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緣滅長安

第21章 第十九章金殿遍生蓮

緣滅長安 建安 9410 2018-03-12
衛慕嬤嬤好半天才醒過神來:“原來,你才是正主?這次你家主人學乖了,居然拿她來作掩飾。”她一瞟子青,接著說道,“好吧,沈公子,你可以隨老身進去了。至於她嘛……我家法師是化外高人,從不近女色!” 趙長安也不想子青留在這危機四伏的地方,忙道:“奴才可否勞煩衛慕嬤嬤,派一輛車送她回城?” 衛慕嬤嬤見他如此人才,知他決非凡俗之人,現下自己便該上力地巴結他,以為今後的晉升之階,便諂笑道:“沈公子,您馬上就是新貴了,有什麼差遣,只管吩咐老奴就成,有什麼勞煩不勞煩的?”態度前倨後恭,立時判若兩人。 趙長安不懂她說的“新貴”為何,此時也無暇細想,只囑子青回城後等他。衛慕嬤嬤當即命人派車將子青送回興慶。然後,她陪著趙長安,出殿往東,一路走一路獻殷勤:“沈公子,我家法師供著佛菩薩,您見他以前,要先沐浴更衣才行。”將他引到了一座大殿前。

趙長安一怔,道:“這倒正合奴才的口味兒。奴才一路過來,全是黃灰沙子,早就臟得不成樣了,倒正想好好地洗一洗。”於是徐步上階,兩名褐衣太監打起皮門簾。趙長安進到殿中,見裡面用兩道紗帳從中隔開,四名執拂太監躬身掀開那兩道紗帳,他緩步入內,這才看見一個巨大的長方形水池,熱氣蒸騰,水霧氤氳,四圍均鑲著漢白玉石,上面雕刻著精美繁複的花紋,極其華美妍麗。 兩名藍袍太監趨身上前,要為趙長安寬衣。他擺手,自除了衣裳,進到水中,一洗連日來身上的征塵。洗浴已罷,兩名太監托著更換的衣飾過來伺候。趙長安一見,不禁皺眉:居然又是白袍金冠!且還薰得濃香刺鼻。 “可否換一套別的衣衫?”他問道。但兩名太監木然不應,他只得由兩人服侍著穿上白袍,然後一個老太監領著六名小太監過來伺候他梳頭。

他坐在椅中,心中苦笑:萬聖法師好大的架子、好大的勢力,簡直就像是歡樂宮的主人!沒藏兄妹倆簡直是在佞佛!但同時,他隱隱地覺得有些不對,但究竟不對在何處,他卻說不出來。 老太監將四具香薰環於他身周,噴香的龍涎讓他無法喘氣,然後四個小太監輕捷利落地為他淨面、束髮,再簪上金冠。他的十指指甲十分光潔整齊,無須再作修飾。 老太監上下一瞅,非常滿意,於是端來一盞浸著鮮花花瓣兒的水,讓他漱口。他接過,哭笑不得,便是去見如來佛祖,只怕也不須如此麻煩!苦笑著漱過了口,他問道:“還有別的事嗎?” 老太監居然又捧來一粒香丸:“請公子含在嘴裡,不然氣味兒會熏著了法師。”熏著法師?此時,通體濃香的他待會兒不要熏暈了法師就阿彌陀佛了。他要崩潰了,噙著香丸,以眼色詢問,還有什麼新鮮奇巧的花樣?

