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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一章前村月照半江水

鳳還朝 竹宴小生 23561 2018-03-12
第二日一早,蘇袖就被雲連邀的敲門聲弄醒,然後柴子進與那小二交代了幾句,三人才輪番洗漱,待吃完早點,便立即動身。 柴子進明顯是希望早些將蘇袖送達鳳臨,雲連邀這回也算是處處受制,連蘇袖看著也覺有些可憐。當然,她根本沒本事可憐他人,她自己現在才是最可憐的人。 出了客棧,就看那小二已然換了輛其他顏色的無簾馬車,讓蘇袖微微一愣。柴子進也不多話,扶著蘇袖上了馬車,待雲連邀坐定後,才大鞭一揮,朝著鳴鑼鎮方向馳去。 因著沒有車簾,路旁風景在馬車地帶離下,攜風入眼,分外美妙。尤其是在出了今縣,走上了蜿蜒山路後,更是能覺出這裡的奇險絕美之境。 自離開西南蓬萊之後,至達今縣,不過一日光景,卻能感覺到兩個季節。尤其是到達風景秀麗的虎山,就已經是從夏轉秋的感覺,最要緊原因便是那些連綿楓柏,霜紅霧紫,點綴成林,影醉朝陽,鮮豔奪目。幾片紅葉落在山道旁的水流之中,隨波而下,頓時讓細觀此景的蘇袖生出感觸,秋情泛心,不知這些紅葉要往哪裡去,也不知自己的命運將是何樣。

前方兩峰相夾,窄道徑直通往遙遠的天際。 柴子進忽然勒住馬韁,馬車急停,蘇袖因為一時來不及反應,居然撲進了雲連邀懷中。 那宛若三月春的氣息,迎面撲來,教她一時呆愣原處。反倒是雲連邀,因為柴子進的突然行事而生出了警覺,雙眼目視前方,冷靜地道:“前方正是最好的埋伏之地。” 剛出今縣,便有人劫車? 但是蘇袖明顯發覺,肯定不是一般的小賊,否則云連邀不會是這等謹慎的表情。 柴子進順手從車底抽出隨身寶刀,冷哼一聲,“自昨日出城不久,就有人對外散佈,九天門雲連邀已經得到玄天八卦與前朝公主,自然會有賊人想方設法出手而已。” “會是誰。”雲連邀暗忖當日此事見證人不過幾人而已,方外高僧自然不會行這等嚼舌之事兒,但終究會有有心人傳揚出去。但自己拿住蘇袖……他的眸光忽然落在蘇袖身上,問道:“你當日與任亦白說些什麼?”

蘇袖倒是坦白的很,“我說會與你同遊一段時日而已。” 其實她心裡清楚,十有八九是白錦放出去的消息,只為了攪渾這次遠行,就是徒增了不少危險。 眼下能查到他們行踪的,的確是非常人。至少白錦都還沒有辦法找到他們,卻已經教人攔在了這處山澗,委實厲害。 柴子進放緩了車速,輕聲道:“有多少人?” 雲連邀閉目吐息,再睜開眼時候,亦是能被其眸中掠過的神采所折服,“十人,都算一流高手。” “你護著蘇姑娘,由我……”柴子進話未說完就被雲連邀立刻打斷。 他哈哈大笑一聲,卻讓蘇袖摘下假面露出她的真面目,“你以為我正道盟盟主是白做的嗎?我已經感覺到他們的落腳點,我現在下車各個擊破,你伺機突圍而出即可。”

要讓蘇袖陪他們一起打自是不可能,所以他們一早就已經做好了只有兩人為戰的心理準備,而其中一人還要看好蘇袖,不讓她能尋機逃跑,這其中關節也是複雜至極。 不待柴子進多說,雲連邀已經翩然而下,幾番起落就已經消失了踪影。 柴子進勒馬,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剛才那件事兒一樣地緩步前行。 蘇袖清楚,白錦正是要一步步地靠著別人的先知先覺或者別人更高的情報網,來獲知自己的行踪。當然,若對方來意不善,自己寧肯與雲連邀柴子進捆在一起,也不可以被有心之人漁翁得利。雖然不明白雲連邀此刻讓自己露出真面目的緣故,但她也不能多想,先聽了他的意思。 她咬牙抓緊了手旁的車欄,以免忽然加速反倒把自己甩出去了。誰讓她如今武功又不太高了,就露了那麼一回手,便沒有機會再練下去。

雲連邀罩上銀絲軟甲,展開手中折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摸上了山勢高處,以俯瞰的角度看這伏在草叢中的數人。只有以他的身手,才能掩蓋這些人的耳目,他所要找的正是這些人最洩勁的時候,才能一擊制敵。 果然,當柴子進的車又停了下來,半天不往這裡過來,終於有人耐不住了,說話聲居然是個女子,“師姐,他們怎麼還不過來,不會是起疑心了吧?” “不可能,他們絕沒可能知道我們在這裡伏擊。” 這二人話音剛落,雲連邀便已經從天而降,單手射出自己的折扇,朝著山谷另一邊送去,而自己本人,則瞬間切向那回答的所謂師姐。 九天門門主的能力,沒有人不相信。而當那銀絲軟甲映入眼簾的時候,幾乎是瞬間便引起了這些人的慌亂。

但是他們都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便已經被雲連邀以不同的手法點住了要穴,紛紛倒在地上。就在同時,那一柄折扇所飛到的地方,帶著強大的真力,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將對岸的五人制服,當他落在最後一人身旁以指點住她的穴道使他無法動彈,那柄扇子也順勢回到了手中,這一連串的行動堪稱行雲流水,毫無破綻。即便是他的敵方,亦要在此刻刮目相看。 小車晃晃悠悠地來到山澗的時候,柴子進與雲連邀僅僅是四目相對一刻,便忽然加急車速,瞬間馳往遠方。 待得行下虎山,雲連邀才如影隨形的虛晃一下,輕巧地落在馬車上,手里托著一根花簪。 他順手揭下軟甲,也示意蘇袖覆上假面,再度還回那一對書生小夫妻的模樣。柴子進在前冷然問:“哪個門派?”

“花韻棉顯然是太小看我了,只出動門下十靈花。”雲連邀手中花簪正是一根雕鏤精緻的蘭花簪,他順手便拔下蘇袖頭上的紅珊瑚簪,再插上那蘭花簪。 蘇袖心中一緊,慌忙伸手奪回簪子,怨懟地看了眼雲連邀,“用上這蘭花簪,豈不是要花韻棉一眼看出我是誰了嗎?還用偽裝什麼?” 雲連邀這才拍了拍頭,“也對也對,來,讓為夫為你簪上這另一根簪。” 受了這口頭便宜,顯然雲連邀心情大好,回頭對柴子進說道:“若是公然交手,這十靈花也足夠讓我受點苦頭,但是她們忽略了我們的靈覺一向比常人靈敏,所以這番是先發製人,才會如此迅速。” 柴子進慨然道:“雲門主膽大心細,是非常人所能,在下亦是十分佩服。” 他方才故意拖慢行車,便是在不遠處觀看到雲連邀那一系列渺如煙雲的行動,即便是武功高強如柴子進的人,亦是十分佩服。

不過今日卻沒有昨日那麼幸運,至少昨日可在今縣投棧,而今日卻只好尋了處視野極好的地方,便在馬車上給蘇袖鋪好一塊乾淨的布,分好乾糧準備度夜。 明月當空,秋意襲人,頗有些涼意。 紅樹之間,落葉翩翩。及眼處皆是一片殷紅,蘇袖不願總在馬車上待著,也跟著跳了下來。 “為何百花宮會突然發動襲擊,你與她們不是合作的嗎?”蘇袖接過柴子進手中的饅頭,撕了一塊下來放入口中。 雲連邀只微微瞥了眼她,便突然教蘇袖的心漏跳了一拍,關乎那一眼實在是太過勾魂攝魄,於有意無意之間,讓她沒能防住,幸好面上罩有假面,不至於太過慌亂,掩飾了方才那種驚豔之感,聽雲連邀隨口解釋道:“自武林大會後,魔門一時群龍無首,原有地獄門與九天門兩足鼎立,勢成水火。花韻棉那魔女早就對地獄門奪其風光百般不耐,有合作良機除去地獄門自然肯做。如今她們勢大一頭,又聽聞了有玄天八卦這等好事兒,為何不出手?”

