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緣滅長安

第45章 第四十三章寒梅最堪恨

緣滅長安 建安 12583 2018-03-12
一場新雪過後,白茫茫的大地空曠寂寥,連風也不知躲到哪兒懶去了。沒人願意在這種天氣出門,坐在紅泥小火爐邊,喝著新釀的黍酒,再有三五老友聚在一起猜拳行令,那該是多麼愜意的享受!可車夫老薛頭此刻卻正趕著馬車,在這茫茫的天地間,有一搭沒一搭地遊走著。 三天前,就在他因為沒生意而正要收車回家的時候,有個客官懶洋洋地到了他跟前,給了他一大錠金子,一大錠足夠他一家十口人舒舒服服享受一輩子的金子,然後,老薛頭便載上這位闊客出發了。 老薛頭問那闊客:“客官爺要去哪裡?” “魚山。”魚山?在這種能把人耳朵凍掉的天氣上魚山?他是要上那荒山野嶺去闖鬼嗎?這麼奇怪的事,老薛頭還是頭一次碰到,而這般稀奇的客人,他也是頭一次見識。到了魚山山腳,客人下車時,吩咐老薛頭傍晚再來接他。

薄暮時分,天冷得邪乎,候了有小半晌,不停搓手跺腳的老薛頭才見披著一身雪花的客人從山上緩緩下來。次日,客人又在魚山上呆了一整天。今天是第三天,客人甫一上車便說要去魚山。老薛頭倒吸一口涼氣:這人中了什麼邪魔?可看他那樣,又不像是有病。唉,管他奶奶的,看在那錠金子的分上,他就是要在那個死人墓前喝一年的西北風,俺也認了。於是,他趕著車又出了城。 車廂中,乘客伸了伸腿,滿意地笑了:車雖舊了點,卻也還算寬敞。在這滴水成冰的寒冬臘月裡,能倚在這溫暖的車中,身上又裹著柔軟合身的棉袍,多麼愜意的享受! “清時難屢得,嘉會不可常。天地無終極,人命若朝霜。老伯,能搭個車嗎?”一個聲音在車外響起。 這麼冷的天,這麼大的雪,除了馬車上的人,茫茫荒野中,居然還會有別的人?乘客的笑意愈發濃了,不待老薛頭答言,已朗聲應道:“這位仁兄,無須多禮,快請上來吧!”

話音剛落,車沒有一絲震動,厚重的門簾一掀,一個清俊文士已進到了車中。他三十出頭,白皙的臉上,三綹鬍鬚修飾得非常整齊,身上長袍質料華貴,做工精良,一看便知是位世家子弟。 文士凝視乘客,拱手微笑:“多謝閣下讓敝人搭車,卻不知閣下這會子去哪兒?”乘客微微一笑:“仁兄你呢?” “哦,”文士尋了個舒服的地方坐下,“敝人要去姑蘇,賞梅。” “賞梅?姑蘇?”乘客目光一亮,輕輕笑了。文士目注乘客,含笑:“怎麼?莫非……閣下也有這份雅興?” 乘客伸了個懶腰:“姑蘇離這兒這麼遠,而且,聽說梅花好像是杭州孤山的好?”文士笑了:“閣下這就錯了。江南梅花冠絕天下,而姑甦的梅花又冠絕江……”乘客笑接:“天下文章在江南,江南文章在吾鄉。吾鄉舍弟數第一,舍弟作文我幫忙。”

文士失笑道:“但姑蘇鄧尉香雪海的梅花卻無須閣下幫忙。卻不知閣下是否見過那萬千樹梅花,在風雪中一齊綻放時,那清絕脫俗的韻致?若在梅邊吹笛,喚起玉人與我輕輕攀摘,那又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意境?林和靖梅妻鶴子,飄逸瀟灑了一生,令我等後人每每思之,真正是嚮往得緊哪!”他目光飄動,顯然已心馳神往了,“更何況,還有那舉世無雙的綠萼華!” “綠萼華?”文士悠然頷首:“閣下可曾見過,世間竟有花瓣呈淡綠色,並且透明的梅花嗎?綠萼華便是。而天下雖大,這如夢一般的綠萼華,卻只姑蘇鄧尉的香雪海才有。” 乘客的眼睛,比夏夜中最明的那顆星星還要明亮:“被仁兄你這一撩撥,我倒還真想去訪一訪這如夢一般的綠萼華了。”文士笑了:“敝人正愁旅途寂寞,現能有閣下這樣的高人韻士相伴,真是三生有幸!”

