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緣滅長安

第33章 第三十一章前路存知己

緣滅長安 建安 10440 2018-03-12
趙長安只得又將自己與寧致遠八拜為交的事大概說了說。 “天哪!你們還跟西夏兵大殺了一場?唉,真正氣死我了,那個山大王,當初我就要跟他去,他偏說些什麼危險麻煩的話,愣是不讓我去,這麼好玩的一場大熱鬧,我又沒趕上。” 趙長安嘆氣:“在你眼裡,殺人很好玩嗎?” 昭陽公主撇開這段話頭,只問:“延年哥哥,你現在這樣,連站、都站不了,明天那強盜頭兒來了,肯定有法子為你驅毒,可你為什麼這麼怕他來?” 趙長安搖頭嘆氣,懊悔不堪:“唉,人就是不能撒謊,撒一個謊,倒要拿十個謊來補那第一個謊的破綻,然後,再編一百個謊來掩飾那十個謊,弄到最後一塌糊塗。想二哥多精明聰慧的人,我現在只怕他明天一來,立刻就會認出我就是蘭塘秋。”

“嗯……寧少匪首的招子確實厲害,你們倆明天一見面,只怕卿大公子的那些鬼話立刻就會穿幫。不過……”昭陽公主幸災樂禍,“土匪頭兒聰明,世子殿下也不笨呀!反正你已經說了一大天的謊了,就再多說上幾個,蒙住那個山大王,想來應該也不為難。” 趙長安愁眉苦臉地道:“二哥乃謙謙君子,可欺之以方,但騙這種好人,我實在過意不去。在靜塞時,無奈騙了他,本來我就已經有愧了,現在居然又要騙他!況且……”說到這兒,他連連搖頭,“昭陽妹妹,你不曉得,就這短短一個多月,我已經被兩個人識穿了易容術,今天你不也是一照面就把我認出來了?若不是我那一大通胡扯,章強東也差點兒就認出了我。”他又蹙眉道,“真是邪了門了,按說,我這面皮做得還算精良,口音嘛,也變得馬馬虎虎,可怎麼只要見過我一次的人,下次再一見我,就能很容易地把我認出來?這毛病是出在哪兒了?唉,興許我該扮作個粗野的刀疤臉漢子?可那些粗話我又偏偏說不出口。”

昭陽公主捧腹,早笑慘了:“別費神了,延年哥哥,莫說說粗話,就是裝成個袒胸露懷、滿嘴髒話的地癩混混兒,人家也還是一樣能一眼就把你認出來。你曉得毛病出哪兒了嗎?” 趙長安氣呼呼地道:“我要曉得,還會豎起雙耳恭聆您的教誨?” 昭陽公主忍笑對他說:“延年哥哥,你的臉雖然變了,口音也毫無破綻,可你的動作卻還是那樣,說不出來的……讓人一見了就喜歡。而且,嗯……你身上,還有一種……我也說不出來的……味道吧!這種味道,天底下我還真沒聞見第二個人有,所以,你才老會被人認出來。” 趙長安愣住了,發了半天的怔:“早曉得,我還在臉上蒙這勞什子?索性揭了它,倒也省得見天裝神弄鬼。” “啊呀!萬萬使不得!”昭陽公主雙手猛搖,“你要真揭了它,想想看,你的動作本來就夠好看的了,臉又那麼引人眼饞,你要那副模樣上大街,只怕……只怕……唉喲!”又笑岔了氣,“還沒走出三步遠,那些土……土財主的……九姑娘們,就把你……連皮帶骨,吞落……下肚了!”

