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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五章蓬萊枉覓瑤池路

鳳還朝 竹宴小生 19878 2018-03-12
“前面就是蓬萊城了。”只是此笑容轉瞬即逝,蕭茗忽然道,蘇袖下意識地扭頭,卻看眼前一座恰如仙境的城池出現在眼底。丈許高的城牆都勾勒著紋飾,就像是藏於雲煙縹緲之間,僅露出書寫者“蓬萊”二字的匾額和雕飾華麗的琉璃頂,令來者無不在城池之外就生出了景仰之心。 蘇袖也不例外。她驚嘆了聲,想不到自己就這麼到達蓬萊城了,算算行路不過半月有餘,沒有經過水路,一直陸路而行果然快了很多。 眼下正是太平年間,各個城池之間守關不嚴,所以就算是持刀持劍,也沒有人阻攔,何況馬上就要到武林大會了,來往蓬萊城的都是江湖好漢,守城的將士們也都見怪不怪了。 迎面而來的就是言涼,他已經先一步在蓬萊做好了準備,見諸人已到,連忙迎上,站在馬下說:“門主抱歉,如今正是武林大會時期,凡是到達蓬萊城的人都不許騎馬。”

“好。”蕭茗也不反對,下了馬來,蘇袖偷偷看了眼言涼,見他那眸子正吊在自己身上,倒抽一口涼氣,立刻輕靈地飛下馬,落在蕭茗身旁。 言涼也不是多話的人,連忙向前帶路,到得城門旁,就有幾個錦衣男子圍上來,當先是一位個頭不高但氣宇軒昂的男子,尤其是那雙眼睛更是精光內斂,顯出武藝高強的態勢,“諸位可是參加武林大會的?在下是蓬萊山莊管家喬羽,奉莊主之命在此守候各武林同道,不知幾位來自哪裡?請到這裡登記一下可好?” 蕭茗這才轉身看向他,喬羽面色大驚,“半面閻羅”蕭茗誰人不知,他立刻低頭低聲道:“不用了,請進城。” 蕭茗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率先朝著蓬萊城走去。 待諸人進城,喬羽立刻低聲對身旁的年輕人道:“勞煩少莊主立刻回山莊通知莊主,便說地獄門已經到了。”

那年輕人喜上眉梢,“果與爹爹所料無疑,滄溟劍的誘惑是誰也抵擋不了的。” “小心隔牆有耳,少莊主速度去吧。” 蓬萊山莊少莊主任亦白諾了一聲,顯然是十分尊敬這位蓬萊山莊的老管家喬羽。 眼下武林大會期間,客棧早已人滿為患,本就晚來一步的言涼,便找了素來與地獄門有些生意往來的邵大富貴借了房子。邵大富貴即便是再不願意,也不敢與地獄門反抗。 蓬萊城與逍遙峰下的江南水鎮頗有區別,這里大開大合,頗有廣迎賓客的氣派。方丈、蓬萊、瀛洲本為古書中的仙島,自古就受到很多皇帝的嚮往,一百年前軒轅王朝昭承帝軒轅鳴皓便大筆一揮,將與錦州比鄰的這座大城更名為蓬萊城,百年已過,除非書中記載,大多數人都忘記了它的原名。

錦州充滿了異族風情,蓬萊則是海納百川之興旺。 邵大富貴的這座民居以八個四合院格成東西兩個大的院落,剛一進入便讓蘇袖感慨,這位邵大富貴果然是財大氣粗之輩。這次為了讓地獄門的眾人能住得舒服,邵大富貴將整個東苑都讓了出來,其實就蘇袖偷偷看,這位富得流油的兄台簡直肉疼死了,卻又不敢在蕭茗面前造次。苦著臉將僕從交代過來,讓他們為堂中所坐諸位送上蓬萊的天池茶。 上席為邵大富貴這位主人及蕭茗,與蕭茗坐與一列的則是風子軒、言涼,後面是土堂副堂主、風堂的副堂主。另一側則是邵府中管事眾人。 “蕭門主甚少來我這蓬萊城,今日一到讓我邵府蓬蓽生輝,這些日子借了武林大會的東風,怎麼也要好好招待下眾位。” 蘇袖站在蕭茗手旁,雖然垂著頭,卻能感覺到除了邵大富貴,右側坐席上的一個身著紫色緞衣的年輕男子也在不斷地窺視,有些不適。

