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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五章山迴路轉又見君

鳳還朝 竹宴小生 10149 2018-03-12
蘇袖轉過身,呆呆地看著蕭茗。 她有千百個問題想問對方,有更多的委屈藏在心裡,也有傷痛想找他宣洩,更有喜訊要與他分享,但一時之間,盡都湧上心頭,反倒是不知如何說起,最後憋紅了臉,化作一聲痛哭,頗有些驚天動地的氣勢,投入了蕭茗的懷中。 “門主,我好想你。” 蕭茗嘆了口氣,將蘇袖緊緊抱著,時間若靜止了一般,凝於此刻。他縱是硬漢如斯,也在蘇袖的哭聲中,化作繞指柔情。 忽然他警覺地看向來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行扯住蘇袖的腰帶,在她毫無準備中將她負于懷中,運起輕功朝著遠處的蒼山奔去。 蘇袖此刻全身心的信任蕭茗,她明白,即便是此刻有萬千追兵將他二人圍住,她亦是不懼。就如同連玉山上,她傲然站在眾多武林豪傑面前一般,只要能與眼前人一起,便是千難萬險,也如履平地;便是十八層地獄,也甘之如殆。

風聲貫耳,四周的景物皆在倒退,蘇袖靠在蕭茗的懷中,哪怕是情況危急,也只覺這麼長時間來,是最安心的時候。 大約走了一個時辰,確認已經甩開追踪,蕭茗才緩緩停下,將蘇袖放在一塊青石上,自己則坐於一旁歇息。 蘇袖柔情滿懷地看著蕭茗,神情近乎於痴迷。縱使傷痛萬千,此刻亦是劫後餘生的欣喜。 忽然她啊了一聲,拔身而起,朝著一旁的河道走去。她急急匆匆地站在水邊,就著水面梳洗起來,被關了好幾日,又與一些蛇蟲共處一屋,自己肯定臭死了。 蕭茗本就不太多話,上一回蘇陽城相見,已經是他最大極限的溫柔。 靜靜地看著水旁整理儀容的女子,他大馬金刀地起身,走了過去。 自從收到來信,他不顧其他人的阻撓,定要來樹林中等候,原本是抱著若是騙局便兩敗俱傷的想法,卻哪裡知道,真的將她給帶了回來,心中自然欣慰很多。

蘇袖終於將臉收拾乾淨,剛剛站起,就撞在蕭茗的胸膛之上,她撫了撫有些疼的鼻尖,輕聲問:“門主我們這是要回逍遙峰上嗎?” 蕭茗嗯了一聲,忽然眸中射出些複雜的情緒,讓蘇袖一時呆愣住。 是她讓門主難辦了?為什麼他會有這等眼神? 蘇袖從來是一念即到之人,頓時醒悟了過來,一頭冷水從上澆到了下。她終是忘記……自己離開這些日子,便有誰陪著他多長時間。 她收回了手,硬生生地分出一些距離,苦笑著說:“原本有件喜事兒要與你說,現在想來,還是莫要說的好。我不回逍遙峰了,門主自便。” 蕭茗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讓這嬌弱的女子與自己面對面,看著她為自己落下的那些清淚,伸手輕輕拭去。 蘇袖愈加難過,自己這一輩子到底是為了什麼。是自己太貪心嗎?