“能和仁兄同往姑蘇,一賞那冠絕天下的梅花,實是小弟我三生有幸。”乘客揚聲對車外道,“老伯,今天我們不上魚山了,且到姑蘇賞梅花去。”老薛頭精神一振,揚鞭:“好嘞!”縱馬往南而去。 車行輕快,不過六天工夫,便已近了姑蘇。二人在這六天中談詩論賦、吟詞作對,逸興遄飛,甚是投契。而老薛頭不知何時,已換成了一個彪悍魁梧、身手矯捷、鐵塔般的大漢。 這天,二人方為《洛神賦》究竟是曹植的親身經歷,或僅僅是假託而爭論了一番。文士注目車窗外,喃喃自語:“姑蘇快到了。” “哦?”乘客掏出一小塊碎銀,道,“小弟有件事,要麻煩兄台。麻煩兄台替小弟置一身衣裳來,要白的,不能有一絲雜色在上面。袖寬四尺,袍寬六尺六,內襯新棉。另還要一頂斗蓬,亦要白色,亦要寬大,亦不能有一絲雜色。”

“怎麼不能有一絲雜色呢?” “既是賞梅,自是梅花做主,天地間這白茫茫的一片,只梅花的顏色就盡夠了。若摻了其他顏色,豈不是要壞了那無邊的韻致和美景?”文士接過碎銀,讚道:“閣下的確懂梅!” 文士辦事爽快麻利,新置的衣袍、斗篷很快便送上車來了。這麼寬大柔軟、暖和華貴的新衣,穿在身上無疑是極舒服的,舒服得令人想美美地睡上一覺。乘客穿上新衣,又披上斗蓬,便甜甜地睡著了。 睡意蒙眈中,車好像停下了,又彷佛被輕輕抬起,左轉右繞。為何要把車抬起?莫非已無可供車驅馳的道路了嗎?又忽上忽下,難道香雪海竟是一座山?一縷清雅的、若有若無的馨香襲了進來,這縷馨香沁人心脾,盪人魂思。乘客便是在睡夢之中,也不禁浮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這,就是梅花的暗香!

“趙長安,到了,請下車吧!”車外一個聲音冷冰冰地道。是文士!但,文士的聲音不會冷得這樣刺骨,冰得這麼疹人。 趙長安懶洋洋地睜眼,只一眼,便看見了萬千樹橫倚斜出、迎風搖曳的梅枝和梅枝上那萬千朵絢爛清奇、如夢如詩的粉白梅花!梅樹、梅枝、梅花、梅香,在徐徐的寒風之中,清絕、絢絕、美絕、逸絕! 花樹憑水,花姿映雪,花枝臨風,花香宜人,再兼片片飛雪清逸飄灑的韻致,襯得那彌天漫地的梅瓣,粉的更粉,白的更白! 然後,他又看見一座寬大敞亮的廳堂。堂的門額正中,懸著一塊黑底綠字的大匾,上書三字:雪姿堂。堂口兩根黑漆木柱上懸一副對聯:臨水看花,寸心分付梅瓣;揮亳賦雪,一笑寫入瑤琴。 接著,他看見數百人圍著自己乘的車子;最後,他才看見各式各樣鋒利冰冷的兵刃,正握在這些人的手中。他皺眉了,問道:“這好像並不是香雪海?”

那文士冷笑:“這是我姑蘇晏府的雪姿堂!”正是晏雲禮。 趙長安卻微笑:“兄台不是請小弟來賞梅的?”晏雲禮笑了,可卻笑得令人毛骨悚然:“晏某是請世子殿下來受死的!” 趙長安輕嘆了口氣:“兄台要殺我,又何必大費周章?在東阿,其實兄台就可以動手了。就是車子才進吳郡時,也不為晚,其時巨陽幫、侯王集的諸位英雄好漢不就都已經跟上來了?待到沐陽,洪山會、萬威鏢局、雄劍樓的前輩們也都跟車服侍;迸了淮安,八里橋的幾位大爺也到了;等過江陰,這車前車後,倒有近二百位英雄大俠前呼後擁。如此威儀,真正教趙某愧不敢當。若在曠野動手,大家都可大展拳腳,打起來肯定十分暢快過癮,可如今卻團團擠在這一個院內,那大夥兒當然難免縮手縮腳,唉,不爽快,實在是太不爽快了。且待會兒,我們這些俗夫粗漢們,在這萬千樹梅花中刀槍棍棒、箭戟鉤鐮地胡搞,稀里嘩啦地亂來,只可憐這些梅花,都要大糟其殃了。”

晏雲禮怒極反笑:“哦?原來在殿下眼裡,花命勝過了人命?之所以請你來,是因為我們要在這兒,讓先父和小吉兄弟親眼看著你斃命,以慰他們的在天之靈!”赫然回身,一指堂中。 趙長安這才看見堂中一張長條案,案正中供奉著兩塊白底藍字的靈牌,靈牌前香煙繚繞,果品陳列,旁邊還坐著兩人。左邊一人面色悲憤、怒目圓睜,右邊卻是個慈眉善目的白衣老僧,手持奇南香串佛珠,雙手合十,正默念佛號。趙長安一瞟左邊:“晏雲孝?晏二俠?為什麼跑那兒坐著?莫非你也想接受香火供奉?” 晏雲孝咬牙怒道:“惡魔!我今天這個樣子,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嗎?” “好!”趙長安悠然點頭,“晏二俠也在,太好了,好極了。卻不知……普渡眾生的法空大師又湊的什麼熱鬧呢?”他不待對方答話,頷首道,“哦!是了,是了,我明白了,大冷的天,大師不在寺院裡打坐參禪,卻跑這兒來,想必……為的是我衣袋裡的傳世玉章吧?”

