只緩緩地搖了搖頭:“青兒,人生在世,自須恩怨分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有些恩,當湧泉相報,但也有些'恩',卻須用另一種方法來報答。” 子青還要哀懇,蕭絢卻怒道:“哼,少在這惺惺作態,小賤人,我對你的養育大恩,你早就報答過了!那天,在鳳翔太守府的宜桂山堂,你不是就用那我給你的淬了'大悲咒'的毒針,在我左肘上刺了一下?”

子青茫然:“啊?姑姑,那天的那個人,原來是您?” “哼!本來……”蕭絢又向後踱了幾步,以避開遊凡鳳那凌厲至極的殺氣,“我是要去送小雜種上西天的,可小的不在,那殺這個老的也是一樣。不料,你這個吃裡扒外的賤貨,倒幫起外人來了。哦,不不不,看我這話說的,你跟他不算外人。幸虧我當時那一撞沒撞死你。不然,你又怎能跟你的親哥哥上演了那麼一出讓我們這些個旁人看了都要掉淚的上乘好戲?” 子青急欲爭辯:“姑姑,他不是我的親哥哥。” “唉!老天真是不開眼哪,一直我都以為,你倆是親兄妹呢。不然,”蕭絢眼角一瞟面肌抽搐的遊凡鳳,“我們的江南逸士、人間散仙,又怎會去伺候那個破鞋?” 遊凡鳳勃然大怒:“住口!你這條毒蛇!不准再侮辱王太后!” 蕭絢抿嘴一笑,眼瞅瑟瑟發抖的子青:“姑姑倒是可憐你打小沒爹沒媽的,想撮合了你和你'親哥哥'的這段金玉良緣。可你個小賤人,竟對那小雜種盤起什麼內疚、補償的賬來了,差點兒讓姑姑我的一番好心打了水漂。還好,事情雖不順利,最後也還算圓滿。那個聖人二世一得知,他竟召幸了自己的'親妹子',馬上就發了癲。唉!可惜,這麼完滿的一樁好事,最後竟會捅出這麼無聊的一個紕漏來。鬧了半天,你跟那位趙聖人還真不是親兄妹?這可實在是叫姑姑我替你們難過得很哪!”蕭絢裝腔作勢地長嘆了一聲。 早已怒不可遏的遊凡鳳狂吼道:“妖婦,你不怕萬劫不復的報應嗎?難怪年兒現在成了這樣!快拔劍,你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喲!”蕭絢故意裝腔作勢,“你是要殺一個身無內勁、重傷數月、染毒未癒、沒絲毫還手之力的女人嗎?” “什麼意思?”遊凡鳳的洗凡劍直指對方眉心。 蕭絢被清寒剛勁的劍氣逼得說不出半個字來,只勉力一抬左臂,屈肘向上,肘上一塊杯口大小、慘碧色的瘀斑,就呈現在父女眼前。 “哈哈,中了'大悲咒'毒了!咎由自取,活該!這報應,您就自個兒好好地受著吧!現年兒已耗盡了內力,一時半會兒的,您是指望不上他了。我倒是有'千里快哉風'內功,可您以為我會像他那般死腦筋嗎?您既已成了這副德性,我倒不著急了。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後,哪一天,您這毒被拔除了,煩請知會一聲,到時,遊某再來向您討教!”快意的冷笑聲中,遊凡鳳一拉子青,雙雙向外便走。 “慢著!你以為這是哪兒,宸王宮嗎?今天,我既請二位來了,就沒打算再讓你們安安生生地出去!” 已出了門的遊凡鳳停步,回首睥睨蕭絢:“怎麼?憑你現在這樣,還想攔得住我們嗎?”犀利的目光,一掃他與子青身周的房舍、樹叢,“屋頂的、牆角的、樹後的、草中的朋友們,都請現身吧。現雖已開春,可大清早的,山上寒氣仍重,諸位趴在那露水里,要是染了風寒就不好了!”