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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六章何處天涯不是家

鳳還朝 竹宴小生 9569 2018-03-12
撫城青陽鎮便位於天門山腳下。 這座標準的江南小鎮,水連水,橋接橋。因前些日子的一場大雪,使得水面亦是結上了層薄冰。蘇袖因被蕭茗養了好些日子,不但微微發胖了些,肚子終於是凸出了些。若非有件狐裘大袍罩在身外,明眼人定是能一眼看出她是有孕在身。 二人在青陽鎮下了車,那馬車夫一路跟隨,也算是忠厚老實的人。蕭茗放心的地又多給了筆錢,讓他在青陽置備個房子,好讓蘇袖可以不知不覺地住進去。 馬車夫名叫付同,是鳳臨城外郭城鳳臨縣人,因在曹安縣娶妻便落戶在了曹安。這一趟趕車,是他今年最後一趟營生,事畢便會趕回曹安與妻兒相會。既然能多掙一些自然十分樂意,選來選去,最後在青陽鎮的城郊找了個合適的住處。 蕭茗與蘇袖說這付同別看老實,實則是個精明人。一路而來從不多話,卻對二人想要隱匿住所的想法,捕捉得很是清晰。所以僅僅出去一日,卻在城郊選房,著實厲害。

蘇袖那愈加柔美的面龐上也顯出了些緊張,“那此人不會有問題吧?” 蕭茗搖頭,“這付同已在曹安替人驅車趕馬數十年,我租車時候特意打聽了下。” 蘇袖這才安下心來。 只是連蕭茗也感覺出來,當離青陽鎮越來越近的時候,蘇袖的面色卻越來越不佳,再度回到像長天坊那樣的情緒中去。 不過他很明白這是為何。雖然二人之間在這近二十天的路上,親密無間,真的是夫妻一般的生活。但卻沒有辦法在這裡,也是如此日夜相對。 蕭茗要回逍遙峰主持地獄門的大局,要與墨昔塵見面商量取道深山找到玄天八卦的秘密。即便是蕭茗放棄這第二樁事,鳳以林也不會放過他蕭茗,所以他必須以秘密的手段迅速解決此事。否則他一輩子都只能與蘇袖藏藏躲躲,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

他十分想伸手撫平蘇袖眉間的愁紋,終究還是放棄,男兒立世終是有太多不如意,又豈能盡如人意。 馬車漸漸駛出繁華的鎮口,過了片樹林後漸漸停下,那付同開口道:“二位,到啦。” 先是蕭茗,後扶著蘇袖下了車。這座小四合院落依山傍水,雖冬意十足,卻也能感覺到,當春暖花開時候,這裡將是多麼美妙的地方。單是院落里數棵蒼天老樹,就已經讓人體會到即將到來的春日里的舒適。 蕭茗難得地說了個好,對付同道:“多謝。” 付同憨實地笑了笑,“不過在下不太識字,得辛苦二位自己進去與房主簽下房契。” 蕭茗欣然點頭,二人站在原處送走了付同,才朝著這小四合院走去。 與房東簽完房契之後,蘇袖總算面色稍霽,揉著胳膊準備開始收拾房子。