這便應了蘇袖當初所想,仇人、恩人,便真的只在一線之間。 聽見雲連邀淡然地說著地獄門,心中一時不適,只好轉換了話題,嘆了口氣追問:“可是百花宮是從哪裡知道的我們的行踪?” “地獄門憑武力,但百花宮是情報,這二者從來都是魔門之中的頂樑柱,否則如何能行走江湖。這便是百花宮為何先一步找到我們的原因。我想自我們出城,沒有及時更換馬車,就是癥結。”柴子進接續著回答。 “我懂了。”蘇袖終於明白為何方才雲連邀要自己除去面具露出真實面目,就是要欲蓋彌彰,即便是那十靈花回去畫出外貌,也不會在意趕車的柴子進,而是蘇袖與雲連邀。癥結就在於白錦也不知道,這事情裡還有柴子進的摻和。 所以蘇袖與雲連邀眼下的假象,也是個助力。

“我們需小心謹慎些,為防更多人尋到我們的踪影,還是盡快趕到鳴鑼鎮。” 雲連邀雙目一收,“只可惜眼下的確不是我們的勢力範圍,人越多對眼下的行動就越不方便,反倒不易讓我們自己人一路跟隨。” “是。”柴子進吃掉手中的干糧,看著皎潔的月空,“依百花宮的情報網,你覺著花韻棉會在哪裡下手?” 雲連邀與柴子進互看了一眼,同時到:“水上。” 鳴鑼鎮碼頭。 這裡是大慶朝地處西南的重鎮,水路發達,是將西南的特產運往各地的唯一輸出口。所以這里人來人往甚是繁忙。一排店鋪縱列下去,鋪外大多有牛車等候著,很多人從各個店舖裡背出大包大包的麻袋裝的貨物,放在牛車上。車滿之後,就有人抽一鞭子在牛背上,老牛“哞——”的一聲,朝著碼頭緩緩馳去。

停在碼頭上的有客貨船,亦有商貨船,還有攬些小生意的小船。碼頭旁聚集著各路幫會的幫眾,也有些為了尋飯吃的小混混蹲在各個角落,所以這裡亦是魚龍混雜。 循著接踵摩肩的人群,蘇袖跟在雲連邀與柴子進身後,幾度因為自己這滿臉病容的小媳婦樣,被不懷好意的小混混看來看去,心中亦是不滿,正要說話,卻被雲連邀從後籠過,近似被抱入他的懷中,瞬間僵了身子,不過這樣的確是少了很多人的故意撞擊。 雲連邀全不在意,口中還與柴子進說道:“這里人太多,萬福行就在前面,走吧。” 三人既然借了萬福行沈复的名頭,自然也是真有萬福行這地頭坐實沈复這身份。雲連邀的行為從來都百密無一疏,極為細緻。 萬福行是以販售西南的大米為主,所以古樸的萬福行三個大字下,用幾個大缸盛著不同的大米,忙忙碌碌進出的伙計正將米袋運輸到碼頭上去,同樣的熱火朝天。 蘇袖不禁嘟囔了句,“居然真有沈复。” 雲連邀失笑,“地獄門尚有各水路寨主、舵主替其生財,九天門亦是同樣,只是我比蕭某人更謹慎一些而已。” 扮成沈复的雲連邀拱手就進了萬福行,大聲笑道:“好幾年啦,本少爺終於有機會來瞧瞧這裡,蘇老在嗎?” 萬福行的老伙計定睛一看,這不是沈家少爺是誰,連忙上前問安,“少東家今日怎麼得空來鳴鑼,老爺呢?” 蘇袖腹誹,或者老爺就是傅柏清那一派長老扮的,真是從上到下都好演戲。 上下人立刻去張羅了萬福行鳴鑼鎮的掌櫃的蘇長貴趕到堂外,這老人家一見,立刻兩眼濕潤了開來,“想不到蘇長貴這輩子快走到頭了,終於見到少東家您來了。” 蘇袖沒料得這位蘇老居然如此激動,忙不迭狐疑的地多看了幾眼眼下這彬彬有禮的沈復云某人。 雲連邀只顧著安慰蘇長貴,哪裡還有時間看顧他人。 柴子進一直百無聊賴地在米行外打轉,目下他也因為被要求謹慎小心帶上那蠟黃臉的面具,看著十分可笑。雖然柴子進非常不滿的抗議這面具太醜,但云連邀表示為了與自己的身量匹配,甚少打造這等粗獷風格的,唯此一張分號別無他家。 與蘇老打好招呼後,雲連邀又及時介紹蘇袖與其認識,“蘇老啊,這位便是沈某的娘子錦娘,錦娘快與蘇老問安。” 蘇袖忙收了四處打量的目光,小心翼翼地低聲拜了拜,“蘇老好。” 蘇老顯然更是激動,欣喜地看著蘇袖扮的錦娘,“好、太好了。老天待蘇長貴不薄,能看到恩人您的娘子。” 雲連邀見蘇袖滿臉的奇怪,也只好苦笑不已,手忙腳亂地扶著蘇老朝後堂走去,一路上與其詢問鳴鑼鎮米市行情,轉換角色非常順利。 三人告別蘇長貴等人,就似是尋常商人般,登上了一艘客船,這是萬福行一向關係密切的星路幫的客船,給三人準備的亦是比較好的船艙,到此刻為止,也沒有發現什麼跟踪之人。加上雲連邀特意到萬福行打了個轉,即便是對他們有懷疑的人,也會不再多想。 看老人家還是一直在岸邊相送,不肯離開,蘇袖好奇地問:“為何方才蘇老稱你為恩人?” 雲連邀著意瞧了她一眼,才轉過頭來與蘇老揮手,口中回答道:“不過是從魔道手裡將蘇老一家救了出來而已。” 至少在蘇袖看來,自己就是被水運寒救了的可憐人,不知為何,她忽然看向雲連邀,“那當年你救上我,卻為何要將我送到逍遙峰而非你九天門。” 雲連邀一時愕然,不過他還是據實告之,“因為當時還沒有九天門,而我亦只是有些誤打誤撞的經歷而已。” 蘇袖忽然怔住,難道水運寒才是……真正的雲連邀,而水運寒經過了一些事情,才決定追隨鳳以林,為其成立九天門統領武林,而把水運寒,轉為了九天門在地獄門的暗子。否則依著蕭茗的性子,怎麼能夠那麼信任水運寒。 為自己這想法嚇了一跳,甚至沒有深想,總歸水運寒已經死了,眼前的這人是雲連邀或者是什麼,已經無所謂了。往事皆過,再無他想。 但她還是一笑,“我倒是謝謝你將我帶上了逍遙峰。” 因為她遇見了蕭茗。至少很幸福。 不知蕭茗如今與緋夕煙……如何了呢。思及此,又是微微一疼。 雲連邀看著她時而微笑時而蹙眉的秀美側顏,已是能想像深藏在內的面上表情,居然一時也怔住了。 大船開動,即便是小心如柴子進,都長舒了口氣說道:“等到了長天,再轉到蘇陽,便舒服了。” 三人此時坐回了船艙當中,因為客船擁擠的緣故,這個客艙並不大,有一張單獨的木床,上面鋪著軟褥,十分整齊乾淨。 二人已落定主意,交互來看蘇袖,這張床自然就是蘇袖所睡。 雲連邀忐忑地看了眼蘇袖,方深吸一口氣道:“長天,才一點都不簡單。” “為何如此說?” “長天。”雲連邀的唇挽起個美好的弧線,“就是她的小情人的據點。要離開長天,比別的地方都要難。” “長天坊居然敢與朝廷對著幹麼!”柴子進瞪大了眼睛。 “長天坊自然不會。”雲連邀緊蹙雙眉,“但白錦……就不一定了。” 蘇袖一聽他這麼說白錦,便不愛聽了,“我去外面待會兒,你們自己商議。” 柴子進對雲連邀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聰明地跟了上去,顯然是兩個男人都感覺到這小女子一路上雖然十分配合,但眼見二人這般無視自己的談論這等話題,依舊是不快樂的。 