老太監道:“轎子已在外面候著了,公子請吧。”趙長安出殿一看,衛慕嬤嬤身後是一乘軟轎,請他上了軟轎,四名太監抬起,她隨在轎後,一行人輕捷無聲地向東而去。 一會兒,來到一座宮門前。趙長安下轎,衛慕嬤嬤引他進門,只見一道門後又是一道門,層層疊疊的,不知有多少重。每道門旁都侍立著許多妙齡宮女,見衛慕嬤嬤又帶人進來,俱垂首斂手,屏聲靜氣,只是當趙長安經過她們身旁時,她們才敢用眼角的余光偷窺他,一見之下,眼中均滿是驚訝、惋惜。 行到盡頭,一個宮女迎上來,衛慕嬤嬤連忙行禮道:“妙花姑娘,人帶來了。” 妙花一瞥趙長安,立時渾身一震,良久,方定了定神,問衛慕嬤嬤:“就是他?” “是啊!沒想到這次的貨這麼出色,法師一定會很滿意的。”妙花亦點頭,深有同感。

趙長安曾經被人視作尊貴的殿下、武功的高人、詩文的才子、殘暴的魔頭、狡詐的惡棍、貪婪的小人,不料,今晚在西夏的離宮中,在兩名宮人的口裡,卻成了一件“貨”。他自覺平生所聽到過的對自己的評論,以今晚的最匪夷所思、荒謬絕倫。 妙花惡狠狠地剜了他兩眼,方引著他穿過一條長長的走道,來到一扇厚重高大的鐵門前。她用一柄小銅鎚敲擊門環,錚錚有聲,片刻,鐵門轟然作響,開啟了一條僅容一人出入的縫隙。立刻,門縫內傳來一陣曼妙的絲竹之聲,還有一股嗆人的香氣撲鼻而來,趙長安不禁皺眉。 “進去吧,好好伺候,別自討苦吃。”眼望他跨過門檻,妙花眼中居然也滿是惋惜。 才邁進門檻,鐵門便在身後關閉了。趙長安抬眼一掃,立刻大吃一驚,怔在當地。他出身皇室,備極尊寵,後又行走江湖多年,什麼大陣仗、大場面沒見過?但此時,眼前的景象,仍令他目瞪口呆。

只見自己身處一座恢宏富麗的大殿,殿中燃著上千支粗如兒臂的巨燭。那些黃金器物上,鑲滿了寶石、翡翠、珍珠、瑪瑙、珊瑚……不計其數的珍寶,被明亮逾白晝的燭光一映,五色斑斕,相互映襯,交織成一片燦爛、瑰麗、輝煌的光華,足可迷炫任何人的雙眼。珠光,和著寶氣,晃得他眼睛都有些花了。 但真正令他眼花繚亂的,卻是人!不是一個、兩個,也不是十個、二十個,而是……上百個!而這上百個人也非同一般,全都是少年!風姿翩翩、瀟灑俊秀的美少年! 不過,最令他發楞的,卻是這上百美少年盡皆衣白袍、發金冠,與自己此時身上一樣穿戴! 他瞠目結舌地望著殿內。只見一些少年席地而坐,正奏琴吹簫;一些少年正在巨幅猩紅波斯軟地毯上,揮袖作舞;一些少年則啟唇而歌,歌聲溫柔委婉,令人心醉神迷。

還有一些少年,端著黃金盆、碧玉盤、絲拂塵、銀痰盂、香薰爐、龍紋燈、鳳尾尊、象牙扇……侍立在殿的兩側,隨時聽候召喚。 而最最俊美迷人的十余少年,則跪繞在大殿正中一張鋪著雪山毛駝皮毛的巨榻前,伺候一個正半臥在一名少年懷中,背對趙長安的女子。 這女子髻上簪著一尺長的髮簪,簪以玳帽為簪股,上立鳳凰,以翡翠為毛羽,下嵌白珠,垂以黃金飾物。女子身著鵝黃上衫,團領、大袖,衫上遍繡折枝牡丹、芙蓉花,以金線圈之。下著珠絡縫金帶朱裙,足蹬岐頭履,履上鑲嵌雲狀金鈿。 當趙長安進殿時,一個少年正將一顆紫豔的葡萄餵入她口中,另一個少年則為她按揉雙腿,還有一個少年伏在榻前,臉上堆著最甜媚的笑容,張嘴承接她吐出的每一粒果核。