趙長安闆臉:“哼!笑?我現在就先把你吞下了肚再說!”見她快背過氣去了,又愁道,“哼!我都快愁死了,你還在這兒瞧我的笑話。本來有那三個奴才跟著,一路遊山玩水地回京去,倒也逍遙自在,現在可倒好,坐困愁城了!” 見他憂形於色,昭陽公主也急了,想了想,忽然喜上眉梢,喜道:“乾脆,延年哥哥,你想個法子教給我,我去把你的那三個'奴才'引來,今晚上再把你抓回去,好嗎?” 他一聽,差點兒一口氣上不來:“好姑姑,求求你就饒了我和四海會吧,你還嫌現在的亂子不夠大嗎?” 昭陽公主當即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哼!好你個抗旨不尊的大膽奴才,現在又沒旁人在,為什麼又叫我姑姑?” 原來,昭陽公主是先帝的遺腹女,生辰雖晚了趙長安十多天,但按輩分,她卻是趙長安的姑姑。兩人年紀相仿,兩小無猜,自幼便在一處玩耍,最是投緣。

待年歲漸長,昭陽公主情竇初開,一縷情絲便牢牢地系在了趙長安身上。十三歲時,忽然有一天,她無論如何也不肯讓趙長安再叫她姑姑:“你的生辰明明比我大,我就是做你的姐姐都沒道理,怎麼能做姑姑?從今天起,你不准再這樣沒大沒小、沒上沒下地亂叫。喏,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延年哥哥,我就是你的昭陽妹妹,你要嫌麻煩,只叫我妹妹也成。” 她這話才是真的沒道理,趙長安堅決不從,她遂哭鬧得眠食俱廢。最後,這小兒女的癡語傳到皇帝耳中,他失笑道:“嗨,鬧得那般兇,朕還道出了什麼了不得的紕漏了呢!這是什麼大事,也值得這個樣子鬧騰?她既是要你叫,你在沒人時叫她一聲就是了,女孩子嘛,不都是要哄的?只是有人在時,你還是照規矩來,莫亂了章法。”趙長安聽得發楞,只得遵旨。

不料越往後她越痴心,常女扮男裝溜出宮來找他。他起先懵懵的,仍與她同遊同樂,後漸漸醒過神來,這怎麼使得?她與自己未出五服,又是長輩,於理於法,皆違常情。自此,對她便望影相避。可她卻越發痴迷了,到這年七月,已有近一年沒見到他,再也按捺不住滿腹相思的她索性帶了一干侍衛宮女溜出京城,天南地北去追尋他。今天她既撞見他為宵小所製,豈有不救之理?只是沒想到,一番好心卻辦成了為難事。 這時,卻見他目光一亮,似是想起了什麼:“這揚州城的太守好像是康天昭?好了,我有法子了。聽聞康天昭不僅為人端方,且是個能員,辦事極為妥帖。昭陽妹妹,你幫我把髮髻解開。”昭陽公主不知道他想出了什麼辦法,但知他素來智計百出,聽他的準沒錯,於是膝行幾步到他跟前。

“裡面有一方小印。”他話音未落,昭陽公主已將印章拿在了手中。只見這方印呈方形,徑長半寸,純金打造,上飾螭虎紐,用玉筋篆陰刻四字:宸王世子。整方印形制古雅端華,做工精良細膩,金質純厚,入眼只覺金光燦然,精麗喜人。 趙長安又遞給她一個油紙包:“你拿著印,還有這個,去找康天昭,就說是我的鈞旨,令他……”細細囑咐了一番。 昭陽公主把他的話都記在了心裡,笑道:“延年哥哥,虧你想得出來,這個法子,真正騙死人不賠命!好吧,我現在就去一趟太守府,也好讓你今夜能睡一個好覺!”她扶趙長安躺好,又為他拉好被子,然後下榻著鞋,吹滅燭火,揣了印及油紙包,反手帶上門,興沖沖地去了。 次晨,眾人在中廳等候寧致遠。酒樓掌櫃薛明漢提議,等寧致遠來了再開早飯。 “成!反正他馬上就來了。”昭陽公主既這樣說,餘人更無異議。但這一等就是近一個時辰,眾人均飢腸轆轆,薛明漢一趟兩趟地差弟子去到路口迎候,均是徒勞。

正當章強東吩咐薛明漢別再等了,自己一干人先吃時,忽聽外面腳步聲疾響,隨即兩名弟子叫道:“來了,來了!”然後,寧致遠、叢景天、西門堅三人出現在大家的視線中。寧致遠一臉困惑,邊走口中還邊嘟嚷著什麼,才跨進門檻一眼,便看見了端坐椅中的趙長安。 眾人迎上去,章強東見他盯著趙長安發楞,解釋道:“少掌門,這位是卿家少爺。” “餵!”昭陽公主見他仍目不轉睛地盯著趙長安,趕忙打岔,“你這人怎麼回事?讓我們等了老半天!昨天派來的人不是說,你今早辰時正刻就會到的嗎?” “哦!”他這才回過神來,一見昭陽公主,眼中漾出了暖暖的笑意,“本來是該辰時到的,可就在快進城東門時,我忽然看見柳樹林裡一群人說說笑笑地上了一條泊在江岸邊的官船,其中居然有三弟!”