蕭茗跟在其後,皺眉道:“我回去後會讓楊眉兒帶人來照顧你。” “門主你這就要回去了嗎?” 蕭茗頷首,“出來已近一月,再過十日便要與墨昔塵在天狼崖會面。門中之事雖有風子軒代為打理,但終究不及自己親自過問的好。” 這時一陣涼風吹過,蘇袖覺著有些冷,微微蹙眉,便避入房中去,推開主屋的門,內中擺設齊全,偏生少了點人味。偌大的房子若是連蕭茗都離開,只有她自己,不知道會不會生出些許孤單寂寞的感覺。 雖然在別苑的時候,也只有一個人,但至少門外有守衛,鳳以林雲連邀三不五時地來騷擾,而今這心滿意足的生活終於在此刻畫上終點,只因為他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的江湖地位需要維護,而她,卻必須守在這裡,安安靜靜地等著孩子降生。

蕭茗不可能讓她犯險。 她自己也十分清楚,眼下對二人來說,最要緊的是什麼。 蘇袖不可能勸服他罷手,眸光輕飄,落在了遙遠的逍遙峰上,“也罷,門主去吧。” 最後一個字落下,在寂靜的四合院中,似乎愈加悠遠和惆悵。 蕭茗轉過身,她卻生出一種若此刻就放他走,就會是永遠的錯覺。蘇袖斷然上前,拉住了蕭茗的衣袖。 “門主……” 蕭茗轉過身來,狐疑地看著她。 賣糕餅的老闆娘說過,孕婦的脾氣最是喜怒無常。今日果然要好生領教了。 蘇袖一咬牙,頗為委屈地道:“門主既然此刻回到逍遙峰上,也是秘密行事,何不將這裡作為你的居所。只要與青陽鎮裡的兄弟知會一下,風堂主等人自會來到這裡與你碰面。” 見蕭茗負手而立,顯然是有所思考。

她不遺餘力地解釋著,“誠然,也有袖兒的私心。冬日疏寒,蘇袖實在不願一人獨居,更不願與門主分離。” 像是下了什麼決定,她痛苦地說道:“至於與墨師傅見面那事兒,也是袖兒的事情,自是不能讓你們兩人去做。” “那不行。”蕭茗變了臉色,在此事上堅定得很。 賣毛毯的人說孕婦得慣養著不能讓其心情抑鬱脾氣暴躁……眼瞧著那臉色變了,蕭茗也始終不能應許。 蘇袖面色一沉,冷冷地回身,關上門。 “你休想丟下我一人替你生孩子,自己去找死。你要是敢送死,我連你兒子一起殺了。” 蕭茗終於有些忍俊不禁,小庭院中老樹枯枝,哪裡及得上他內心中的綠樹蒼天,他轉過身去,輕輕地叩了叩門,“夫人開門。” 他忽然記起,就在那火焰洞中詐死那日,尚未動情的他見著蘇袖淚眼盈盈,張手朝著自己天靈蓋上擊去的時候,便已經有些預感。

至今,不足一載,卻恍如一世。 算一算,她在其身邊,早已十年之久。 半生都有她,半生還有她,的確是三生有幸。 第二日清晨的暖陽出山,總算是投下了縷縷陽光至了房中。雖然說沒有來得及備下暖爐在房,但有蕭茗這修習“冥心大法”的熱源在旁安睡,亦是沒有任何寒意。 蕭茗要出去置備些日用,更要與逍遙峰上的人做些聯繫,所以早早地就離開了令人繾綣的小屋。 蘇袖算了下時辰,他能在午飯前回歸便是相當迅速,故決心前去見沈娘一面。 這個心結是她不能與蕭茗說的,就怕傷了他的心。 為了趕些時間,她撐著傘緊隨著蕭茗就出了門。此時一夜大雪將歇,只有些小雪像漫天的楊絮,到處亂躥。傘在此時並無他用,就像個裝點一般,時不時便有那憑空亂飛的小雪花撲在面上。

站在客棧旁的宅院前,蘇袖的手停在門前半晌。 她是不是應該打擾這清淨女子的生活,是不是應該去連聲追問當初的好意是否與陷害有關?是否有沈娘的相助,當時的雲連邀才對蘇袖的行踪瞭如指掌,至最後讓蕭茗緊緊追隨,而這其實正是請君入甕的妙招。 只是她想了很久也沒有叩門,反是吱呀一聲,門自己開了,那張淨白如玉、嫻靜如水的面容現在了蘇袖的面前,二人眸中盡是詫異。 但沈娘立刻喜上眉梢,親熱地上前握住蘇袖的手,“蘇姑娘你回來了?當日你不辭而別讓運寒別提有多焦急。” 蘇袖幾乎是被扯著走了進去,這小宅院中依舊是沈娘一人獨居沒有他人,而她似乎已經習慣了這般生活,顯然因為蘇袖的到來而感到分外高興。 “運寒大哥最近回來過嗎?”蘇袖天生的直覺告訴她,沈娘並沒有騙她,所以她也是小心翼翼地問。