鳳以林絕情,雲連邀無情,蕭茗寡情。 這一生,簡直失敗透頂。 她死死咬著唇,不抬頭看蕭茗的眼睛,輕輕推了一把他的身子,“我知道你又在施捨你的同情與我,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愛你也是我的選擇,承擔這樣的結局,我願意。” 見蕭茗沒有動作,她明知道此刻不應太過悲痛,會傷到肚中的孩子。 可是她十年的付出,都不及那個女子一月的陪伴。這叫她如何不痛苦。 “我不能回去,不能回去毀了你的幸福。”蘇袖喃喃著,後退了幾步,卻終於還是被蕭茗扯住衣袖,帶進了懷中。 她的髮髻上,始終戴著蕭茗送的那根紅珊瑚玉簪。暖陽之下,熠熠生輝。 蕭茗低聲道:“我只是因為不能忘記養父的囑託,並非負你。” 他的手置於蘇袖的發間,輕輕地撫摸著,“自從有了你,蕭茗的心境再不像以前那般一潭死水,與舊人更不能做到不管不顧。是我的錯。”

蘇袖痛苦地捶打著他的心口,彷彿要將那顆心生生撬出,看看到底上面寫著誰的名字。 她哀聲道:“江山之大,蘇袖也只有蕭茗一人。” 她不想沒有他,不能沒有他。她做不到馬上轉身就走,做不到讓自己的孩子沒有父親。 好恨。 就像是雲連邀險些在心口點上一粒硃砂,緋夕煙始終是她與蕭茗之間無法跨過的阻礙。 蘇袖戀戀不捨地強自脫離蕭茗的懷抱,轉身看向悠悠長河,那刺骨清寒迎風而起,撲面而來,也讓她清醒了幾分。 是呢,即便是恨又如何?她爭取過,得到過,也體會過,應該也已足夠。 明知貪心不可為,卻定要為之。總歸不是她蘇袖的本性。也知曉依著蕭茗的個性,原本什麼都不用與她說,而解釋那麼多,更是明確地告訴了她,他在孝與愛上,還是選擇了忠於孝道。

一縷長風拂起輕衣,蘇袖垂首道:“在馬車上,我與雲連邀說,逍遙峰的日日夜夜是我心之歸處,其實他不知曉,只有門主你,才是我心的歸宿。” 放下吧,放下吧。 她頹然轉身,將手擱在蕭茗的心頭,柔聲道:“我在外一月,雖偶有動搖,但始終堅定自己的心和行。世間男子皆可三妻四妾,但袖兒一直不喜三心二意之人,若門主歡喜的始終是緋聖主,那些在晏雪山的行徑,便是蘇袖自己作孽,壞了你們的天定姻緣,本就應該退出。” 蘇袖聲音輕輕落在實處,卻帶著無比的惆悵和傷懷,“所以門主,你思考一下,再告訴袖兒,你心之歸處在哪裡,究竟是想與誰,共度一生。” 她緩緩走回那塊青石,沉沉坐下,忽然一陣嘔吐的感覺襲上喉頭,拼命摀住嘴才壓了回去。

蕭茗自接手地獄門以來,從不曾將情放在第一位。 至少當年即便喜歡緋夕煙,也不會因為她的背叛而動搖到他所有的根基。可是今日蘇袖的問題,卻讓他真的有所思索。 心之歸處。 是緋夕煙日益改變的態度,還是蘇袖持久不變的情意。 從很早前,他那被蘇袖的溫情埋下的種子,如今早已成參天大樹。那十年間無微不至的照顧,那生死線上拼盡全力的救護,那風雨裡嬌柔下的堅定,還有那晏雪山里日夜纏綿的風情;都幾乎是下意識的,當她說出那句問話的時候,在腦中自然浮現。 滿園花草,那沐著柔光的女子,在灶房之中忙碌的身影,便是他心之歸處。 若他放棄了她,那才是真正的傻子,舉世無雙的傻子。 蕭茗那如刀刻般俊朗的面容絲毫沒有因為心境的變化而有任何改變。在寒風之中,玄衣黑髮,寬肩窄腰,傲然挺立,有若天神。

