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緣滅長安

第47章 第四十五章洞房停紅燭

緣滅長安 建安 10141 2018-03-12
到中堂,肅客入座,寧致遠侍立父親身側。趙長佑笑道:“公主位號尊崇,她的親事,須有兩位媒人,也就是你們常說的'大賓老爺'。今天,我也不客氣了,就是坤宅的媒人,”一指端王,“乾宅的那一位,就是他的差使。” 寧家父子微笑著答應了。趙長佑又道昭陽公主的親事,也要行“六禮”,先“納采”,然後“問名”,求婚允准,方始“納吉”,再“納幣”、“請期”、“親迎”。但此次喜期倉促,“六禮”之儀,也只得從權了。依照古禮,“納采”須以雁為贄,另尚有十禮:合歡草、嘉禾、膠、九子蒲、葦草、棉絮、長命縷、乾漆,還有兩塊堅石。取的都是吉祥長久、百年好合的意頭。 寧家父子大為躊躇:依禮,這十樣吉禮,均須由男家置辦齊全後,再攜往女家求親,可這時卻往哪兒找這些東西去?別的不說,現正值隆冬,大雁早已南飛,十禮中的頭一樣就無法可想。

趙長佑笑說,十禮他已全帶來了。手一抬,肅立階下的十名太監魚貫而上,手中金方盤所盛的,正是十禮,只有那隻身披黃綾的灰雁,卻是抱在一名太監手中。待馬驊等人接過十禮,再由寧致遠親手一一交與趙長佑,他右手虛抬了抬,十名太監又將十禮接了回去。 接下來,就要行“問名”之禮了。趙長佑、寧澹明、端王、寧致遠俱到堂正中。趙長佑處左邊上首,寧澹明在下,莊容問道:“請示公主殿下芳名?” 趙長佑道:“慧儀,聰慧的慧,儀容的儀。”再往下,就該問昭陽公主是何人所出,但寧澹明卻繞過了這一段,直接問道:“排行第幾?” 趙長佑答:“是先帝的第十七女。” 寧澹明又問:“請示公主殿下的生辰八字。”兩名宮女捧來一個墊著繡龍鳳黃緞的金盤,盤中盛一錦盒,趙長佑捧起錦盒,轉奉寧澹明。寧澹明接過,打開一看,裡面是一份黃金打造的全帖,上面恭楷鐫劾著昭陽公主的生辰八字。前面俱是明知故問,無關緊要,只有這時取得了昭陽公主的庚帖,才算是得到了女家的允諾,“納采”、“問名”之禮,至此方功德圓滿。接下來的“納吉、”“納幣”、“請期”、“親迎”等禮,也依禮完成。

趙長佑、寧澹明等人復坐下。趙長佑笑道:“出京時太匆忙,我倆也沒帶什麼像樣的賀禮——來人啊!”階下上來了四名太監,手中四具金圓盤中,是四色賀禮:一面古色古香的漢建元年間的大樂富貴蟠龍紋鏡,一副珠光圓潤的珍珠頭面,一對鏤雕龍風碧玉佩,最後是一具鑲嵌七寶的五足帶座金香薰。 這時堂下已觀者如堵,俱是趕來觀看皇家公主出嫁的大場面的。其中有識貨之人,看了這四色賀禮,心思:嗯,僅止那面漢代銅鏡,市價就不會少於五萬兩黃金,其餘三禮,價值也不會低於此數。而這麼昂貴的賀禮,這位睿王居然還說是“不像樣”?天家之富貴,今天才總算是得見一斑了。 又聽趙長佑道:“公主下尚,須有陪嫁,嫁妝有人託我帶來了,還望請寧老爺子和駙馬笑納。”九名早已候立階下的太監捧著覆著龍鳳圖案黃緞的金盤,緩步上階,在堂中一字排開。眾人爭先恐後地往前擠,睜大了雙眼,都要看看公主的嫁妝是什麼。卻見那些黃緞平平的,不知所覆何物。不過,只看九名太監步履輕快,神色從容,便知盤中盛的不會是沉重壓手的物事。