蘇袖站在甲板之上,此時大船已經緩緩的入了江面。岸旁的鳴鑼已經越來越遠,而即便是離長天近了,她亦是心中十分矛盾。 江風吹拂在面上,十分舒爽,偏就是到達鳴鑼,已是深秋之意,不再是單單的涼意,還有寒意。 她並不想讓白錦參與到這件事裡來,但是她很清楚,白錦與墨昔塵不可能置自己於不顧。只是她當然希望白錦與墨昔塵能將目光放到更長遠,畢竟自己已經將手頭的八卦圖及真正的玄天八卦都給了白錦。 甲板上有一對夫婦牽著孩子站在落日餘暉下,這孩子忽然掙脫了那小娘子的手,在甲板上瘋跑起來,忽然就在蘇袖腿旁跌了一跤。 蘇袖趕忙將孩子扶了起來,只覺他憨態可掬,十足可愛。 那小娘子慌忙走了過來,牽住孩子的手,輕聲喚道:“郎兒,快謝謝姐姐。” 小郎兒咧開嘴,揮著胖乎乎的小手,“謝謝姐姐。” 蘇袖莞爾一笑,輕輕捏了捏郎兒的臉蛋,正要搭話,卻聽見雲連邀的腳步聲,面色一沉,也就失去了繼續聊天的心情。 反倒是那郎儿娘,分外好奇地問:“姑娘你成親了嗎?” “自然。”雲連邀在後回答,解開外袍披在蘇袖身上,“娘子體弱,還是別在外面吹風的好。” 見雲連邀待蘇袖這般體貼,郎儿娘亦是十分羨慕,柔婉地說道:“姑娘的夫君當真體貼,羨煞人等。” 蘇袖見其眸中有些可憐之色,不覺安慰道:“郎兒這般可愛,你們一家三口也是十分幸福呀。” 郎儿娘回身看了眼仍負手站在甲板上看著江岸風景的男人,嘆了口氣,還待敘話。這時雲連邀卻按了下她的肩膀,刻意說道:“風太大了,娘子我們還是回房吧。” 蘇袖不得已,只好抱歉地看了眼郎儿娘,又摸了摸小郎兒的頭,才跟著雲連邀回了房。 只是回到房後,面色更冷,顯然又是不快。見柴子進出一趟回來怎麼感覺越來越生氣,心道云連邀平時不是號稱九天門中最溫柔多情的麼,連這麼個丫頭片子也搞不定?見此情形,柴子進很是聰明地躲了出去,以免自己受牽連。 雲連邀見蘇袖一直沉默不語,只好自己湊了過去,很是無奈地勸慰道:“你要明白,這條路上不一定會風平浪靜,還是小心為上。” 蘇袖用上了最愛說的那句話,“堂堂正道盟盟主雲連邀,居然會如此畏首畏尾?” 話剛落音,她面色一紅。好在眼下只有眼神出賣了她心中的旖旎。 同樣的一句話,她第一回是用在了床上;第二回,是船上。 雲連邀自然不會想那麼多,只是很認真地回答:“這並非畏首畏尾,而是小心至上。你應該明白,為何別人一直在失敗,而云連邀很少失敗的道理。” 她自然知道,這也是為何蕭茗亦會敗在其手,正是因為雲連邀與鳳以林是同樣的人,看似多情實則無情,蕭茗則是另外一種,看似無情實則多情。 “我現在才慶幸,幸好當日沒真的嫁給你。”蘇袖口風一轉,恨恨地道。 雲連邀倒是念及那日自己靈機一動放其下山的那時心情,無奈搖頭,“你可知曉,若是那日嫁給水運寒,至少會一直護著你,不會讓你到今日還在飄零。” 蘇袖的眸子冷了,“然後讓我看著你戰死連玉山,然後忽然變成雲連邀來,最後繼續將我利用完畢送上鳳臨城嗎?在你雲連邀眼裡,還有什麼是不能利用的?” 雲連邀的眸子也微微一冷,顯然是二人話事不順,又是比原先僵了點,“如是袖兒你也這般想我,我也沒有辦法。” 這回冷戰比之以往更甚。 其實蘇袖是故意的。她總會無端的地因為雲連邀的親近而想起那個心中已經死去的水運寒。雖然她自己也在以身試火,想要與十年水運寒的雲連邀以交情論處,並且藉這次行路上柴子進的處處克制,想辦法挑出鳳以林不信任雲連邀的證據,換得自己去往鳳臨後能否成功逃出的籌碼。 但是雲連邀這人,通過這段時日的接觸,當真是,看似多情實則無情,就連她自己,亦是不知他心底留存的一份對蘇袖的感情,是什麼。 所以她要不斷地挑起雲連邀的怒火,然後再軟化,讓這無情之人會有情感波動,才是上策。雖然頗有些小人之舉,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她沒有機會得知如今的江湖形勢,只能靠自己的揣測。 蕭茗與楚明瀾或許正在逍遙峰上整頓地獄門,蕭茗對自己有情,但他很冷靜,何是可為何是不可為,在他心里區分得很是清楚。所以他此刻,不會輕舉妄動。 白錦與墨昔塵則肯定在策劃拯救自己的行動,但至少在短時間內,恐怕也還沒有辦法與自己聯繫上。畢竟雲連邀如此小心謹慎,時不時還進行變臉大法,恐怕白錦即便是與她對面而過,也不定能馬上認出自己來。 若是這兩路都沒有任何消息,那蘇袖只能想辦法自救。 自救的唯一突破口,就是十年水運寒,沒有別人。 只是這回雲連邀似乎是真的生氣,從他遲遲都未出現就能感覺得到。柴子進守在門口自得其樂地用著他那蠟黃臉看著遠方。時而那小郎兒在甲板上的笑聲傳來,亦是讓蘇袖心中念起久違的童真,跟著莞爾笑了出來。 直到傍晚時分,艙門豁然打開,雲連邀冷著個臉將飯菜端到蘇袖面前,她才曉得此人是去弄吃的去了,等柴子進進來後,將面上的面具摘下,擱在了一邊,用白巾擦了擦臉,默不做聲地開始吃飯。 柴子進從進門後就感覺到這異常的氣氛,不覺大為無奈,慨嘆道:“我說你們別像兩口子一樣真鬧什麼彆扭啊,老柴我感覺十分不自在。” 蘇袖“扑哧”一笑,顯然明白這是一個和解的機緣,頓時霞生玉腮,薄嗔地瞥了眼雲連邀,“話說得重了些,但也別得理不饒人,我眼下不就是要隨你們去送死的嗎?還不對本姑娘好一些?” 雲連邀剛一抬頭,卻撞上那張好幾日沒見的真顏,楚楚可憐微微下垂的眼眸,單就是那麼一彎,就讓他心底一軟,被那句話說得自己也不太好受,不自覺地就想起了十年的交情,尤其是她在說的那句“我真的謝謝你將我帶上了逍遙峰”時常響在耳畔。 一念之差,差之千里。 當著柴子進的面自然不會說太多,他夾了一筷子蘇袖愛吃的菜放在她的碗中,亦算是二人再度和解。 渺渺青山,煙波浩蕩。 單只是眼下美景,足以讓一路奔波下來的幾人,感慨此刻寧和安靜。大江行舟已有半月,也漸漸能夠放鬆緊張的情緒,投入到眼前山水噹中。 柴子進乘著大船停在前關城碼頭補給行船所需時候,也下船購買些冬衣及之後行路所需。越往北走天越冷,最神奇的是,不足一月的路程,蘇袖居然能感覺到夏冬兩季區別,甚覺自然之玄妙。 這半月行船時間裡,她總是乘著夜深人靜的時候盤坐在屋內,精心恢復自己失去的“清心大法”的功力,到得今日,雖然並未恢復完全,倒也相差不算太大,只是那一回喪失的太多,如今勉力繼續,進階倒是緩慢了許多。 