此言一出,苑中的三百多人無不動容。此次群雄聚會,名義上說是除魔去惡,但三百多人中,有近一半是為家人朋友報仇的,其餘的卻是衝傳世玉章來的,也有少數人則僅僅是來瞧個熱鬧。畢竟,曾親眼見過趙長安身手的人大多數都已死了,而今日這一戰後,趙長安也將是死屍一具,再不來開開眼,那今後就再沒得看了。 垂涎傳世玉章的大俠豪傑,這時無不心花怒放,但旋即就想:等下他一死,好寶貝就落在晏家兄弟手中了。就算晏家兄弟言而有信,真把寶貝還給法空,可老傢伙早有言在先,寶貝是寧致遠的,自己的手指能否摸著寶貝的邊兒,嘿嘿,還難說得緊呢。不過,世上的事本也難料,誰敢斷定,自己命中就一定沒這個福分?說不定等下打得烏煙瘴氣時,自己還能來個混水摸魚呢!一時眾人各懷鬼胎,俱有打算。

趙長安笑嘻嘻地欣賞這些千姿百態的表情,然後遊目四顧:“朱承岱朱大俠、馬驊馬少俠、晏大俠、晏三俠、晏四俠,咦?少林寺伏魔堂首座弘法大師,趙某何時又得罪您啦?” 一個白眉老僧持鑌鐵禪杖,合十念道:“阿彌陀佛!施主倒沒開罪過老衲,可白雲天是我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於情於理,今日之會,老衲又怎能不來?” 趙長安伸了伸腿,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微笑道:“晏府三俠的江南迴春劍法本已是武林一流,鐵面大俠的一雙降魔神掌趙某更是如雷貫耳,馬驊馬少俠既能年紀輕輕地就成為四海會總會的五大護會堂主之一,一套除妖龍虎拳當然也是天下無雙。如今又加上弘法大師……嗯,天下功夫出少林,八百師父皆豪英。個中誰人最為高?弘法大師稱絕頂。承蒙抬愛,今天竟有當今武林的六大高手要陪趙某一道賞梅,還有三百多英雄豪傑在一旁聽命助興,趙某可真是受寵若驚了。晏大俠,要殺我,其實……又何必這麼麻煩呢?只要三百多英雄一一上前,每人往這車廂裡吐一口唾沫,就是淹也把趙某淹死了!” 晏雲禮怒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仗恃人多,要以眾勝寡,你不服,是不是?”晏雲孝急道:“大哥,別跟此獠多說,誅魔除惡,本就是我們的本分!”三百多人轟然大呼:“對,晏二俠的話有理,跟這種畜生,不用講什麼道義規矩,晏大俠那麼客氣乾嗎?這種無惡不作的牲口,人人得而殺之……” 眾人喧嚷了好半天,才漸漸安靜下來,再看趙長安,他雙手籠在袖中,雙目微闔,嘴角含笑,倒像已經睡著了。見他就是不出來,晏雲禮對兩個弟弟丟個眼色,三人持劍,俱往前踏了一步。 忽然,趙長安睜開一隻眼,望瞭望那灰濛蒙的令人胸口發悶的天色,嘆道:“又下雪了,唉!”然後,眾人眼前似有什麼一閃,接著,就見在遠遠的一株梅樹下,千瓣飛花中,萬點飄雪裡,一人白衣勝雪,瀟灑灑脫。但他手中卻提著一人,竟是剛才還坐在雪姿堂中桃花木椅上的晏雲孝! 變起不測,晏府三子、朱承岱、馬驊、弘法俱驚怒交加:萬沒料到他的輕功已到瞭如此境地,自己一干人還沒反應過來,晏雲孝已被他擒住了。六俠怒喝,身形疾閃,當即將他圍牢,但投鼠忌器,誰也不敢動手。晏家三子心急如焚:“姓趙的,快放下我家兄弟,有本事,就不要拿一個病人當擋箭牌!” 趙長安提著晏雲孝的衣領,並不顯矮,而晏雲孝被他提在手中,卻也不覺高。晏雲孝才被擒住時,便待掙扎,但趙長安手指只一緊,他便沒了半分力氣。同時只覺扣住自己後頸的手向內輕輕一觸,一股柔力傳來,他不由得嘴巴張開,兩粒腥臭無比的丸藥就扔進了口中,跟著一團雪衝入,不待反應,藥已咽了下去。 晏雲仁大叫:“狗賊,你把什麼塞進我二哥嘴裡了?” “毒藥!不過,一下子還死不了!”天哪!晏家三子眼都紅了。若不是晏雲孝在他手裡,早一擁而上,將他碎屍萬段了。 晏雲禮氣恨交加,自責地想:早知這魔頭的功夫如此可怖,那自己就應在誑他來的途中尋機殺了他,只提他的頭來獻祭在老父、小吉兄弟靈前,也是一樣。現一招不慎,滿盤皆輸,真是聚九州之生鐵,也鑄不成此錯!他心念急轉,最後一咬牙,道:“姓趙的,今天算你狠,若你放了我二弟,我……我晏雲禮信守江湖道義,立刻就……放你走。