賜福上前,將黃緞一一揭下。 “哇!天哪!俺的天爺喲!”立刻,人群中響起了潮水般的驚訝、讚歎聲。 九具金盤中,閃爍出一片璀璨明麗的光華,剎那間,就連堂內粗如兒臂的數十支明亮的南越蜜燭,也全失去了顏色。光華,來自一粒粒大如鴿卵的明珠,每盤十二粒,九盤共計一百零八粒! 一百零八粒明珠,在燭火的映射下,流光溢彩,晶瑩圓潤,珠光閃爍得人眼無法直視,每一粒明珠,都如在滴溜溜地轉動,放射出耀眼的光輝。整個中堂,立刻都浸沐在這比陽光還要明亮燦爛百倍的熠熠光華中了。這樣一粒明珠,世上已是萬金難求,而此時,卻是一百零八顆明珠,粒粒一般大小、一般圓潤、一般光澤,這才真正是世所罕見的無價珍寶了。 趙長佑又催寧致遠更換吉服,好配他駙馬爺的身份。在他的笑聲中,又上來了八名太監,各捧冠、帶、衣、靴等物,不由分說,便簇擁著寧致遠去後堂更換。而端王則嘻嘻笑著,請寧澹明找人帶路,他要去伺候昭陽公主更衣。

寧澹明此時除了笑,不知說什麼才好。於是馬驊自告奮勇,領了端王及八名宮女,到第五進院子昭陽公主的房外,恭請開門。昭陽公主已得了訊息,正在疑惑:本朝的六王之中,並沒有一位端王呀?遂隔門相詢。端王嘻嘻笑著道:“姑姑,是我呀,我是長僖!” “咦?”她急忙開門,“長僖?怎麼會是你?你幾時成了端王了?” “那是幾天前,十九郎才求父皇封的。”趙長僖端詳了一下她,妒羨相摻,“姑姑,你可好了,拋下我們,一個人跑這納福來了。” 昭陽公主微微一笑:“延年哥哥還好嗎?” “好什麼好?”趙長僖笑容消逝了,“他為人謀,無不妥帖,可一輪到他自己,哪一次不是搞得一團糟?” 昭陽公主亦低下了頭:“就這樣,還有人巴不得他快些死呢!”馬驊的頭也低下來了。

“算了算了,姑姑的吉時要緊,可不敢誤了。”趙長僖忙打岔,“姑姑你快換妝吧。”吩咐身後肅立的八名宮女,“快伺候公主殿下更衣。” 宮女進到屋內,關了門,先伺候昭陽公主褪下原先的禮服,卸了才梳的高髻,換上一襲百鳥朝鳳金黃色大袖絲線羅襖襦,下著大紅色鴛鴦戲水千褶曳地羅裙。這裙幅長達九幅,中施細襉,裙方一上身,便有一陣馥郁的香氣飄散。再披一件禕衣,衣上織繡兩雉,並列成行。稱為“搖翟”,外套夜紅龍鳳紋對襟寬袖褙子。然後挽一個萬年同心誓,鬢上簪六支龍鳳蝶簪釵梳篦,然後再戴上一縷金雲月冠,冠土綴滿了七寶,冠頂部飾金色朱雀,再在額發的位置,安插鑲玉白角梳子,梳齒上下相合,正是六數。 穿戴已畢,要到行禮的吉時了,房外又來了八名宮女催請。八名宮女為她頭上覆了一方紅綾繡金雙喜字喜帕,攙了她款款出房,在趙長僖、馬驊等人的簇擁下,在一片震耳欲聾、喧鬧歡快的鼓樂聲中,到了中堂。

寧致遠已換好吉服相候了,只見他著大紅四盤雕細錦對襟大袖絲袍,上以金、銀及五色絲線繡祥雲、麒麟、如意、仙鶴等圖案,腰繫紫雲鏤金帶,金帶兩側懸白玉雙魚鑲珠佩,頭戴生色銷金花樣襆頭,襆頭正中嵌一塊美玉,襆頭下簷上綴兩排小珠,黃金附蟬,兩側飾以貂尾,腳踏黑革靴。這樣一身,比之剛才更襯得他在俊逸瀟灑、光彩照人之外,又別添了一份尊貴。 “這下才是我大宋的駙馬爺了!”趙長僖上下打量一番,滿意地笑了。 “吉時已到,新人行禮!”唱禮官高聲宣示。於是寧致遠與昭陽公主男左女右,並肩而立。唱禮官道:“拜天!”二人在紅地氈上拜倒,叩頭,起身。然後拜地,接著拜高堂。寧澹明端坐正中的太師椅中,欣然受了二人的大禮。待昭陽公主被送進了洞房,趙長佑、趙長僖即行告辭。