蘇袖這幾日之間,事事生變。已然讓她的心如止水,被破壞得乾乾淨淨。而正因為這諸多變故,讓她比以往更加堅強。 若是蕭茗選的是緋夕煙,她決定不去逍遙峰。如果是以往的她,哪怕是對方要與緋夕煙在一起,她亦可陪伴左右,只要能看著他便好。 但是現在不同,她若是能坦然地面對才怪。畢竟以往的她從未吐露心聲,而現在的彼此,再不可能是當初的關係。 到時候,想辦法找到隱居山林的晏雪,結廬比鄰,有他在,至少孩子能順利生下。 蕭茗這老半天不說話,蘇袖便以為他是不忍心與自己說。 嬝娜站起,她柔聲道:“門主我走啦。” 頃刻間,就被攔住去路,蕭茗很是無奈地執起她的手,沉聲道:“與我回家。” 蘇袖的眼前,彷若隔了層白紗,朦朧一片。不知怎麼的,就喜極而泣。

山高水長,心之歸處,便為家。 至少,她此刻有了一個真正的家,讓這隻流落於世間的鳳凰,不再孤單。 為了讓蘇袖能好好休息,蕭茗選了一條官道。若云連邀連這等事兒都辦不好,就不會喚蕭茗來救蘇袖。江湖上的紛爭二人依舊是敵人,只在他護送蘇袖回家的這條路上,安全即可。 蕭茗甚至是心照不宣,徹底清楚了雲連邀的心意。 這一路上,蘇袖與他將在別苑中的事情說得很是清楚,包括白錦的死。 “只是慢慢我亦是想通。”蘇袖抹去眼角的淚,“此去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傷春悲秋亦是徒勞,白錦就算在地下也不樂見我一直如此。只希望我們能及時找到墨師傅,別讓他做傻事兒。” “墨昔塵與我約好,一月之後於天狼崖見,想來應是還不清楚白錦之事。”蕭茗記起之前白錦的囑託,她將所有的東西都交給了自己與墨昔塵,儼然有看穿後事的意思。只是當時他與墨昔塵二人沒有想太多,三人說好分頭去辦,不在長天坊會面,而一月後於地獄門禁地天狼崖話事。

蘇袖點頭,“若是如此,至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至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能讓她緩去傷痛,若是要瞞過墨昔塵,定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蕭茗難得勸慰了句,“白錦一生,足矣。” 雖只短短六字,卻讓蘇袖心裡好受了很多。是呢,白錦這一生,雖然只短短二十餘年,卻掌握了整個大慶的珍寶財路,以女子之身博得江湖上連男人都不能匹敵的美名,甚至讓江湖第一美人秋夜卿傾心於她,不僅如此,更尋得了自己的真心相愛之人。 這幾件大事兒,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不是這般年輕就能達到。 所以當世,只有一個白錦。 而以後再不會有第二個。 蘇袖鬆了口氣,看向蕭茗,終於頗為疲憊地笑了出來。 大約又走了一個時辰,在個村落裡尋了處人家借住了一夜,梳洗過後再換上件樸素點的衣裳,蕭茗便又帶著回复些精神頭的蘇袖趕路。

二人沿著鳳江走到了緊挨著的曹安縣,曹安尚屬於鳳臨城的郭城,雖然未能離得太遠,但蕭茗說,憑他的直覺不會有追兵到來,至少這算是對情敵雲連邀勉強的信任。 自從懷孕之後,除了時時會有泛酸的感覺,最大的問題便是容易肚餓。走得又累又餓的蘇袖也覺自己撐到此刻委實不易。尤其是看見挑著水果的果農,更是感覺口饞。 匆匆掠過幾眼,忽然輕輕扯了扯蕭茗。 “嗯?” 她羞赧地道:“累了。” 蕭茗環視了下四周,指著不遠處的同福客棧說道:“今天就早些在那裡歇息。” 蘇袖真希望眼前立刻出現張大床,睡他個三日三夜。不過好在蕭茗似乎也覺著有些餓了,兩人就來到曹安的酒樓裡,要來一些當地特色美食。 