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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章望斷歸途各雲霄

鳳還朝 竹宴小生 11926 2018-03-12
世間總有美不長留一說。 第十個日頭,蘇袖出外洗衣,走了不少的一段路。晏雪這人毛病不少,他執著地認為吃水在旁,洗衣便要遠一些,以免不淨。 蘇袖正哼著小曲,忽然停在了原處。 該來的總會來,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那牽著白馬的紅衣女子側朝著她而立,微微轉頭,綠樹繁花,她還是那麼明艷照人,卻又讓蘇袖妒忌不已。緋夕煙不論何時都會用那麼高高在上的感覺看人,而蘇袖卻再不是地獄門裡唯唯諾諾的小婢女,挺起胸膛,總算是通透了原來這一刻她二人也是在戰鬥,若是蘇袖可以放任自己,並不定會輸。 “夕煙姑娘居然可以找到這裡,很是厲害。”蘇袖默不做聲,蹲下身子將穿過的晏雪的衣服放在了大青石旁。 緋夕煙檀口輕張,“他……還好嗎?”

蘇袖挑眉,“既然夕煙姑娘對門主餘情未了,卻又為何不將雲連邀的詭計說明。你知道門主險些就死了嗎?” 緋夕煙強硬地咬住唇,迴避了這個問題後,冷冷地道:“只要你身上有云連邀的蠱,就永遠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讓我帶一句話與你,蓬萊城老地方,去與不去都隨你。” 蘇袖終於心神受困,不再如方才那般風輕雲淡。 她擔心的事情終於來了,因為自己身上的子母蠱,雲連邀果然說不定在那個司南鳳的身上尋見了自己的位置,而若是自己不去,一則連累蕭茗,二來會讓晏雪面對最不想見的那司南鳳。說到底,她都不可能再留在這裡拖累別人。只要她與蕭茗在一起,雲連邀遲早都能找到二人,而以如今九天門的能力,蕭茗只能陷入單打獨鬥的境地。

但是雲連邀不會這樣做,他的目標已經不是地獄門。如今的地獄門再無與他抗衡的能耐,而魔道因為此番正道盟雷厲風行的一擊大多龜縮不出,江湖回到風平浪靜的時候,他終於準備收拾蘇袖了。 蘇袖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冷冷地道:“我明白了,也希望緋夕煙你守好自己的心,再不要左右搖擺。你要曉得,並非我不爭,而是我……” 眸中一黯,她的聲音低落了下去,“沒有時間了。” “你!”緋夕煙沒想到當初那個自己眼尾都不看一眼的小侍女,居然會威脅自己,一時間面上紅白交錯,終於嚥下了這口氣,將馬和包袱放在原地,自己讓開了一步,“你去吧。” 蘇袖回頭看了眼那林間小屋。 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與他們道別就要分開,她是如何不捨。

緋夕煙似乎從來沒有擔心過這女子對自己的威脅力,她冷笑一聲道:“快走吧。蕭茗還需要回去整頓地獄門,沒有那麼多時間等你的兒女情長。” 蘇袖跨上馬,撫了撫馬背上的鬃毛,忽然像卸了心防一般坦然,“其實你有些可悲,連自己到底喜歡誰都搞不清楚,只是怕門主被我搶走才返回頭來,可知好馬尚且不吃回頭草,兩面三刀始終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話一說完,也不管緋夕煙面色如何,她大力地夾住馬腹,長吁一聲後朝著蓬萊的方向而去。 就在那一剎那,她明白了一個道理。 若要愛,盡力愛。絕不動搖。怎麼可以輕言放棄。 只要蘇袖還活著,就絕對不會放棄對蕭茗的愛。至於他的心頭是否愛著緋夕煙,忽然就不值一提了。哪怕有千山萬水的阻隔,她至少帶走了一部分蕭茗的心,而只要有這些相伴,她便毫不畏懼接下來的挑戰,縱死不悔。

