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緣滅長安

第35章 第三十三章擒賊先擒王

緣滅長安 建安 10058 2018-03-12
趙長安在杏子林中枯守,這一等就是深夜三更。他一遍遍翹首凝望林外路口,哪有半個人來?這等人的滋味本就難捱,過了約定的時間仍不見昭陽公主,就更讓他心焦。 望著當空的那一輪明月,他心裡七上八下:莫非她遇到了什麼意外,被絆住了身子?眼見月至中天,不能再拖了,心想,還是回去看一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吧!一想到要再回四海會的金陵分會——顧家大院,再見到寧致遠,他便發怵。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得壯著膽子,硬了頭皮,飛身前往。 回到顧家大院,掠進院中,四下寂無人聲,就連走廊上懸著的那些氣死風燈也黑漆漆的,更顯得前後四進院子安靜得蹊蹺。他摸到昭陽公主那間房的窗下,一叩窗櫺:“昭陽妹妹……”無人應聲,又輕喚了幾聲,仍是一片寂靜。 '

他皺眉,掠到門前,一推,門“吱呀”一聲打開,倒嚇了他一跳:門未閂!他一閃身進到房內,然後就愣住了,房內空空如也,根本沒人!桌椅床帳皆收拾得整整齊齊,而昭陽公主的隨身物品均不見了。 他出房,虛掩門扇,幾個起落,已將整個大院的所有房間都探查了一遍,居然一個人都沒有。這是怎麼回事?怎麼不過半天工夫,這院中的幾十號人就都走了個乾乾淨淨?難道……寧致遠等人忽然遇到了什麼緊急的事情,不得不匆匆離開?可昭陽公主呢?她是去了杏子林,還是跟寧致遠一道走了? 這時,一聲輕響,一條人影越牆而入,落在院當中,皎潔的月光下看得分明,這人居然戴金冠、著白袍。但如此尊貴瀟灑的服飾穿在這人身上,卻顯得異常詭秘陰森。趙長安一閃身,到了一叢秋桂樹後,見這人略一辨方位,就直奔昭陽公主的房間,身法倒也還算輕靈。

到房門外,一束月光正好斜照在他臉上,是個極俊美的少年。他推了推窗子,然後從懷中掏出一支細小的一端削尖的竹管,一捅,已穿透窗紙,隨即嘴湊在竹管的另一端一吹,顯然將迷香之類的陰毒之物吹進房去了。他屏息過得片刻,料定房中人定已暈迷,少年一笑,撲到門前,掌中已多了柄劍身烏黑的長劍,把劍尖插入門縫,要削斷裡面的門閂。他這一用力,虛掩的門立時洞開,少年一怔:這女子這樣粗心,睡覺居然忘了閂好房門!他不及細想,已一步縱進房內。 他剛進房中,雙眼不辨物事,及待看清裡面居然無人,不免吃驚,正要疾退,就在這時,“吱呀”,洞開的房門居然無風自閉。他忙撲過去,但剛才那麼好開的門,此時卻使出吃奶的勁兒也拉不開。他又躍到窗前,但窗櫺縫裡好像也被鐵水灌過一樣,紋絲不動。

正惶急間,忽聽院外“噹噹當”一陣鑼響,靜夜中顯得極其突兀驚人,隨即,院牆四圍亮起無數燈籠火把,將整個大院照得亮如白晝,隨即響起吆喝聲:“呔!裡面的強賊聽了,你們已被官府包圍,快快棄械,自己出來,不然的話,格殺勿論!”聽那嘈雜的人聲,少說也有上百人。 少年越發驚慌,深吸一口氣,猛踹門扇,“咔嚓”大響聲中,門扇疾飛出去,而與此同時,一大隊差役捕快潮水般擁迸院來。當頭一個中年捕快髯須滿臉,輕一振臂,迎面而來的門扇已被他擊得粉碎。木屑四散迸飛,他冷笑,一擺單刀,“呼呼呼”,已封死了衝出來的美少年的逃遁之路。 少年武功本來不弱,見來人雖多,卻都不過是些捕快差役之類,以他的身手,幾曾把這些小人物放在眼裡過?少年冷笑一聲,黑劍疾刺,“刷刷刷”一連三劍斬向中年捕快的咽喉、胸口及下腹。