沈娘頓時有些愁怨地回首,讓蘇袖坐在小廳裡,自己為她泡了杯熱茶送入她的手中,“運寒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回來哩……” 蘇袖心道,雲連邀恐怕短時間內的確沒辦法回來。然她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只好呆呆地坐在原處看著杯中冒出的騰騰熱氣。 終於她還是鼓足了勇氣問了句:“請問沈娘……有句話不知當不當問?” 沈娘溫和地笑笑,“哪裡有什麼事兒不能問,蘇姑娘說吧。” “運寒大哥……原名便是水運寒嗎?”蘇袖又追問了句,“為何他要將沈娘一人放在這裡,長年不歸?” 沈娘愣住,難得的笑容也逐漸消失在了面上,似乎想起了什麼難以忘記的事情,竟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蘇袖頓時感覺到十分抱歉,就如同揭破自己當年的國仇家恨那般痛苦,想來沈娘也有段無法忘卻的悲哀,卻被自己生生揭開。

良久,沈娘才淚眼模糊地轉過頭來,看著蘇袖那柔和的面龐,軟軟地嘆了口氣道:“時間太久了,若非蘇姑娘問起,怕是一輩子都想不起來。” 蘇袖屏氣凝神,沒料得沈娘居然願意與她說。 沈娘拂著鬢邊碎發,輕聲道:“他的確不叫水運寒……那還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沈娘本名沈玲瓏,她的夫君原姓雲,為前朝偏遠地域宵州府知府雲清輝,性情溫良,才華橫溢,出入青樓也只為博當時的花萼樓大家玲瓏一笑,後散盡家財背離爹娘之意,為玲瓏贖身,納入正房,為當時宵州的一樁大事兒,在宵州廣為流傳。 自此後,玲瓏與雲清輝舉案齊眉,好不快意。他們是不大在意別人的想法的。 沈娘噙著微笑,似是想起了夫君猶在身畔的感覺,“尋常人是入不了玲瓏之眼的,那時很多富家子弟都想為玲瓏贖身,是玲瓏央鴇母抬高價錢,直到清輝出現的時候,玲瓏才知道這世間還有這般人。”

哪般人,看雲連邀就能明白。 入青樓卻潔身自好,於美人面前亦能守得大禮,為官者兩袖清風,是文人才子天下聞名。他志不在官,無意奉迎,當個偏遠地區的小知府尤其是過得自在快樂。 玲瓏說,他就像一輪明月,將她從那一隅之地帶往了大千世界,甚至令心高氣傲的她放下身段,願意日日等候著雲清輝的到來。 鴇母基本沒有要什麼錢,就將玲瓏嫁了出去。因為玲瓏是花萼樓的大家,並非尋常女子,更是與其有母女之情。放的時候亦是安心,摘得玲瓏者,非常人也。但對外,只好說云清輝為求美人,散盡家財。 雲清輝與玲瓏婚後三年才產下一子,二人過了兩年的自由生活,甚是安穩。 只是後來沈娘的下嫁卻還是讓宵州的一位富家子弟甚感不快,此人為朝中宰相秦金的遠房親戚,如此之下生了歹毒計謀,將沈娘的美貌告於秦金,並且誣告雲清輝貪污百姓稅賦才有的萬貫家財替沈娘贖身。 