“三弟?”昭陽公主一臉茫然。而章強東則驚喜地問:“少掌門剛才見到蘭家少爺了?怎麼不把他請過來坐坐?” “嗨!”寧致遠抱憾搖頭,“我先前還只當是眼花了,等三弟上了船,一回身,正好面向我,這才瞧清楚了,確實是他!我忙催馬過去,可這時船已經離岸,我喊了幾聲,離得遠了,三弟壓根兒沒聽見。” 西門堅嘆了口氣道:“江上的風浪也許太大了,少掌門用九陽內家真氣隔江傳音,蘭公子也還是沒聽到。等喊到最後一聲,他倒是聽到了,抬眼一看我們這兒,然後就急慌慌地跑到船尾,雙手攏在嘴邊,也對著我們大叫,還指手畫腳的,可惜根本聽不清楚他在叫些什麼。後來艙裡又出來了個公子哥兒,把他拉回去了。” “當時要不是怕嚇著岸邊和江上打魚的那些人,我真想施展輕功,從江面上去追他。”寧致遠也嘆氣。

“咱們三個這下城也不進了,催馬沿江去追。”叢景天道,“追下去六十多里,可船是往下游去的,順風順水,後來又有一座山把我們跟江隔開來了。眼見得是追不上了,少掌門只得吩咐小熊、阿六去打聽蘭公子的去處,然後我們三個轉了回來。” 章強東頓足道:“嗨,打從靜塞分手,俺就一直替蘭家少爺擔心,現在好了,他倒還搶在俺們前頭回來了。說真格的,他的話俺經常聽不明白,不過,他這個人倒是特別對俺的脾氣,跟他在一塊兒,真比和那些什麼也不懂的熊人們在一塊兒強!” “誰說不是呢?”叢景天也嘆氣,“本還指望追上了,少掌門要把他請到泰山去,住上三五個月的,大家在一處說說笑笑,那該有多好?才跟他分手,我就後悔了,當時只顧忙亂,都忘了問一聲他家在哪兒,今後該怎麼找他。這下……唉!”

寧致遠一臉沮喪:“叢大哥你悔,我更悔呢!結拜了一個兄弟,竟是除了名字,對他其他的情形一概不知……” 他們自怨自艾,昭陽公主肚子都笑痛了,偷瞟一眼趙長安,四目相視,會心一笑。 “餵!”她一扯寧致遠袖口,“這個姓蘭的是誰呀?你們對他這麼著急上火?” “喔,公子爺,他就是老夫曾跟你講起過的,那個救了我們和靜塞九萬老百姓,又跟少掌門八拜結交的蘭家少爺。人家那腦袋瓜子別提多好使了,一骨碌眼珠一個主意,一骨碌眼珠一個主意,而且,他身上還有種特別的味道。”章強東接口道。 “味道?” “就是他的舉止做派,讓人看了說不出的舒服。喔,對了,蘭家少爺身上的味道,倒跟卿家少爺差不離。”章強東這一說,眾人目光又落在了趙長安身上。寧致遠細細打量了趙長安一番,方拱手笑道:“在下寧致遠,不敢請教卿公子大名?” 趙長安不敢笑,端肅面容,作揖還禮:“鄙名如水,家鄉冀北。” “咦?”叢景天一怔,“不知卿長清卿大俠跟卿公子如何稱呼?” “那是鄙人的內叔!”趙長安眼現悲憤之色。昭陽公主生怕他被眾老江湖問得露出馬腳,連忙插話,將昨天救他一事略敘了一遍。 “哦,”寧致遠沉聲問,“卿公子,你知道你中的是什麼毒嗎?” 趙長安答:“九天十地搜魂毒瀝。”寧致遠、章強東、薛明漢等人全悚然動容,昭陽公主更失聲驚呼。 寧致遠皺眉:“這是一種酷刑呀!趙長安竟將這種毒刑加諸人身,他竟有這麼狠毒?”昭陽公主則心疼、氣憤、憐惜、懊悔全交織在了一起:“早知道那三個……三個畜生這樣折磨你,昨天就不該放他們逃走,下次要再讓我見到他們三個,非將他們的舌頭拔了、眼珠挖了、手腳剁了不可!他們怎麼會這樣對你?” 趙長安搖頭:“那還不是為了逼取口供!” 