其實,方才他就已明了,在那些屋角牆緣、樹下草中,都藏著些什麼。 在他爽朗的長笑聲中,四五十名握各式兵刃的蒙面黑衣人,鬼魅般從各自藏身的地方慢慢走了出來。這些人才一出來,就把他和子青圍死了。 遊凡鳳冷眼一掃幽靈般的四五十人:“呵呵,堂堂金龍會,才僅只這麼點兒人?未免也太寒磣了點兒了吧?”才說到“未免”,“嗖!”陰風撲面,四五十人已出手了! 他們結成的陣勢,進退有度,疏密有致,無懈可擊。看得出,為此戰,四五十人已演練了不知多少次了。每個人都已有了明確的分工。四五十人一擁而上,殺氣如滔天的巨浪,兵刃如兜頂的大網,將游凡鳳、子青牢牢罩住。就是四五十個街頭地痞混混一齊進攻,那種威力亦會令一名一流的高手膽寒,更何況,這四五十人,本就都是當今武林的一流高手! “呼!”清冷的晨霧裡,一根擒龍鞭、兩柄雙虎斷魂刀、一桿漆黑的長槍及一對亮銀鉤,疾攻向遊凡鳳的頭、胸、腹,而攻他下盤的,卻是另外五樣兵刃。當那些全淬了劇毒,腥臭得令人口鼻刺痛的十餘件兵刃從正面攻來時,他的身左、身右和身後,尚有十餘件兵刃在同時夾擊! 遊凡鳳長笑,一托子青右臂。子青正被那當頭砸來的幾件兵器驚得渾身顫抖之際,突覺父親和自己已忽悠悠地飛上了半空,緊接著,就听見腳底下五六人驚訝、憤怒、恐慌的“啊喲”聲,同時還有兵器撞擊時尖利刺耳的刮擦聲。 “呼!”一柄鬼斧霸王刀疾砍向子青右頸,刀風,立刻驚起她肌膚的寒栗。但未等鋒刃接近她頸部三分處,使刀的人只覺手腕上“刷”的一聲輕響,然後是一陣涼涼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他驚恐地看見,一道血光從自己的手腕處騰空而起,未等血光散盡,“噹啷啷”,他那仍緊握著刀柄的右掌,已與刀一齊遠離了自己的軀體,飛上半空,隨即掉在地上。 “啊!啊!手!我的手!”他慘嚎,撕心裂肺!不是疼,敵人的劍太快了,快得令他直至此刻仍不覺得斷腕處的疼痛。但那一劍的速度,快得讓即使親身感受的人也永遠無法相信。那種壓倒一切的恐懼,就在手腕落在地上的剎那間擊垮了他! 待子青再站穩時,聽到了父親沉著鎮定的聲音:“青兒,別怕,今天,讓你見識見識你爹,當年的江南逸士、人間散仙真正的功夫!”他踏前兩步,長劍一舞,立刻,漫天呈現出一片璀璨動人、輝煌絢麗的劍光。 劍光,如同數九寒天的上萬樹梅花,在清空中一同綻放;又似梅樹上那一片皎潔的月光,在輕盈地灑落;更像梅枝間的無數片飛雪,在隨風飄舞。 劍光迴旋飄忽,遊走閃爍,輝映出能迷眩世上任何人眼目的韻致和神采。清奇絢爛的劍光,令所有目睹的人都心神飛越、不能自持。 “月下折梅八式!” 劍光掠過,如點點飛花、片片飛雪;掠過清冷的寒氣,掠過淒迷的晨霧,掠過那些因這絕美的劍招而痴傻、沉醉、失神的殺手眼前。然後,才是那驚覺手臂、胸口、肩膀、上腹已被這輝煌美麗的劍法洞穿時,而發出的驚呼聲和慘叫聲! 此時子青才發現,自己身處一處圍牆的拐角處,身周有三面牆擋著,父親只須攔在自己身前,再照護到二人頭上,殺手就無法從四面圍攻了。而就在這倏忽間,遊凡鳳迅逾疾風,飄忽似電,又斬斷了三名敵手的臂膀,刺傷了兩人的胸、肩,穿透了另外兩人的左脅和后腰。 遊凡鳳知曉自己二人落入了蕭絢早已布好的陷阱裡,情勢萬分凶險危急,自己若再不狠施辣手,今天就不能全身而退。