柴子進拎著個大包裹從碼頭上了船,又回頭看看身後,確定沒有綴尾之人,才悠然回到客艙,將購買的冬衣遞給了蘇袖與雲連邀二人。 “再過一天,就可以到達長天。”柴子進方才已經問明了時間行程,而正是如此,三個人吊在心頭的魔門奇襲應該可以轉移到長天坊的按兵不動上了。 雲連邀奇怪地應了聲,“依花韻棉的性情,不應該那麼簡單錯過此事兒。” “極有可能她們會與長天坊合作哦。”柴子進捏著從城裡買來的小酒,喜滋滋地喝了口,胡謅了句。 雲連邀推開艙門,看向去路,只見兩岸此時月明星稀,寒霧撲面。蒼山夾迎,水流湍急,蘆葦叢迎風搖曳,不時亦有三兩小舟從旁掠過。此時已經駛了近一個時辰,甲板上早已沒有乘客肆意玩耍,加上夜黑風高,大多像方才三人那般,躲在客艙中喝點小酒。 只有星路幫依舊在船上忙碌。看起來,毫無異樣。 但以雲連邀的感覺,早已突破了常人能耐,他甚至會感覺到幾分不自在,隱隱覺出不對,卻又不知道對方會從哪裡下手。 船體一震。 不單是雲連邀,艙內的柴子進與蘇袖也搶了出來,三人對望一眼,就听星路幫的幫眾大喊著:“有人下暗手,船要沉了。” 雲連邀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水路之上並非短兵交接這麼簡單,對方實在可以玩陰的,便是從鑿船這一途下手,虧自己忘記對方是魔門中人,才不管船上尚有多少百姓。 就這麼一句話,使得客艙門盡數打開,無數人湧到了甲板之上,驚慌失措起來。所幸星路幫的人也算有些經驗,起手就拋下掛在大船兩側的備用小筏,由幫眾下了筏子接客人避難。 但是船體傾斜度越來越大,有很多人甚至就這樣掉下水中,在這緊急時候,無人不在爭搶著想要上那小筏,反倒是越擠越有問題,哭爹喊娘的愈來愈多。 這一刻,只有云連邀其人,直起身板,異常冷靜地看著水底汩汩而出的氣泡。 淺灘之上。 借叢叢樹林掩蓋住諸人埋伏的身形,此刻大江上的船傾斜,大部分人都落在水中,情勢十分緊急。 正在這時,數個著水橇之人浮出水面,終有泅水的武林中人見此情形,不問因由的上前就打。顯然就是猜到此次船破與這些人大有關係。 伏在草中的黑衣人終於想要出手,如獵豹一樣的身子方一弓起,卻被身旁的白衣公子一把拉下,“切莫情急誤事兒。” 黑衣人自然就是蘇袖的便宜師傅,他很是奇怪地看向白錦,“為何?乘亂出手,將袖兒拿回不是最好?” 白錦瞪了他一眼,“你看江面之上正是大亂,不下百人,如何能看見袖兒。更何況,我聽花韻棉說,這次雲連邀十分謹慎,居然易容上路,所以此時出手,只會令情勢更亂,先看百花宮的行動。” 墨昔塵點了點頭,不再多話,轉頭看向江中情況。 雲連邀尋到蘇袖,柴子進在後,拉著她朝著岸邊劃去。 忽然,耳邊一陣嬌笑,花韻棉立在一隻小舟上,寒風之中嬌俏依舊,看著水中諸人,“雲連邀啊,這次看你往哪裡跑。” 她的手幾乎是同一時間,朝著雲連邀擊去。蘇袖只感覺到背部忽然一疼,想不到雲連邀居然把自己順勢推往遠方,而自己拔身而起,“花美人居然這麼快發現雲某,實在令人欽佩。” 雲連邀卓然立於舟頭,居然於轉瞬間面上覆上了銀絲軟甲,令人沒有瞧出端倪。 而花韻棉嬌羞跺腳,就像是與自己的情人話事兒般,軟軟言道:“雲門主哪怕一世英明,如何能料到自己那手下,即使是換了張臉,卻還是不習慣卑躬屈膝啊。” 她所謂自然是柴子進,雲連邀蹙眉,再不多說,倏然展開袖中靈扇,與花韻棉斗在了一起。 蘇袖心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她剛一動作,就听見柴子進喊了聲:“花妖婆,讓老柴我與你打上幾十個回合。” 她下意識地回頭,柴子進居然替換了雲連邀,而後者已經翩漣點水,朝著自己的方向而來,手中折扇更是順勢揮出,一套動作若水銀瀉地的,將一個搶到她背後的黑衣蒙面人打了回去。 蘇袖以為雲連邀至少要來到身邊控制自己,卻哪裡曉得此人居然就勢落水,半晌沒見人出水,她驚了一跳,不明就裡,再不管他們的爭鬥,朝著岸上劃去。幸好自己水性向來不錯,在這人聲嘈雜中,至少似乎沒有被牽累。 忽然,耳旁傳來一聲孩子的哭喊聲,“娘啊……” 她驚慌轉頭,卻看郎兒正在水中掙紮起伏,已然沒頂,而他的娘親正趴在小筏之上不停地哭喊著,若非身後有她那夫君拽著,已經要跳下水來。 蘇袖一咬牙,再不管此刻自己是否危險,上前撲到孩子身邊,把郎兒一把抱在懷中,朝著郎儿娘的木筏游去。 郎儿娘欣喜若狂,口中喊道:“郎兒,我的郎兒……” 將郎兒送到他娘親手中,蘇袖這才准備回身,驟然頭頂一暗,卻看郎儿娘居然手呈利爪,狠狠地朝著她的背部而來。情急之下,她驟然後仰,險險避過對方那動如雷電的一招,奈何正在水中,任何招數都不如手腳自由的人使出方便,靈機一動下,她拼勁在水中翻了個身,藉著水力將木筏一腳蹬住,整個身子順勢向後倒去。 水中鑽出一人,正是雲連邀。他已然將那銀絲軟甲收了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出一物,乘對方毫無察覺的時候擋在蘇袖面前,生生的替她挨了一掌。蘇袖反手抓住雲連邀的肩膀,回過頭來,卻是那向來沒有怎麼露過真相的郎兒爹,赫然如大鵬展翅一般騰空而起,再度擊向水中的雲連邀。 雲連邀居然沒有出扇,而是同時出掌,伸手相接間,借力打力朝後繼續退後,口中喊道:“雲連邀,你不要欺人太甚!” 話音剛落,花韻棉眼尖,發現那郎儿娘頭上,正簪著當日十靈花頭上的蘭花簪,立刻指著郎兒爹娘,“在那邊!” 白錦一拍墨昔塵的手,“走。” 潛伏在淺灘上的長天坊諸人,也乘著小舟朝混亂的江心而去。 只是誰也沒想到,雲連邀藉這虛之實之的招數,把幾方人馬甩在了混戰當中。兩方要抓他們的打做一堆,一方要救的,正因為認錯了人,讓花韻棉更加堅信郎儿娘和爹正是要尋的人,加上柴子進不斷地攪著渾水,江面之上,可謂是大亂至極。 而云連邀撈著蘇袖,不斷地朝著江邊移去。 蘇袖問:“不管柴將軍了嗎?” 雲連邀緊蹙眉頭,深吸了口氣道:“暫不管,我們會在蘇陽見。” 蘇袖恍然睜眼,卻在那人群當中看見了白錦的身影一晃而過,就在此刻嘴巴卻被一把摀住,雲連邀輕喘了聲低聲威脅道:“不許喊。” 蘇袖剛要說話,卻見他面色比之往日都要蒼白,就連那平日不點自紅的唇色亦是白的可怕,勉力掙脫開對方的桎梏,試探地問了句:“你……受傷了?” 