“咦?”中年捕快見這少年年紀不大,出手竟如此歹毒,甫一照面,二話不說,就對自己痛下殺招,不禁怒起,嘿然一笑,掌中刀斜劈。刀風割面,少年的面皮一陣刺疼,大驚,怎地一個不起眼的小小捕快,竟也會有這麼深厚的內力?他慌忙撤劍,自己的內力遠不及對方,若刀劍硬碰,長劍定要被磕飛。 他連躍三步,退到廊下階上,擺手疾呼:“這位捕頭大哥,有話好說。”中年捕快也不追趕,一笑收刀:“打不過鐵某人了,就有話好說,剛才閣下的那三劍要刺死了鐵某人,閣下就不會有話好說了吧?” “本宮剛才不明究竟,還當是惡賊私闖民宅。”少年負手,瀟灑地踱了幾步,“嗯,你,是在這城中太守府,還是那附近的縣衙里當差呢?” 鐵捕頭目光閃動:“小人在太守府當差,姓鐵名淳英!”

那少年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來,你就是在這一帶很有點名氣的鐵淳英呀!嗯……現在事情已弄清楚了,念你們不知本宮駕臨,那今夜這驚王犯駕的罪,本宮就不跟你們一般計較了。要沒別的事,你們就退下去吧。” 他一口官腔打得鐵淳英及眾差役如墜五里霧中,仔細端詳了一下這位神氣十足的“本宮”,鐵淳英微微躬身:“不知……” 少年一揮手:“也難怪你們不識得本宮,本宮久居京城,只在聖上跟前,並不到這種偏僻地方來,不知者不為罪。”說到這兒,他半仰了頭,傲慢地道,“本宮就是宸王世子,當今御前的第一紅人——趙長安!” 他此言一出,上百人皆大驚,鐵淳英一驚之餘,隨即笑了:“原來,你……閣下就是世子殿下千歲啊!”

少年側目:“怎麼?你等既已知道本宮的身份,還敢不下跪參見?難道……”睥睨驚疑不定的眾衙役,“你們眼中,就沒有王法了嗎?” 鐵淳英點頭,喃喃地道:“是……是……”緩緩後退,看模樣似要領著手下退出院去,又似要下跪,拜謁假趙長安。少年看他那惶恐不安的樣子,暗鬆了一口氣,隨即沾沾自喜:這個姓鐵的,在這三州八郡一帶的名頭雖響,武功也不差,卻是個榆木腦子,自己不過三言兩語,就已把他蒙得服服帖帖。哈哈,當然了,這主要還是自己的口才、機智太好的緣故。想到這兒,俊臉上不由得浮出了笑容。 但他卻見鐵淳英忽伸手,接過一個差役遞過的一副鎖鏈,大步向自己邁過來,一臉的譏誚和不屑。他吃了一驚,喝叱:“餵,你要做什麼?”

“做什麼?尊貴的世子殿下,您說我要做什麼?我鐵淳英吃的是官家俸祿,拿的是不軌之徒,您今夜已違反了王法,我要不把您拿回去,那以後,鐵某人哪還有臉吃這碗官飯?手下的兄弟們又怎還會服鐵某人的差遣?” 少年大怒:“你?大膽!本宮是宸王世子,一等爵封,你一個小小的捕頭,也敢冒犯?” “哈哈哈!”未待他話音落地,鐵淳英及眾衙役放聲大笑,“慢說你還不是真的趙長安,就算你是真的趙長安,犯了王法,也一樣要收拾。你深夜私闖民宅,又手持凶器,就憑這,鐵某人還不該拿你嗎?況且,你一個小小蟊賊,竟敢冒充尊貴的世子殿下,更是罪上加罪,世子殿下千歲,怎麼您的記性這麼不好?今晚上,不是您命我們來這兒圍捕江洋大盜的嗎?”