蘇袖哪裡管得上好不好吃,她的肚子已經餓得前心貼著後背,吃起來比往常更要灑脫幾分,頗有女中豪傑的氣場。就看那檀口微張,動作依舊優雅得緊,只是速度上快了許多,轉眼間,桌面上風捲雲殘的掃蕩一空。 連正在飲酒的蕭茗都奇怪地問:“究竟雲連邀幾天沒給你吃飯了?在村子裡不是已經買了乾糧?” 蘇袖撕著小餅往嘴裡放,含糊不清地嘟囔著,“這如何能夠?現在又不是我一個人在吃,路上體力透支,現在就如同個無底洞般,怎麼都填不飽,或許是懷孕之過?” 蕭茗忽然僵在原地,看著那邊絲毫沒在意方才自己說了些什麼的蘇袖。 桌子微微一搖,她從面前的烤雞上抬起頭,卻看蕭茗的手尚在發抖,“門主你怎麼了?” “你方才說……你懷孕了?” 蘇袖驚慌地摀住嘴,“啊,我說了嗎?” 蕭茗額上青筋直冒,有種想要將眼前的小女子吃進腹中的衝動,“你打算何時告訴我!” 蘇袖慢條斯理地將手擦乾淨,微微一笑,“自然是逍遙峰上。” 眼裡泛著懲罰的目光,頓時讓蕭茗領悟過來。小妖精始終還是個小妖精,即便是頂著張惹人憐愛的臉。若非他在河邊選了她,自己的孩子都不知道去了何方。 心中又好氣又欣喜,簡直是五味雜陳。 蕭茗立時擱下手中酒盞,走到蘇袖身邊,坐下,在她耳鬢廝磨著說了一句,“我們去客棧裡好好說如何?” 蘇袖打了個冷戰,諂笑了下,“嘿嘿門主,有什麼話不能在桌面上說呢?” 蕭茗幾乎是老鷹捉小雞一樣提著蘇袖的腰帶,扛進了客棧,二話不說丟了塊碎銀,“上房一間。” 那小二十分機靈,立刻抬腿,小短腿跑得十分迅速,嗖嗖兩下就衝到了二樓,率先開門,耳旁還聽著那被扛著的女子連聲叫喚:“門主……門主……饒了我吧……我不就是忘記說這回事兒了麼……門主……” 那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到關上門的那一剎那,小二生生聽見軟糯的一聲輕喊,讓他都酥了半邊身子,“相公……” 他還想再聽那好聽的聲音,湊到門旁,卻忽然撞到了龐大身軀上,那男人冷冷地盯著他,嚇得他立刻掉頭就跑,口中說道:“您二位繼續您二位繼續。” 蕭茗閉上門,轉頭,見蘇袖忽然轉作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又覺好笑。 “過來。” 蘇袖連忙殷勤地湊了過去,像以往那樣坐在蕭茗的腿上,軟軟地靠在他的懷中輕聲問:“相公你說,是想要個女兒呢還是兒子?” 一句話問得蕭茗原本滿腔的暴躁瞬間撫平,攬著她半晌沒有動靜,終於長出一口氣,輕聲道:“我蕭茗……終於……” 蘇袖拿手覆在他的唇上,笑說:“別說,因為袖兒能為門主生一個,以後還能生第二個。你說不論男女,都叫蕭錦如何?” 蕭茗應了一聲,顯然是同意了。 蘇袖才幽幽地嘆了口氣,一雙眸子漾著水光,脈脈地看著蕭茗那雷打不動的表情,真是個鐵疙瘩,明明心裡笑翻天了。所謂母以子貴,蘇袖算是徹底嚐到了這幾個字的甜頭,整個人都順杆子上爬,越發無法無天。 “相公都不讓袖兒吃飽,可惡。”她氣鼓鼓的表情倒是可愛至極,就連平日微微下垂的眼睛都瞪圓了開來,十足的惡婦形象。 蕭茗終於不再維持那冰山表情,因著蘇袖自己說著還扭動著那水蛇腰,其時她正坐在非常要緊的位置上,這一話說,便頓時燃起了熊熊火焰,有些不可收拾的跡象。 蘇袖茫然不知,捂著肚子扭來扭去,“餓……咕,真的沒吃飽。” 蕭茗失笑了,唇角浮出一絲不易見的弧線,忽然將蘇袖的腰一緊,二人緊緊貼在了一起。正自折騰的蘇袖被那忽然襲來的男人氣息轟得整個腦子都空白一片,轉眼半個字都吐不出來,更遑論說自己肚餓。 