“姓花的,你個狗賊!莫走!菁華妹她人現在哪裡?”忽然,人群中打雷般暴喝一聲,打破了堂中花團錦簇的場面。然後,一個鐵塔壯漢,“忽”的一聲,不管不顧,疾向趙長佑、端王身後的一個青衫中年美男子猛撲過去。 眾人倒沒留意這個跟在二王身後,左眉尖上有一顆硃砂痣的中年人。壯漢人隨聲至,雙掌一式“日貫天河”,分擊中年人雙耳。他這一擊用足了全力,其快如風。誰料,他快,中年人更快,袍袖一拂,壯漢自己都不明白怎麼回事,就被這一拂帶歪了身形,剛暗喊得一聲“不好”,中年人順勢在他左腰上一拍,緊接著往前一送,壯漢身不由己,在半空中掉了個彎,向一眾圍攏來看熱鬧的賀客橫摔了出去。 眼瞅這二百多斤就要兜頭砸在兩名賀客身上,這時,稍高的那賀客一把扯住壯漢腰帶,使勁往後一帶已消減了他下墜的力道,跟著向右輕輕一擲,一式“順水推舟”,再看時,壯漢已落地,踉踉蹌蹌地向前奔出數步,然後站穩了。

“看不出,管三爺的'雲中擒雁七十二手'已爐火純青!”有人竊竊私語,“他剛才的那一式'萬里雲天',一扯一帶,無論時間、方位、力道都拿捏得十分到位,這才化解了陰大怪的下墮之勢。” “嗨!'萬里雲天'固然不錯,可那個姓花的竟是手指都不動一根,只把袍袖這麼一甩,就消減了……哇!憨貨,又上去了!” 眾人正在對方才二人快逾脫兔的一番交手品頭論足之際,卻見陰大怪才一站穩,一扭身,紅著熊眼,又向中年人猛撲過去了。只看他牙齒“咯咯”作響的模樣,亦知他對這中年人有多麼痛恨!變起倉促,誰也沒料到,陰大怪這個賀客;竟會在寧致遠大喜的日子裡,在他的新宅中,對另一名賀客暴起發難。

未待馬驊等人阻攔,他已到了中年人面前:“狗賊,還俺的菁華妹來!”兩隻醋缽大、毛茸茸的拳頭又招呼過去了。這次中年人袖都懶得拂了,微微一笑,側身,腳步一滑,已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對方連環擊來的三掌。但未待他停步,另外六掌又已跟踪而至,但這六掌卻又擊了個空。只見他衣袂飄飄,身形靈逸,左一步,右一步,如花間閒步,便將那看似已封住了他前進、後退、閃躲所有去路的拳掌全避開了。 “麗人行!花郎,你……你真是花君子花盡歡?”一女子驚呼。一聽這聲喊,人群中起了不小的騷動:什麼?這個王府侍衛是花君子花盡歡?當年那個以輕功獨步天下的花君子花盡歡?九年前他神秘失踪,不意今天會在此現身,且還做了一名卑下的王府侍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人們紛紛往前擠,都要看看這個當年名噪一時的六大高手之一的豐姿美儀和他的輕功身法。

其實,剛才花盡歡才一進來,寧致遠就留意了:咦?他左眉尖上有一顆硃砂紅痣,難道……他就是趙長安的貼身侍衛華靜君?是了!他恍然大悟:何以自己與二王素昧平生,二王卻會及時趕到,替自己解圍?莫非……這一切均是趙長安的策劃?可自己與他素未謀面,甚至可以說水火不容、勢不兩立,他卻為何要幫自己? 這時,他見陰大怪擺明了不是花盡歡的對手,卻偏還一味地死纏爛打,不禁皺眉。叢景天亦皺眉,搶到陰大怪面前,舉手一格。陰大怪正一式“天昏地暗”擊出,突覺一股柔韌的大力撲面而至,緊接著雙腕就被叼住了。他變招奇快,雙臂向下一墜,欲使“千斤墜”脫開對方掌握,但他一身剛猛的氣力,在製住他雙腕的人面前卻是毫無用處。