蕭茗的心忽然猛地一跳。 搶出門去,就看院落之中站著的款款紅衣,與滿園蔥綠盡成對比。不知是他面部已然康復,還是長久沒見,一剎那竟然陌生得不知說些什麼。 “袖兒呢?”像意識到什麼問題,蕭茗搶上前就問。 緋夕煙淡淡地回答:“走了。” 蕭茗的心突地一沉,他終於明白這幾天晚上歡愛時候蘇袖眼中的不捨從哪里而來,她竟然已經抱定了要離開的心思,她果然是什麼都不要就這麼走了,她以為自己愛的人是緋夕煙,所以看見緋夕煙來了,她便識趣地離開,連插足的興趣都沒有,何其灑脫何其自在。 “去哪裡了?”蕭茗問。 緋夕煙沒有回答他,他想也不再多想,轉身就朝著院外走去,手掌卻被牢牢拉住。 那曾經在他心裡烙下深深印記的女子,黯然洒淚道:“原諒我……原先我因為曹新的死積怨成了心魔,被雲連邀加以利用才導致你我二人分崩離析。自賞劍會一見,我……我才發現,根本忘不了逍遙峰上的日日夜夜。”

蕭茗抬首看著青空,半晌才嘆了口氣道:“沒可能了。” 緋夕煙的身子巨震,顯然是沒料到蕭茗會拒絕自己,眼睜睜地看著他掙開自己的手朝前走的時候,她喊了一句:“為什麼?” “你回逍遙峰吧。”蕭茗頭也不回,只怕自己再看一眼也會心軟,這句回答也算是給她叛門的一個交代,若換了他人,蕭茗是如何都不會原諒。 “為什麼?”緋夕煙又追問了一句。 蕭茗微微停了一步,龐大的身軀巋然不動,“你不懂。她是我的女人。” 緋夕煙不敢置信地傻站在原地。 而晏雪剛出門就看見這等場景,趕忙藏起自己的身子,心中念道,果然又要換地方了,怕是那司南鳳快要來找麻煩了。 幸好蕭茗很把握分寸,也沒有兜出晏雪其人,揮了揮手算作告別就朝著山外而去。

緋夕煙忽然跪在原地大哭起來,想起蘇袖口中所謂“其實你有些可悲,連自己到底喜歡誰都搞不清楚,只是怕門主被我搶走才返回頭來,可知好馬尚且不吃回頭草,兩面三刀始終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話,狠狠地抓了把地上的草砸向遠處。 晏雪心底一顫,暗自哀號:“我的子靈草……” 蘇袖一路狂奔,將離情別緒的愁苦盡數化作奔走的動力,雖然想通了,但只要一想到蕭茗身邊站的不是自己而是緋夕煙的時候,還是相當酸楚。她情願自己不是元袖,而是真正的蘇袖,那樣就不會身陷武林朝廷的紛爭,可以真正地做到貼身不離,生死與共了。 只是老天爺總是嫌她生活太過平淡,這一把添油加醋,迫得她不得不再度踏上征程。 經過了兩天路程,總算是再度回到蓬萊城的城門口。

二度回到這裡,心情自是不同。上一回算是被蕭茗給搶回去的,這一回是要自投羅網給雲連邀。 只是一次是心甘情願,一次是迫不得已。 正因為迫不得已,她才思忖,該是自己與雲連邀鬥智斗勇的時候了。此人的謀略算計,當世罕見,要與其抗衡,不費些腦筋當真難辦。 剛走到城門口,就感覺到幾束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甚至有人立刻轉身,朝著城內走去。想來是雲連邀的手下去通知對方了。 她視若無睹,四處打量,忽然雙目一亮,牽著馬朝著一個熟人走去。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蓬萊城蓬萊山莊的繼承人任亦白,也是這次武林大會的操盤人之一,同時也是此番會後名聲大噪的年輕後輩。只見這任亦白正與幾個背著刀劍的江湖弟子侃侃而談,一一惜別。

她才念起,自從武林大會結束後,不過數日。如今正是各門派返回自己居地的時候,作為蓬萊山莊莊主任天煌的兒子,任亦白也要盡盡與武林同道交好的任務。 單從除魔衛道這等正派人士所為,蘇袖對任亦白是沒有任何意見的,甚至要為其雷厲風行、層出不窮的好手段而叫好。 低頭想了想,蘇袖在那些人離開後,牽著馬走到任亦白面前。 這位清俊兒郎微微一愣,顯然是想到當日的連玉山圍剿,正是這個女子以一人之身擋在了眾多好漢面前,使得蕭茗與剩餘魔門中人能夠安全離開的主,不覺大為尷尬,拱手說道:“原來是蘇袖姑娘,你真是快要急死我了。” 見其這麼說,蘇袖倒是沒想到,她至少以為會費點心機的與其周旋一番,沉吟了會便好奇地問:“我不出現你急什麼?”