少年怔住:“我……命你們來這捕盜?”鐵淳英微笑:“是啊!”回首一望眾兄弟,“只不過,我們倒還真沒想到,原來,世子殿下千歲令我們來捕的,就是世子殿下千歲您自己啊!” 豪放的大笑聲中,“呼呼呼!”黑影疾晃,黑劍已削至鐵淳英脖頸。但鐵淳英笑聲不停,大步上前,不避反迎,將鐵鍊砸向黑劍。少年一看偷襲不成,急忙後掠,同時黑劍反撩,疾斫他肋下四寸處。這一式雖然狠辣,出手也夠快,但在鐵淳英眼中,這種身手實在是馬尾穿豆腐,不值一提!他一晃,已欺至對方身前,探手就抓他的衣襟。 突然,少年的手微微一顫,一蓬毒針疾射他的前胸,這時雙方相距不足一尺,他再要閃躲,已然不及!眼見那一蓬毒針就要射入鐵淳英的胸口,眾衙役無不驚呼,毒針既呈慘綠,上必淬劇毒,只怕鐵淳英一被毒針刺傷,不及救治,便會命喪當場。

眾人與鐵淳英出生入死,身經何止百戰?什麼大盜巨賊沒有會過,不意今夜小河溝裡卻翻了大船,一條鐵錚錚的好漢子,竟要命喪這種無恥小人之手!少年那一劍反撩是假,故意示弱,引鐵淳英近前,好暗施毒針才是真。此時見詭計即將得逞,他不由得心花怒放。 就在這性命攸關的頃刻間,突然,一縷清涼的風從秋桂樹叢後襲來,襲過假山,襲過鐵淳英和少年身間,也襲過了那蓬毒針。這一縷風的來勢並不急,正是盛夏夜納涼的人們最感愜意的那種——輕輕的、緩緩的、清涼而舒展的柔風。但,就這樣一縷吹面不寒的清風,卻使得那蓬疾逾驚風的毒針在半空中頓住了,然後,“叮叮叮……”一陣細響,紛紛墜落在青石鋪就的地上。 鐵淳英、少年俱一愕。鐵淳英先回過神來,霹靂般一聲怒吼,單刀疾砍仍在犯迷糊的少年。少年不假思索,抬手一格,“當”,震耳欲聾的大響聲中,黑劍已飛出院外。幾乎與此同時,他只覺右腕一緊,已被鐵淳英一把攥住,往外一拗,“嗷”的慘叫聲中,“咔嚓”!他的右手已被齊腕掰斷。立刻,白花花的骨頭和著紅艷豔的鮮血、粉突突的肌肉,在二人之間顯現出來。

鐵淳英要生擒他獲取口供,遂將已斬至他脖頸的單刀內收,刀鋒劃過他前胸,“嘶”的一聲,少年的兩層薄衣被割裂。耀眼的火光中,眾人均看見在他左乳雪白的肌膚上,有一塊鮮紅的、碗口大小的胎記。 這一切均發生在兔起鶻落的瞬間,少年差點兒疼暈過去,又見鐵淳英拎著鐵鍊就要來鎖自己,這時的他哪還有半分鬥志?正不知自己是該束手就擒,還是禀承主子一貫的意旨“殺身成仁”時,突覺左臂被人扶住,隨即身子一輕,居然已忽悠悠地升上了半空。迷迷糊糊中,他只來得及瞄見鐵淳英那猝不及防、驚怒交集的神情,隨即,就騰雲駕霧般,倏忽間遠離了顧家大院。 他只覺耳旁風聲呼呼作響,屋脊、山石、樹木自足底一閃而逝,自己竟是在御風而飛!若非親歷,他真不敢相信,世上真還會有人身俱如此絕頂的輕功! 待已聽不到追來的眾衙役的呼喝怒罵時,他側頭,想看看救命恩人的模樣,卻因勁風撲面,雙眼難以睜開。方想開口說話,忽覺身形下降,隨即雙足一震,自己已站在了地上。 他睜眼一看,溶溶月色下,參差樹影中,一個身材頎長的青年,著華蓮青長衫,負手立在一株杏樹下的青石上,正關切地望著自己——正是趙長安。 他定了定神,便要拜倒,卻被趙長安一把扶住:“這位公子,你受傷了,別客氣。”少年此時只覺斷腕痛不可當,他殺人時對那些慘呼聲無動於衷,及待自己受傷,便覺劇痛直透心腑,真正一刻也忍不下去。 