昭陽公主急道:“你見他們要動刑,就應該趕快'招認'了呀,又何必受這種罪?” 趙長安淡然一笑:“不吃點兒苦頭,張口就招,這種供狀,豈能令人相信?為了活命,說不得了,只有等熬刑不過,再'坦承不諱',這種'供詞',才能讓他們深信不疑。”這番鞭辟入裡的話,令眾人暗服。 寧致遠皺眉道:“九天十地搜魂毒瀝,我雖曾聽說,可從沒碰到過,不知怎麼解毒。還好,這裡離金陵不過兩天的路……”這時,廳外跑進來兩個人,寧致遠、叢景天見了,俱忙問:“如何?” 那兩人中的一人道:“啟禀少掌門,屬下打聽到了,那條船是太守府的。今天一早,太守的大兒子康少麟邀約一個才從遼國回來的、姓蘭的好友去郴州的天淨山遊歷,聽說十天半個月的也不會回來。”眾人俱悵然若失,昭陽公主卻只憂心趙長安的腿,對寧致遠嗔道:“唉呀,那個什麼蘭公子白公子的,走了就走了,他又沒病沒災的。”又扯對方衣袖,“你倒是快點兒想法子,為這個卿公子解毒呀!” 寧致遠似乎早習慣了她的輕嗔薄怒,拍額道:“對,我本末倒置、輕重不分了,我這就送他去金陵,請簡神醫……” “寧少掌門,去金陵不敢煩勞您的大駕,只要找兩個弟子送我去就成了!”趙長安實在怕跟他在一起。 寧致遠卻搖頭道:“不行,這樣我不放心。”趙長安還待要說,一名弟子進來,說是外面來了幫官府的人,聲稱要來捉拿昨天從這兒逃走的一個欽犯。 “哦?居然還敢找上門來了?讓他們進來!”章強東一看有架可打,一擼袖子,精神抖擻。趙長安、昭陽公主卻一怔:柳隨風不過是一個公子哥兒,何能調遣得了官府?況康天昭昨夜既已奉自己的鈞旨,又怎會再派人來尋釁?二人互望一眼,這幫“官府的”,八成是柳隨風的名堂! 片刻,外頭挺胸腆肚地進來了七八個橫拖鐵鍊、歪提佩刀的人,倒都穿著公服。幾個人大咧咧地往四下里一站,已封死了廳中所有人的出路。 為首的中年人,眼中精光大盛,雙太陽穴稍稍隆起,一望而知是個身懷內力的會家子。他鼻孔向天,斜瞪著眼,自稱是太守府的吳捕頭,奉太守令來捉拿朝廷欽犯。章強東反唇相譏:“欽犯?誰是欽犯?老夫看你這龜孫子,倒更像個欽犯!”吳捕頭面上煞氣一現:“打哪兒來的老棺材瓤子,滾一邊去!” “吳爺!”薛明漢滿面堆歡,問道,“您來小的這兒拿人,可帶的有官府的緝捕文書?”吳捕頭冷哼一聲,壓根不理。 薛明漢氣色不改,繼續問:“那……不知太守府簽押房的捕頭劉天亮劉大老爺,跟吳爺怎麼稱呼?” “劉天亮?”吳捕頭眼珠一轉,“是哥們,昨天俺們倆還一塊喝酒來著。” “哈哈哈……”薛明漢縱聲大笑,“劉天亮這個名字,不過是我順口胡說的,而吳爺您居然跟一個子虛烏有的人在一塊喝酒?” “吳捕頭”被他略施小計便戳穿了伎倆,但卻毫不慌張。他來之前就預備好了,先冒稱官差,來點“文”的,一個生意人怎敢開罪官府?除非不想要這份家業了。但若“文”的不成,那便練“武”。昨夜聽柳隨風描述,廳中七人,只有“老棺材瓤子”還算了得,但俗話說得好,雙拳難敵四手,自己早名震江淮四郡,帶來的七個弟子,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諒“老棺材瓤子”再狠再強,又怎能架得住八人的十六隻老拳? 柳隨風許下重酬,只要能把那個癆病鬼活著帶回去交給他,他立馬付三千兩黃金。哈哈,看來今天的這路橫財,自己是發定了!