隨著那愈來愈近的俊朗面孔抵額相觸,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見蕭茗下頜上細碎的胡楂,不覺嬌羞地垂下眼,感覺到心跳加速,渾身乏力,腦中糨糊一片,這是情動的徵兆。 蕭茗迅速攫住蘇袖那白嫩的下巴,將唇貼了過去。 蘇袖只是輕輕唔了一聲,便如同飲了一壇百年老酒,醉得云裡霧裡,尋不見方向。他的吻深沉而又溫暖,時而挑逗時而放縱,更是有著要將她吻到窒息的勢頭,蘇袖除卻發出些無意識的鼻音,就已經被勾纏得徹底放鬆了全身,大有任人宰割的趨勢。 蕭茗鬆開她,聲音變得沙啞而又低沉,“是先吃了你,還是先餵飽你?” 蘇袖哪裡經得住這等誘惑,擱在蕭茗胸口,輕輕一搥,面紅耳赤地說:“都,都一樣。” 蕭茗輕笑了出來,將蘇袖擱在了床帳之內。 外有冬日,內隱春光。 待蘇袖艷光四射地拂帳而出,儼然已是戌時,勞動一番再算上過了晚飯時間,居然又覺著餓了。 她返身推了推蕭茗,趴了過去,輕聲道:“餓了……” 蕭茗鐵臂一挽,讓二人面對面,情事過後那嗓音愈加迷人,“怎麼,又餓了?” “沒有!”蘇袖撅嘴,“你兒子想吃飯了!討厭!” 這時樓下響起了一陣鞭炮聲,漸漸地,離得遠點的地方也有鞭炮響起,此起彼伏,甚是熱鬧。蘇袖好奇地扭過頭,撿起衣裳著好,推窗看去。 或者快要過年的緣故,曹安縣里的人們皆都喜氣揚揚,早有穿著紅襖的孩子們走街串巷地跑跳著,在放著鞭炮的店門口聚集玩耍。 蕭茗也終於起身,懶洋洋地喚了一聲,“夫人,著衣。” 蘇袖聽得渾身一震,扭過頭來,喜上眉梢地問:“你將才說什麼?” 蕭茗達到目的,抿著薄唇成一條直線,再也不肯開口。 蘇袖趕緊關上窗戶,撲到他面前,不依不饒地道:“你再說一遍。” 蕭茗不肯開口,蘇袖又輕輕推了推他的胸膛,“再說一遍嘛……” 如今這番情境,居然在蕭茗的心中,也是再圓滿不過的感覺,他似乎終於體會到蘇袖所謂心之歸處,眸底一沉,還是隨了她的願,“娘子。” 蘇袖前面喚“相公”那是在說笑,就算是沒有聽見他的表白又如何?這一句“娘子”,比之世上任何一句情話更要動聽。 原本想要說些應景的回答,卻忽然輕輕地打了個嗝,發出了這麼長時間一來最劇烈的干嘔。 這真是太不妙了,太殺風景了。蘇袖心里道,但是她著實沒有力氣來應對此刻最要命的泛酸。 蕭茗手忙腳亂地將蘇袖扶到床畔,撫著她的背,甚至緊張地度過去真氣,生怕她厥了過去。 良久蘇袖才喘著氣抬頭,眼淚汪汪地說:“這麼一嘔居然有些飽了。” 蕭茗心中咯噔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這做父親的,可從來沒有服侍孕婦的習慣,這一路長途跋涉的,可就是要蘇袖跟著自己吃苦啊。 他迅速起身,與前面懶洋洋的樣子大相徑庭,讓蘇袖微微一愣,“門主你去哪裡?” 蕭茗頗為寶貝地讓她在床上躺下,“我去辦點事情,吃食什麼會讓小二送進來。” 蘇袖一聽,立刻拉住他的玄袍長袖,哀聲求了句,“門主我想吃些甜的,越甜越好。” 蕭茗愣了下,旋即頷首,又交代了幾句,將厚被為蘇袖蓋上後,才緩緩離開了客棧的房間。 蘇袖側頭看著他背影消失在門口,才長舒了口氣,心情愉悅地躺了下來。蕭茗總算意識到自己是個需要人照料的孕婦,而不是還要費心勞神的侍女。當然了,她自然很樂於服侍蕭茗,因為那是她心之所在。 只不過當蕭茗離開,整個房間再度陷入沉靜。 她撫著自己還未隆起的肚皮,算了算時間,才近兩個月,自己也未免太心急。