趙長安目光閃動,食指輕點,已封住了他腕上穴道,止住流血,然後扶起斷腕,左扳右接,將斷腕復位,隨即讓他自己托著,再返身到一株樹後。這時,少年方見那裡藏著一輛馬車,趙長安從車上取來兩方絲巾,撕成布條,順手又折了兩根樹枝,三兩下,很麻利地已將斷腕包紮妥當。 少年感激涕零:“恩公,今夜不是你,小弟我真要遭了官府中那些鷹犬的毒手了。”趙長安淡然一笑,皺了皺眉,頗為同情地問:“那個姓鐵的真他娘的不是人!下手竟這麼歹毒,唉,也怪我來晚了一步,不然的話,怎能讓公子你受這麼重的傷?” 少年鼻一酸,雙眼泛紅:“不敢請教恩公高姓大名?小弟我受了恩公這麼大的恩,下輩子願意做牛做馬來報答恩公。”趙長安一笑,道:“我姓連名華,你呢?” “小弟叫周盂。”少年自覺稍微過分了些,忙解釋,“哦,就是周瑜的周,漱盂的盂。” 趙長安點頭:“其實,今晚上該我謝你才是。”週盂一愕,不解對方意思。 趙長安忙道:“今夜不是周兄你先到一步,替我擋住了那些鷹犬,現在受傷的就該是我了。” “啊?原來,原來,連兄你也是去找那個小娘子的?”週盂瞪圓了一雙桃花眼。 趙長安點頭微笑,一副色中餓鬼的樣子:“那個小娘子,長得他娘的實在不賴,我已經綴了她好久了,只恨一直沒機會。本想今晚就采了她的,不想被周兄你搶先了一步。”說到這兒,他忍不住嘆氣,“早曉得,昨晚我就該……現在這艷福卻被周兄你享了去,唉!”言畢連連搖頭,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 週盂笑了:“鬧了半天,原來連兄是同道中人哪!”亦皺眉,“不過,連兄不用懊惱,小弟我也沒得手。” “哦?”趙長安喜動顏色,“周兄還沒下手嗎?我到得晚了一步,還以為……嘿嘿嘿……” 週盂笑道:“小弟自問也算是癮大的,可現在看來,連兄你的癮比小弟還要大十分。”他打量了一下趙長安的臉,“嗯,看來連兄這癮,豈止小弟,就是小弟的那些同門師兄也是望塵莫及呀!連兄竟是為了採花,連身子骨都不顧了。” 趙長安假裝搖頭嘆道:“沒法子呀,人生一世,總得有個念想。我別的不愛,就好這一口。聽周兄之言,難道你還有幾位師兄,也愛這調調兒?” 週盂喜不自禁:“是啊,我們師兄弟一共六人,天天辦婚事,夜夜做新郎,這兩江方圓千里內的美貌娘子都已被我們玩遍了,今夜這顧家大院的女子,已是最後一朵待采的鮮花。” 趙長安萬分驚奇:“兩江這麼大,那些小娘子又都養在深閨人未識,周兄你們是怎麼得知她們的情形的?” 週盂得意地道:“那是我們的主人神通廣大!我們只管採花,剩下的事,譬如哪有鮮花,她家在哪兒,家中情形如何,她的閨房位置,有沒有厲害的人護衛……等等,主人都早打聽好了,到時他會派人來通傳我們,該往哪兒去,該找哪一名女子。且每次採花後,主人都會有豐厚的犒賞,真正就是做神仙,也沒我們六人快活。” 趙長安早聽得饞涎欲滴,一邊猛吞口水,一邊連連嘆氣:“天底下居然還會有這麼便宜的好事?我不信,我不信!世上竟會有這種讓你們財色雙收的主人?你們主人這樣賠錢賠力的,於他有什麼好處?” “主人之所以這樣幹,為的是要搞臭一個人的名聲,而且不止是搞臭,還要讓這天下的所有人都恨他入骨。” “他要搞臭的人是誰?”