他從牙縫中冷笑:“你們這些刁民,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阻攔官差拿人?徒弟們,把這兒的人全砍嘍,除了癆病鬼,莫留一個活口!” “是!”七人一齊答應,聲震屋瓦,氣勢倒也驚人。 “是”字方落,“吳捕頭”鬼斧刀已疾劈章強東右頸,與此同時,七個徒弟一人搶上前去抓趙長安,一人刀一閃,“刷”,砍薛明漢左肩,一人來助師父夾攻章強東,餘下四人,分撲寧致遠、叢景天、西門堅和昭陽公主。 章強東仰天大笑:“你這小子,倒挺會看人下刀的嘛!柿子專揀老的捏!”他叉腰,端凝不動,只偏頭瞇眼,看那森寒的刀光迎面劈至。眼見刀鋒已要斫中他的面門,而他仍無一絲反應,“吳捕頭”大奇:咦?老東西怎麼了?嚇傻了?昨夜柳大少把他吹得神神道道的,可……他怎麼還不動?他突覺眼一花,就听身旁的那名弟子“嗷”一聲怪叫,跟著,“忽”,一條身影向自己撲來。他一驚,忙向右躍開一步,劈出的刀招式不變,但左拳已一式“兵來將擋”拍出。 “啪”、“噗”兩聲,他的右掌刀、左手拳均擊中了什麼物事,然後一人大聲慘呼。他定睛一看,原來左手拳擊中的是自己的弟子,而右掌刀劈中的卻是一張圓凳。 “老棺材瓤子”則不急不慌地抱肘站著,譏嘲地望著他。 “你……”“吳捕頭”手撫胸口,對臉色發青的弟子怒吼道,“你撲過來幹什麼?昏頭了?” “我……我……”那名弟子被他一拳打得昏天黑地,說不出話來,倍感委屈:自己哪是撲過來的?根本就是被那個教書先生莫名其妙地一把揪住衣襟扔過來的。但這時,“吳捕頭”已無法再聽他辯解了,因為章強東已虎撲過來:“打架就打架,窮聊個什麼勁兒?”左掌五指微張,疾往前一探,看那架勢,他竟是要奪刀! “吳捕頭”不慌不忙,冷笑聲中,右腕一沉,身形下矬,刀自下而上反撩,一式“撥雲見日”反斬對手下腹,章強東左掌若碰在鋒利的刀刃上,五根手指立刻便會跟手掌分家。 待雙掌已堪堪觸及刀刃,章強東這才變招,五指突然合攏,變抓為擊,後發先至。 “吳捕頭”只覺一股疾風撲面,未待明白過來,“嗵”,胸口已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他立覺氣血翻湧,喉頭一甜,也算他狠,憋氣一咬牙,將一口血又吞了回去。他臉色鐵青,反手三刀摟頭疾砍。此時他已發覺,柳隨風三人對“老棺材瓤子”武功的描述一點兒都不過火,事實上,還把他的功夫說得弱了。但自己既已在這兒耗上了,就算想抽身走人,不玩了,人家會樂意嗎? 章強東笑對不知何時已袖手旁觀的叢景天等人說:“西門兄弟、小叢,看好了,只三招,老夫就讓他滾出去!”他猛一俯,站立不穩般向“吳捕頭”迎面撲去。 “吳捕頭”大吃一驚:這是什麼招數?這不是把他的頭送來挨砍嗎?他在刀尖上打滾逾三十年,還從沒見過這麼稀奇古怪的招式!他見章強東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空門,不假思索,摟刀疾砍,但就在刀鋒剛要削到對方時,突然,對方全身的空門都消失了,緊接著,章強東的手竟從根本不可能的方位,以根本不可能的速度斜穿過來,穿透刀光,右手指竟已抓住了刀背。 他大驚,急忙腕向內翻,想擺脫章強東。但這時變招已嫌太遲,一股大力從刀柄傳來,震得他虎口劇痛,他只得撒手。