靠於床頭,她輕聲說:“小錦兒乖,娘以後一定不讓你吃苦。” 蕭茗下了客棧一樓,問明了糕點鋪子的去處。 他自然不太明白,為什麼孕婦會那麼愛吃甜的,不過既然夫人有命他自然辦到,怎麼也要餵飽那張小嘴。 街面上依舊熱鬧非凡,曹安的人顯然因為就鄰著鳳臨城,民風淳樸,生活富足,家家戶戶都在此時掛起了紅燈籠,鞭炮響起在腳旁,孩童們繞著蕭茗跑來跑去,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誠然他此刻的心情也良好,再被這種情緒感染,原本覺著很討厭的小孩子們都像極了年畫上的瓷娃娃。 再過段時間,他也會有這麼個孩子,漸漸長成,名喚蕭錦。便是他蕭茗的孩子。 蕭茗自幼是個孤兒,由緋南樓夫婦一手養大的。但因著曾經看見過父母被仇人殺害的場面,從來性情都十分陰鬱,不喜說話。 後緋夕煙出生,這聒噪的小女孩最喜歡繞著蕭茗問東問西,漸漸地,也讓蕭茗卸下了心防,肯與緋夕煙玩在一起。 但即便是緋南樓或者是緋夕煙,都不會讓他品嚐到如今的甜蜜的感覺。 父母的關愛,女人的柔情,這些讓蕭茗覺出自己不再孤單的東西,只有蘇袖給過。 那個女子說,天下之大,只有一個蕭茗,是心之歸處。 而今,他何嘗不是如此。 人聲喧鬧中,他慢慢走到了糕點舖前。 “這位公子,要些糕點嗎?”糕點鋪子的老闆娘扎著樸素的頭巾,懷中也有一個嗷嗷待哺是睡兒。 蕭茗見此情形,下意識地放柔了聲音,生怕自己以往的氣場會嚇醒睡著的孩子。 “有什麼特別甜的嗎?” “咦?”這老闆娘頗為好奇地多看了眼蕭茗,顯然是沒料得這麼個威嚴的大男人會喜歡甜食,但秉著上門皆是客的原則,溫柔地介紹道:“咱家的糕點,就連鳳臨城中的富人家都會打點下人來買,所以公子定不會失望。至於這甜的糕點,桂花糕和綠豆糕、紅棗團都不錯。” 蕭茗打量半天,也沒有決定買什麼,索性問得直白了些,“若是最甜是哪一種?” “公子居然如此好甜?”這老闆娘都訝異了,看得蕭茗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不得不解釋了句,“是在下內眷。” “喔。”老闆娘恍然大悟,感情大半夜的來討好情人來的,她連忙笑道:“若是如此,公子不如一樣來一些,看她喜歡哪一種,再來買就是了。” 蕭茗思忖了下,也覺此種比較合適,便點了點頭,讓老闆娘替他將這幾種糕點稱兩大包。 收好東西交完錢,蕭茗又看了眼將睡兒抱在懷中的老闆娘,遲遲未走。 老闆娘狐疑地抬頭,然則剛做完買賣也不好意思轟人,只好柔聲問道:“公子是還有什麼事兒嗎?” 蕭茗愣了愣,斟酌了片刻,問:“孕婦應該注意些什麼?” 老闆娘傻了半天,終於扑哧一聲笑出了聲,這寡言多慮的公子哥原來是在為懷孕的娘子奔走,這麼想便通透了,“孕婦也分好些種,有些會泛酸,有些好吃,有些愛酸嗜辣,有些會喜怒無常。” 見蕭茗雖然面無表情,但顯然是認真在聽,老闆娘便藉著說了下去,“都說酸兒辣女,公子夫人是好的哪一種?” 蕭茗無奈,“她想吃甜的。” 老闆娘摀嘴一笑,“這些話都是隨便說說,公子可以多注意些。總歸不能累著不能餓著,總要寵著。” 旋即她的面容就有些哀傷,看著懷中的孩子,“咱家相公便是出外打仗,沒人疼愛,若是沒有隔壁李婆婆照看,若不是為了這孩子,早就不想活著了。” “叨擾。”蕭茗見其這般,也不好多問,便拿起紙包好的糕點,準備離開。 那老闆娘立刻起身,“你等等。看你這位公子也是出門在外,千萬要照顧好你娘子。” 蕭茗被這種善意說得心中微暖,回身拱手,這才掉頭離開。 