之後的事情……就發展得愈加曲折。秦金一面將此事告於朝廷,當時的皇帝元青雖心慈手軟,卻對貪腐一向憎恨,哪裡曉得這是被誣告之人。沒有嚴查,就將雲家滿門抄斬。 沈娘被送進了宰相府,以死相逼,才留下了腹中孩兒。 後鳳以林謀權篡位,在徹查前朝官員之時,替沈家翻案,並將沈娘接了出來。 當時尚年輕的雲連邀在混亂之時,被末路的秦金命人帶出去滅殺,後無意中被自己師傅所救,自此後開始了拜師學藝。 雲連邀十六歲的時候,與當時還是個年輕氣盛的皇帝的鳳以林在燕門峽掃蕩馬賊,自己卻因為膽大妄為,險些誤事,又被鳳以林救了。 自此後,雲連邀算是欠下鳳以林兩條命。 “其實沈娘不知道運寒他每日都在做什麼,但是沈娘也不想知道,只告訴他,一定要忠於皇帝。人活一世,早已看淡,若非有運寒在,沈娘早已想去那三生路上尋我的清輝。” 蘇袖的手漸漸顫抖起來。 她沒有想到,自己一直痛恨鳳以林是自己的弒父仇人,而自己……的父親,卻害了雲連邀一家。 但他從來沒與自己說過。 亦是難怪他每次看著自己的時候,眸中總有莫名的神色,亦是苦澀,亦是難解。 她誤以為是情感的糾結,卻哪里料得,他的不可能、她的不可能,都建立在更多的仇怨上。 不知怎的,聽著沈娘的訴說,眼淚就撲啦啦地往下落。 沈娘意外地看著蘇袖,只見她頗為艱難地起身,那身段讓沈娘更是不可置信,兩個更像母女的嫻靜女子對望了半晌,蘇袖才緩緩跪下,沉重地道:“對不起。” 沈娘忽然驚駭地道:“蘇姑娘!你,你這是懷孕了?” 蘇袖攔住沈娘想要上前攙扶的手,堅定地說道:“對不起,我沒想到還有這樣的過往。一直以來都是我對不住連邀……” 所有的無奈,她都理解了。 所有的仇恨,她都釋然了。 正因為如此,雲連邀將她從生死線上送到蕭茗手上的時候,現在想起,更多的是愧疚。 而當她說出“連邀”二字的時候,沈娘的身子微微一震,顫抖著聲音問:“你都曉得了?” 蘇袖點頭,沈娘被鳳以林及雲連邀保護得如此好,不諳外事,反是幸福。 而她也直言不諱地沉聲道:“蘇袖……不為別的,沈娘你也別問,請受我一拜。” 沈娘的手緩緩鬆脫,似明非明地看著蘇袖。 任由蘇袖在地上叩了三首之後,她長出一口氣,唇角依然是那柔和的微笑,“是是非非,早隨著前朝的離去,隨風故往。何苦糾結過去,讓自己不快樂。” 蘇袖被攙扶了起來,沈娘的這一句話,讓她陷入了沉思。 而她亦是感慨道:“只是有些可惜……蘇姑娘無緣做我的女兒。” 蘇袖心中一熱,不忍傷她好意,脫口而出,“蘇袖真的與連邀無緣而已。” 痴戀蕭茗十載。 心動雲連邀一弦。 並非是沒有機緣,只是雲連邀將這情絕得太快。以至於始終擦肩而過,至此,更是畫上了句點。 “但是蘇袖……真的願意將沈娘,當做自己的親娘侍奉。” 她自幼便親族身亡,沈娘的確與她記憶中的母妃有些相似,尤其是她聽出自己身份,卻毫不氣惱,那份寬容及大愛,更是讓她眼圈一紅,呆呆地看著面前的沈娘。 沈娘起身,走到她的身邊握住她有些冰涼的手,柔聲道:“女兒既然如是說,娘自然十分欣喜。” 她說著,自己的眼圈也紅了。 蘇袖感動得幾欲落淚,忍了半晌,才呆呆地看著沈娘那慈祥的臉,“娘……” 沈娘親切的上前,又將蘇袖扶到了椅子上,輕聲詢問:“娘很想曉得,女兒找了個什麼樣的夫君。” 