哼,用一個殘了的人做擋死的盾牌,算什麼英雄好漢?” 三百多人大為不滿,晏家老大怎麼這樣說話?他為了他兄弟,居然一招未過就放魔頭走?那老子們大冷的天,大老遠的跑這兒來,是吃多了撐的?於是就有人要破口大罵,但未及開口,卻見趙長安已笑了。 “晏大俠錯了,趙某本就不是英雄好漢。這一世,更從沒想過要當英雄好漢,既不是英雄好漢,那愛對什麼人下手,就對什麼人下手;想姦婦人弱女,就姦婦人弱女;喜歡幹傷天害理的勾當,就乾傷天害理的勾當。何以現在,晏大俠對我這個惡貫滿盈的畜生,卻突然講起江湖道義來了?晏大俠該不會是今天衣裳穿得少,受了風寒,說起胡話來了吧?放了我?哼哼,我何等人也,憑你一個小小的賤民,也配說什麼要放我、留我的話嗎?”他左手負在身後,踱了幾步,神情甚是閒適,但他這幾步一踱,六俠一看地下,卻頓時面色大變。已積了厚厚一層雪的地面,在他行過之後,竟然光滑如鏡,沒有半分痕跡。 踏雪無痕!這種傳說中的絕頂輕功,今天居然在他腳下使出來了!若非親眼得見,六俠絕不相信:世上竟真還有人會這種輕功! 三百多人紛紛聚攏來觀看,但只往前擠了幾步又不約而同地停下了,他們都對趙長安生出了巨大的恐懼之感。而六俠面色雖仍平靜,心中已波瀾大生:看來今天這一戰,己方兇多吉少!唉,這惡魔敢單槍匹馬,原不是要來送死的!只怕等下此魔未誅,己方已不知會有多少人要命喪雪姿堂前了。 朱承岱倏然回頭:“小馬,你回去吧,今天除魔,有我和晏府三俠、弘法大師就足夠了,你甭再來添亂。而且采蘋還在家裡等著你呢!” 馬驊一怔,隨即大笑:“大哥,當初要不是我冒失,大嫂、小月華又怎會死?今天這一戰,殺得了他當然最好,不然的話,小弟和大哥同生共死,到了地底下,還能做伴兒。采蘋我早安置妥當了,大哥不用操心。”實際上,他是悄悄溜出趕來的。臨來前,他自忖,以己方如此多的人,還會收拾不了一個趙長安?是以根本就沒和采蘋有個交代託付。現看這情形,趙長安不一定伏誅,而自己卻八成要嗚呼哀哉了。他想到采蘋才一過門立時便做了新寡婦,心不禁一痛,但隨即便想:大丈夫死則死爾,現大敵當前,自己還婆婆媽媽的,想這做甚?朱承岱愣了一愣,不覺熱淚盈眶:“好!好兄弟,下輩子,咱倆還是兄弟!”而馬驊一挽他的胳膊:“大哥,說什麼下世?這一世,咱們就是打虎的親兄弟!” 眾豪傑看了,亦是熱血沸騰:男子漢立於天地間,就要像二人一般輕生死、重情義,方是大丈夫所為!一時,眾人不覺均一緊手中兵刃,向前踏上一步。趙長安卻嘆道:“可惜呀,可惜!今天你們這些英雄好漢,都要做了我緣滅劍下的死人了。” 馬驊一口唾沫啐在雪上:“呸!畜生,就算你武功再高再強,難道就憑你一個,還能殺盡了園中的三百多人?” 趙長安看著他,悠然一笑:“馬少俠又不是我,又怎知我不能?眾位英雄好漢,你們可知為何我年紀輕輕,就已有了這麼高深的武功?”他右掌鬆開晏雲孝衣領,往下一滑,掌心已貼緊了他的腰。晏雲孝想掙扎,可卻覺一股柔力從趙長安手掌貼附的地方傳來了,這力道霎時彌散全身,他手足俱酥,頭便耷拉了下來。乍見二哥這樣,晏雲仁大驚:“惡……姓趙的,你把我二哥怎麼了?” 趙長安側目:“也沒怎麼,先讓我把話說完,晏三俠就清楚他怎麼了!”他瞟了一眼眾人,“昔年在西域,有一門隱秘不傳的奇功,被稱為'吸血大法'。此法專吸取他人的鮮血,作增進功力之用。因其太殘忍狠毒,是以當年武林的幾位前輩就共赴西域,一場惡戰,把修煉'吸血大法'的四名魔教長老誅除了。可惜,雖斬了草,卻沒除掉根,魔教的一名弟子帶著'吸血大法'的秘笈逃到了中原。天佑趙某,他落在了我手裡。當下,我就日夜勤修苦練'吸血大法',終於得成正果。不過,凡夫俗子的血,我可沒興趣,只有武林高手的鮮血中,才含有他多年修煉的功力,吸來才對我大有裨益。” 眾人聽到這兒,臉上盡皆變色。趙長安忍住笑,一本正經地接著道:“諸位一定都還記得,當年我跟五老教六長老的一戰吧?” 他當年初出江湖,遠赴西域,僅憑一人之力,便盡殲了魔教六名長老,這一戰當時就震動了整個武林。但也有人說,他之所以一役功成,並非全憑功夫,靠的主要還是緣滅寶劍。群雄聽他舊事重提,心中俱一震。弘法大怖,疑道:“施主您的意思是?” 