是以才一動手,他就施展一生絕學,重傷、殺死了敵方數人,逼退了對手的第一輪致命的攻擊,並打亂了對方攻守嚴密的陣腳。 避在遠處一塊山石後的蕭絢皺眉了。她事先已什麼都算計好了,但卻唯獨沒有算計到,遊凡鳳的出手,竟會如此殘酷凌厲、狠辣無情! 以自己這麼些年來對他行踪的打探,他在這十八年中,單獨出手六次,與趙長安合力出手四次,加上跟花盡歡的出手三次,十八年間,出手十三次,平均一年連一次都不到,而在這十三次中,他只殺死六人,重傷五人,輕傷四人。十八年的時間,十三次的出手,只殺死、殺傷了十五個人!是以,她便有了一個根深蒂固的想法,遊凡鳳跟從趙長安十八年,深受其影響,成了一個溫柔敦厚的人。溫柔敦厚,換言之,也就是心慈手軟。在殺戮成性的江湖中,於刀尖舔血的武林中人而言,心慈手軟,就是找死! 但蕭絢未料到,此時的遊凡鳳為了護住心愛的女兒,而已成了一頭不惜一切,乃至自己性命的瘋虎。 黑衣人一個接一個地慘嚎、摔倒。殷紅的鮮血,片刻前還在他們的軀體中湧流,滿蘊了他們鮮活的生命的鮮血,這時卻洪水潰堤般地噴濺著,在冰冷的石地上、泥土裡,匯集成一股股涓涓細流,四處流淌漫溢。其中兩股還散發著縷縷熱氣的鮮血,在中途匯合,然後流到蕭絢站的地方,浸濕了她的靴底。她神情猙獰,已成女鬼,突然大喝一聲,雙掌齊出,竟去攻擊遊凡鳳! 遊凡鳳大笑,左肘橫抬,倏地一撞,肘尖正中她胸膈下二分處。刺耳的尖叫聲中,她已如斷了線的紙鳶般飛出。只她和遊凡鳳心裡有數,這一撞,遊凡鳳只用了三分的力。雖已對她痛恨得無以復加,但無論如何,他也不會對一個內力盡失、身染毒傷的女人痛下殺手! “嘭!”她重重地摔在一汪積著的血泊中,慘白的半邊臉當即糊滿了腥血。子青望在眼裡,心裡一痛:畢竟,她曾養育了自己一十八年啊! 蕭絢抖手撫胸,嘴一張,一口血噴出,然後艱難地抬頭,望著躲在遊凡鳳身後驚惶地盯著自己的子青:“青兒,好孩子,姑姑我……快不行了……” 子青噙淚,心痛萬分。 “以前,都是……姑姑……不好,對不住你讓你……小小孩兒家的,就沒了爹娘……” “青兒,別聽她的!”遊凡鳳反手一劍,格開一支長槍。蕭絢勉力撐起半邊身子,對已在流淚的子青伸出滴答著鮮血的手:“青兒,你……過來……扶姑姑一把好嗎?哇!”又噴出口血。 “青兒,別理她!”遊凡鳳疾閃五尺,斬飛了另一人的一條右臂。 “其實,姑姑心裡,一直都是……愛你的。你……一直都是個乖孩子,莫非,你忍心讓姑姑,死在這……這麼臟的地方?”蕭絢身子一震,已往後倒。 子青倏地想起了許多年前,那些大雪封門的嚴冬。外出多日的姑姑總算回來了,衣裳襤樓的她從蜷縮著的炕角爬出來,偎到她懷裡,小心窺視著她的滿臉晦氣,怯生生地哀求:“姑姑,青兒餓!”可姑姑翻遍了房間的所有角落,都找不到一粒吃食,只得對眼巴巴的她道:“青兒乖,青兒不餓,青兒是最乖的乖娃娃了。去,到一邊玩去,別來煩姑姑。” 可她卻不走開:“青兒真的餓!”用凍得紅腫的小手拍拍肚子,“不信姑姑聽,裡面咕嚕咕嚕地叫。” 望著窗外的姑姑隨意摸了下她皴裂的小臉:“去睡覺吧,等睡醒了,就有東西吃了,聽話,啊?” “青兒,別看她!”慘嚎聲中,洗凡劍前送,已洞穿了一個人的太陽穴。 “姑姑!”子青從父親身後衝出,奔向蕭絢。正與五人激烈纏鬥的遊凡鳳大驚,厲聲狂呼:“傻孩子!