蘇袖面色一紅,垂下頭說:“或許娘不喜歡他,現時還不方便將他帶來。” 她頗為無奈,一面蕭茗與雲連邀是死對頭,一面她就不能與沈娘坦誠相待。至少在未將事情都處理完,就無法真正的享受天倫之樂。 沈娘柔聲一笑,“無妨,若是想來便來,好嗎?” “嗯!” 院中靜靜地站著一人,青衫襯著殘雪枯枝,顯得有些寂寥。 時光似乎凝在那刻,兩個柔美的女人相互釋然一笑,彷彿所有的恩怨,都在這個笑容中盡數消失,重新綻放出生命的華光。 這明明就是他曾經夢見的一場美好,卻在自己的手中,生生捏碎。 再也沒有比這一幕更美麗的。 也再也沒有比這一幕讓他格外地想家。 只是,當他腳步輕移的時候,卻是朝著院外走去。房中的兩人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曾來過。 蘇袖回到郊外的小院時候,已是有些勞累。若是平日做閑庭漫步倒也還好,倒是今日生怕落在蕭茗後頭,走得就有些急。 待到回到小院,已是薄汗滿面,嬌紅上臉,氣喘吁籲。 正午時分的冬陽,在小雪漸漸停止之後緩緩爬上天空,照在院中,襯出分外明亮。腳踩在一片薄雪上,踏出一行泥印。 蘇袖將傘收在外屋,抖摟著身上多餘的雪花。 心中還在想著,幸好蕭茗沒有回來,否則還得編排些出門的理由。 屋外傳來幾個女子唧唧喳喳的笑聲,一下子打破了這裡的安靜。蘇袖奇怪地轉頭,思忖著這裡如此偏僻,難道還有人家喜歡踏雪尋春? 只是她就是聽了下,卻忽然笑了開來。 只因為正有一個女子,那聲音分外熟悉,在院子外頭頻繁響起,“我就說,感情這種事情,就得努力堅持。” 蘇袖噗的一下,險些將口中的茶水噴出,幸好忍住,笑盈盈地站起,走到門邊。 只見許久沒見的楊眉兒帶著幾個從逍遙峰上下來的門人,站在院子外頭。 四目相對,竟是沒來由的溫馨。一縷縷陽光破雲而出,照在很久未見的兩姐妹身上,讓蘇袖分外溫暖,“眉兒……” 楊眉兒只是看了一眼,卻忽然哭了出來,撲到蘇袖的懷中,撕心裂肺地喊著:“之前楚明瀾上山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們都回不來了,當時想死的心都有了。” 蘇袖抱著楊眉兒,從懷中掏出手絹來替她拭淚,口中說道:“哪裡會那麼容易死。” 楊眉兒抽泣著,顯然是那段時日也足夠傷懷,便是地獄門、連玉山滿門覆沒,風子軒沒回來,蘇袖失了踪影,等到再得來消息,便是楚明瀾率眾上山。 楚明瀾告知了蓬萊當日的一些情景,說蕭茗傷重,被蘇袖帶走。之後便又是漫長的等待。 直至今日,蕭茗突然傳訊給楊眉兒,讓她帶著幾個女弟子下山。 並無太久,卻恍若隔世。 尤其是看見那張恬靜的面上盡是溫和的笑容,嬝娜的身姿已然微微發福,顯出幾分雍容的氣色,顯然是有孕在身。 楊眉兒便忽然覺著,再也沒有比此刻更圓滿的了。 風子軒回來了,雖然說他很坦誠地告訴自己,在生死關頭,只覺著對不起的人便是楊眉兒,因為他一直沒有認真對待,沒有好好對待。 蘇袖也回來了,她不但心想事成,也算是終成眷屬。 楊眉兒最在意的兩個人,都好好的,她亦是心中感恩。從蘇袖懷中直起身,她頗為艷羨地看著蘇袖的肚子,不過口中亦是沒有忘記交代,“紅兒青兒,你們幫忙在院中看看有什麼需要置辦的,比如床褥要不要拿出來曬曬、暖爐要不要重新準備。” 