晏雲孝就像個布袋玩偶,仍被趙長安吸在掌中:“我的意思是……那六人的血,都不是因為被緣滅劍刺傷而流盡的。”他冷冷地笑了,面容一時間說不出的陰森可怖,“而是因為我吸取了他們的血,和血中含著的高深的功力!” “啊!”群雄失聲驚呼。 “不但他們,”趙長安輕聲獰笑,“還有苗絕天、顏如花、蔣名僧、肖一慟……唉……多了,若不是吸取了這麼多高手的功力,我又怎麼能使武功在這麼短的時日內就達到瞭如此駭人的境地呢?你們曉得,前些天,我為什麼殺了謝赫清、秦家雙俠等那麼多的前輩名宿嗎?哈哈,我又沒瘋,更未傻,之所以那樣,為的也是他們大半輩子修行才得來的深厚內力。” 他笑瞇瞇地一瞥六俠,那眼光當即就讓他們面色發白,不由得俱往後退了數步。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有的人已彎腰嘔吐,有的人雙腳已偷偷向苑門移動,還有的人則連站都站不穩了。趙長安還在笑,笑聲愉悅歡欣,但好像又包含著一絲不為世人所察覺的悲苦。無論是誰,只要聽過這種笑聲一次,他這一輩子就都再無法忘懷。 “曉得為什麼我明知有那麼多的高手聚在這兒要殺我,可我還是來了嗎?又為何現在把這個可怕的秘密告訴了諸位?”他環視群雄,似是在欣賞一道道美味的菜餚,“因為,這裡的三百多位英雄好漢,就是三百多個盛滿了鮮血和功力的皮囊。今天,我可要痛痛快快地飽餐一頓了。多謝晏大俠,為我精心安排的這一餐盛宴,倒省了我多少來回奔波、尋找功力皮囊的麻煩。” 在他的大笑聲中,晏雲禮雙手輕顫,無言以對。他從容不迫地欣賞晏雲義白裡透青的臉色:“晏二俠剛才把我稱作'獠'?錯了!其實,該稱我'吸血怪'或'吸血魔'方妥。晏四俠,你說是不是呢?” 晏雲禮一直注視著敵人的右手,那隻手,一直在微微地顫動。 “姓趙的,你……你現在……” 趙長安不慌不忙:'“我正在吸取他的鮮血和功力,雖然他殘了,又中了異毒,不過功力總還是有的,且先吸乾了他的,後面就該輪到諸位了。”晏雲義急呼:“二哥,二哥!”趙長安笑得越發燦爛了:“晏四俠,別喊了,不會答應的,他早死了。”話音未落,六俠怒喝,齊縱身撲了上來。 一縷遠方襲來的清風,掠過了趙長安身前。他悵然抬首,見一片花瓣伴著數點雪片,正從自己眼前緩緩飄落,不禁輕嘆了一聲:“如此良辰美景,又豈可無詩呢?”他腳往後一滑,右移三寸,已避開了晏雲禮疾刺過來的一劍:“舊時月色照誰家?”左耳旁風聲大作,“呼!”鑌鐵禪杖一招“金剛伏魔”兜頭砸來。他頭連側都不側,只左足足尖輕輕一踮,便閃到了弘法左側:“梅邊吹笛霜浸茶。” 朱承岱、馬驊的“猛龍過江”、“虎躍平原”眼見已要擊中他的胸口,卻倏忽不見了人影,連忙撤掌。否則,四隻肉掌就要被迎面而來的兩劍刺穿了。 “暗香浮動清寒後,”白衣輕揚,趙長安好整以暇地飄掠出一丈開外,“疏影橫斜水中花。”他腳步右錯,右掌猛然往回一帶,這才避免了晏雲孝的屍身被晏雲禮、晏雲義不及收回的雙劍劃得肚破腸流。 “堪嘆玉人今何在?詞筆難描綠萼華。” 晏雲仁一連三式“擎天一柱”、“力敵千鈞”、“肝膽相照”,分刺他的喉嚨、前胸、上腹,劍光明亮耀眼,令人不敢直視。與此同時,晏雲禮的長劍封死了他的右側退路,鑌鐵禪杖則堵住了他前掠的身形。馬驊雙掌猛拍他的後背要穴。 趙長安猶豫了,腳步稍稍遲滯,禪杖破空聲疾,“呼呼呼呼”四式,從他臉上拂過,凌厲的殺氣,刮得他面皮一陣刺疼。他只須後仰,便能閃過馬驊的雙掌和朱承岱的那一式“關河冷落”,但晏雲孝的右腿就會被禪杖打飛了,他只好前掠,一句“今夜花落顏色改”中,“嗤”,晏雲仁的長劍劍鋒緊貼著他的喉前劃過,斗篷繫帶應聲而斷,斗篷飄然落地。晏雲禮長劍劍芒大盛,一聲裂帛輕響,他的左臂衣袖已被割開了一道口子。七人在梅花之間穿來插去,靈動輕忽,既似天邊的流雲,又像繞林的清風。 吟詩聲,長劍破空聲,掌風“呼呼”的拍擊聲以及禪杖因使足了十分的剛力、舞動時令人耳膜隱隱作痛的風聲,和著趙長安空靈曼妙的身法、晏府三俠精妙飄逸的劍法,朱承岱、馬驊剛猛威風的掌法,弘法讓群雄眼花繚亂的杖法,直令三百多人無不目迷神眩、如痴如醉。 “今天俺才總算見識到了,什麼是真正的功夫,誰又才是絕頂的高手。”一個白髮老者也嘆息。他相貌威嚴,身形魁梧,一看便知是個幫派的掌門人,“唉,這趙長安才活了狗大的年紀,就已經成了氣候,今天要是放脫了他,那今後俺們可都沒啥活頭了。” “嗨,聞幫主,老朽倒以為,習武之人,一生之中,得見一次這種無上的武功,就是待會兒被他吸乾了血,也是值得的。”說話的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老頭兒,他剛才喝罵趙長安為魔頭惡賊,但此時見趙長安以一敵六,掌中還貼著具屍體,卻仍衣袂飄舉,行止若仙,佩服之餘,不禁連連讚嘆,“想當年,蔣名僧被他殺死前曾經說過,從此以後,江湖唯有趙長安。當時老朽還大不心服,今天這一見之下,嘿嘿,蔣名僧這話,真是說盡道絕了。” 就在眾人凝目觀戰並大加議論之際,花林中的七人已過了三百餘招,但小老頭兒卻皺眉,自言自語:“不對呀,怎的……怎的?” 聞幫主問:“伍兄,有什麼不對?” “聞老弟,你看,趙長安他怎的只是一味躲避,而一招不攻呢?你看,晏老三的這式'天昏地暗'刺他右肋,其實他只須拿手一格,那劍肯定就要飛出去了。他閃個什麼閃?弘法大師的這一式'普渡眾生'根本就擋不住他,他只要右腳腳尖一鉤,把禪杖帶偏三寸,那馬驊的左膀子就能被卸下來了!”伍兄連連撓頭,“他出的什麼昏招?” 聞幫主凝神看了一會兒,也搖頭了:“怪,實在是怪!他的步法……怎麼就笨起來了?不應該啊?這不才過了四百多招,哪能那麼快就耗盡了內力?他到底在玩什麼花樣?唉呀!”見趙長安步法一個遲滯,險險被晏雲仁一劍刺中左膝,雖恨他是個無惡不作的魔頭,但也不知為何,見他遇險,二人卻不約而同地為他懸心。 旁觀的人疑惑,而正與趙長安纏鬥的六俠則更奇怪:才過了四百多招,怎麼他就顯出一副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來?哼,這定是他在使什麼詭計,咱們可不能上這個圈套。 趙長安衣角飛舉,白衫飄揚:“千里寒江碧幽幽,情傷難倚風滿樓。”晏雲禮一劍疾刺對方胸口,知他只須向右微閃,便能避開,自己這樣做,只是為正在他右側的朱承岱、馬驊創造機會。眼見他微向右閃,但步法遲緩,竟沒能躲過! “哧!”點點鮮血濺灑,如一枝艷麗的梅花在那白衣上綻放。趙長安微一矬身,“嘭!”後背被馬驊的開山掌擊中,他向前疾掠了幾步,但已是步法散亂,不成樣子,口中卻仍吟道:“飄渺孤鴻獨往來,誰解此心無限憂?” 晏雲仁、晏雲義雙劍一左一右,疾削而至。他忙側身疾讓,突然“嘭”的一聲大響,與此同時,他突覺左膝一陣劇痛,卻是被禪杖掃中了。他痛得全身抽搐,站立不穩,踉踉蹌蹌往前奔出數步,險些跌跪在地。忽聽他一聲清嘯,同時右掌揮出,晏雲孝就飛上了半空,然後,“噗!”跌在了三丈開外。 “狗賊,去死吧!”晏雲禮長劍陡振,一瞬間,如銀的劍光就變成了一片鮮紅。疾如驚風的一劍,已洞穿了趙長安的右胸,緊跟著,長劍用力一拔,立刻,漫天俱是鮮紅的血花在飛舞。 點點鮮血,就像朵朵梅花,從劍光之中綻放,和著銀白的雪色,交織成一幅令人永遠也無法忘懷的絢麗圖畫。血花鮮紅,雪花瑩白,梅花粉麗。漫天千百點血花,和著萬千片雪花和不計其數的梅花,一齊飛墜!沒有人能形容這種美。這美,是如此淒厲、殘酷,亦是如此的悲涼!趙長安笑了,這一笑,卻比漫天的血雨飛花還更燦爛絢麗:“此身何須……” 三柄長劍,分別從前、後、右三個方向,同時刺進他的右肩、右肘、後背,鮮血四濺。他腿一軟,跪坐在地下。而這時,朱承岱、馬驊的雙掌、弘法的禪杖也都兜頭擊下來了。他抬手,袍袖揮舞,弘法掌中劇震,禪杖差點兒脫手而飛,一個拿捏不穩,橫刺裡向朱承岱、馬驊猛掃過去。趙長安和地一滾,勉強躲過了晏雲義刺來的五劍,他半伏在地,情狀極其狼狽:“此身何須……咳咳……”嘴一張,一口血吐出。一柄長劍疾向他頭頂斬落,他一抬手,竟用五指抓住了劍刃:“晏……四俠,何必……心急?咳咳……”又一口鮮血咳出,“且待我……將詩……吟完,再……再殺,也……不遲。” 六俠一愣,悠悠清風中,只見那一身如雪的白衣,也在微微顫動。