同時,章強東左手已撈住他的腰帶,往空中一掄,他便成了一隻斷線的風箏,忽悠悠飛出廳去,連一招都未過,已被扔了出來。 半空中他疾使千斤墜,想落地時穩住身形,孰料腳才沾地,一股大力從雙膝向上反彈,與千斤墜的力道相激,兩股力量一撞,他立足不穩,一個倒栽蔥,連著十七八個跟頭滾了出去,待額頭重重地撞在門前石階上,才止住了連跌的那股力道。等眼前金星散盡,他這才發現,同來的七名弟子,早東倒西歪地躺在階下多時了。 八人直到此刻都不明白,自己是怎麼被扔出來的,唯一明白的就是,扔八人出來的,僅止四人!而那三個年輕人,包括癆病鬼,一直端坐椅中,根本沒動! 雖然寧致遠等人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吳捕頭”一幫人打得抱頭鼠竄,但趙長安心中卻波瀾大起:看情形,柳隨風絕不會善罷甘休,去金陵的路上,不知還會有多少凶險惡戰在等著四海會的一群豪傑。他素來不愛給人添麻煩,這時便後悔了:與其麻煩四海會,不如打擾康天昭,自己還是去太守府吧!不信柳隨風吃了豹子膽,敢去官府生事。於是他便留意昭陽公主,要找機會與她摒人密談,好讓她再幫自己一回。 可要命的是,她好像得了離魂症,一雙美目只在寧致遠身上縈繞,再不看他一眼,更甭提聽見他那些貌似尋常,實則語帶雙關的話了。就這樣,小半個時辰很快過去,薛明漢人內禀報,去金陵的三艘船均已僱好,眾人用完早飯就可上船。趙長安無計可施,只得暗嘆了口氣死心。 沿河邊有水閣、樓房,也有粉牆。偶爾,從河岸的牆角邊也會長出幾株雜樹垂柳。雖是入冬時節了,葉片早已落盡,但縷縷柳枝仍然拂水依人,夾著翦翦寒風,輕輕搖曳,照影參差,這一來,河水一發地清靈流動了。柔櫓一聲,小舟咿呀,橫於頭頂上的那一彎青石小橋,宛如半輪明月,在清淺的秋水中,靜幽多姿。 青石板、白粉牆、後門的紫薇花樹後,又是一灣清澈見底的潺潺碧水。濛濛煙雨這時也來湊趣,煙波、煙雨、煙樹、煙山,舟行景移。趙長安痴望船檻外,這一軸徐徐展開的江南山水長卷,使他整個人都浸融在浩渺無際的煙水中,魂飛神越了。寧致遠靜眺這一派水色天光,亦是陶然。二人在一聲遞一聲的欸乃櫓聲中,相對無言。 直至暮色降臨,遠近的大小舟船,次第響起了停船歇岸的吆喝聲,接著,岸邊河沿鱗次櫛比、高高矮矮的房舍中,三三兩兩地透出了暈黃的燭光。昏黃的光暈,投射在緩緩流淌的河面上,輝映出幽幽的水光。直至此刻,趙長安方一愣神,喃喃自語:“如此景緻,足可忘憂。”寧致遠頷首贊同。 “有一首詞,與今夜的情景極其相符。”趙長安低吟,“蘭燼落,屏上暗紅蕉。閒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瀟瀟,人語驛邊橋。”吟罷,二人相顧,會心一笑。 “要能再有人在這橋邊吹笛一曲,那……卿公子和我,就都要做了那詞中人了。”寧致遠話音才落,便聽幽幽一聲,河岸上,驛橋邊,響起了清雅的笛聲。笛聲幽揚低迴、宛轉纏綿。乍聽得這淡逸悠然的笛聲,二人俱沉醉了。和著笛聲,寧致遠唱道:“閒夢遠,南國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碧,煙波深處泊孤舟。笛在明月樓。” 笛聲戛然而止,有人曼聲回應:“亭亭畫舸系春潭,直到行人酒半酣。