蕭茗與言涼都不太好相往,此時就是風子軒的用武之地,他頷首道:“不知邵爺有何推薦?畢竟離武林大會尚有些時日,我們也想知道蓬萊的好處。” “這一來,便是馬上要為大家呈上的天池茶,蓬萊天水做成花香熟水,炮製出來的天池茶,堪稱絕品。” 邵大富貴大約想讓其他人也出點風頭,朝著右側坐席上一直不斷用眼神勾搭蘇袖的紫衣男子說道:“義山,你來與大家說說我們蓬萊。” 蘇袖有些厭憎地看了他一眼,此人面貌雖然不錯,但因為酒色財氣諸色熏染,總覺著氣質上有些猥瑣,不覺在他下一個眼神拋來前,與蕭茗靠得緊了些。 邵義山大喜站起,“眾位英雄不知,我蓬萊雖然不敵錦州城香城美譽,但也有三種香。” 他說話間眼神飄忽,不自覺地又挪到了蘇袖緊緊束著的腰身上,看得她面色一沉,狠狠地回瞪過去。

風子軒追問:“哪三種香?” “天池品茶香;幽海觀日香;仙府美人香。” 說到最後一種香的時候,邵義山與在座所有人都會心一笑。反倒是蕭茗忽然抓住蘇袖的手,冷笑一聲道:“邵家小爺這眼睛就沒離開過我的侍女,看來這仙府美人香也不過如此。” 邵義山怔住,只見蕭茗身旁的蘇袖眉目含情,美艷動人,又是看得有些痴了。蘇袖無奈,只好低下身,“奴婢先去替門主收拾房間。” 蕭茗頷首,她才轉身快速地離開大堂,免得再與那位邵義山同室相處,就光被那色欲熏心的眼睛盯著,好像自己沒穿衣服一樣,委實難受。 直到她那纖細的背影消失在了門邊,邵義山才斗膽收回了眸光,可惜地嘆了口氣。 邵大富貴也覺著兒子有些過分,咳了一聲岔開話題,“今夜就讓邵某做東,從仙府請上諸位美姬替諸位接風洗塵,不知意下如何?”

風子軒鼓掌,“大好,品過天池茶香,今夜便能得窺仙府美人香,艷福不淺!” 蘇袖靠在大花梨木美人椅上,心事繁多。 已經到了蓬萊,如何去尋雲連邀為其一;白錦的長天坊不知道有沒有分堂在此,或者能與白錦聯繫一下;當務之急,卻要換了這身衣裳,輕裝簡行固然重要,到了這城里後光天化日之下就未免太過隨便。 正在這時,她就听見門外一聲爽朗笑聲,心突地一跳,這不是水運寒是誰?她連番起落,飛一般地打開了門,果不其然,那彷彿三月春風照拂人心的笑容再度浮現,讓她頓時鼻子一酸,沙啞地喚了聲:“運寒大哥……” “怎麼?見到我居然這般模樣?別哭別哭……” 水運寒慌了手腳,對身邊的人示意了下,讓他們先各自忙碌,自己帶著蘇袖進了房,將門關上,才放心地舒了口氣,容她靠在懷裡哭了半晌,溫和地問:“誰讓小袖兒受委屈了?”

見她沒有答話,他輕刮了下她的鼻子,“教你在沈娘那裡住著等我,又為何要跑?險些嚇壞了她。” “我是怕離得太近,拖累了沈娘。”她搓著衣袖低聲解釋著。 “兜兜轉轉你又回來了,不過他們也都與我說了,現在門主與你……” 蘇袖的臉頓時若火燒雲般灼熱,“其實我與門主什麼也沒有。運寒大哥你別瞎想。” “算了。想不想也都回不去了。”水運寒苦笑,“終歸我不過是運寒大哥而已。若非這回實在是迫不得已了,我也不想回來見你,如今看見你吧,又覺著只要你好便什麼都好。” 蘇袖心裡知道自己虧欠了他,然則整個地獄門裡,真正關心自己的也只有他,如今自己不能隨意外出,能求的還是只有他。 她喘了口氣,吞吞吐吐地道:“能否求運寒大哥一個忙……”