趙長安目注遠山,神色悵惘:“此身何須……”輕吐了口氣,“苦淹留?”四件兵刃、兩雙手掌,同時猛擊他的頭頂。 “快住手,不能殺!”就在大功將成之際,忽然一條人影疾撲過來,揮掌猛擊晏雲仁後背。晏雲仁反應奇快,不回頭,反手一劍,直刺突襲者的左肩中府穴。這一劍出手既快,認穴又準,正是攻敵之必救的高招。但來襲者似了解他這一劍的來勢和變化,不退反進,往左一拐,已避開了來劍:“三弟,是我!” 晏家三子只覺這聲音極是熟悉,忙撤劍,一看,竟是那先一直癱瘓在床,後又被趙長安吸乾了鮮血的晏府二子——晏雲孝!群雄一片嘩然:“怎麼回事?快看,晏雲孝又活啦!” 人聲喧沸,如滾油鍋中潑進了一盞冷水。而六俠亦是驚疑莫名。 “你……二哥,你……沒死?”晏雲義長劍“鏘啷”落地,一把抓住晏雲孝的肩膀,連連眨眼,“二哥,真的是你?你……你站起來了?”晏雲孝一笑,未及答言,忽跌坐地上。晏家三子一驚,卻見他擺手:“不,不妨事,我……不過是身上有點軟。” 原來,他雖得趙長安救助,去除了腰間中的“大悲咒”,但困擾數月的劇毒才去,身體仍十分虛弱。方才他見趙長安要命喪當場,遂拼盡全力來救,這時氣力用盡,再也撐持不住,立覺天旋地轉,手癱腳軟。晏家三子本也粗通醫理,這時急忙一試他的脈象,雖仍跳動無力,但已無中毒的跡象了。 晏雲禮如處夢中:“二弟,你怎麼?”晏雲孝看了看跪伏地下、全身血流如注的趙長安,茫然以應:“大哥,我……也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像,這姓……趙長安,剛才餵我吃的……是大悲咒的解藥,後來,他又用內力,把我……腰里的毒全驅除了。”這番話若非從他嘴裡說出來,六俠都要疑心自己是做夢。但事實就在眼前,不得不相信,剛才發生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晏雲禮定了定神:“剛才我也一直奇怪,他功夫既然那麼高,怎麼才跟我們過了六百多招,就耗盡了力氣?” “而且,”弘法道,“他一直都在躲閃退避,一招都沒出手。” 七人望向趙長安,就說話的工夫,他全身開始發抖,並又咳了兩口血,而一襲白衣已被鮮血湮染得大半殷紅。朱承岱皺眉,沉聲道:“這個人現在是不能殺了。”弘法頷首:“阿彌陀佛!今天這一戰蹊蹺得很,現若殺了他,好像不大妥當。” 晏雲禮略一沉吟,對趙長安道:“姓……趙長安,你走吧,你現在功力盡失,又受重傷,我姑蘇晏府從來不做這種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勾當。”他見趙長安白衣上的血漬在慢慢擴大,躊躇一下,從懷中掏出自家秘製的金瘡藥,就要上前為他療傷。 趙長安目光一閃,笑了:“晏大俠……費盡周折,請我來,就……就是要讓……晏老前輩和……小吉兄弟親眼瞧著……你為我治傷,救我的命,以慰他們的……咳咳……”又一口鮮血吐出,“在天之靈?” 晏雲禮一愣,見他已顫抖著撐站起來,這一用力,出血更多。他的白衣、袍袖、衣袂、袍帶一齊簌簌飄動,亦不知是因為梅樹間翦翦的輕風,還是他那因出血過多而已不能抑止的顫抖。 “想我趙長安何許人也?諸位大……大俠,令我來,便來,趕我走……咳咳……就走?”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一株風姿清絕、花枝散漫的古梅樹下,頹然坐倒,斜倚樹身,舉袖拭淨口、鼻血漬,抬眼,痴望眼前緩緩飄落的點點雪片和片片花瓣兒,舒心地笑了,“如此良辰美景,我又何必……到別處……去安身?”闔眼,放鬆地攤開了四肢。 “世子殿下,屬下來接您回宮。”一個清朗的聲音,冷冷地從一座假山石後傳出。眾人循聲望去,見一個中年文士,正從數株花枝繁茂、花瓣紛墜如雨的梅樹下穿過。他青衣方巾,相貌平平,但舉止間,卻別具一番動人心處。一身飄逸的長袍上,點塵不染,步履安詳沉靜,看起來彷彿正在深山古寺的新月下漫步尋詩。他從花樹間走過,雪隨花伴,風縈霧繞,混不像這凡塵中人。正是遊凡鳳。 聽見是他,趙長安全身微微一震,臉上顯出極痛苦的神色。方才他受了那麼重的傷,都行若無事,可現下,卻整張臉都扭曲了。 