“惜香公子簡直要拆了我們蓬萊山莊的大門啦!”任亦白苦笑,惜香公子的身份江湖人盡皆知,卻為了個如今亦正亦邪的女子,險些就要與蓬萊山莊絕交,對於蓬萊山莊而言,長天坊做出如此態度,當真是讓他們措手不及。及至見到蘇袖俏生生地站在門外,才舒了口氣。 蘇袖蹙眉,旋即展顏一笑,“那勞煩任兄替我去與白錦通報一聲,便說蘇袖這次是收到九天門的邀請,要與雲大門主前往景安遊歷一番。” 任亦白心道,這女子忒地水性楊花,一會兒是惜香公子,一會兒是地獄門門主,現在又是九天門門主,當真是深不可測。思及此,向來身正言謹的任亦白更是不敢直視他心目中的妖女,連忙拱手,“只要白公子不尋我蓬萊山莊的晦氣,便怎樣都好啊。” 蘇袖心道,只要你能把原話一字不落地說了,自然更好啊。

果不其然,話剛落音,就看覆著銀絲軟甲的雲連邀騎著高頭大馬一路馳來,爽朗地笑說:“幾日不見,雲某對蘇姑娘當真是想念得緊。” 蘇袖冷哼了聲,心中惱恨極了他,“幾日不見,雲門主也十分讓蘇袖惦念。” 雲連邀招了招手,顯然根本不打算讓蘇袖入城,而是從城門內馳出一輛用深藍色錦布裝點出的馬車,自己先行鑽了進去,轉身伸手向蘇袖。 這雙手…… 蘇袖的眸子微微一黯,難怪雲連邀總喜愛將手藏在袖中,亮出來後與水運寒的那雙修長雅逸的手有何區別。當初自己沒有發現,如今看見同樣的這雙手,心情更加沉重。硬是憋住了將要襲出眼眶的淚水,她回身抓下緋夕煙準備的包袱,將白馬交給九天門的門人,才搭著雲連邀的手登上了馬車。 一系列的行動沒有花出多少時間,可以說也僅僅是瞬間而為。雲連邀與任亦白笑了笑算作招呼,就讓駕著馬車的人抽鞭上路。 車身微晃,蘇袖也沒想到雲連邀居然如此迅速,而她亦與此人沒什麼話可說,半晌也只是沉默不語,直到雲連邀自己率先打破了這個僵局,問道:“你與亦白說了些什麼?” 蘇袖自然知道他要問這個,“怎麼,你很關心?” 雲連邀笑了笑,那雙唇的弧線令蘇袖一陣恍惚,不覺撇過頭不再理他,也不去看他,聽他回答:“不是很關心,因為我亦有對策。” “喔。雲門主算無遺策,自然是毫不懼怕。”蘇袖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 雲連邀很認真地說了句:“不,我只輸給過一個人。” 蘇袖微微一愣,轉頭看向對方,但見這人眼中,卻是沒由來的灼灼暖意,便知他或者說的正是自己,因為若非有她,蕭茗恐怕早已沒命下山。不覺無奈蹙眉,“輸贏有何重要,我的小命就把握在你的手上,前路更是未卜,還想怎樣。” 雲連邀嘆了口氣,“你若不是……那前朝公主,該有多好。” 蘇袖心底也是微微一痛,他所謂她明了。若她只是個小小婢女,當年還是水運寒的雲連邀亦是表達過愛意,至少不會反目成如今這般。 她忽然鼻息一窒,呆呆地轉向雲連邀。難道說……他真個喜愛自己?可惡!可恨!簡直是可笑!她為自己的想法感覺到荒謬,卻哪裡想到對方的聲音忽然一變,就是那個佇立桃花下的白衣男子,笑意溫然的輕喚了聲,“袖兒……” 蘇袖揪緊了自己的心口薄衫,根本不敢看他,口裡冷冷地回道:“我的運寒大哥……已經死了。你不要再用他來動我心神,沒有用了。” “江湖險惡,你何必摻和進來,將玄天八卦交出,我自然會好生保護你。”他不依不饒,依舊是水運寒的款款深情。 蘇袖嗤笑了聲,“保護?在我腹中下了蠱毒,便是你所謂的保護?” 目光直直射在雲連邀的眸中,他明白,他二人再無舊情可言。以微不可聞的嘆息結束了水運寒短暫的出現,雲連邀還回了自己的聲音,“你曉得我們要去哪裡?” 蘇袖看了眼前路,亦是茫然不知的表情,“難道不是景安?你應該是要拿我去見鳳以林的。” 她直呼鳳以林的名字,然則云連邀眸中並未顯出不快的神色,他掀開車簾,簾外綠樹青山依舊,卻只少了遊山玩水的心情,否則與佳人乘與馬車之上亦是一件美事,而云連邀心裡其實亦是矛盾重重,這也是為何此番送蘇袖入宮,也只是他一人而為之,沒有帶上其他人。 “不是景安。”