眼瞧著江岸就要到了,雲連邀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微微一聲悶哼就暈厥了過去。蘇袖大驚,未料居然會傷得這麼重。而她的腦中閃過的,卻是郎兒爹從後突襲,卻被雲連邀帶到懷中的場景。 她可以立刻丟下云連邀不管,任其自生自滅,回到白錦的身邊。只是思及此人可恨可憐,一時又不太能忍心。如今想來,她方才去救郎兒,眼下又想救雲連邀,都是婦人之仁,壞事之舉。 雲連邀的身子猛地向下一沉,蘇袖再不多想,就地一轉,變回雲連邀面朝江面混亂人群,令自己一手能控住對方的腰,另一手方便划水。看來自己與水總有些淵源,會弄得自己很狼狽。拼盡老命,終於把雲連邀拖到江邊的一片小樹林裡。 “雲連邀啊……雲連邀……你也有今天。”她學著方才的花韻棉,氣呼呼地邊走邊說。 當然,只要她想起此人為自己擋了一掌,終究心軟,頹然坐下,伸手去撥對方的手腕,雖然她武功不及往日,但用真氣探知對方體內情形,還是個中老手,尤其是在晏雪身邊待了些時日,勉強還能掛一個小醫頭銜,所以架勢委實像模像樣。 三股真氣順著自己的手指緩緩進入雲連邀的體內,不覺大為驚訝。 若說蕭茗體內已然真元充沛,雲連邀簡直如面前的大江大山,無法斗量,瞬間自己的真氣就被侵吞而入,消失得無影無踪。 居然有這等可怕的力量,難怪他可以縱橫江湖成就正道盟主的位置。蘇袖拂開額上濕髮,將雲連邀上身推起,揭開他的衣裳,露出肌肉結實的背部,果不其然,其背部有一個鮮紅欲滴的掌印,讓蘇袖倒吸一口涼氣。 “餵,你這傢伙這麼厲害,怎麼可能被打的呢,別是苦肉計誆我。” 蘇袖明白雲連邀的心機之深,卻又不得不承認,即便是苦肉計,她亦是對雲連邀再沒什麼恨意,畢竟如果自己站在他的立場之上,能做到像此人如此堅定堅持的,蘇袖除了愛情,沒有一樣及得上他。 正當她一籌莫展的時候,就看雲連邀背部的紅掌印漸漸淡去了一些,心中才微微安定。顯然雲連邀的內力有其獨到之處,正在自行療傷,根本不需要她的幫助。 將其放躺回地上,蘇袖又頹然坐在地上,心中思量萬千。若此刻她離開了,雲連邀手握子母蠱,一樣可以找到自己,而事實上,她從來不懷疑雲連邀的能耐,更何況如今江湖傳言四起,她如果單獨離開,或者要面對眾多人的追擊,怕就怕白錦也來不及救護。 而很明顯,郎兒爹娘便是另一組出手的人,這一對夫妻倆正是自忖功夫不及雲連邀,居然隱忍至此,實在匪夷所思。當然他們的身份,亦是要等雲連邀醒過來才能問出。 既然她現在走不了,那麼…… 目光投到雲連邀的面上,實話說,她還真是對雲連邀變幻莫測的身份十分好奇,尤其是知道現下這張臉還不是雲連邀的真面目。 蘇袖一個鬼笑,湊到兀自在閉息療傷的雲連邀面前,低頭察看著他的面部與頸部,是否有一道很難看清的連接線,若是有,那這張面孔自然是假面孔。 一滴水順著她的長發,落了下去。 果然!這張臉真的不是他的真面目。蘇袖雖然早已猜到,但接觸到這時,忽然有種謎底揭開的興奮感啊。雲連邀啊雲連邀……任你聰明一世,哪裡曉得還有我蘇袖這小黃雀在後窺伺呢。 正在她的手慢慢伸到雲連邀面上的時候,陡然間,雲連邀的手狠狠抓住的她的手腕,另一手中折扇輕點,頓時點中她的肩部,使得其頓時僵硬在原地,被一把按住回了地上。 “喂喂,雲連邀,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我們兩相抵消,別太過分。”蘇袖哪裡曉得這人居然能夠如此快的恢復,驚慌失措地道。 雲連邀換之以顏色,俯身去揭她的面具,還刻意靠得很近,讓蘇袖花容失色,只差沒一口咬在此人的肩膀上洩憤,好在他也不過是懲戒一下,並沒有太過分,扶著蘇袖便自坐起。 雲連邀將那張病娘子的面具擱在手上玩耍,見蘇袖一臉羞憤不堪的模樣,莞爾一笑,“方才為何不乘機淹死我,一了百了你就可以走了?” 蘇袖動彈不得,只能瞪著他道:“我才不會像你一般言而無信,更不會落井下石。” 雲連邀低頭笑了出來,在蘇袖兀自發楞的時候,他又問了句:“就這麼想看我長什麼樣?” 蘇袖頓時燥紅上臉,“誰想看!好奇一下不行麼,就知道你又在……” 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雲連邀已經揭下來那張平凡無奇的面具。即便是驚鴻一瞥,也足以震顫人心。何為珠玉,何為明月,何為清風,何為星空,一人身上竟然能讓蘇袖想起如此多的風情,若珠玉般白淨,若明月般皎潔,若清風般浮蕩,若星空般靜謐,竟然能有一個男子,讓她生出了春華秋月,何其美麗的感覺,不是女子的柔美,沒有絲毫邪氣的侵染,亦是難怪他要將自己藏於諸多面具之下,這等美根本不是凡間所有,而在天上。 雖然他只是取下而又罩上,蘇袖已經呆愣著無法言語,因為任何一句話都不能表達她此刻心中的想法,若是他頂著這樣的容貌行著對眾人心機深重、對魔門狠毒無情的事情,倒真是無法想像。 “你……你還是這樣子好。”蘇袖忽然覺著又能動彈,指著他現在的書生顏面,不好意思地道。 雲連邀大抵是第一回見到女子是如此說話,不覺好奇問道:“為何你會如此說。” 他似乎被那一掌打得有些重,說完後咳了一聲。 蘇袖回道:“若是整日見到你那般模樣,我會自行慚穢。古有美男子負車被觀而死,你真露出本相,每日該要舉步維艱了。” 見蘇袖說得有趣,雲連邀一時亦是快意地笑了出來。 其時江中混亂已是遠離,想來誤會解除,各歸各家,只有柴子進或者會逃得辛苦一些。明月當空,柔光瀉地。凝於大江之上,照出萬千人家。對岸燈火依舊,小林風聲颯颯。萬籟俱靜之時,反倒是憶起了前塵往事,而今居然又是一身狼狽地與當年怎麼都不會想到有瓜葛的雲連邀坐在一起,格外感慨。 雲連邀亦是看著江上明月出神,沒有打破這等寧靜,直到蘇袖問了句:“那郎兒爹娘,是什麼身份?” 想到自己居然因為他對郎兒和郎儿娘產生戒心而生氣的事情,也是有些抱歉。若非自己去與人家搭訕說話,也許還不一定會被發現端倪。 “如果我沒有猜錯,應是邪道魔門的一對逍遙夫婦,江湖人稱'夔中霸'的鄧自通與他的娘子邵三娘。”雲連邀正是因為中了這一掌才篤定了對方的身份,否則他哪裡會料到這次連這對夫妻都出馬,可見玄天八卦對於江湖中人的誘惑力有多大。 “未料他們居然也能找到我們。”蘇袖怔忡地說道。 “應是湊巧乘船,而在我們身上發現端倪,後接到江湖傳言後,才決定出手。”雲連邀搖了搖頭,顯然是對此次出行一路很有信心。 “那郎兒是他們的親生孩子嗎?”蘇袖忽然問。 雲連邀沒有答話,只是忽然浮起一個戲謔的笑容,襯著月華如水,眸光靈動,一時間令蘇袖想起他那宛若謫仙的真容,居然愣了去,卻聽他說了個最是殘酷的話,再也振作不起來。 “自然不是。你以為為何我要剷除邪道魔門,其身不正者豈能容於天下。” 蘇袖甚至想要辯解一二,卻聽他保持著那分笑容說道:“正如同你看見我的是一個面目,我對待蘇老是一個面目,世人總千面予人,促成百態人間。逍遙峰上地獄門對你是一個面目,但對世人,卻是另外一個面目,心狠手辣無法無天,如不剷除後患無窮。” 她自然懂,為何正道盟要不擇手段的剷除地獄門。但是對於她而言,那裡是她第二個家,又如何能隨意放棄。雲連邀的一番話就與蕭茗在山間林地讓她看著影衛們收拾楚明瀾的時候所謂異曲同工:收了你的天真單純。 蘇袖不想再聽這等話,她當然明白,已經離開地獄門的雲連邀自然是要不斷地分化她與蕭茗,但是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已經什麼都給了對方,這情深似海,如何能放。 驟然轉頭,她沒好氣地捧著肚子說:“又濕又冷又餓,勞煩雲大門主解決下病娘子的溫飽問題。” 雲連邀“噗嗤”笑出了聲,也是站了起來,回身看了看這光禿禿的小樹林。尤其是近水的岸邊,泥土也甚是濕潤。舉目望去,密林之後尤其是青山,他拍了拍蘇袖的肩道:“既然如此,娘子與我朝山里去吧。” “咦,為何要那樣走?”蘇袖一跳而起。 “自然是要繞點路直接到蘇陽與柴將軍會面。” “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能有吃的嗎?”蘇袖哪里料得他居然謹慎到連長天鎮都不打算過,而是直接越到蘇陽。 “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至少沒有追兵,能安穩一些。”雲連邀搖頭輕笑,自然也覺周身狼狽十分不適,然則為了穩妥,他也只好選擇了這條捷徑,從江對岸的這座山翻過去,直達蘇陽城。 長天坊的天井老桂樹下,難得的惜香公子正在發火,而對象則是他一向秤不離砣的所謂男寵墨昔塵。 “我看走眼了,怎麼你也看走眼了!” 墨昔塵顯然不打算與其就這個問題多討論,方才一頓混戰之後,白錦好容易拖著那郎儿娘跑回淺灘,哪裡曉得險些就被那惡婆娘重傷。白錦越想越氣,可又毫無辦法。原本已經在江上那條星路幫的船上有了小袖兒的消息,如今再度失去,天曉得下一回是不是就听說她已經被送到鳳以林那渾蛋身邊。 “我想不出辦法,你就不知道想想辦法嗎?”白錦因為今日這一著爛棋走得實在難看,憋了一肚子火,只能在墨昔塵身上撒氣。 這時候李昭語和小胖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這兩人自從來了長天坊後,的確憑藉著聰明才智拜得趙管家為師,出力跑腿的活干起來比別人都起勁。 李昭語見白錦正在發火,也不敢上前話事,只是湊到任他風吹雨打也面不改色的墨昔塵身邊,低語了幾句。 墨昔塵聽完後,沉思片刻,轉頭對白錦說:“有辦法了。” “什麼?” “蕭茗正在大廳等你。” 白錦微微一怔,瞬間明白了墨昔塵的意思。她雖然與蘇袖情同姐妹,而蘇袖卻也的確心慕蕭茗,若非蘇袖一直信任著她,該得到目下所有一切的應該正是蕭茗。於情於理,她都應該在這時候,擯除其他想法,與蕭茗結盟。 當然,首先也應該了解蕭茗目下的想法。 按定了主意,白錦起手道:“走,去與蕭門主商量則個。” 蘇袖跟在雲連邀身後,走在起起伏伏的谷間,這一條路多為石子路,大石頭小石頭鋪了滿地。方才雲連邀不得已,只好用他那充沛的真力蒸乾了衣裳,再拿出那柄天下聞名的靈扇從水里打出兩尾肥魚,最後以蘇袖懷中的火折子燃起了火,終於填飽了二人的五臟廟。蘇袖一想到此事兒,依舊有些好笑,單看雲連邀本人面上,亦是掛著頗為無奈的表情,顯然這輩子他是以雲連邀的身份第一回這般伺候人。 不過雲連邀倒是釋然得很,若他是水運寒,這般伺候算什麼,更應該好生關愛。 蘇袖搖頭晃腦地拍著肚子,“雲門主手藝當真不錯,蘇袖伺候別人一生,總算能得門主伺候一回,心情大好。” 她的手赫然被牽住,讓她嚇了一跳。 不過是調戲了對方幾句話,不至於忽然如此吧。 倒是雲連邀默不做聲地輕輕撫著她的手背,眸中流光若蘇袖是傻子才能不領會,心底惴惴的時候才聽他緩緩說道:“你本不是伺候別人的命道,若好生配合鳳帝,他也定會讓你做回被別人伺候的主子。” 蘇袖好似聽懂了他的所謂,不覺垂下頭去,抽手轉身道:“我這心腹大患一日尚在,若是你,你會怎麼做?” 雲連邀微微一愣,旋即輕嘆,“袖兒你還不認得鳳帝,其人心胸寬廣,尤其不會對女人下毒手。” 蘇袖停了下來,嬌嗔地看了他一眼,倒也讓雲連邀看得有些失神,“如此看來,我覺著雲門主你心胸狹窄得很。” 雲連邀自然曉得,她是在說自己給她下毒的事情,苦笑了聲道:“時至今日,你還在怪我。” “那是自然,小命捏在雲門主手上……” 雲連邀豁然從她身側一掠而過,將其再度鎖在自己懷中,一手控腰一手摀唇,迅速沒入身後密林,躲在了一棵樹後。蘇袖在這突如其來的事情之下,哪裡還能保持清淨心,那欺霜賽雪的面頰頓時升上紅霞。 幸好此時已經從前方來了幾人,將蘇袖的心神頓時吸引了過去。 “以你的能耐,也確定沒有人嗎?”來人的說話是個男人,沙啞而又低沉,乍一聽頗有些狠勁,但蘇袖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更不知道對於自己來說,是抓她的還是救她的。 “只能說云連邀這人實在厲害,不過那日只有我們知道他們是誰,當時那賊妮子就是拽著雲連邀往這裡來的。他們又受了傷,不該走遠。” 蘇袖一聽,心中怒火勃然,顯然就是那恩將仇報的郎儿娘邵三娘和她的夫君鄧自通。 這兩人須臾便追到了這裡,自然不可能善罷甘休。如今也沒有聽見小郎兒的聲音,顯然是兇多吉少。這惡貫滿盈的兩人,令蘇袖生出了要與雲連邀聯手對付他二人的心思。不過這兩個人說的沒錯,她也不確定雲連邀受傷的情況怎麼樣了,否則也不會斷然躲在這裡。 “等等。你看這裡,明顯有腳印。