不管煙波與風雨,載將離恨過江南。舟中的二位雅士,可否容不才冒昧一見?” 寧致遠笑道:“這位仁兄,快請上來,我們好好敘一敘。” “那不才可就叨擾了。”笑聲中,船頭微微一沉,湘妃竹簾一掀,一個面容清雅、三綹長須的中年男子,執一管斑竹枝制的長笛,徐步踏進艙來。他舉止優雅,神情飄逸,令人一見,油然而生親近之心。三人含笑寒暄,男子自稱名秋霜飛。 “我姓寧,名致遠。這是我的朋友,卿如水卿公子。秋兄,請這邊坐。”寧致遠請秋霜飛坐在自己身旁,秋霜飛卻坐到趙長安身後,笑道:“不才還是坐這兒吧。這裡更好賞景!” 趙長安轉頭問道:“秋兄剛才吹的,是《憶江南》嗎?” 秋霜飛問:“卿公子也通此道?” 趙長安笑道:“以前略略學過。秋兄雖善吹笛,但方才笛聲卻嫌太高亢了一些。自古以來,奏笛之技有二絕,一曰熟,二曰軟,熟則諸家唱法無一不合,軟則細緻縝密無處不入。” 秋霜飛驚呼道:“啊呀!原來卿公子是此道高人哪!既如此,不才可要冒昧,請卿公子吹奏一曲了。” “那小弟就獻醜了。”趙長安抬手,去接遞過來的竹笛。寧致遠忽一伸手,將竹笛接過:“聽二位兄長聊得投機,也惹動了小弟我的興致,莫如,這一曲就讓小弟來班門弄斧吧!” 秋霜飛一怔:“好呀,不知寧公子要吹一支什麼曲子?” 寧致遠盯著秋霜飛道:“《秦王破陣樂》!”二人一愕,《秦王破陣樂》?不對呀!這是一支琵琶曲,怎可用笛吹奏?且此時此地也不宜奏那鏗鏘激昂、金鼓錚鳴的戰曲呀! 秋霜飛乾笑了兩聲,問道:“嘿嘿,寧公子怎能用笛子奏琵琶曲?” 寧致遠中、食二指玩弄竹笛,目光如秋星般明亮:“秋兄既能拿它做殺人的暗器,小弟僅是另奏一曲,又有何不可?若不奏《秦王破陣》,怎合乎此情此景,又怎能令這舟外排兵布陣的好漢們一同享受這攻戰殺伐前的樂趣?” 秋霜飛臉色大變,雖仍在笑,但笑聲乾澀:“寧公子這是說的什麼話?怎麼我聽不明白?”寧致遠冷笑,兩指一拗,“啪”,竹笛斷為兩截,折斷的笛管中當即騰起一股淡灰色的煙霧。 “呼”,秋霜飛雙腕陡振,一股掌風擊向毒霧,毒霧疾向寧、趙二人臉上撲去。 他這一掌力道渾厚,用勁巧妙,於倉促間能有如此迅疾的出手,此人的臨變之能、心智之快,俱令人讚嘆,一名高手若遇到如此快捷狠毒的攻擊,也會措手不及,立即中了他的暗算。只可惜,今夜他遇到的不是一個尋常高手,而是寧致遠,世間除了趙長安外,無人可望其項背的寧致遠! 既知對手是寧致遠,又知自己的伎倆已被識破,這時他再這樣做就太不明智了。秋霜飛這一掌本就沒指望能傷到二人,事實上,方才當他一聽這個俊逸的藍衫青年竟是寧致遠時,便懊悔不已:自己不該答允柳隨風,帶了門中的三十餘弟子來蹬這渾水。但既大意上了這船,總得設法脫身才是。是以他雙掌才一擊出,身形便向左掠,要越船欄而遁。 但他才騰起在半空中,便覺眼前燭光一暗,再看時,船欄外竹簾下,自己要落足的地方,趙長安正微笑負手等著他。他大喝一聲,雙袖舞動,“哧哧”兩道寒光分射二人。寧致遠即便躲得了那一束奪魂毒鏢,也無法分身去救趙長安。 他在毒鏢上餵的是“爛骨斷筋散”,毒性之烈,世所罕見,無論誰,只須沾上一點兒,劇毒立刻便會侵入肌理,不過眨眼工夫,中毒的人便會毒發身亡。且此毒非常奇特,不能和別的毒藥混用,否則毒性便會改變,毒性改變了的“爛骨斷筋散”,連秋霜飛自己都沒有解藥。 