雲連邀只是回了這四個字,為了謹慎,他卻是連準備去往哪裡的解釋都欠奉,以至於蘇袖心中狐疑連連,不是景安會是哪裡?但她自然也沒有追問的興趣,此番離開蕭茗原本就鬱結難消,眼下前路渺茫更是不知如何是好,索性擺出一副不太合作的態度,對任何事情都興趣缺乏,令雲連邀一時也覺心頭難受。 若非他親手扼殺了這女子對自己的信任,她一定不會是如今的這般表現。 斷情。正是要對她殘忍,對自己殘忍,才能完成大事兒。 就這麼大約行了一路,到了差不多酉時,雲連邀才問了句:“餓了嗎?” 蘇袖好意思說自己不餓嗎?卻又不想答理他,所以還是默不做聲。 “柴子進,到哪裡了?”雲連邀問駕車之人,或者也是心腹,至少武功不會太弱,否則云連邀如何能放心讓他隨行。 馬車停下,那柴子進在外面說了句:“今縣到了。” 雲連邀低頭想了想,“投棧吧。蘇姑娘身體不太舒服,早些休息。” 柴子進應了句,又揚起馬鞭,馬車繼續朝前行著。 蘇袖心說,自己哪裡不舒服,卻又不好開口,板著臉瞧他,此時雲連邀端詳了她一眼,旋即笑道:“自後一路,你我二人需要做些偽裝。” “偽裝?你還怕被人追殺不成?” “那自然不是,我一向準則就是以最少的時間做最多的事兒,偽裝只是為了避免被你的那些好朋友們煩擾而已。” 蘇袖自然知曉,依雲連邀扮作水運寒的功底,其在江湖中或者還不一定只有一種偽裝。大慶西南地區的日色晚沉,到得這個時間,也不過落日餘暉,車內光線不算很暗。 雲連邀的手緩緩移到自己的銀絲軟甲上,反倒讓蘇袖的心怦地一跳。她也曾聽過江湖無數傳聞,關於雲連邀的真相。而今他竟然是要在自己的面前露出本來面目? 見其一臉莫名的樣子,雲連邀向後一靠,“你知曉江湖之中有多少看過我真面目的人?” “我就在想,哪怕是你揭開軟甲,也不一定是你的真面目。”蘇袖搖頭嘆息,此人心防至此,怎能輕易相信別人。 “可是你不一樣。”雲連邀忽然壓低了聲音,“相識十餘年,即便是你恨我入骨,你也不會加害於我。” 雲連邀的確是切中了本相,正如同賞劍會後,當她與白錦猜到地獄門要對付正道盟的時候,一度她甚至想要擔心正道盟的安危。 不相識的人尚且如此,更何況他至少還背了一個身份,便是對蘇袖有救命之恩的水運寒。雖然蘇袖一直面子上沒給他好臉色看,但早被其一而再再而三的攻勢而軟化了下來,瞪了他一眼嘀咕道:“那你摘啊,讓我瞧瞧是否真如江湖所說,容顏勝天。” 雲連邀苦笑了下,“恐怕會教你失望。” 銀絲軟甲摘下之後,露出一張的確令蘇袖十分驚詫的顏貌,大抵只能算作清秀,與江湖傳聞大相徑庭。但是這張臉上有三個妙處,一為那雙灼灼有神的眸子,時常像是能將人吸了進去一般;二為那淨白如雪的皮膚,能讓人暗自羞愧;三則是那露出軟甲的唇部和下頜,可以說是生得恰到好處。正是因為這些細微處,反倒讓原本應該平凡的面相,瞬間不平凡了起來。 蘇袖指著他半天,才想起來自己要問什麼,“那……那傳聞中的那張……” 雲連邀背轉過身,窸窸窣窣不過片刻,再轉過身來,卻已經是一張俊朗的令人窒息的容貌,用語言已經不知道如何去說這張臉的妙處,縱覽整個江湖,的確是再沒能超越這張臉的英俊。就連白錦與那西九公子祝輕然都稍遜風騷。 而後雲連邀細細地將這層面具揭了下來,還了自己這張清秀的面容。蘇袖這才意識到,為何方才那張臉能如此出彩,還是與這雙黑曜石般的眸子相得益彰,而今這雙眼睛就彷佛是鑲嵌在淨白面上的寶石,如此令人移不開眸子,她忽然意識到,若真如此,這張平凡無奇的面相,還不過是雲連邀拿出去騙人的面具,根本也不是他自己的臉。 如果不是這雙眸子的太過突出,她又怎能意識到還是被雲連邀誆了,險些以為他真的待自己與眾不同,有些感動。 蘇袖吞回這口氣,“運寒大哥……的呢?” 雲連邀在袖中摸索了半晌,掏出張蠟黃醜陋的臉,然後“噢”了聲,“錯了,稍等。” “算了,不用了,徒增傷感。”蘇袖深覺此人活著真累,當真是九曲十八彎的七竅玲瓏心,若是自己,活在那麼多人的身份裡,早就精神崩裂。 眼尾睨了眼將銀絲軟甲也藏好的雲連邀,又不知在掏些什麼。蘇袖心道,說不定此人真有些喜怒無常的矛盾性子。