叢景天微微一笑,向懷內一拉他的手,然後十指張開,向上一遞,已抓牢了他的雙肩:“陰爺,有話好說,何至於大動肝火?” 陰大怪用力掙了幾掙,掙不脫:“老叢,這是老子跟那個小白臉的事,你甭管!”聽他將早已過中年的花盡歡叫作“小白臉”,眾賓客無不莞爾。 “陰爺,今天是我家少掌門的大喜日子,你和花爺之間有什麼事,盡可等喝了喜酒、席散之後再談。現在,陰爺要賣叢某一個面子,莫要擾了大伙的興致!” 陰大怪乍見老情敵,血脈賁張之下,恨不能一拳就將含笑靜立一旁、好像這事跟他沒有半點關係的花盡歡搗成肉醬。但他連運了五六次功,卻就是掙不開叢景天的雙掌,遂聲嘶力竭地怒吼:“狗賊,說!你到底把菁華妹弄哪兒去了?” 花盡歡負手,雙肩一聳,嗤鼻一笑:“什麼青花、青葉的,我從來也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你個狗娘養的……”花盡歡怒道:“住口!陰大怪,你嘴裡放乾淨些,我花某一生會過的女子雖多,可卻從沒不認賬的時候。你的那個什麼青花,我既說過了不認識,就是不認識!” 陰大怪怒吼:“呸!二十六年前的洛陽牡丹花會上,她瞧見了你一眼,回家來以後,就飯不吃,覺不睡,神神道道的,成天就念咒一樣地念你,沒幾天她人就不見了。要不是私逃了去找你,她還會去找誰?” 花盡歡不耐煩地道:“陰大怪,今天是人家的喜期,就是想跟我扯這些陳年舊賬,你也最好是放到今天以後再扯,如何?” 陰大怪想了想,咬牙:“好!”聽他允諾不再鬧事,叢景天當即放手:“陰爺,請隨我來。”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往一條遊廊走去。走了不到三步路,兩名弟子有事來向叢景天請示。陰大怪趁機抽身,偷溜回來,綴在花盡歡身後,抬眼四下里一張,見並無人留意到他,遂摸出一柄薄而鋒利的短刀,一刀疾刺毫無防備的花盡歡後背。快逾閃電的刀鋒,在嘈雜喧鬧的鼓樂聲中,瞬間,觸到了花盡歡的後心! 正當他嘴角現出一絲一襲得手的笑意時,一聲輕叱,橫刺裡一隻手已抓實了他握刀的手腕。他一驚,臂向下沉,同時左掌橫切這隻手合谷穴上三寸。他快,那人也不慢,未待他掌切到,那手已變抓為掐,勁不大,但掐的正是他腕上的神門穴,他立覺一條右臂酥軟無力,“當!”短刀應聲落地。又驚又怒的陰大怪頭都不回,反手一式“黑虎掏心”,疾抓這攔他之人的前胸。 “姓陰的,對個婦人,你竟使此等招數!”陰大怪左肩“咚”地被猛擊一掌,隨即他便像一隻斷線的紙鳶,忽悠悠地飛上了半空。 其實,他偷襲花盡歡時,好幾個人都看見了,但因他出手太快,且也料不到他竟會在喜宴上殺人,眾人一愕之下,便見那刀光就要穿透花盡歡的後心。眼看著大好的婚宴,馬上就要遭血光之災,但就在這時,錦二娘卻以一式“銀針飛渡”,阻止了他的陰狠一襲,緊接著再用家傳的“飛花三十六式”迫得他短刀脫手。但就在陰大怪的手要抓到她的前胸之際,一直恍如未知未聞的花盡歡卻頭都不回,只一揮袍袖,陰大怪就飛了出去。 花盡歡這一擊手法美妙,如行雲流水般瀟灑隨意。立刻,便有許多人又喝了一聲:“好!”喝彩聲中,陰大怪“叭”地被重重摜在地上。他雙腿一蹬,欲使“鷂子翻身”,但才一用力,立覺半身一麻,“撲通”一聲,二次摔倒。 