毒鏢到了眼前,寧致遠微笑,並不伸手,只袍袖一卷,隨即展袖,毒鏢變換方向,反沖著秋霜飛的面門飛去。而那束疾射趙長安的毒鏢剛到他身前,半空中卻流星般掠過一件物事,“奪奪奪”一陣響,然後“啪”,一支折斷的竹笛已落在船板上,笛管上釘著三支毒鏢。 寧致遠的這一連串動作使得真似行雲流水,不帶一絲煙火氣,趙長安看得衷心佩服,這般瀟灑輕靈的身法出手,即便換了他亦不過如此。 剎那間,被寧致遠反揮回來的毒鏢已到了秋霜飛面前。秋霜飛聽毒鏢的破空聲並不勁疾,顯然上附的內力不深。鏢上淬的毒他有解藥,倒不怕會傷到自己,於是順手一抄,將五支毒鏢一把抓住。他雖接住毒鏢,卻暗暗發慌:怎麼到現在,埋伏在船外水下的三十餘名弟子仍沒一絲動靜?算了,顧不得他們了! 他心念急轉,只聽“哧哧”、“呼呼”、“刷刷”,他整個人突然間都變成了一個發射暗器的機關,立刻,不計其數的青竹毒鏢、搜魂小刀、奪魄袖箭、斬骨鋼錐、透骨釘、鋸齒針,疾風驟雨般疾射寧致遠。暗器發出之際,他已往相反的方向橫掠,這一次,寧致遠並未攔他。 當各式暗器堪堪將至自己面前時,寧致遠腳尖一鉤,置於船沿的一盆茉莉花便凌空飛起,“噗噗”一陣悶響後,無數暗器已全釘在了花盆上,而暗器上所附的渾厚內力未消,“呼”的一聲,花盆掠過寧致遠右肩,水花四濺,落入了船舷邊的江中。 這時秋霜飛已掠出船欄,正自暗喜,忽覺掌心一陣麻癢,緊接著眼前一黑,“咕咚”一聲,墜人了冰冷的江水里。 趙長安笑望慢慢踱進艙來的寧致遠:“使毒的大行家葉寒煙,竟會栽在自己煉製的毒藥上,這話若說出去,真不知武林中會有幾個人相信?”寧致遠亦笑道:“這就叫自搬石頭自砸腳。” 原來,方才葉寒煙將毒霧揮向二人之際,寧致遠袍袖一拂,已將毒霧全裹在了袖中,待毒鏢射來時,他將毒霧附在了毒鏢上,再將毒鏢“送”還葉寒煙。其時葉寒煙一門心思忙逃命,哪看得到他這快捷如飛的高妙手法?結果自食惡果,毒發落江。 寧致遠笑對船外問道:“章老伯、叢大哥、西門大哥,那三十幾條好漢呢?” 大笑聲中,三人在其餘兩艘船上回應:“那些蝦兵蟹將下水前就被擺平了,等天亮,他們的穴道自會解開。另外,葉大少的屍首也撈了起來,跟他的門人扔一塊兒了。”趙長安心服不已,問寧致遠怎麼知道葉寒煙今夜會來? 寧致遠神秘地笑道:“他們來幹這齷齪勾當前要商議一下。偏偏葉大少好日子過慣了,所以他找了一艘寬敞華麗的畫舫,一邊賞景,一邊飲酒,一邊分派門人差使。” 趙長安恍然大悟:“哦……我曉得了,畫舫上的船夫,定也是四海會的?”寧致遠笑而不語。 趙長安接著問:“可我還有件事不懂,寧少掌門又是怎麼認出秋霜飛就是葉寒煙的呢?” 寧致遠答:“他進來時,兩腳腳尖一前一後,往裡傾斜。這是蜀中使毒世家葉府多年浸淫練成的萬毒身法,為的是避免在製煉毒藥時,毒藥會不慎潑濺在自己身上。而我請他坐我這兒來,他卻偏要坐你那兒。這是因為,我這是下風口,而你那邊卻是上風口,等下他若使起毒來,那毒煙、毒粉、毒霧什麼的才不會被風吹到他自己身上。是以,他才一坐下,我就清楚是誰來了。”趙長安欽佩不已,兩人又聊了些閒天后,各自歸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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