如是扮水運寒扮了十年,她就不信他當真對自己一點感情也沒有。若是尚存水運寒的性情,自己如何都要引出那部分的感情。 雖然說得有些過分,但至少也有幾分是為了保命而已。想到這裡,她就不再板著個臉,氣氛終於緩和了下來。 雲連邀掏出的是一張女子的面具,讓蘇袖閉上眼睛。 蘇袖蹙眉,“我可以不可以拒絕?” “不可以。”雲連邀難得正色,“這是你必須從現在開始接受的身份,便是必須以這張臉面示人,否則……” 蘇袖自然曉得自己被其控制得死死的,只要一捏瓷瓶必定生不如死,所以只好答允了下來。 閉上眼睛後,一張涼涼的狀如薄膜的面皮覆在了蘇袖的臉上,而其還在面部與頸部相連處不停的按壓,以使得皮膚紋理相貼,毫無異樣。待得他說了句“好了”,蘇袖才慢慢睜開眼,絲毫沒有不適的感覺,心中也大呼雲連邀易容之術的厲害。 倒是雲連邀本人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麼。 蘇袖沒好氣地說:“你定是給了我一張不好看的臉,就跟那蠟黃臉似的。” 雲連邀也不理會,又從車後取出個包袱,內有一件翠青色寬袍錦衣,遞給了蘇袖。 “從今日開始,至到達地點,你都是我這書生的娘子了。” 什麼? ! 蘇袖接過衣服,很是不滿地瞪著對方。 沒到一年的時間,被白錦戲稱娘子就算了,居然還要再扮娘子,怎生受得住。這回又是不同,白錦好歹是個真女子,思及此,蘇袖滿臉的不情不願。 雲連邀挑起唇角說:“你放心,不接受也可,就是這一路長途跋涉,再不可以住店而已,只能撿偏僻小道走。” 蘇袖倒是不怕風餐露宿,顯然是這位雲大門主不樂意。在其目光逼視下,蘇袖令其立刻出車,自己好換衣裳。 待得云連邀下了馬車後,蘇袖一面除了身上華貴的衣飾,一面細細思量應對之法。若論正人君子,恐怕蕭茗都比雲連邀像個好人,實在是此人一向在自己這裡劣跡斑斑,唯獨有個好,卻還是假扮的水運寒。不過雲連邀既然是要將自己送往朝廷交給鳳以林處置,想來應該不會輕舉妄動。 如是想好,她才舒心地將那身寬袍錦衣著在身上,將一頭秀發推高,依舊留下了那紅珊瑚的髮簪。 “上來吧。” 蘇袖的聲音從車內傳出,雲連邀欣然上車,卻看蘇袖已經換裝妥當,只有那雙水眸能睨出蘇袖依稀的感覺,哪怕是再相熟的人,怕也要猜測片刻。 “柴子進,到今縣後投棧。”雲連邀低聲囑咐了句,得來對方一聲遲疑的應許。 馬車繼續搖搖晃晃地上了路,這時候二人都是改頭換面,即便是蕭茗或者白錦從旁看見,也只會覺著這是尋常省親的小夫妻。正是雲連邀的謹慎行事,使得蘇袖更加覺著之後若要有什麼動向,都萬分困難。 剛行了一路,忽然柴子進又停了馬,低聲道:“之後要如何稱呼二位?” “晉南萬福行三少爺沈复,平日不好打理生意,就只喜好讀書。這次是陪多病的小娘子錦娘尋醫看病。”雲連邀心中有數地說道。 沈复?蘇袖的心突地一跳,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但她沒有立刻表現出來,也幸好有張假面皮,自己的神色也能擋個三四,沒有引起雲連邀的注意。 那柴子進應了一聲,又低聲回道:“沈少爺,確定要投棧嗎?” 雲連邀似乎有些不快,看了眼蘇袖才回答:“確定。” 那柴子進再不說話,只管低頭駕馬。 蘇袖心中生出疑慮,原本她以為柴子進是雲連邀的門人,所以受其調令此番陪二人去景安見皇帝。但明顯不是這般,就憑剛才幾句話,雖然也有尊敬的成分在,但……口氣更像是責問、監視? 是了!蘇袖忽然反應了過來,這柴子進看來是鳳以林的人,鳳以林對自己這個持有玄天八卦的人同樣步步謹慎,所以才會派出柴子進監視雲連邀。 果不其然,雲連邀接下來的話驗證了蘇袖的想法,“好娘子,你還沒有給過為夫真正的八卦呢,怎麼可以如此不信任為夫?” “你怎麼知道那是假的?”蘇袖一念及真正的八卦就在白錦手上,心里安定得很,至少雲連邀步步為營,卻哪裡及得上白錦的聰明才智,更不會想到自己會如此信任白錦。蘇袖眼睛微微一瞇,“依你這天生薄情的性子,自然會以為天下人都好騙你。” 