有明眼之人早看見,方才花盡歡在一掌擊中他左肩之際,同時封了他的大椎、中府、秉風等處大穴。他的點穴手法迅疾精準之至,看見的人只覺匪夷所思。 花盡歡冷哼道:“今天非是花某怕了你這蠢人,不過是不欲壞了大伙的興致和寧少掌門的喜氣。你被封的穴道,十二個時辰後即會自解,若是有什麼不服的,以後儘管到京城的宸王宮來找,花某一定隨時奉陪。”陰大怪勉強從地上爬起,臉如鍋底,一聲不吭,疾轉身,幾步就出了二門。 而這邊,錦二娘痴痴地凝視花盡歡:“花郎,真的是你嗎?我……沒看花眼吧?九年了,我一直到處找你,原來,你在宸王宮?九年前、你幹嗎拋下我,不辭而別?”花盡歡嘿然一聲,轉頭不答。 “餵,姓花的,啞巴啦?你倒是給錦二妹一句話呀?剛剛她才救了你,你竟是連聲謝都不願說嗎?”管三爺怒道。 花盡歡嗤之以鼻:“誰要她救?陰大怪才一出手,我就知道了,憑他的那點子微末道行,怎麼可能傷得到我?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你一個外人,來起的什麼勁兒?” “我……我……”管三爺被噎得臉上陣青陣紅。八年前,他就對錦二娘情根深種,不能自拔。但無論如何傾心示愛,錦二娘對他卻一直若即若離。他只道是自己仍不夠誠懇,不能打動美人的芳心,於是不顧一個男人的臉面和自尊,形影不離地跟著她。她到東,他當然也到東,她若往西,那他又怎會去南?八年光陰轉瞬即逝,不覺間兩人都已近中年,而錦二娘對他卻仍一如既往。他正困惑懊惱,此時方恍然大悟:原來二妹心裡,早裝著另一個人了。見錦二娘僵立當地,盈盈欲泣,而花盡歡卻仰臉冷笑,正眼都不瞧她一眼,他憋了八年的悶火“騰”的一下全躥起來了:“姓花的,今天,你必須給二妹一個交代,不然的話,你休想再挪一步!” 群雄啼笑皆非,不約而同地微皺了眉,但這是他們三人之間的情感糾葛,旁人不好插手。趙長佑、端王亦暗暗搖頭:離京時,趙長安怕他二人會有閃失,於是命華靜君隨侍。未料,他竟會是昔年名噪一時的花君子花盡歡。二王亦想將三人勸開,但這種男女間的事情,一時之間,真不知該如何措詞。 花盡歡不耐煩地道:“哈哈,花某這輩子會過的女人何止千萬?每個都要給個交代?當初又沒騙沒哄,事先都說好了的,她也沒半個'不'字,現在卻又來糾纏,煩不煩哪?” “你!”錦二娘閉目,淚珠大顆大顆地往下落,“花郎,好……好,我找了你九年,就找來了這句話……” 管三爺的心被那些淚珠打碎了:“姓花的,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對你好過的女人,竟是連一點兒情意都沒有了嗎?” “情意?哈哈,對女人講情意?你傻呀?女人是什麼?解語花,消愁果,能讓男人愉悅的尤物!跟她們講情意?你是不是也經常跟你玩過的牙牌骰子之類的玩意兒講情意?” “你?”錦二娘倏地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瞪視花盡歡片刻,一甩頭,一跺腳,就往外奔。管三爺急忙也追了出去:“二妹,你要去哪兒?”二人身影很快消失在二門外,群雄心中俱嘆了口氣,而花盡歡卻面色如常。趙長佑搖了搖頭,轉頭道:“寧老爺子,駙馬,本王告辭了。