趙長安看了看周盂的金冠白袍,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他要搞臭的這個人,必定就是那個宸王世子趙長安吧?” 週盂點頭讚道:“連兄真聰明,一點就透。” 趙長安不解:“我雖孤陋寡聞,可也曾聽說,那個姓趙的前些時日里就已經鬧得天怒人怨了,你家主人這時還讓你們這樣子做,好像未免多此一舉了吧?” “嗨!連兄,這你就不懂了。趙長安前段時間名聲雖壞,畢竟不過殘忍嗜殺而已,可現在,有我們為他再這般錦上稍稍添上兩朵花,那他的名聲,非但是壞,還臭不可聞,哈哈!聽大師兄說,那個趙長安,別的都無所謂,但卻最愛惜聲名。他以前總是清高得不得了,不料今天卻成了茅廁裡的大糞、陰溝裡的污泥,真正頂風也要臭上百里了,若順風,那還不得熏死了全天下的人……”說到這兒,已笑得直不起腰來。 趙長安亦笑得差點兒背過氣去:“周兄的話的確有理,可我還有個疑問,聽說那個姓趙的功夫頂天,而周兄你的功夫跟他比,好像要稍弱一點兒,周兄和你的諸位師兄要冒充他的名頭辦事,怕是不太容易吧?” 週盂這點兒自知之明,倒還是有的,他神秘兮兮地道:“連兄太高抬小弟了。其實,小弟和幾位師兄就是全加起來,也不頂趙長安的一根小手指,不然的話,今夜小弟也不會落得這麼慘。不過,我們六人能冒充他,且還能叫人深信不疑,是另有高招!” 趙長安突然充滿了興趣:“什麼高招?周兄說出來聽聽,讓我也長一點兒見識。” 週盂得意地道:“連兄見到剛才小弟的那柄黑色長劍了嗎?” 趙長安點頭:“莫非你們的高招就是那劍?可那劍除了顏色,我看它並沒什麼特別之處啊?” “怎麼沒特別?那劍是主人花重金,從一個高人處弄來一種奇毒淬煉成的。這毒劍最厲害的就是,無論誰被它劃傷了,傷口就會腐爛發臭,全身劇痛難忍。傷口既然腐爛,當然血流不止,非得流上三個時辰,血都流盡了,這人才會死。這跟那柄緣滅劍不就是一回事了嗎?” 趙長安越發有興趣,對周盂萬分欽服:“你家主人忒了不起了,他是何方高人?我對他真是佩服得緊。” “這……小弟就不清楚了。”一直侃侃而談的周盂,這時嘴裡卻像含了個雞蛋,他見趙長安的臉一陰,急道,“不是小弟不說,實在是主人做事太小心,他從不跟我們照面,有什麼差遣都通過大師兄轉答,封賞也是由他分發給我們。不過……”他凝神想了想,“有一次,小弟跟大師兄喝酒喝得高興了,倒聽他吹過幾句,我家主人是個女的,武功絕頂,跟趙長安不相上下,出身也是皇族,十分高貴。另外……也不清楚怎麼了,她恨透了趙長安,不但想讓他死,還要讓他在死之前身敗名裂。另……另……嗯,那天大師兄好像也就說了這麼多。唉,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天曉得那倒霉鬼怎麼招惹了她,現在把自己搞得頂上流膿、腳底淌水的!” 趙長安肯定地道:“肯定是姓趙的在哪樁事上太不地道,才會為自己沾惹上這種不死不休的麻煩。哦,周兄,聊了這半天,我倒有件事,想求周兄你成全。” 週盂連拍胸脯:“連兄這說的什麼話來?你是小弟的救命恩公,有什麼事,只要小弟能辦得到的,連兄只管開口!” “是這樣,”趙長安又一臉的色迷心竅,“周兄你呆的那地兒實在太好了,太對我的胃口了,我,嘿嘿!”