水運寒見她愁眉不展,忙慌轉為笑臉,“十個忙都成,快笑給我看看。” 蘇袖這才破涕為笑,十分不好意思地說:“這次被門主抓回來,出門的衣裳也沒有,馬上就到武林大會了,只覺著現在身上的有些寒磣……” “是,這個非常應該。”水運寒上下打量著蘇袖身上的樸素穿著,尤想起她從沈娘房中出來時候,那一身水色穿著貌若天仙,心中感慨蕭茗的不解風情,“此事兒便交給我辦,還有別的事情嗎?” “這個。”蘇袖從腰間接下個精巧的小鈴鐺,“若是蓬萊城有長天坊蓬萊堂,運寒大哥便替我去當了這個鈴鐺。” “嗯?長天坊會收這等東西?” 見水運寒一副莫名的表情,蘇袖將他推出門,連番說:“莫管啦,這是我特地找見的好東西,長天坊一定要的。若是要了別忘了替我要個大價錢,我們倆兒對半分。”

水運寒忍俊不禁地笑了,收了鈴鐺,揉揉她的腦袋,“我先去了,等我回來。” 有水運寒相助,兩樁事兒都解決了,蘇袖心裡一下輕鬆開來,雖然最要緊的是不知道怎麼去找雲連邀,但卻不是她目下最著緊的,因為她的眸光全部被長廊下頭一個又一個搖曳生姿的女子給吸引了過去,這些人來做什麼? 忽然她開始撓著廊柱,咬牙切齒,“邵義山,一定是那傢伙要給門主灌迷魂湯了。” 邵義山所謂仙府美人香,果然伴著一道道送進大堂的菜餚,讓整個大堂如沐春風。 水運寒剛剛到達便告退先去辦事兒,其餘人都坐定,眼睛直瞪瞪地看著堂中花團錦簇的眾女子。蕭茗撐著頭打量著當先的那個女人,一襲絳紅雲錦覆煙羅單紗宮裝覆體,隱隱露著玉臂長腿,令人遐想連篇,藕色抹胸上繡半枝紅荷,半露酥胸,頭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芙蓉,淡淡勻妝,橫春水,泛秋波,攝人心魄,口中嬌呼一聲:“邵大爺真是好久都沒有喚朱槿作陪了。”