恭祝駙馬與公主殿下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雖相識不久,但寧家父子對二人已極具好感,這時聽他們竟是酒都不喝一口,就要辭去,急忙殷勤挽留。但二人去意甚堅,寧氏父子等人只得一直送出大門外,目送二人上轎遠去,方返身回堂,繼續招呼客人。 時光如水,倏忽間又過了一個月。待最後一點兒積雪也消融了,郊外的山、城中的樹、陌上的草便都泛出了朦朧清新的碧色,一呼一吸聞,人們已能感受到早春那濕潤、和煦的氣息了。群山間瀰漫著淡淡的霧靄,樹葉枝頭掛著晶亮的水珠兒,在濕滑的山林中獨步,不經意間,人們眼前便會倏地一亮,那是花令最早的杏花,正在深澗旁、清溪邊幽獨地綻放。 這天,倪太醫循例來為趙長安請脈,診視後道,他的傷勢好多了,只須靜心調養,再過一月就會有起色。尹梅意蹙眉:“還要再過一個月才能痊癒?”兩個月前,他不是言之鑿鑿,經他們診治,只須一個半月,愛子的傷情便可大有改觀嗎?可現在怎麼又含糊其詞?倪太醫踟躇了一下,才很勉強地應了一個字:“是!” 尹梅意心想:倪太醫御前當差四十年了,言行極是謹慎,他不再提兩個月前的允諾,而現在又對年兒一個月後能否痊癒一副全無把握的樣子,莫非……年兒的傷勢,又有了什麼反复?但當著愛子的面,她卻不想細問倪太醫,只恐他被問得急了,會有什麼不好的話,令趙長安聽了煩心。 於是,她對侍立一側的江雪舫使了個眼色:“雪舫,你送送倪先生,順便去雍慶宮,把上次莊老王爺送來的那床萬福繡金白狐腿毛裘被拿來,給世子墊床上。怎麼開春了,這殿裡我倒越坐越冷了。” 江雪舫低眉垂瞼答應著,引倪太醫出殿,待下了漢白玉石階,方低聲問:“倪先生,方才娘娘的意思,想必您也聽出來了?” “是!”倪太醫臉上,早沒了適才的從容不迫,而變作愁眉不展,“老朽好悔,兩個月前,不該大包大攬的,說殿下一個半月後即會有大起色的話來。”他這副樣子,還有這話,令江雪舫悚然心驚:“倪先生,莫非……殿下的傷,大是不好?” 倪太醫點頭:“這就是老朽不敢直言的緣由了。” 江雪舫更加驚慌:“可……前些天,殿下不是已能由人攙著,起床行走了嗎?這幾天不需人攙,也能自個兒走上兩步了。” “光是能走,不能算好!” 江雪舫急了:“倪先生,殿下的身子到底怎麼樣了?您可得有一句實話給我,不然,今後若有個什麼,這過錯,只怕誰也擔不起!”這等於是向他提出了一個嚴重的警告。倪太醫忙道:“老朽明白,老朽明白。唉,說起來,還是得怪殿下的身子骨也太弱了些……” “倪先生,”江雪舫怫然不悅,“當初,我記得您曾經說過,殿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若沒弄錯的話,您說的應該是殿下的身子骨還算硬朗,可您現在……” 倪太醫沒被詰責住:“老朽的確說過那話,當時,老朽是以常情推測。以殿下的年紀,年輕人嘛,正是生機旺盛的時候,又一直習武,他的身子骨,原是好的。可壞就壞在,殿下不該用寶貴的內力,去為他人強行驅毒。這樣蠻幹,本來就傷元氣,偏生又受了很重的傷,情形就很糟糕了。不過,只須老朽調理得法,沒什麼大的意外,那一個半月的工夫,足以把殿下調治得行動自如了。” 江雪舫心一沉:“您的意思……殿下現在又有了什麼意外?” 倪太醫點頭:“是!” “是什麼?” 倪太醫道:“無寐!從殿下的脈像看,他總有半年多不能入睡了!” 江雪舫大驚:“半年多?”