快回來!”一分神,他左肩已被刺傷了一劍。 子青到了蕭絢身前:“爹,姑姑快不行了。”蕭絢緊閉的雙目倏然睜開,那毒蛇般狠毒、狐狸般狡詐的眼神,令已扶住了她的子青打了個冷戰。 “哈哈!”蕭絢雙掌疾出,扣住了她的雙肩,“傻丫頭,你們完了!” 遊凡鳳“刷刷”四劍,逼開圍攻的四人,要去救女兒,但未待他轉過身來,就听到蕭絢得意而含混不清的笑聲:“姓遊的,快扔劍,不然我就一刀殺了你的寶貝女兒!” 遊凡鳳止步,怒視披頭散發、渾身血污、狀如女鬼的蕭絢。一柄薄而鋒利的刀刃,正橫擱在子青柔嫩的脖頸上。 遊凡鳳看了看渾身輕顫、面色雪白的子青,又瞅了瞅身周七零八落、喘著粗氣的六七個黑衣人,和那橫七豎八已在身旁堆摞起來的屍身、殘肢斷臂,輕蔑地笑了:“咬破舌頭,佯裝重傷吐血,來誑騙這麼純真的孩子!姓蕭的,你不覺丟人嗎?” “哈哈哈……丟人?只要能贏,我有什麼幹不出來的?快扔劍!我數一二三,三聲數過,你還不扔……” “爹,別管我!”清越的哀呼聲中,“鏘啷!”洗凡劍落在了一窪污血裡。 “快去!點他的穴道,你們這群廢物都死了呀!”蕭絢對那六七名仍樹樁般杵在原地的手下狂喊。待遊凡鳳束手就擒,蕭絢將早被制住穴道的子青一搡,任她“砰”地摔在一個肚破腸流的死人身上,然後,儀態萬方地走到躺在血泊中的遊凡鳳身邊,俯身,媚眼如絲地道:“一郎,你現在這個樣子,二妹我看了,心裡好難受啊!” “嘭!”她狠狠一腳踹在遊凡鳳胸口:“啊喲!一郎,我不留神,腳尖剛才擦了你一下,痛不痛啊?”遊凡鳳微笑:“得二妹如此美人輕碰一下,我歡喜都還來不及,又怎麼會痛?” “哦?是嗎?”柔媚的笑聲中,又一腳狠踹他的腹部,“啊呀!我怎麼那麼冒失?一郎,你沒事吧?”蕭絢蹲下,柔情萬種地輕撫他已臘黃的面頰。 “哈哈,美人腳下死,做鬼也風流。” “那……我就再讓你風流風流?” “啪!”蕭絢拼盡全力的一掌,將他左面頰打得高高腫起:“現在,一郎還風流快活嗎?” 子青慟哭:“姑姑,求求你,莫再打了,要打,就來打我吧!” 遊凡鳳微笑,淡定地望著蕭絢,眼中卻露出了一絲憐憫:一個原來還算溫柔、美麗、迷人的女人,怎麼現在卻成了這麼一副神憎鬼厭的樣子? 望著這俊逸、動人的笑容,蕭絢忽然想起了十九年前。當所有人都百般逢迎、討好蕭綽,而對她卻視而不見時,卻唯有這個男人,這個令蕭綽和她都神魂顛倒、茶飯不思的中原美少年,還會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陪她聊一聊閒天,品一品書畫,有時,還用玉笛輕吹一曲《憶江南》給她聽。 天哪!莫非,兩姐妹中,他真正喜歡的並不是蕭綽,而是自己嗎?不然,他為什麼要用這樣的眼波看著自己,用這樣的聲調和自己說話…… 她又高高抬起的手卻落不下去了:我……我真的恨他嗎?我要是真的恨他,那怎麼打了他之後,這手卻在發抖,卻在劇痛,痛到了骨子裡,痛得痙攣抽搐? 四目相視,良久,蕭絢別過臉,快步走開:“押到偏廈去,今晚讓他給我驅毒。子青多派人手,嚴加看管。”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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