跟在楊眉兒後頭的兩個眉清目秀的小丫頭互望了一眼,都捂著唇嬌笑著去收拾去了。 支開了兩個小丫頭,楊眉兒拽拽蘇袖,她會意地跟著楊眉兒入了屋。 “你為什麼不回逍遙峰上呢?”楊眉兒自小就與蘇袖直來直去,也不遮掩,橫鼻子豎臉的氣憤道:“那個賤女人當做什麼事兒都沒有地回去了,儼然把自己當做地獄門的女主人,討厭死我了。” 蘇袖摸了摸茶壺,感覺水有些涼意,打開門示意似乎叫青兒的那個丫頭過來,讓她幫忙去燒壺水。 她轉身回道:“你莫要忘了,她爹爹原本就是地獄門的門主。” 楊眉兒挑眉,“那她怎麼有臉回來?鬧出那麼大的笑話,還害死了那麼多人,而且誰都曉得門主親口承認你才是新聖主,大傢伙也都等著你回去呢,由得她在那裡,頤指氣使的?” 蘇袖到桌前坐下,嘆了口氣,“知錯能改便好。怕就怕她三心二意。江湖之中誰都可能犯錯,更何況地獄門本就是她的家,無處可去自然得回去。” 楊眉兒見她那般安穩,更加來氣,“啊,現在明明你才是真正的女主人啊,哪裡輪得到這個叛徒在山上耀武揚威。” “是我要求在這裡住下的。”蘇袖扯了扯楊眉兒的袖子,低聲道,“現下門中畢竟人多嘴雜不安全。自連玉山一戰後,門主也不能太明目張膽的回山上,尚有些事兒要做,就選了這里為臨時落腳而已。” 楊眉兒狐疑地看著她,“那……那門主到底有沒有說過何時娶你?別你孩子都生了,他卻娶了那個女人。” 蘇袖頗為無辜道:“他願意娶她那是他的事情,我現在已經很淡然呢。” 楊眉兒看著有著巨大轉變的蘇袖,“天吶……擱一年前那個哀怨的蘇袖哪裡去了?” 蘇袖嘻嘻一笑,附耳過去,輕聲說:“因為我現在拿著他的軟肋呢。” 楊眉兒半信半疑地看著她,不明白蘇袖那沒由來的自信從哪裡生出的。 “總歸我是實在不信那個女人而已,乘早還是讓門主與你拜了堂的好吧。”楊眉兒沒有那份信心,總感覺像蕭茗這等金屋藏嬌之舉,明顯著是不太想給蘇袖一個名分的。 蘇袖無奈,這等事哪裡是她能做主的,尤其是現下的多事之秋,想了想她還是搖搖頭,“我不想多生事端。” “你啊……”楊眉兒上前,握住她的手,苦笑著問,“就知道替別人著想,何時想過自己。” 有啊。若非這一路上的極力爭取,蕭茗早就被她放到了逍遙峰上。從此牽腸掛肚不能自拔。不過很多事情楊眉兒不知道,她也是為自己好,所以蘇袖伸出手,在發間攏攏,輕聲道:“我明白了,我會好好想想。” 楊眉兒這才放下心頭大石。 “門主好、風堂主好、楚宗主好!” 小丫頭的問安聲音在外響起,蘇袖頓時堆起滿臉的笑,拉著楊眉兒朝外走去。 只見蕭茗、風子軒、楚明瀾三人各抱著一大堆東西正站在樹下,楚明瀾哀怨地喊著:“我堂堂大宗主,又變成你們地獄門的小卒子了!” 蘇袖與楊眉兒走到三人近前,才嬌笑著道:“算是姐姐求你幫的忙,好不好?” 楚明瀾一見到蘇袖,分外親熱,上前便握住她的手,連聲道:“姐姐你不曉得,蕭門主簡直是要把整個青陽鎮都給搬回來一樣。吃的、用的、穿的,沒有不惦記著的,太可怕了。” 蘇袖下意識朝著蕭茗看去,但見他咳了一聲,惡狠狠地看向楚明瀾。 這小子才意識到自己踏到雷區,趕緊撒了手,皺眉拱拱風子軒的肩膀,“好大的醋味!” 風子軒笑笑,這才好好打量了下久未蒙面的蘇袖。 