顯然沒有走遠。” 臨水的河灘總會帶上泥土,他二人自然沒想到鄧自通夫婦會追了過來。 蘇袖一念起那已經亡故的小郎兒,頓時不能自抑地顫抖了一下,這時雲連邀忽然湊到她耳旁輕聲道:“你是否想有將這兩個惡霸夫婦收拾了的心思。” 蘇袖自然想,但她能力有限,更何況就憑鄧自通一掌令雲連邀重傷的功力,顯然是一流的高手。但是這兩個人,若任放魚歸水,以後還不知道會有多少孩子多少人死在他們的手上。即便是從來沒有沾過鮮血的蘇袖,亦是有不容他二人離開的心情。 哪裡曉得云連邀此時還有調笑的心情,背後是那兩人不斷搜尋的聲音,口中還在輕聲道:“莫要再譏諷地喊我什麼雲門主,若是喊連邀,我便替你收拾了這兩人。” 蘇袖眸光投在他的面上,縱是心有蕭茗,也要醉在此人深深的眸光當中,不自覺地就緋紅了雙頰,示意其鬆開手,不敢看那雙動人心弦的眸子,扭頭道:“連……連邀。” 雖然她更想喚他運寒大哥,但清楚地了解,這是她必要時候一擊即中的砝碼,絕對不能輕易出手。 雲連邀似乎很是滿意,微微一笑後,忽然急轉身子,靈煙縹緲地撲向了鄧自通與邵三娘。此人即便是此刻衣著不淨,卻依舊有著無上的風采,但是那起手落手間的自信瀟灑,便已是大家之境,無人能敵。 此人的恢復能力真是天理不容啊。 蘇袖怕他無法分心,也閃出林中,祭出“清心大法”,朝著邵三娘攻去。 邵三娘還是那般溫婉的形容,分明看不見魔門的氣質,見蘇袖出現,眸中一亮,顯然是知道她定是自己要尋的人。對於他二人來說,拿到蘇袖比什麼都重要。所以邵三娘嬌叱一聲,分出雙劍,朝著蘇袖劈來。 然則云連邀分明是想驗證方才自己所謂,根本不給蘇袖搶先的機會,一手出扇,折扇攤開,向下按住鄧自通的拳勢,另一手做掌,居然生出一股巨大的阻力,擋住邵三娘的去處,迫得她下路根本無法擊出,只能恨不能當地再度朝著他本人撲去。 蘇袖呆愣愣地看著,她忽然明白,若非賞劍會雲連邀故意落敗,當時的蕭茗根本沒有獲勝的機會;而實際上單看他受傷之餘依舊如此云淡風輕的動手,便已經是令她大為吃驚。 雲連邀的左手為掌,右手持扇,時而掌出扇擊,又時而掉轉扇柄迎向邵三娘的雙劍,一掌狠狠的地攻向鄧自通。鄧自通與邵三娘二人忽然對視了一眼,顯然是心內大駭,明明在必勝的條件下追擊到這裡,卻沒想到雲連邀如此厲害,迎戰二人絲毫不費力氣。 他們顯然已有退意,因為雲連邀身後還有一個蘇袖正在壓陣,方才她雖然只是與邵三娘輕輕一觸,但已知深淺。 所以鄧自通對邵三娘微微示意,邵三娘赫然射出手中雙劍被扇隔住,兩腳使力朝後飄去,而鄧自通乘機上前,雙掌疊影而出。雲連邀的眸裡只剩這一人似是從天而降,凝神守魄蓄勢待發。 哪裡曉得這傢伙只是虛晃一招,頃刻間就以絕高的輕功飄到了落荒而逃的邵三娘身旁。雲連邀目射寒光,也不追擊,只是順勢推出那柄天下聞名的靈扇,聽聞那柄折扇凌空而來,將鄧自通嚇得夠嗆,猛地抓住邵三娘的胳膊,迅速折身,朝著大江方向奔去。 扇子以一個優美的弧線回到雲連邀手中,其依舊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蘇袖趕忙走到他旁邊,出言問道:“讓他們逃出去會不會對我們更有危險?” 雲連邀擺了擺手,示意她暫且莫要說話。忽然間,嘴角就逸出了一絲鮮血。 蘇袖嚇了一跳,衝過去扶住他怒道:“感情方才你是在硬撐!” 雲連邀苦笑說:“若不硬撐如何能騙過這兩個江湖騙子。” 蘇袖還待說些什麼,他忽然偏過頭看向江畔,低聲道:“我們快走,尋地方療傷,否則這兩人一定會發現不妥,回來滋事兒。” 蘇袖點了點頭,也不多說。正要往前走,忽然平地一聲驚雷,居然要下起雨來。她心中叫苦,這趟居然真是與水扯不清關係,反倒是雲連邀露出幾分喜色,“天助我也,雨水會沖刷掉我二人的足跡,不至於被發現,乘著下雨的當口立刻出發。” 幸好此刻雲連邀只是受了內傷,卻沒有立時昏迷。否則依著蘇袖背著蕭茗去往晏雪山的經歷,她是絕對不想再重複第二次。 當然,正因為其與水有些緣分,更能很輕易地發現隱秘的山洞。 得意揚揚的將雲連邀扶到洞中坐下,自己則掩蓋好洞口的諸多綠色植物,以免被那兩個去而復返的人發現。她小心翼翼地退到雲連邀身旁,其正在盤腿打坐,以那磅礴的內力運轉修復體內的傷。 所幸雲連邀傷勢應該不重,但是因為覆著假臉,就臉色上還是毫無異樣的。為了不打擾他,蘇袖只好開始打量著自己無意中又發現的山洞。顯然自從無數次與山洞結緣後,她很有一種在山中尋找隱蔽處的能力,就如同方才一路馳來,險些就錯過了這個被無數綠色藤蔓遮掩的地方。 這個山洞並不是很深,且有些矮小,似是個天然形成的溶洞。蘇袖光是站著也需要低著頭慢慢朝前走,但這並不阻礙此刻她在山洞中有些尋覓寶物感覺的好心情。 雲連邀靜靜地坐在原地,體內週天運轉一息又一息。他亦是感慨,幸好他所認識的蘇袖,一向都是寧肯天下人負我,也不我負天下人的姑娘,所以她明知之後自己要對她做些什麼,也不在此刻棄而不顧。雖然他知道自己用子母蠱控制著她是一回事兒,她卻絕對沒有背後暗害自己的心思。就憑藉著這股信任,他的傷勢在一點點地恢復。 忽然,洞內傳來一聲驚呼。雲連邀眉眼微挑,迅速起身,朝著山洞深處走去。卻是在山洞盡頭也沒有看見蘇袖的身影,狐疑之下卻聽見她從洞壁外的聲音傳來,“這裡、這裡。” 雲連邀移過身子,就看蘇袖渾身濕漉漉的從僅留一人側身而過的縫中鑽了出來,瞠目結舌地說道:“那裡頭居然有一股溫泉。” “你這是掉進去了?”雲連邀打量著數度與水結緣的蘇袖,赫然想起自從江湖中封稱她為若水仙子後,就已經連連遇水,不覺有些好笑。 蘇袖赧然,“因為沒有落腳處,又是沒有註意,就這麼掉下去了。” 雲連邀也嘖嘖稱奇,這裡是江岸邊連綿青山的一隅,連他也不知曉這處山的名字,但大自然鬼斧神工,最是不能理解,在這裡孕育出一處不引人注目的溫泉,自然也是可能的。 他柔聲道:“此處既然有個溫泉,不如我在這裡想辦法生出堆火,替你烤乾衣裳,你先去洗個澡。” 蘇袖大為戒備,“你為何對我忽然如此殷勤?” 雲連邀嗤笑一聲,“自然一會兒還要調換,辛勞了這些天,能有一處溫泉自是大妙。當然讓你先行舒坦一下而已。總不能你我二人一起……” 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眼內已是笑意暗藏,蘇袖正被溫泉中的熱氣蒸騰得面色紅潤,此刻也是怨懟地白了他一眼,“我事先說明,我敬你的確是個正人君子,以後這種話不能胡說。” 