雲連邀又是笑得有些苦澀,但是也稍稍心安,其實他檢查了手頭的玄天八卦很長時間,也未看出這有假的端倪,當然八卦之中的地圖其還是不敢私自打開,以免鳳以林下一個要剷除的對象就是自己。 只是雲連邀很清楚,眼下蘇袖手中應是已經有幾張殘圖了,這便是為何他不能放過蘇袖的原因,當然,不僅僅是他,鳳以林也是。這樣一個不安因素存在於江湖之中,若被魔門利用,則是後患無窮。所以鳳以林才要求雲連邀,務必將蘇袖帶到鳳臨。 對,景安偏都鳳臨城,便是鳳以林準備囚禁蘇袖一輩子的地方。 車停在了一片喧囂之中,已經有小二迎了上來,“幾位是住店還是吃飯?” 柴子進欣然道:“三人,兩間房,住店。” 這時那雲連邀扮的沈复少爺已經下了馬車,同時扶著自己嬌滴滴的娘子下了馬車。讓那小二頓時眼前一亮。倒並非是這小娘子有多美貌,實在是其相貌頗為娟秀,一雙水眸隨意一掃便讓人有些醉意,面上的病容更是使其多了幾分弱不禁風的美。 蘇袖自己是有口難言,自從到了客棧後,這該死的雲連邀便牽住她的手,用一股強大的真氣控制住了她的行動,使得她話不能說身不能動,只能靠其扶著才能緩緩行走。 柴子進在其示意下,取了塊碎銀放在小二手中,“在下少夫人身體實在不佳,所以有勞小哥將飯菜送到房間便好。” 小二大喜,連聲應諾,雲連邀控制著蘇袖一步步地朝著客棧走去。 只是數步,就已經讓蘇袖十分難受,捧著心口大喘著氣。就連雲連邀眸裡都顯出幾分歉色,但若非這樣,如何能使其他人看不出端倪。這時就連小二都看不過眼,囑咐了掌櫃的女兒一起來幫忙,扶著蘇袖上樓。 一時間,身周都彷彿虛無一般,只有自己在這裡,走得十分艱辛。哪裡還能注意身旁有誰,更不能尋機留下印記,就這麼被牢牢控制著入了房。 蘇袖直到坐在凳子上的時候,才大喘了口氣,周身舒暢了,萎靡地趴在桌上,什麼勁兒都提不起來,更不願與這狠毒心腸的雲連邀說話。 雲連邀哪裡真願意如此做,但是蘇袖在地獄門裡扮演一個乖巧侍女,連蕭茗都瞞了過去,如此妙人他哪裡敢大意輕心。只是他險些忘記自己扮的水運寒,時至今日也未被蕭茗發現,論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恐怕當世只有云連邀一人。 所以他忽然玩心大起,同樣坐了下來,拍了拍蘇袖。 “何事兒?”蘇袖實在沒有精力與其說事,若是閒話更是興趣缺乏,所以百無聊賴地回了一句。 雲連邀嘆氣,“在下實不想如此手段對袖兒你,只是希望你能配合我而已,若非有完全保險,在下只能鋌而走險用此下著。” 蘇袖明白他說的有道理,自己既然不能束手就擒,也不能怪他使出手段。想來正是聰明的看出自己想乘著人多喊話來引起混亂,得以順利逃走,只是被這渾蛋窺破先機而已。 “不若我與袖兒你做個交換條件。”雲連邀忽然說道,“若是袖兒你能乖乖的與我去見鳳帝,那我這個條件一定不會讓你不滿意。” 蘇袖心道,他會提出什麼樣的條件,顯然他也知道這條件對自己是非常有吸引力了,只好撐起身子,問道:“什麼條件?” “你也知道,就在賞劍會上,你的老相好惜香公子公然與九天門對敵,此事已經被鳳帝知曉,其態你應能知曉。” 蘇袖的心倏然沉了下去,總算是了解當日白錦選擇出面幫助己方用了多大的決心。 “只要你一路不起異心,好生跟隨。我便替你保住長天坊。”雲連邀慣用的那柄折扇落在桌上,似是要給這句話增加分量,讓蘇袖面色一變。 她明白,長天坊如今有白錦、墨昔塵、趙管家,甚至還有萍水相逢的李昭語小胖等人,自己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就單白錦與墨昔塵,便是自己絕對可以以命相換的人。 心思微動,她定定地道:“長天坊與白錦。此事我便應了你。” 雲連邀未料她居然抓住了自己的語病,無奈蹙眉,“好,我答允你。” 蘇袖這才舒了口氣,晃著兩腳故作輕鬆地抬頭,“也罷,我相信正道盟盟主雲連邀乃是一言九鼎之人,那之後的路我會乖乖地做你的多病娘子咯。” 