見有人進來,眾少年用眼角掃了他一眼,然後就全怔住了,不覺停下了所有的動作,臉上全現出嫉恨和幸災樂禍的表情來。片刻前還喧鬧歡騰的大殿,立刻變得安靜了。 女子詫問其故,扶著她頭的少年答,進來了一個人。 “一個人?本後還以為……進來了一個妖怪呢!你們一個二個的,都嚇成了這樣!” 本後?趙長安一怔,隨即恍然:從背影看,女子年不過二十三四,除了西夏國君的母親沒藏氏,不會再有什麼女子自稱“本後”了。可她怎麼對外故弄玄虛,自稱法師?是了,她以太后之尊,卻於深宮中豢養瞭如此多的少年供其淫樂,這種醜事若傳揚出去,那可真是駭人聽聞,貽笑大方,是以她才使了個“障耳法”。 一個少年端著金盆,趨身榻前,欲為她洗腳。沒藏氏道:“放著,讓新來的人幹。”

趙長安失笑,一瞥眼,見不遠處有一把鋪著軟毛毯的胡椅,於是徐步過去,坐下,往後一靠,雙臂擱在扶手上,狀甚閒適。見他如此,所有少年一時均相顧失色。 沒藏氏不耐煩地問:“怎麼回事,人呢?還不過來?”捧著她頭的少年結結巴巴地答道:“他……他……坐……坐下了。” 沒藏氏一怔,隨即笑了,笑聲清脆悅耳,自有一種懾人魂魄的魔力:“哦?膽子蠻大的嘛!”忽然,將腳輕輕一縮,“你弄疼本後了。” 正為她按揉雙腿的少年一呆,當即面色慘白地叩頭:“娘娘饒命,奴才一時不小心,求娘娘寬恕。”沒藏氏鼻中“哼”了一聲:“拖到偏殿去。”兩名少年上前,擒住按腿少年的雙臂,將他拖拉下榻。按腿少年突然發力,雙手疾往旁一揮,用的竟是中原武林中聲名顯赫的飛鷹山莊章家的“飛鷹三十六式”中的第二十七式——“振翅高飛”。

擒他的兩名少年不及防備,雙雙被拋了出去,一個撞在殿壁上,定住身形,飄飄落下,是河北滄州蓋世天的“鐵鍊鎖橫江”身法。另一人眼看就要撞到大樑上,卻凌空一個倒翻身,橫掠三丈,隨即一扶樑柱,輕巧落下。姿勢瀟灑,應變急速,倒像雲南侗王的“越江飛”輕功。這一切,竟發生在兔起鶻落的一瞬間。趙長安心思:這三人年歲均不過二十左右,身手卻俱是不俗,若假以時日,今後在武學上的造詣定不可限量。 三人於剎那間各展示了炫目的功夫,而沒藏氏卻只若未見,連手指尖都沒動一下。她對按腿少年柔聲道:“唉,你這又是何苦呢?現在卻讓本後怎麼饒你?” 少年仰天慘笑:“哈哈哈……淫後,你會饒我?我章鷹志從進來的那天起就不想活了,忍辱偷生,為的不過是有一天能殺了你這淫後,一雪你加在我身上的恥辱。現在我志未成,但你也休想再折辱我!大丈夫死則死爾,要我再受那種折磨,確是萬萬不能!”

沒藏氏冷笑道:“好,能說出這種話來,也還算是有骨頭的。只可惜,既然在這裡,你以為想如何就如何嗎?” 章鷹志縱聲大笑,忽然雙臂一振。趙長安發覺情形不對,但未及出手,章鷹志右手五指已深深插入自己的咽喉,跟著用力一拔,他的脖頸立刻血肉綻翻、血如泉湧,笑聲未畢,人已氣絕。殿中上百人,除趙長安外,居然都面無表情,對此種場面,似早已司空見慣了。 趙長安皺眉,章鷹志寧可自殺,也不願被帶到偏殿去,難道……被帶去偏殿,意味著比死還要可怕?而沒藏氏到底有何手段,竟能令這上百個血氣方剛、身懷上乘武功的少年甘願受盡淫辱,也不反抗? 就在他思索時,殿內又恢復了歌舞昇平的歡樂景象。屍體已經拖走,血跡也已擦淨,便連那一絲血腥味也被濃烈的甜香淹沒了。一個生命無聲無息地從世上消亡了,直似世間便從未有過章鷹志這麼一個人。 沒藏氏輕嘆一口氣:“現在,你……應該已經清楚,惹火本後會有什麼樣的下場了吧?難道,你還要坐等本後來'請'你嗎?” 趙長安笑而不答,隨手拿起椅邊几上的一把金酒壺,為自己斟了一杯酒。金色的酒盞與醇美的紅酒交相輝映,令人酒未沽唇,已經陶然。他呷了一口,滿意地笑了:確是五十年陳釀的玉殿春! “三個月前,你家主人送來的那個,都不敢像你一樣驕恣放肆,可還是因冒犯本後,最後被送去了偏殿。莫非,今夜你也想步他的後塵?” 趙長安面色如常,但卻一怔:三個月前?