蘇袖與蕭茗在曹安過了一夜才啟程離開。 下了樓才知道昨日蕭茗準備了些什麼,為了不讓她長途跋涉累到自己,蕭茗買了輛馬車,雇了個車夫,馬車外用厚厚的布簾攔風,而車內則是一張小小的軟榻,榻上擱著的是幾件披風和小被,塌下則鋪上上等兔毛的毯子,左側以一道雕著菱花的小拉門裝飾,拉開後則放置著各種蘇袖想吃的糕點及果脯,右側最裡方固定了個暖爐。 當蘇袖坐進去後,立刻感覺這裡頭的世界與外面的寒冷徹底隔絕開了,只覺溫暖如春。心中大為感動,要曉得若非蕭茗精心為她設想,回程哪裡會如此舒適。 蕭茗跟著上了馬車,對外面的車夫說了句話,馬車便自朝著撫城的天門山逍遙峰去了。 蘇袖從櫃中摸了個果脯放在口中,甜入心底,待蕭茗坐定後,也裹著小被靠了過去,“門主,我們這次就從官道上走嗎?” “自然。”蕭茗回道:“江湖之中,敢攔我的人,沒有。” 自從連玉山血戰之後,的確沒有人不怕復出後的蕭茗。全因為其根本就是不怕死的魔鬼,不僅僅讓正派的人心懼,也讓後來強行對蘇袖出手的百花宮吃盡苦頭。 “不知道這次還能不能趕上回去過年守夜,眉兒還在山上等我回去的吧。”蘇袖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念起自從自己離開後,一直未能與楊眉兒聯絡,也感覺十分抱歉。 “對了,風子軒回來了。”蕭茗想起此事,說道。 “真的?”蘇袖高興地問道:“那雷堂主與言堂主呢?” 蕭茗眸間滑過絲異樣,“他們沒回來。” “沒回來是……”蘇袖反應過來,“他們是轉投雲連邀了?” “人各有志,不可強求。”蕭茗慨然,“自連玉山一役後,地獄門本就還需要十年八載才可恢復元氣,他們若是不回來也可以理解。這事兒,還是多虧了你。” “什麼?”蘇袖不明所以。 “風子軒說若非是你的要求,雲連邀根本不會放他安全離開。”蕭茗難得打趣了句,“他可真愛你啊……” 蘇袖頓時臊得臉紅,“別,別亂說,我和連邀清白的很。” “連邀?”蕭茗挑眉。 蘇袖惴惴不安地抬眼,忽然莞爾一笑,眉眼彎彎,“門主你莫不是醋了?” 蕭茗低下頭,狠狠咬在蘇袖白嫩的脖頸上,低聲喝道:“不許念著他,還有什麼來世報恩。” 蘇袖嘟嘴,“當時誰曉得門主你心裡頭是不是有聖主子,就光那件事兒就愁得我要死,一面怕你放不下她,一面又擔心是自己自作多情,可為難了。” 見她說得真情流露,蕭茗也落了心中大石,他們二人走到一起,也只能說是波折不斷,困難重重。這其中如果不是蘇袖自己一直堅持,一直努力,恐怕他此刻依舊是孑然一身。 蘇袖挪到他的面前,捧著那張完好如初俊朗無雙的臉,痴迷地道:“門主啊……你可知道袖兒此生最大的願望已經實現,可世人常說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開,每當擁有此刻完滿,卻總是會擔心風雨欲來。” 眉目如畫的小臉泫然欲泣,蕭茗明白她在擔心什麼。因為至今他還沒有說過,想放棄玄天八卦一事兒。 “你可知道,此事兒是唯一能讓墨昔塵堅持下去的理由?”蕭茗沒有立時應許,而是話鋒一轉,讓蘇袖頓時萎靡下來。 是呢。白錦的餘願餘心比她堅定得多,否則不會帶著要拖雲連邀一起下水的目的慷慨赴死。墨昔塵必須會為她報仇,但是領教過鳳以林等人的手段,蘇袖很清楚,再堅持下去也是以卵擊石,毫無建樹。 她的信心早在對方眾多好手以及步步為營的計謀中,被毀得乾乾淨淨,尤其是他們這些人,目下都在別人的掌控之下,再非隱秘行事。 “另外,回逍遙峰後,恐怕我暫時不能露面,你也得去禁地生活。”