說話間,她自己似乎都輕鬆了些,至少解去長天坊與白錦的危機,讓他們不會腹背受敵,有時間去尋找殘圖,或者圖謀來救自己,都比現在什麼都做不了的強。 蘇袖篤定,若論聰明,自己為佳,雲連邀為上佳,但是白錦卻是最佳。因為至今他們都不知道白錦的真實性別,甚至也不知道白錦的真實身份。所以他們都認為白錦對蘇袖情根深種的時候,其實便蓋住了她們私底下的任何行徑。 白錦啊白錦,如今真的就靠你了。 蘇袖忽然摸了摸臉,終於有心情摸到銅鏡前細細打量著,幸好雲連邀沒有使什麼壞心眼,這張假臉雖則不如自己的好看,但也與雲連邀現在的模樣非常匹配,加上著意修飾出來的蒼白,立顯病容。 因為見識過水運寒的自然流露,所以她毫不懷疑雲連邀打造的這面具的真實感。而面對銅鏡無論她做出什麼表情,都沒有絲毫的偽裝感,亦是不得不慨嘆這等手段的高明。 “怎樣,這面具便是你不論戴多久,也不會有生澀不適之感。” “自然玄妙至極。”蘇袖撫著緊貼自己肌膚的面具,身後站著本應是敵人的雲連邀,透過鏡中反襯出其身段的異常風流,不覺瞬時感若鏡花水月,人生縹緲。 這便是江湖。無論恩人還是仇人,也不過是頃刻變化。必要時候,恩人可以化作仇人,仇人亦可以與你聯手對敵。你不知道誰在演戲,更不知道誰在入戲,只是很明了,江湖這場戲,就是誰將戲唱得真,唱得滿堂喝彩,唱得別人出不了你的戲,誰就是最後的贏家。 此時柴子進敲門,端著已經做好的熱氣騰騰的飯菜擱在桌上。 雲連邀上前低聲輕言:“讓大將軍為我二人瞻前顧後,如何是好。” 柴子進顯然沒料到雲連邀居然這時就兜出了自己的身份,有些詫異,但他本是非常人,很快收了異色,坐在另一側的凳子上,“雲門主應該記得我們之前的約定。” 雲連邀微微一笑,欣然坐下,將竹箸分在蘇袖手中,絲毫不介意對方忽然冷下的態度,“大將軍放心,在下已經與蘇姑娘達成約定,這一路上都不會與我們作對,減輕我二人的負擔。” 蘇袖這才有時間細細打量了眼方才為他們一路駕車的柴子進,其人形容威武,稱不上好看,但自有其英雄氣概在其中,尤其是雙目有神,不怒自威,頗有種戰場之上揮斥方遒的大氣之感。但正因為如此,他反倒不像是個服侍別人的下人。可能這能屈能伸的大將軍自有一種掩人耳目的做法,自己也想不得太多。 “哼。雲門主倒是聰明得緊。”顯然柴子進與雲連邀似乎有些不對付,說話間總有那麼幾分不客氣。 雲連邀不以為忤地笑了笑,“自然。此次一路還要多仗大將軍的方便了。” 柴子進聽著心裡舒坦了些,很是豪闊地擺手,“為聖上辦事兒,牛馬皆可,務必讓蘇姑娘安全抵達鳳臨。” 雲連邀心中喊糟,他可從沒有把二人要去往的地方告知蘇袖。不過見其一臉沒有註意到的神色,才微微安心。既然都已經讓柴子進洩露了出去,雲連邀是何等人,亦是不大在意了,坦然問道:“不知之後如何安排?” “我們需要換掉馬車。”柴子進低聲說道。 “我們過今縣,抵達鳴鑼鎮,在小鎮的碼頭上船,走水路到達大慶的重鎮長天,由長天至蘇陽後,便有我的大軍迎候,直接接蘇姑娘抵達偏都鳳臨。” 只有蘇袖明白,長天對於自己的意義到底有多大。 但見雲連邀眸中微閃,沉吟一聲問:“還有別的路線可選嗎?” “有。但方才的路是最迅捷的路線,難道有什麼不對嗎?”柴子進反問。 雲連邀搖頭,道:“自然不是,只是任何事兒都要小心為上,是我的一個習慣。” 他忽然停了話,顯然是有人上樓。以蘇袖原先的武功亦是可以察覺,只是自從度了一半的內力給蕭茗後,靈覺也差了很多,差了雲連邀良久才聽見小二的步子在樓上響起,到了廂房外,“諸位爺,小人來給諸位添點水。” 柴子進拎了拎壺,顯然方才幾人沒有動箸,連水也沒時間喝,回身將茶壺遞了出去,“換一壺熱茶來吧。” “是,小人這就去。” 三人才又沉默了下來,開始低頭吃飯。 柴子進注意到一個細節,便是每當蘇袖碗中的菜已經送進口中的時候,雲連邀便像是很習慣地替她布了些菜。二人之間絕對不像他先前想像的那般,仇深似海,就像是有什麼淵源一樣。至少那女子似乎身子一顫,想起了什麼,便再度埋首。 