經過蓬萊那樁大事兒之後,他對蘇袖自然是刮目相看,雖然半多是聽來的,恐怕還添油加醋了良多,但那日從連玉山上歸來的兄弟,沒有不對蘇袖感恩戴德的。 原本他以為這是心機,卻在看見她靜若止水地站在院中,眼裡似乎只有蕭茗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把別人想得太複雜,卻忘卻了真愛。 蘇袖回身對楊眉兒說:“眉兒幫個忙,去為風堂主和明瀾收拾下房間,我與門主有幾句話說。” 楊眉兒似乎還真有點怕蕭茗,慌忙應了聲,衝上前去拉著風子軒與楚明瀾就跑。 風子軒與蘇袖擦肩而過的時候,低低地說了句:“一直以來,最想與你說句抱歉。” 蘇袖心中一熱,抬眼看去,正與蕭茗對上眸光,風子軒已然跟著楊眉兒轉身朝著東邊廂房走去。 蕭茗走近她問:“何事兒?” 紅兒和青兒正與楚明瀾又走了出來將滿院子的東西往房內搬,年齡相當的幾人是有說有笑,讓這原本有些寂靜的四合小院頓時熱鬧了起來。 她拉著蕭茗走遠了些,才定定地將自己漏了的事情說了出來:“兩樁事兒。一樁是我見過木長雪木堂主了。” “他?”蕭茗緊蹙眉頭,“他在哪裡?” 蘇袖想起司南鳳那雙鬼魅的眼睛,還是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現時他已經是鳳以林的宮廷御醫司南鳳,恐怕還有別的身份我不清楚。但至少明白,針對地獄門的一系列行動,定是他發起的。” 蕭茗未答話,顯然此事有些出乎意外。 “所以萬事小心。”蘇袖沒有別的想法,只能提醒了句。 在江湖爭斗上,眼下處於下風的他們,的確只能謹慎行事。而蘇袖苦勸無能,也只能放棄了原先的那些心思。 “還有一樁是?” 蘇袖思忖了下,還是小心翼翼地說道:“明瀾此人,值得信任。在你我都在晏雪山的時候,真的是盡心盡力的相助,我看不如就當做報恩,將你那'冥心大法'給他看看如何?” 蕭茗那深邃的眸子在蘇袖面上停留了半晌,他總算明白蘇袖讓楚明瀾盡心相助的緣故。不意問:“你為何能那麼信任楚明瀾?” 蘇袖訥訥回答:“我說是女人的直覺,你信嗎?” 蕭茗拍拍她的纖背,“權當為你破例一回。” 蘇袖笑瞇瞇地追在他身後,“門主你最好了。” 蕭茗老神在在,似乎自從風子軒等人出現後,他那門主架子就收拾了回來,什麼柔情蜜意,甜言蜜語,都為那幾分臉面,收了回去。 不過蘇袖一點都不在乎,方才那一句為你破例,就足以讓她心花怒放。打了個呵欠感覺有些疲累,這就決定回屋睡覺,將剩餘的事情交給蕭茗等人處理。 既然不肯放棄,她也無能為力,只能靜候其變。 蕭茗與風子軒、楚明瀾坐在堂屋當中,由紅兒撥弄著暖爐,當火燒旺後,就關上門走了出去。 風子軒睨了一眼紅兒,將杯中熱茶晃了晃,淺笑道:“是否如今的女子,都不如袖兒貼心。” 蕭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予置評。顯然是被其擠兌多了,倒也老臉淡然得緊。 楚明瀾嘖嘖稱奇,“我從第一天看見袖兒姐姐,就覺著得是個什麼樣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如今麼……” 他搖頭晃腦,做出痛不欲生的表情來,“雖然有些可惜,但還是認了。” 