連咽了好幾口唾沫,“我也想加入,享受幾天。周兄你能不能替我引荐一下,讓我也可以為你們主人,效這種犬馬之勞?” 週盂笑了:“這種美差,要換了別人,就是把頭磕爛了,我也是不會拿眼皮子瞅他一下的。不過,恩公要來有福同享,又另當別論。小弟和師兄們昨天約好了,今天在城中的仙客來會面,然後一道北上,再興興頭頭地享受一番,為趙長安的金字招牌,哦!不不不,現在應該說是屎爛招牌上,再添點兒彩,增幾分色。” 趙長安喜得抓耳撓腮,看他那猴急模樣,簡直一刻都呆不下去了,連聲催促週盂現在就進城。 “可……”週盂蹙眉,“小弟身上穿成這樣,不好讓人瞧見哪!本來在顧家大院外,小弟倒是備了衣衫的,可被那些狗腿子一鬧,全扔那兒了。” “無妨!”趙長安笑了,“我倒全預備了。”上車取來一襲長衫,“你就先換上我的這件吧,馬馬虎虎的也可以將就了。” 清晨的金陵,街上行人如織。這時,一輛馬車由一個戴寬大斗笠的長衫人趕了,悄然停在城中有名的酒樓——仙客來的門前。待拴好了馬,右手藏在袖中的周孟由趙長安攙下車,兩人進樓,週盂對迎上來的伙計道:“已定了座的,六個人!” “好嘞!二位客官樓上請!” 週盂問伙計:“本少爺的那些朋友已到了嗎?” “剛到。現在全在雅間裡呢!”伙計殷勤地將二人引到竹簾低垂的雅間門口,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然後轉身忙乎別的客人去了。 二人一前一後進了雅間,趙長安眼角一掃,見裡面坐著五個衣光履鮮、風度翩翩的美少年,除一人背門面窗而坐,其餘四人全與週盂及自己含笑點頭招呼。其中一少年笑道:“嗬嗬,小周,瞧你這小樣兒,氣色'好'得很哪,幹活悠著點兒嘛!” 另一個少年接口道:“哈,黃哥,你還有臉說他?那次在上官府採那對姊妹花時,是誰最賣勁呀?到得最後,倒差點兒要兄弟我背著回去!” “嘭!”這少年肩上挨了黃哥一記老拳:“呸!你還說!六天前,是誰差點兒昏死在姚人雄那新婚娘子的肚皮上?” “唉!我哪想得到,那個騷貨的浪勁兒會有那麼大……簡直就不是我採她,而是她在採我……” 趙長安一怔:正浪笑著的四少年,他竟全見過!全是在西夏歡樂宮中,被自己放走的那一百餘人中的四個!唉,肖一慟真沒說錯,自己一時心軟,救的還真不是一百多個人,而是一群兩腳人獸,而自己這個東郭先生先被這些“人畜”反噬了一口。 淫笑聲中,週盂坐下:“餵,諸位仁兄,認識一下小弟的這個朋友,他也想加入我們,一道為主人效力。”四少年均知周盂不會帶一個志趣不投、所謀難諧的“外路人”來,現既把這人帶來了,那這人當然也是“同道中人”。 一直面窗而坐的少年開口了,聲音冰冷:“週盂,你也太冒失了,也不跟我這個做大師兄的說一聲,就隨隨便便地引一個外人來!” 趙長安一怔,隨即心中笑了:這口音,自己很熟悉,正是那個正氣君子王無涯的獨養兒子,那個欲成千秋偉業,連死人肉都要生吞的王玉杰!原來,他也沒死在海中! 王玉杰矜持高傲地轉過頭來,一眼掃中趙長安,立刻全身劇震,如遭雷殛:“你……這……這個人是趙長安!” “嘭”!他整個人皮球般彈起,直向樓頂射去,同時雙手一伸,已揪住身周兩少年的衣襟擲向趙長安,緊接著,雙足足尖疾蹬飯桌邊緣。