他立刻反應過來:唉,錯了,錯盡錯絕,昭陽根本就不在這兒,事實上,她可能根本就沒來西夏,自己卻冒冒失失地陷進來了。罷罷罷,既已來了,且先享受一番這西夏皇宮的富貴景象再說。 眾少年見他如此不知死活,都驚呆了,一時間,看他的眼光都像在看一個死人。沒藏氏卻笑了:“你們四個,去,把這位貴人替本後'請'過來,本後倒要瞧瞧,他到底有多尊貴?”話音中淨是猙獰。四名圍簇著她的少年連忙起身,向趙長安逼過來。 弦樂未停,歌聲不止,舞蹈正歡,又有人將伏尸於地了。可這又關少年們何事?死人,這不是很平常、很簡單的一件事嗎?只要死的不是自己,那死的是誰,如何死法,死多少個,又與自己有何相干? 趙長安斜瞄那已逼到近前,伸手來拿自己雙肩、雙臂的四人,悠然笑了。四人倏然出手,武功俱是不弱。拿肩的二人,一個使“勾魂擒拿手”,一個用“大力伏魔爪”,而擒臂的兩名少年更是不俗,左邊那人,左掌微張,右手斜劃,作蛇行狀,上下微微顫動,竟是少林寺的“降妖五象拳”;而右首少年雙足不丁不八,身形淵淳嶽峙,雙臂微張,向內收攏,就這麼一下,竟隱隱有風雷之聲,是赫州劉振天家傳的“擒龍六絕式”。 四人各展平生絕學,這合力一擒,天底下能避得開的人,還真是不多。少林寺方丈弘慧大師也許可以避開,四海會少掌門寧致遠興許也能閃過,另尚有那麼八九個人,拼著衣服被扯破,肩臂被抓傷,也能衝出去,但這個含笑斜倚,年紀頂多二十一二的青年,憑什麼又能逃過這四人的合力一拿? 但是,當八隻手剛要觸及趙長安的白衣時,忽然間,便有一陣,清新宜人的風拂過四人的面龐,剎那間,四人已抓住了一樣東西,但被他們緊緊攥住的,卻並不是趙長安的肩臂,而是一張胡椅! 待他們再定睛看時,他們要擒拿的人,正端著一盞滿盛紅酒的金盞,立在距四人不足一丈遠的胡氈上,意態舒閒地望著四人。四人一怔,隨即齊齊踴身撲了過去。 趙長安腳向左一滑,口中吟道:“這邊走,那邊走……”四人又撲了個空。那邊廂,沒藏氏發怒了,喝斥所有少年都去抓他。彈樂、唱歌、舞蹈及侍立的少年這才急忙向趙長安擁過來。 趙長安衣袂飄舉,步法輕盈,口中仍然不停:“只是尋花柳……”他的身形靈逸俊秀,而步法竟是絕頂的神奇! 明明看著他就要被三名少年抓到左肩了,可也不知怎麼,他一轉身,三人抓住的,卻是自右邊衝過來的四名少年。他才側身,便見五名少年已堵住了去路,與此同時,八九名少年將他的左右兩邊及退路盡皆封死。 他舉杯微笑,不疾不徐:“那邊走,這邊走,莫厭金杯酒。”起腳一鉤,那正用“鴛鴦連環腿”掃他雙膝的少年“撲通”一聲橫摔在地,倒下時絆翻了正攻擊趙長安後心的另一名少年,這少年又碰倒了旁邊的數人,“撲通”、“唉呀”聲中,圍著他的十余少年盡數倒地。 趙長安腳步不停,在百余少年中穿插遊走:“翠鈿蟬鬢映春妝,龍燭祛秋寒,笛歌笙舞,珠歡玉笑……”吟聲不停,但是沒人能碰到他的一片衣角,更遑論抓住。反是隨著他身影的晃動,眾少年紛紛倒下。 白衫閃過榻前,沒藏氏只瞟見了飄飛的一角衣袂。驚鴻一瞥!這一角衣袂,淡逸如雪,輕盈似夢,飛揚輕舉,如天人掠過。沒藏氏渾身劇震,猛地撐起身子,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翩若驚鴻、行若飛風的身影,傻了! 趙長安如一縷清新悠遠的山風,在殿中迴旋。他左伸一腳,倒了六七名少年,右足後鉤,又有幾人“撲通”落地,往前一轉身,一排人“唉呀”後仰。 “花飛似雪,月殘如夢,”他微笑徐退,又坐回了胡椅中,“誰與同歡?” 他一圈逛下來,所有少年全都前仰後翻、橫七豎八。 “唉喲”聲中,一個個尚未及爬起身來,而沒藏氏早呆了,她下榻,痴痴地向他走來:“好人才,好氣度,好才情,好膽色!天底下,像你這樣的人,本後還從沒見過。不過……有一個人.一個傳說中的人,也許,亦有你這樣的人才、氣度、才情、膽色!你應該清楚,本後指的這個人是誰?” 直至此刻,趙長安才用眼角余光乜了她一眼,這一眼,倒令他一愣。他一直認為,這個世上最美的女子只有一個,那便是自己的母親,這時,他方知自己錯了。 但沒藏氏的美與母親的美卻截然不同,兩種美無法比較。沒藏氏的美,不是面容,不是膚色,不是身材,更不是衣飾,而是一種妖魅的誘惑力!一種令天下所有男人一見之下都血脈賁張、喪失心智的邪惡的誘惑力! 男人只要一陷進去,便沒了主張,失去自尊,為的只是滿足她,也滿足自己,急速沉淪墮落。而她的一雙瞳仁竟是碧綠色的!趙長安不禁想起暗夜中荒山上飢餓母狼的眼光來。而此時,她亦正像一頭飢餓已久的母狼一般盯著趙長安,眼中閃爍著那種恨不得立時將他攫而食之的凶光! 趙長安心中嘆氣:這凶光,如玉上的瑕疵,破壞了她無上的美貌。 這時,鐵門的門環被敲響了。沒藏氏作了個手勢,一個侍立在門邊的少年掀動牆上的機關,於是門又開了。進來的是妙花。 她一進殿,也盯著趙長安,神色奇異,似是才第一次看到他,疾趨至沒藏氏跟前,附耳低語。只見沒藏氏一聽,碧眼光芒大盛,如飛出了兩根帶鉤的鐵索,將趙長安抓攫纏繞住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趙長安,一揮手,妙花悄無聲息地退下,鐵門又關上了。 她久久凝視趙長安,唇邊溢出了一絲喜難自禁的笑:“宸王世子殿下?趙長安?難道……真的是你來了?” 趙長安微笑頜首:“沒藏太后,好眼力!” 沒藏氏顫抖了,她的眼光如一雙情人的手,在趙長安的眉間、嘴唇、面頰上來回輕撫。趙長安含笑斜倚,慢啜美酒,任由她恣意欣賞。 沒藏氏眼中春波蕩漾:“老天有眼,把世子殿下送來了,從今往後,世子殿下就和本後一同享受這天家的榮華、無上的富貴吧!” 趙長安眼一掃那些仍目瞪口呆的少年,一撇嘴角道:“跟這麼多的人一同分享?我好像……還沒養成這種習慣!” “那,你的意思是……” 趙長安笑而不答,陶然舉杯,動作是那般優雅迷人,沒藏氏雖滴酒未沾唇,卻已經沉醉了。趙長安慢慢地啜飲了一口酒,才又將目光投向她,眼角斜瞟,唇輕輕一斜,微微一笑。 世上沒有一個女子能抵擋得了這一瞟的魅力、這一笑的風情。沒藏氏雖貴為太后,但亦是一個女人,她亦不能抵擋這一瞟一笑中所包含著的那種魅力,那種令少女痴迷、婦人失神的魅力。 她一把抓住趙長安的手臂,微微喘息著,痴痴地望著他的眼睛,急道:“世子要是願意留下來,本後馬上就遣散這殿裡的所有人!” 上百少年的眼睛又明亮了,他們盯著趙長安,渴盼他的應允。 趙長安又啜飲了一口酒,道:“你把他們弄到這兒來,也沒少費氣力,現在就這麼輕易放走了,難道……”又瞟了她一眼,又是微微一笑,“不覺著可惜?” 沒藏氏實在抵受不住了,呻吟一聲,腿一軟,便往前傾。趙長安急忙伸手,一把撈住那細得要斷的腰肢。她就勢趴在他胸前,仰望他,更痴了:“如今,我已有殿下,還要那些假貨做什麼?”她對一名少年一抬手,那少年忙拉動榻角的一根金絲繩,然後鐵門開啟,妙花躬身進來,問沒藏氏有何吩咐。 沒藏氏的目光一刻也未從趙長安含笑的雙眼上移開過:“傳旨,這殿裡的男人都放了,去處自便,侍衛、門禁不得阻攔。”妙花大吃一驚,卻不敢違拗,於是喏喏連聲地退出門外,自去傳旨。眾少年全呆了,不敢相信方才聽到、看到的一切,竟會是真的! 