蕭茗冷冷地看他,“原先還應許了袖兒完你心願,如今尚要考慮下。” 楚明瀾噴出口中的茶水,諂媚地笑道:“哎呀,蕭門主你與我的袖兒姐姐簡直是天作之合!天上沒有地上僅有這一雙!” 蕭茗不理會他,由他在那裡懺悔,轉頭與風子軒說:“你確定言涼發來的消息是真的?” 風子軒蹙眉,“唯一擔心的是雲連邀將錯就錯而已。” “說什麼?”楚明瀾好歹算是局外人,正色問。 風子軒也不瞞他,沉聲道:“你應是曉得自從蓬萊被九天門算計之後,地獄門便元氣大傷,內部更是分化成兩派。一派則是心灰意冷決意投誠,另一派則是我這種執意不從想辦法逃出來的。” 楚明瀾喔了一聲,“是說言涼是與你商量的,假意投誠,實則是靜觀九天門的變動?” “我們被分別關押起來,並沒有來得及聯絡。”風子軒搖頭,苦笑著道,“待我下山回到逍遙峰上,才知道言涼與雷諾然都……” “當然,最傷心的莫過於運寒再也回不來了。”為了此事兒,他生生醉了好幾日,大哭了兩場,誰料得這最好的好友是再也不能歸來,死在了連玉山上。 蕭茗眸子一沉,捏緊了手中的瓷杯,這場爭鬥是以血的教訓來結束的,當然,自他傷愈以來,便更加不可原諒雲連邀,否則他什麼都肯答應蘇袖,唯獨此事兒,絕對不能同意。 楚明瀾與水運寒不熟,只好轉換話題試圖改變下此刻的氣氛。 “那言涼究竟說的什麼?” 風子軒攤開手中的紙條,“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只是說近日雲連邀及門中數位閣主,忙於準備九天門年關大典,沒有時間亦分不出精力來針對地獄門,所以正是我等休養生息之時,望把握時機。” 楚明瀾呆呆地聽著,回過神來說:“不應該是假的。” “嗯?怎麼說?” “我們宗派雖是新生宗門,但總歸自上回賞劍會後,也算在江湖中站住了腳。”楚明瀾嘆息,“所以這九天大典我們門中子弟也有前去觀摩相助的。” 風子軒笑出了聲,“賞劍會上你那麼相助我等,九天門居然還將你們當做名門正派?” 楚明瀾撫著腦袋,“與我無關啦,主要是我那叔父與少林方丈有些淵源,所以在負責發帖的碧霄閣閣主並不清楚的情況下,做了決定。待雲連邀回山之後已經是來不及了哈哈哈!” 蕭茗一直仔細聽著,忽然自言自語著:“九天……大典……” 楚明瀾附和著道:“沒錯。正因為有這大典牽絆,雲連邀這些人哪裡還顧得上。” 蕭茗明白,但正因為如此,蘇袖所說的司南鳳也便是木長雪,緩緩浮上心頭。他沒有說出此事,而是緊蹙眉頭。 經過蘇袖這般說,雲連邀反倒變成了其次,因為他的確不太可能對付自己,畢竟還顧及到蘇袖在。但是司南鳳卻不是,當年自己迫其離開的時候,的確沒有顧及太多。 他點了點頭,“我曉得了。” 即便是司南鳳要做什麼,他也沒辦法管了。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就是生存之道。任它風雨皆來,也只有強硬扛住。他沒有云連邀的柔軟手段,也沒有司南鳳的陰險心計,只能用自己的一身鋼筋鐵骨,笑傲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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