走到他跟前,遊凡鳳心疼得雙眼血紅,出指如風,封住了他全身流血的傷口:“屬下本以為就這些烏合之眾,殿下一人對付游刃有餘,是以就慢慢進來,誰料想……會搞成這個樣子?”他掏出隻小瓷瓶,將裡面的丹藥全傾在手心裡,就要餵趙長安服下,但趙長安卻緊咬牙關。遊凡鳳皺眉,一捏他雙耳下一寸處,他不由自主地張嘴。餵他服下丹藥,遊凡鳳一俯身,將他負在背上,然後向苑門走去。 六俠均想:趙長安禍害武林,這馮由也是幫兇之一,平日里遍尋他不獲,今天他卻自己送上門來了。己方本該一擁而上,拿下此人,可趙長安現已命若游絲,要是再拖延救治的話,必死無疑。自己既為武林中人,講究的便是個言出必行,剛才既已答應了放趙長安走,現若再阻攔,就是食言背信了。這時六俠互使了個眼色,閃開,讓出了一條路,讓遊凡鳳過去。 遊凡鳳從雕欄六孔青石橋橋頭緩緩走下:“殿下心軟性善,由得你們好欺侮,馮某卻沒有那麼好的脾性。想要傳世玉章的,想為家人、朋友報仇的,還有想見識見識馮某人功夫的,統統只管放馬過來。今天,馮某人倒要瞧一瞧,是你們的命硬,還是我的劍狠!”三百多人見遊凡鳳緩緩行來,如避瘟疫,慌不迭地躲向兩邊,立刻就清出一條寬敞大道。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苑門外,良久,苑中仍靜得聲息不聞。 當晚,晏府四子與朱承岱、馬驊、弘法、法空及幾位德高望重的前輩耆宿們齊聚雪姿堂中,說的正是白天趙長安那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古怪行止。在你一言我一語中,眾人均隱有所感:趙長安不大像一個嗜血的狂魔,而晏府四子,特別是晏雲孝,這種感受就更深了。 此時他毒雖已驅淨,身體仍十分虛弱,但卻執意要來參與商議。他環視了一下濟濟一堂的前輩名宿,開口道:“我跟假尹延年交過手,他的身手跟世子殿下比,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今天殿下雖未曾出手一招,可他的步法之精,身法之妙,我生平僅見!假尹延年要有今天殿下萬分之一的武功身法,我早死了!且假尹延年極其陰險歹毒,而今天殿下的所作所為,想來各位前輩們也都看到了。試想,一個殺人如麻、貪財如命的人,又怎會有這樣義薄雲天、豪氣乾雲的作為?” 眾人聽了這番鞭辟入裡的話,皆連連點頭。但座中卻有一人獨持異議,此人就是法空。他認為,趙長安此來的緣由可疑,疑點有二:其一,就是“大悲咒”的解藥,怎麼會在他身上?當初簡神醫說過,“大悲咒”解藥,只制練此毒的人才有;其二,就是馮由的及時來救。 “在他快死時,連老衲都以為,他真是被冤枉的,可這時,馮由卻來了。哼!老衲這才察覺了他的真正企圖。這詭計非常高明,救人、受傷、逃走!這樣一來,不但巧妙地洗脫了一身罪孽,還留下個俠義名聲。既然從頭至尾他一招未出,那他武功天下第一的美名,也就絲毫未損。真不愧為趙長安,這個詭計真是面面俱到,天衣無縫。可惜,這齣唱念做打均屬上乘的好戲,因了那兩處破綻,反而更加坐實了,他就是那個惡貫滿盈的魔頭!這就叫做死棋肚裡出仙著,好了得的一個苦肉計呀!” 眾人面面相覷。雖覺得法空的這一通話情理上有些站不住腳,卻又不知該如何駁他。晏雲孝一腔悶火,可偏偏從法空的話中又挑不出什麼漏洞,愣了半天,氣道:“不管大師您怎麼說,反正,我只認定了,殿下不是那種喪心病狂、濫殺無辜的奸惡小人!大哥,你說呢?” 晏雲禮見一堂的人都注視著他,目光中有疑惑,有困擾,有茫然,有相信法空斷言的,有不信法空臆測的,還有模棱兩可、不辨東西的……他的頭劇痛,直欲馬上就會爆炸,不禁抬手,用力按住左額上突突亂跳的那根青筋:“罷了,罷了,現如今,我也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碼子事了。反正我們姑蘇晏府以後是不會再去找趙長安的麻煩了。各位前輩們以後要如何打算,只管自便。”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