柴子進雖然是個馬上飛將,但最擅長的便是個觀敵於細微處,這便是他時常立於不敗之地的緣故。這個細節說大不大,但說小絕對不小。正因為如此,他更沒之前那麼信任雲連邀,即便是鳳以林對於雲連邀也是恩寵倍加,整個武林都交給他去統領。 “我看,不如今晚我與蘇姑娘一個房間看守,雲兄歇息一夜吧。”柴子進放下碗,提議道。 雲連邀顯然是有些意外,然則他卻不能說不行,他原意要與蘇袖同房本就是有些私心,柴子進這般說自然是尚不信任他之故,無奈道:“有勞大將軍了。” 蘇袖面皮薄,聽見兩個男人就同房之事討論起來,實在是有些怨氣橫生,但自己和長天坊諸人小命都在他們手上,由不得自己不應。好在柴子進與自己毫無糾葛,而云連邀因著水運寒此事兒反倒麻煩,所以今夜若是柴子進替自己把守,怎麼也好過與雲連邀待上一夜。 待得四周都安靜了下來,顯然是各歸各房了,雲連邀才緩緩起身,“那我這便去隔壁房間歇息,明日一早來換大將軍。” 柴子進沉沉點了下頭,顯然是就此事兒不想再多說。 待雲連邀合上門後,蘇袖這才輕咳了聲,對著這個擅長領兵打仗擅長對敵爭鬥卻明顯不擅長應付女人的柴子進柔柔地道:“敢問大將軍是要睡哪裡?” 柴子進眼觀鼻鼻觀心,跟木頭一般坐在原處,“姑娘請上床就寢,在下今夜坐一晚無礙的。” 蘇袖心忖此人倒是條硬漢子,若是換了雲連邀,一定會調笑幾句才肯罷休,不過她也不是省油燈,既然對方放在這裡任自己戲耍,她自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尤其是一路而來,真是滿肚子的火沒處撒,所以捂唇笑道:“可是若有個大活人在此,我怎麼能睡得著,想我做侍女做了十幾年,從來只有我站著別人睡的機會,大將軍守衛這等待遇實在是太高,有些承受不起。” 柴子進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立刻收了目光,果斷轉身,背對著那張床,“如此可否,在下保證會收斂聲息,姑娘請好生休息吧。” 蘇袖不覺好感頓生,雖然說自己痛恨大慶朝的人,也明知道此人當年說不定正是攻進景安將她們趕到海上流亡的戰將之一,然則落到現實,這麼正人君子的倒是不多見。 不覺話語再柔了三分,“餵,我問你,鳳帝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句話即便是鐵漢如斯,也聽得心中一盪。柴子進保持著原來的動作沒變,目光忽然灼熱起來,顯然是因為蘇袖問的這句話勾起了他的萬丈雄心,而那個人,正代表了雄才偉略,“他是個不世出的英才,因為他才使得民有所居,民有所樂;更是個不世出的天才,用了短短數年,便使得外敵不敢侵入,國富民強,海外順從。” 他這番話,正是用另一種方式在勸慰他剛剛認識的這位傳聞中的前朝長公主。 蘇袖垂下頭去沉思片刻,然後慢慢地道:“他終究還是我的滅族仇人。” “成大事者,或者心狠手辣,或者無情無義,只有將自己置身於'無'字巔峰上,才可以守得萬歲千秋。”不知是否蘇袖勾起了柴子進對前朝的記憶,他說的也比往日多了些,“聖上此人,無情多情只在這一線之間,全看姑娘自己的命數了。” 蘇袖愕然,“你這是什麼意思?” 柴子進轉身,第一次與蘇袖四目相對,“聖上在來前曾與柴某深談一夜,對於當年趕盡殺絕之事兒亦有些後悔,若是姑娘肯放下仇恨好生合作,聖上也不一定只有將你囚禁的這條路可走。” 蘇袖忽然醒悟了過來,柴子進這一路一定會不斷地想辦法勸自己,所以這才是鳳以林安排柴子進在旁的緣故。 心中有了定論,她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就勢躺下,“我考慮下吧。” 柴子進就不再多說,這一夜,自是三人都沒怎麼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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