又過片刻,一名少年猛然衝到趙長安面前,“撲通”跪倒:“臣漢南郡柳隨風,今蒙世子殿下鼎力相救,得脫魔窟,大恩不敢言謝。現暫且別過,日後世子殿下有何差遣,只須支應一聲,臣定會捨命相從,不敢推辭!”說完“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然後起身,疾步出門而去。 趙長安一怔:浣花郎柳隨風?漢南郡守柳處山在武林中名頭極盛,膝下只一獨子,據傳也是後輩中的佼佼者,不想今天卻在這裡得見。 這時眾少年均已回過神來,悲喜交集:自己陷落魔窟,日日被淫辱折磨,只道此生休矣!不料,今夜竟能逃出生天!突然,一名少年放聲大哭,扯落金冠,撕爛白袍,衝到趙長安跟前,磕了三個響頭,因用力過猛,頭破血流,也不擦拭,轉身飛奔出去。一時殿內悲聲大作,金冠白衫摔了滿地。 沒藏氏恍若未聞,一雙碧眼只凝注趙長安。趙長安皺眉,催促仍在磕頭的眾少年:“快走!快走!莫再多說。”眾少年狼奔豕突地奪門而逃,眨眼間就跑了個精光。方才還喧嘩熱鬧、花團錦簇的大殿,此刻已空曠冷清、遍地狼藉。 良久,趙長安輕輕籲了口氣,道:“太后可否先起身站一站?” “嗯?”沒藏氏媚眼如絲。趙長安無奈道:“我的手都酸了。”沒藏氏不依:“我喜歡這樣,莫非……你倒不喜歡?” 趙長安笑了:“我怎會不喜歡?只不過……太后這個樣子,我卻是想再做點別的什麼,也做不了了。” 一聽他還要再“做點別的什麼”,她全身酥軟,越發站不起來了。但他卻一放金盞,忽地起身,順勢將她放在椅中:“坐得太久了,我要起來舒活舒活筋骨!” 沒藏氏輕咬下唇,膩聲道:“那……咱們不如到那邊去。”瞟向巨榻,“在那上面舒活筋骨,豈非不是要……更加的……嗯?” 趙長安被這充滿誘惑力的聲音弄得心旌搖動,忙踱開幾步,看看滿地的白袍金冠,苦笑道:“這些傢伙,跑得倒快。” 沒藏氏嗲聲嗲氣地道:“小冤家,我為了你,盡心搜羅的這麼多人都放走了,你個小沒良心的,還等什麼?” 趙長安卻越踱越遠:“呃……嗯……我不過……在想,我在我朝的諸親王世子中,排行並不是第六。” 沒藏氏不懂了,問道:“不是第六?好人,你什麼意思?”趙長安眨了眨眼睛,嘻嘻笑了:“所以呀,我做不了蓮花六郎!” 沒藏氏笑了,她明白,他是在暗示,他不願效仿唐女皇武則天的男寵張昌宗!原來,他這樣矜持做作,是要爭一個名分!唉!天底下的男人全都這般精明會算計,就連在顛鸞倒鳳前,都還要一絲不苟地討價還價! “心肝兒肉,你本就尊貴,我又怎能輕慢了你?”沒藏氏去拉他的手,“小冤家,明幾個一早,咱們就回城,到時候你頒旨下去,令臣工們馬上挑個好日子,大赦天下,咱們舉行完婚大典!” 這一下把趙長安嚇得不輕:“太后大婚?自有天地以來,從沒聽說過這種奇聞。”她“咯咯”嬌笑著,往他身上靠去:“大婚後,你就是太上皇,上朝是皇上,回宮就是我的主子,我會好好兒地伺候你,就是神仙,也不會有你我快活。” 趙長安又走開兩步,面上一本正經,似正考慮這個太上皇自己卻是當與不當,心中卻早已笑得肚痛。他走到榻,邊,摘顆葡萄扔進嘴裡,道:“陪太后聊了老半天,我真是開心極了。不過……我本是來辦差的,時辰上耽擱不起,今天權且聊到這兒,等以後相聚再慢慢長敘,現就告辭了。”拔腳就往殿外走。 沒藏氏一愕:“哎,你要去哪兒?” 趙長安頭也不回:“找人,這人既不在這裡,我自是要到別處去找!”沒藏氏面色微變:“你,要走?你剛才不是才答允,要留下來跟我完婚?” “我幾時答應過要與你完婚?” “什麼?你……”沒藏氏仔細一想,這才驚覺,剛才他確實沒說過一句甘願留下來的話,更別提成婚了。