蕭茗忽然道。 蘇袖雙目一凜,“我倒是忘記,即便是雲連邀想辦法放了我,鳳以林暫時還不會放棄對你和墨昔塵的追踪。這麼說,走官道的確不太安全,我們還是小心些吧。” 蕭茗難得地浮出一絲微笑,“這就叫實之虛之,鳳以林如何能想到我們大搖大擺地走著官道。倒是進了青陽鎮回山的那條路卻不會太平。” 蘇袖想了想,“看來我們還是不回逍遙峰的好。” 蕭茗意外地看著她。 “就在青陽鎮住下。”她想起了那個隱居在青陽鎮的沈娘,當初也正是她收留了自己幾日,不知為何,她總是想要去與沈娘見個面,至少要弄清楚,她究竟是知道水運寒是雲連邀,還是與其並非真正的母子。 即便也是在騙她,但蘇袖篤定,沈娘絕對不會害她。 這是女子的一種直覺。 蕭茗凝望了她半晌,自從二人關係確定了後,她倒是越來越有自己的主意,幸好他也不再堅持自己往日的霸道行徑,只點了點頭,“青陽鎮也可,方便召集人手。” “大隱隱於市。我想鳳以林再想拿住你,也不會想到你會在市集之中生活。”蘇袖更加堅定了點。 “哎……若非有我……門主獨來獨往誰能拿住軟肋。”她頗為心煩地窩到軟榻上,甚是苦惱。 蕭茗半晌沒有回答,突然說道:“我聽說孕婦不能抑鬱。” 蘇袖愣住,將方才那些煩躁的事情先行放下,畢竟眼下是安全的,那就有一日過一日。至少她蘇袖的命尚算大,望能憑此再過一劫。 將懸起的心緩緩放下,她才眉眼彎彎笑著湊過去咬耳朵,“門主這是從哪裡打聽來的?” 蕭茗狠狠地一巴掌拍在她的臀部,惹來低聲輕呼,那雙水眸怨懟地瞥了一眼,他才巋然不動,用異常冷靜的表情回答:“街上打聽的。” 蘇袖這才噙著更加甜美的笑,追問著:“那還問了什麼?” “……” 蕭茗沉默了,顯然是不想再就這個問題繼續下去,但蘇袖哪里肯依,一直在旁糾纏。 他自然不能說,什麼賣糕點的說酸兒辣女,驛站的人說孕婦不可長途跋涉不可勞累,賣毛毯的人說孕婦得慣養著不能讓其心情抑鬱脾氣暴躁……他才不會說自己因為有了孩子心情太過良好,四處打聽如何照顧孕婦這一事兒。 蘇袖問了半天他也不肯回話,卻又心知肚明還是留幾分面子給蕭茗,心情大好地從櫃中又摸出了紅棗團子,擱在了口中。 馬車顛簸,顯然是入了山路。 過長天鎮的時候,蘇袖心情明顯憂鬱了下來,聽著外頭的雪花打在馬車上的聲音,更是想念起白錦的音容笑貌。 從懷中取出白錦的那柄小扇攤開,當日白錦倒在她懷中的時候,便將這把扇子放入了她的手中。她明白白錦的意思,要將其帶給墨昔塵。 扇面上是由白錦自己繪的桃花夭夭,煙雲皚皚。這是把最普通的折扇,與雲連邀手中的那柄利器,有著天壤之別。 長天就是接連南北的一座重鎮,她幾度想要下去看看長天坊的現況,卻也知曉這樣只會徒增危險。李昭語小胖他們,更是再無緣得見,亦是沒有逗留,就朝著南方駛去。幸好鳳以林並沒有騷擾百姓嚴防關卡,他們順利地離開了長天,至此踏上了返回青陽的官道。 因蕭茗謹記不要讓孕婦抑鬱這個囑咐,見她拿出了白錦的扇子,便曉得她又不快樂了。 硬著頭皮的微微掀開車簾,看向外方。 年節將至,雪花又大朵大朵地盛開在江南大地,與北方鋪天蓋地的無垠潔白不遑多讓。 他想了想,岔開話題說道:“這將是南方最後一場大雪了。” 蘇袖心神微動,從這縫中朝外看去,過了南方這最後一場大雪,入了春,他們的孩子就快要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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