雲連邀立刻正色道:“每次面對袖兒的時候,總是會情不自禁地說些唐突的話,若我緊守不說,反倒是顯得我更加道貌岸然而已。” 蘇袖方寸大亂,不知如何是好,暗暗推了他一把,輕聲道:“你轉過背,我進去了。” 見她不欲再說,雲連邀嘆了口氣,方轉過身去。其實他也不過是在路途中藉著與其親近重溫逍遙峰上與蘇袖的種種過往,他始終怕自己忘記了水運寒的一生。水運寒雖然不過是雲連邀的身份之一,卻也是他扮得最辛苦的一回,然則云連邀的生涯之中,正因為進入的太多,出來的太多,才讓自己的心態處於很微妙的時時刻刻。 閉上眼直立不動,體內週天自然運轉,憑藉著他超強的複原力修復著體內的傷勢,只有身後女子小心翼翼的寬衣聲不斷地進入耳內,即便是看不見也足以勾勒出一幅活色生香的畫面。 不過只有云連邀明白心中的苦澀,不論是當初的水運寒孤注一擲通過婚事奪得先機,還是今日自己的發乎情止於禮,以後的以後,再與她沒有緣分。 因為,她是鳳帝指明要生擒的人。 而云連邀很清楚蘇袖對於任何一個男人的吸引力,在於其身上,自有一種惹人憐愛讓人保護的氣質,他甚至能肯定,當鳳帝見到蘇袖的時候,一定不會想著怎麼去殺她,而是怎麼讓她臣服在自己的手上。 蘇袖輕聲說了句:“我進去了,辛苦連……替我烤下衣裳。” 她始終不能自如地將連邀二字說出口,頓了頓就閃身入了那狹縫後的小溫泉口。 半晌後,雲連邀轉身,首先不是生火,而是在她褪盡的衣裳裡翻找了下。 果然沒有。 她能這麼篤定而又毫不懼怕地與自己一路而來,便是因為原先那幾張殘圖並不在她手上。雲連邀忽然陷入了沉思當中,在洞中撿拾了些乾柴枯草準備生火,同時心中也在揣測,若是殘圖不在她的手上,會在誰……那裡? 連水運寒她都從不吐露心聲,交託信物,還有誰她能夠如此信任。 他的手微微一顫,從腰間起出一個小小的銅鈴,憶起了當初蘇袖在蓬萊城邵府求水運寒去尋找的人。 長天坊。 惜香公子白錦! 想不到此人居然與蘇袖這般親密。雲連邀心中生出疑竇,那時正是因為覺著這銅鈴有些奇怪,才沒有立刻去如她所願,後來更是失之交臂沒能將銅鈴歸還給她。現在想想,此鈴兒或者正是她與白錦聯絡的一個途徑,的確不能給她,而且可以善加利用。 只是他也不能確認蘇袖會將殘圖交給白錦,極大的可能便是她將這東西放在了哪個地方收藏起來。 將這些思緒拋開,雲連邀又暗自搖了搖頭,撐開蘇袖的一件帶著體香的小褂放在火前,心中忽然湧起滔天的情意,一時間竟然連他也不知曉這是為何,恍惚間居然十分失常,大抵這與雲連邀十三歲學成下山,十五歲得遇名師學得絕世武功,十六歲被鳳帝救於燕門峽從此答允為鳳帝謀事兒,以眾多面目行走江湖,十七歲時入地獄門成水運寒,十八歲時在北海岸邊救上將要溺水的蘇袖。 大雨披洩而下,打過洞外的綠色藤蔓,匯聚成流分成兩股,一股流到外間,另一股則落入了洞口邊緣,聽在耳內自是另一種感覺。 到如今縱橫江湖的十餘年時間裡,因為太過忙碌而忘卻了很多屬於自己的事情,除了與緋夕煙的虛與委蛇,真心付出的確只有這麼一個女子。他對她如此殘忍,她卻從來沒有恨過自己。眼眸一黯,這就是他的無奈之處,數度將她拯救於手,卻又要將她送與狼口。 正在這時,蘇袖的聲音從狹縫後傳出,“我要出來了,衣裳乾了嗎?” 雲連邀這才發現因為走神,除卻方才拎的小褂,其餘的還是團在一起濕成一堆,回答道:“好了,出來吧。” 他將手置於那團濕衣之上,一股內力透體而出,幾乎就是頃刻間,便已經被其蒸乾。然後他施施然背過身去,充分顯示了他發乎情止於禮的風範。 在洞中避雨直至天明已是兩日以後,二人乘夜出發,因雲連邀辨路自有一套方法,所以幾乎是沒有迷失過,除了路上的確有些辛苦,不再像能投棧過夜那般舒適,走了大約三日,才到達蘇陽城對岸的密林。 就在看見渡口時候,雲連邀忽然拉住蘇袖,朝江內看去。 目及處則有數條大船在江面上悠然開過,他無奈苦笑,“柴子進這人吶……” “柴將軍怎麼?”蘇袖好奇地問。 經過幾日單獨相處,原先的隔閡似乎終於抹平了一般,只是越臨到蘇陽,就連蘇袖也感覺到雲連邀心中的掙扎。 “分別以前我與他說,在蘇陽城渡口等候我們,你看他,偏生不肯,已經帶著他的親信在那條船上了。” 蘇袖極目眺望,果不其然,一條正朝著這邊方向開來的大船上,除了身著軍服的柴子進,還有一列兵士,想來是要來拿自己上鳳臨的了。 忽然她的手被緊緊捉住,雲連邀幾乎是強迫地讓她轉身看著自己,“我再與你說一次,若你肯好生與鳳帝合作,雲連邀定會保你周全。” 蘇袖與他一般面露苦澀,她明白,這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能如此開誠佈公的說話,她的心中同樣不是諸多難為?且不說她須要護著長天坊白錦一行人,更要緊的便是接下來要面對著自己此生最大的仇人鳳以林。 在這幾天裡,她多方思量,居然再不排斥入鳳臨。只要給她機會,她一定要想辦法斬殺鳳以林。至於其他人,再不是自己的考慮範圍內,因為她從沒有像此刻一樣,與那位滅國亡族的仇人這麼近。 愛情,她已經沒有爭奪的餘地。 這餘下的情,比如眼前這位,用最大的謊言騙過自己,用最厲害的手段雷令風行地將自己索到鳳臨,刻下卻又說要護著自己…… 蘇袖像是篤定了什麼一樣,垂眉淺笑,“連邀你似乎忘記了自己的立場,也似乎忘記我的立場。都已經到了這裡,再說這些還有何用?” “袖兒。”雲連邀似乎想攔著她繼續說下去,但是她卻傲然抬首,“你聰明一世,難道還不明白,鳳以林是我的殺父仇人,他選擇讓我活著,就要有承擔相應的風險。是死是活,豈能由你說了算。” 雲連邀豁然背轉過身,以自己的身軀擋住了蘇袖嬌小的身子。 這一刻,就連柴子進也不知道岸邊二人在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可是蘇袖卻渾身顫抖,因為他居然揭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那張絕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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