她面色開始發青:“可你說過你不做蓮花六郎,這難道不是你在向本後要名分?” “那不過是陪你多聊一會兒,好讓那些人走遠一些罷了,何況……”趙長安微笑搖頭道,“你我年紀相差這麼懸殊,我還從沒想過,要找一個老妖婆來做世子妃!” 他一言既出,沒藏氏的臉頓時成了鐵鍋底,身體成了篩糠的簸箕:“趙長安,你敢戲弄本後?” 趙長安面寒似鐵,鄙夷地道:“你不守婦道,穢亂深宮,又殘害那麼多人的性命,若非你不會武功,又是個女子,我早為人間除害了!告辭之前,我還要奉勸你兩句,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仗著權勢隨意玩弄、傷害比他低下、貧寒的人,就是貴為一國太后,也須善待他人,克制自己,否則的話,舉頭三尺有神明,你終有玩火自焚的一天!” 沒藏氏冷笑道:“玩火自焚?姓趙的,先顧顧你自己吧!你竟敢欺騙戲弄本後,現在,就要遭到報應的,是你!” 忽然,一陣輕風穿過大殿,上千朵燭花一齊躍動。趙長安身邊的一支支蠟燭,全從燭台、燭架上凌空飛起,在半空中被一陣無形的大力震得爆開,粉末四散飛揚。漫空如雪的燭粉中,一道寒光直刺他的後心! 這一劍來勢極快,卻無一絲聲息,劍尖尚未觸及衣衫,凜冽的劍氣已刺入他的脊骨,令他的全身不由得起了一層寒栗。他不可能避開這一劍! 沒藏氏避在一旁,眼中現出報復的快意和未能馴服他的失意。她清楚,這是世上極快的一劍,只要出手,無人能避! 毫無聲息而又鋒利的劍尖,已刺透了趙長安的三重薄衣,但就在這剎那間,他卻倏地動了,沒藏氏只覺得燭火彷彿又晃了晃,然後便不見了他的身影。 幾乎與此同時,“叮”的一聲,半空中似劃過一顆流星,那偷襲的殺手緊握的劍如被一陣疾風襲捲,脫手而飛,“奪”的一聲釘在巨榻中央。然後,一頂已被削成兩半的金冠掉在了地上。 趙長安凝目那柄猶在微微顫動的劍,嘆息道:“一劍在手,天下一慟。沒想到,已消失了十六年的一慟劍,今天又出現了。”他注視著一個正緩緩轉過身來的灰衣老者,笑道,“靈目子靈老前輩,現在我才明白,何以那些少年會被囚禁於此,不得脫身,原來,是有靈老前輩和一慟劍主人在!可是,方才你為什麼不用你自己的神飆劍呢?你已使了一輩子的重劍,卻突然換了柄輕劍,出手之際,未免把握不住力道和準頭,方才你使的若是神飆劍,說不定現在我已被刺了個透心涼了。” 靈目子麵肌抽動不已,直到此刻,他仍不能相信,他這一劍竟會失手!他之所以棄重劍不用,而用輕得沒有一點分量的一慟劍,為的就是在出劍之際不發出一絲聲息,方能在趙長安毫無戒備之際襲殺了他。他做事只在乎結果,為了結果,可以不擇手段。只要能殺了趙長安,無論什麼方式、什麼伎倆,他都願一試。可他還是失手了。 “你躲得過我這一劍,可你不一定能勝得了這劍的主人!”靈目子獰笑,“世子殿下莫要高興得太早了!” 趙長安凝視一慟劍,目光更加明亮了。他回頭,在他身右,是歡樂宮的偏殿!一道金描彩繪的紅漆雕花桐木門,門上的兩隻銜環獸猙獰威武。這就是歡樂宮偏殿的門,門內,就是章鷹志寧可死也不肯進去的地方! “吱呀”一聲,門自內開啟,一個聲音傳出:“既然來了,又何必走呢?”聲音如從地獄深處傳出,令聞者無不膽寒。趙長安笑道:“不錯,既要走,又何須來呢?”他不徐不疾、步履從容地向偏殿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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