當兩少年砲彈般摔向趙長安時,他身形在空中疾轉,向後一仰,已如離弦之箭,射出了窗子。 趙長安手一抬,草笠已飛向一名欲奪門而逃的少年,同時袍袖輕揮,兩少年只覺胸口膻中穴一麻,便軟倒在地,而周盂、黃哥錯愕之餘,臉上的笑容都未及消失,便覺眼前似有一縷清風拂過,於是兩人腦中皆是一陣眩暈。 趙長安在這二人失去知覺前,已掠出了那扇王玉杰逃走的窗子,當王玉杰“撲通”一聲落入窗外樓下的秦淮河時,他也已到了青石河岸邊,但他水性不好,不敢貿然跳進水中去擒王玉杰。 河水深急幽暗,他凝目注視潺潺流動的河面,只待王玉杰在水下憋不住氣了,一露頭,就捉他上來。但一晃眼,半盞茶的工夫過去了,竟不見河面上有分毫動靜。 而這時河岸上已觀者如堵。先是那在河邊浣衣的少婦、吟詩的書生、讀書的少年、晨起的老者,突然斜刺裡見一條影子從眾人頭頂掉進河裡,緊跟著在人影落水的岸邊,又多了一名黃臉青年,只見他神色焦灼地在岸邊來回疾走,凝注河面,連連跺足,也不知玩的什麼名堂? 好奇觀望的人越聚越多,趙長安牽記周盂等五人,恐他們又出什麼紕漏,不敢再延擱,同時心知王玉杰深通水性,這半盞茶的工夫,他早不知自水底潛到了這河上游或是下游的什麼地方去了,只得“唉”了一聲,重重一跺腳,身形一閃,又回到了仙客來的那間雅間。 還好,五少年仍癱在地下,且也全活著。方才點中五人身上穴道時,他汲取了上次金城外荒嶺上的教訓,卸脫了五人的下頜,使他們無法咬碎口中暗藏的毒藥自殺。此時,五人下巴上流滿了涎水,五雙毫無神采的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他,流露出乞求之意。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然後門簾一掀,一群人衝了進來。當頭一人龍行虎步,氣概非凡。趙長安認識,正是昨夜帶人包圍顧家大院,於一招內掰斷週盂手腕的金陵總捕頭鐵淳英。但鐵淳英卻不認得他,他一眼就看見地上橫七豎八躺倒、大張著嘴的五人,其中就有昨夜從自己手中逃走的假趙長安。 在雅間正中,安靜地坐著一個黃臉青年,他平靜地望著自己,寧靜地微笑:“鐵捕頭好靈通的耳目,這麼快就趕來了!” 鐵淳英道:“剛才管這一片的衙役來報,說這酒樓上有異動,我就來了。你是誰?這五個人又是怎麼回事?” 趙長安道:“這五個人都是採花殺人的惡徒,現在我就把他們交給鐵捕頭,該如何處置,是你們金陵府衙的事,我就不置喙了。不過,據我所知,要從這五人嘴裡問出點兒什麼來,恐怕不太可能。另外,五人牙裡都藏著致命的毒藥,鐵捕頭最好是先把他們的滿口牙都拔了,也免得出意外。” “嗯,這兄弟們會辦的。”鐵淳英丟個眼色,眾衙役動手,將五人生拉活拽走了。鐵淳英盯著趙長安,大馬金刀地坐下,不露聲色,已封住了趙長安可能逃走的所有出路:“現在說說你自己吧,你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跟這幫畜生攪在一處?” 趙長安微笑:“鐵捕頭是在審問我嗎?” “哼!跟著好人學好人,跟著師娘學跳神!” 趙長安嘉許地笑了:“你剛才來時,你家大人,金陵太守林謙信曉得嗎?” “嗯?”鐵淳英一愕,奶奶的,老子審你,你反倒問起老子來了。