倪太醫痛心地搖頭:“是呀,半年多睡不著,夜夜睜著個眼睛盼大天亮。姑娘你請想想看,就是個龍精虎猛的壯小伙子,六天睡不著也垮掉了,何況一個受了重傷的人?” 江雪舫倒抽口涼氣,忽正言厲色起來:“倪先生,莫不是你們太醫院不能如期治好殿下,恐皇上責罰,就想出這麼個藉口來?” “嗨!江姑娘,你這是想哪兒去了?老朽為朝廷盡了一輩子的忠,怎麼可能臨到老了,還乾這種事?喏,這是要進呈皇上御覽的殿下的脈案,江姑娘你自己看吧。” 江雪舫搖頭:“我看不懂,您說給我聽!” 倪太醫解釋道:“殿下因思慮勞倦太過,內傷心脾,致使陰血耗損,血不養心,夜不能寐。再加上因受傷失血太多,以至形體消瘦,虛煩失眠,他現下心悸易怒,神疲體倦,憂思多疑,五心煩熱……” “好了,好了。”江雪舫聽得心驚肉跳,“倪先生既已查出了病因,那怎麼還不趕快治呢?” 倪太醫搖搖頭:“早就著手治療了,先用'歸脾湯'以補益殿下的心脾,以生氣血,可卻沒用。後又換'保和溫膽湯'養心安神,鎮驚定志。可……從這幾天的脈像看,他的失眠是一發重了,且還添了驚厥頭暈。像這樣拖下去,就算是把傷勉強治好了,眩暈腦病不除,終有一天他也會因癲狂而死的!”他乜了一眼江雪舫蘊滿淚水的雙眼,自道已力不從心,但隨即話頭一轉,道是他的一位師姐興許倒有方治。 江雪舫大喜,當即要禀報尹梅意,派人請倪太醫的師姐來。倪太醫連忙阻止,道是師姐脾氣怪異,從不見外人。解鈴還須繫鈴人,江雪舫遂請他設法。 倪太醫攢眉,沉吟半晌,方毅然決然地拍了胸脯,道,將趙長安的脈案送呈師姐,讓她擬個方子。但此事卻須江雪舫相助,因他師姐一生未嫁,男人都到不了她跟前,即使是倪太醫也不例外。 江雪舫當然一諾無辭。倪太醫同時要求她,暫勿將此事告知任何人,因為此行能否成功,尚在未定之天。江雪舫也一口應允。 次日,江雪舫起得很早,匆匆梳洗罷,換了書生裝束離宮。初春時節,料峭的晨風仍刮得人遍體生寒,到大街上,她四下里望瞭望,天色尚早,剛剛開禁,空蕩盪地,幾乎沒什麼人。她在街邊雇了一乘車,吩咐車夫直奔東京城的西南門——博望門外。沒等多久,車外“嘚嘚”的馬蹄聲過來,同時有人相詢。 她連忙答應,掀車簾一看,見倪太醫騎匹黃膘馬,精神抖擻地立在車前,見了她,略事寒暄,便撥轉馬頭,領著車子,向掩映在遠處迷離晨霧中的青黛色的山腳下馳去。 盞茶工夫,車已停在了一個草長林碧的路口。路不但窄,且還是山路,車既進不去,也上不去。於是江雪舫下車,付了車資,打發車夫在原地候著,以備等下兩人求醫後出來,才好返城。倪太醫把自己的馬也托車夫代為看管。 兩人沿著曲折蜿蜒的山道前行,走了約一刻工夫,就見山道盡頭現出一圍黑瓦粉牆來,牆在密林中隱隱延伸,不見起止,規模甚大。 到了宅子大門前,倪太醫拍擊大門上黃銅門獸口中的銜環,錚錚有聲,片刻工夫,“吱呀”一聲,門開半扇,一個青衣健僕掩在門後,見了來人,也不開口,面無表情地轉身,引二人向裡行去。 江雪舫一愕,隱隱覺得不對。但這時已不容她多想,在倪太醫的連聲催促中,她硬著頭皮,進了兩進院子,到一間青石鋪地、整潔寬敞的房中坐下。 倪太醫道:“呃,江姑娘,你先坐一下,老朽去請師姐過來!”倪太醫與男僕匆匆離去,她獨坐在清冷空寂的房中,越想越心悸:太冒失了,都沒向倪太醫問清楚他師姐的來歷,就貿貿然地來了。憑一個終生未嫁的老太太,怎能置起這麼大的一座園子?