趙長安打量他凝重的臉色,笑了:“我是趙長安。” “哦?”鐵淳英的眼神越發凌厲了:他奶奶的,老子敢是捅了宸王宮的耗子窩了?怎地一夜間躥出來了三個趙長安?昨晚傍晚時分來了一個,半夜三更在顧家大院時自己差點兒逮住了一個,現在又冒出來一個笑瞇瞇的! 趙長安抬手,揭下臉上的面皮。鐵淳英乜了一眼,面色雖平靜,但心中卻一怔:他奶奶加他姥姥的,原來一個男人也可以長得這樣英俊呀?可……世上誰也沒定過這種規矩,一個男人長得好了,就一定是趙長安! 趙長安又笑了,擱在桌上的袍袖未動,但坐在對面的鐵淳英卻立覺有一縷和煦清新的輕風襲了過來。這風,與昨夜吹飛那蓬毒針、救了自己一命的那縷輕風一模一樣!他不再懷疑,翻身跪倒,重重磕下頭去:“金陵太守府總捕頭鐵淳英參見世子殿下!” 趙長安點頭道:“起來吧。鐵捕頭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子,不要隨意下跪,男兒膝下有黃金!” “是!臣遵旨!”鐵淳英起身,“臣不知世子殿下的王駕居然真的到了這裡,有得罪的地方,還請世子殿下別往心裡面去!” “哦,這不怪你們,是我不想驚動地方,沒事前通傳你們。” 鐵淳英恭敬地道:“世子殿下,臣立刻叫兄弟們去禀報我家太守林大人,讓他趕過來伺候。”身份既已揭明,趙長安只得點點頭。鐵淳英的手下動作麻利,未幾,二人便聽到了鳴鑼開道的聲音,然後一群人擁上樓來。鐵淳英搶前一步,打起門簾,著官袍、戴官帽的林謙信疾步躬身進來,待他行了二拜六叩的大禮後,趙長安令他起身,賜座。但林謙信卻不敢坐,只側簽著身子,站著回話。 趙長安想起昨晚鐵淳英說奉命前來捉拿江洋大盜的話,遂問道:“昨兒傍晚,你接到我的鈞旨了?” 林謙信小心回話:“是。回殿下的話,殿下派來的那位公子,拿了殿下的金印,令臣差人於當夜三更,去城邊的顧家大院,說是那裡有一群江洋大盜匿藏,命臣緝捕。可……可……” “哦!是我弄錯了,那是幫正經生意人,後來我弄清楚後,又不及再派人通傳你們,就讓那幫商人先走了。” “是!”但林謙信卻疑惑不減:那被鐵淳英掰斷手腕,今早又被趙長安再次擒住的假趙長安及另外四人又是怎麼回事?但趙長安不說,他自也不敢問。二人又無詞找話地說了幾句,然後林謙信用自己的八抬大轎,恭恭敬敬地將趙長安接回了太守府安置。 仍是太守府,仍是府中最好的西樓,但這時的趙長安形單影只,雖然奴婢成群、侍從如雲,但他卻如處荒僻的戈壁曠野。呆坐樓中,不經意間,他瞥見了銅鏡中自己的容貌,立刻愣住了:這人是誰?形容枯槁,神色憔悴,這是我嗎?他強顏對鏡一笑,卻不由得想起了子青,耳邊似又聽見她柔和的低語:“殿下,奴婢怎麼忍心留你一個人孤單地在這裡?”他忙抬首,只怕眼淚會流出來,便見天心正靜靜高懸著的一輪明月,這明月,與望郎浦島上、樹影下、海潮聲中,曾照過自己和晏荷影的那輪明月,一樣澄靜,一樣皎潔。 次晨啟程回京,雖然他吩咐過了,無須大肆張揚,但林謙信仍派出了兩百多人的儀仗,前呼後擁,每到一城一地,當地官員均傾城而出,跪接跪送。就這樣迎來送往,說不出的聲勢浩大、威儀煊赫,道不盡的鮮衣怒馬、排場氣派。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