而這園子,還建在這荒僻無人的山林中?今天這事,透著十分的蹊蹺,倪太醫,他該不會……在搗什麼鬼吧? 正忐忑不安,忽然身後有個聲音冷冷地問:“江女史,你瞞著王太后,偷偷跑這兒來,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嗎?”她猝不及防,暗吃一驚:自己一直看著門口,這人是何時、如何進到這房中來的? 她剛要動,後背已被什麼抵住了:“別動,快順順溜溜的,把你的骯髒心思都說出來。不然……我長眼睛,我的劍可沒長眼睛!” 她一怔,喜道:“馮先生,是您?您也來了?” 她身後那人正是遊凡鳳。他冷哼道:“哼!像江女史這種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行止,我就不該來瞧一瞧嗎?昨天有人向我暗中透露訊息,說你今早會有不利於殿下的舉動,我先還半信半疑,現在看來,你的確是圖謀不軌!”她急了:“馮先生!”直道這是個誤會。 遊凡鳳卻不聽:“哈哈,誤會?你一個女史官,大清早扮成個男人,溜到這麼詭秘的地方來,會有什麼好事?” “馮先生,我是為殿下求醫來了……”她要言不煩地將事情的經過敘了一遍。可是遊凡鳳根本不信,她無奈,只得寄望於倪太醫和他師姐快些出來,好為自己作個證明。 遊凡鳳卻冷笑:“哈,還要蒙我?倪太醫早走了!”她又吃了一驚。 “他才一出這房,就像有個鬼在後頭逼命,心急火燎地,一溜小跑就出府去了。江女史你說的那位善治失眠眩暈的老太婆,倒是在哪兒呀?嗯?”遊凡鳳長劍往前一遞,鋒利的劍尖已刺透了她的三重薄衣,冰涼的劍刃,立刻使得她的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你還要編故事嗎?” “我……我……”江雪舫惶急不堪,馬上就要哭了,“馮先生,我真的沒騙你呀!”遊凡鳳失去了耐心:“到底說不說?”抓住她的右臂,一拗,她痛得眼淚立刻流出來了。 江雪舫無奈,只得喊道:“馮……馮先生……我……我是子青哪!” . “啊?”遊凡鳳這一驚非同小可,“你,是子青?”江雪舫伸出一左手,從臉上揭下一張薄薄的面皮。 遊凡鳳急忙鬆手,後退兩步:“子青……怎麼會是你?你怎麼喬裝改扮進了宸王宮?你在鳳翔的時候,為什麼要跑掉?” “我……沒臉再見殿下,沒臉……再活,我……我……”子青一轉身,伏在椅背上,失聲痛哭。 遊凡鳳盯著她抽動的後背,手足無措,半晌才道:“唉!子青姑娘,我真不知該怎麼說你才好!你曉不曉得,打從你跑了以後,年兒他有多難受?他什麼地方招你惹你了,你竟這樣對他?你……你還有人心嗎,竟這樣折磨一個對你好的人?” 子青淚如泉湧:“馮先生,求求您,別……再說了!” 遊凡鳳卻難掩悲憤:“不說?可你把他傷成了那個樣子,還在一旁看著無動於衷,你於心何忍哪?”子青掩面慟哭:“我看著殿下那個樣子,這心裡,真是比誰都難受呀!” “那……你這樣神神道道的,到底是何居心?” 子青從懷中掏出一件物事,遞與他。遊凡鳳入眼便覺十分熟悉,待他接過展開一看,頓時就傻了,整個人都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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