邵大富貴被這一句話就軟了半邊身子,他指著蕭茗笑道:“這位爺就是今天邵府貴客,朱槿你好生陪侍。” 說話間,餘下的女子也分到了各人旁邊,朱槿則嬌笑著倒進蕭茗懷中,羞答答地說:“這位爺好生奇怪,居然覆著半面,有些意思呢。” 風子軒面色一變,立刻岔開話題,“蓬萊的美人果然一個賽一個啊,想來邵爺的妻妾也是同樣的誘人呀,真是令人羨慕。” 蕭茗不像其他人那般,任軟玉溫香在懷,也毫無所動。他眸光輕掃,落在了堂外,就見門邊湊過一個偷偷摸摸的小女子,正死死盯著自己懷中風情萬種的朱槿,眼裡怕是要噴出火來,她這般在意?難道…… 朱槿嗔道:“爺你好歹給些反應嘛……” 蕭茗挑眉,近日收斂的煞氣勃然放出,“你想怎樣?” 朱槿嚇得哪裡還敢動,僵硬地看向一旁的邵大富貴。 蘇袖很歡喜。 往來能伺候好喜怒無常的蕭茗,本來就是件難事兒。最要緊的是這十年來,想要勾引蕭茗的女人很多,但大凡這類有兩種結局:被他渾身的殺氣給嚇得花容失色者有;有幸能看見他的真實相貌最後選擇放棄者有。 朱槿這種未見過大世面的,哪裡能經得住蕭茗這般嚇唬,終於開始瑟瑟發抖,還強顏歡笑地說道:“爺您別嚇人家啦。” 蕭茗勾起朱槿的下巴,看著這張嫵媚至極的面容,忽然道:“邵義山?” 邵義山正逗弄著懷中的美人,哪裡想到蕭茗會喊他,趕忙應道:“義山在。” “就不知,我那侍婢與這位仙府美人,誰更勝一籌?” 這問題難倒了邵義山,他吞了口水,與邵大富貴面面相覷。邵大富貴自然曉得,自己兒子剛才唐突的表現惹惱了這位地獄門難伺候的門主,但若是說蘇袖美,顯然會得罪了整個仙府;若要說朱槿美,又會令蕭茗不快。 邵義山擦了擦汗,斟酌了一下答:“自然是各有千秋不相伯仲。義山真心羨慕門主,連一小小侍婢都如此美貌,地獄門當真令人嚮往。” 心裡卻在唾罵那鬼地方,真是可憐了小美人居然做了侍女,看朱槿這樣就曉得平時是怎麼被折磨的。越想越可憐那楚楚可憐如弱柳扶風的美人,卻哪裡曉得她正笑眼彎彎地躲在門口看好戲。 朱槿暫時忘卻了恐懼,怯生生地問:“哪位美人?” 蕭茗剛要說話,卻看水運寒提著一個包裹匆匆忙忙掠過大堂,將那原本躲藏著看好戲的蘇袖給不聲不響地拎走,頓時沉了臉,“滾開。” 朱槿一愣。 蕭茗豁然起身,毫不憐惜地將其推開,朝著堂外走去。 這位仙府美人哪裡得過這種待遇,眼瞧著就要淚珠滾滾,立刻就有雙溫熱的手將其扶起,柔聲道:“美人莫慌,有我風子軒在,怎麼能讓你受委屈呢?” 朱槿抬眼一瞧,就看面若冠玉的風堂主淺笑低語,瞬間被奪去了心魂,顫顫地說:“嚇死妾身了。” 從沒有人能如此待她,這還是第一個讓她在眾多仙府美人面前丟盡人的。她銀牙輕咬瞧向已然空無一人的堂外,緊緊捏著手中的絲帕,恨不能當。 正是近秋時節,蓬萊卻似乎沒有絲毫暮色蒼涼的秋色之感,反倒依舊如同春夏交際,柳色正濃,截霧橫煙,嬌拖鴨綠,依依一望。樹下的白衣男子手撫垂柳,間或從中露出那張溫潤如玉的笑顏,正凝望著不遠處緊閉著的那扇房門。 “原來你還是對她餘情未了。”蕭茗走到他身旁,淡然問。 水運寒不意外地轉頭笑道:“門主你果然來了。” “什麼?” “沒什麼。”水運寒嘆了口氣,暗暗搖頭,“何為餘情未了,原本就從未忘卻。” “為何?”蕭茗的問話從來都簡明扼要,也讓水運寒曉得他其實是想問自己為什麼會喜歡蘇袖。 他深深地看了眼那依舊掩著的門扉,“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矣!” “門主,你呢?” 蕭茗心中一震,狠狠地看向水運寒,只見他接著說道:“聽聞最近門主與她同寢同食,這個籌碼顯然是目下最要緊的,所以也不需要顧及運寒的心情。畢竟……她心中也只是將我做了大哥。” 原來他是問自己這件事兒,蕭茗的眸子一緊,不願意再談蘇袖的問題,“其他人都安排在哪裡了?” 水運寒微微一愣,旋即斂去笑容,“言涼探得,屆時正道盟議會之後,九天門的人會歇在連玉山,目下我們的人都隱在連玉山腳下了。就待雲連邀他們落單後,發起攻擊。” “其他門派的所在地也一樣查探出來了?” 水運寒頷首,“是。” 至此,蕭茗才微微安心。這一場爭鬥是他蟄伏數年後再度與雲連邀的交鋒。所以眼下地獄門精英盡出,妄圖藉此番武林大會,將所有正道盟一網打盡。 挽一個低至脖頸的髻,上頭只簪了一根常年沒有離開過自己的玉簪,簡單樸素卻又不失淡雅。銅鏡內的眼底痣魅惑異常,蘇袖捂著臉狠命地揉了揉,顯然是非常不滿這張楚楚可憐的面相。 嘆了口氣,她轉身打開了門。旋即愣在原處,只見蕭茗與水運寒齊齊站在門外,似乎正在閒聊。好奇地探頭看了眼右側,方才門主不還懷抱美人享受艷福的嗎?眼瞧著他將所有美人都丟下,來與水運寒商議事情,還是教她十分快活。 蕭茗聽見啟門聲,轉頭瞧去。 白色與淡粉紅交雜的委地錦緞長裙,有長長的下擺和微立起的領口,衣袖稍寬大了些,以銀絲滾邊團出小小的雲紋圖案,腰間是原先那白色緞面的腰帶,緊緊地裹出蜂腰輕柔,盈盈可握。襯上那素雅的髮飾,出塵脫俗,比那些個所謂的仙府美人香勝出百倍。 水運寒嘆了句,“這身衣裳果然十分合適,瞧見的時候就分外喜歡。不過怎麼不換上那藕色腰帶?” 蕭茗微微一挑眉,曉得她沒有棄去這條腰帶的緣故,全是因著那細針暗藏。 或者穿著端莊了些,蘇袖也收了那股子活蹦亂跳的衝動,眸光流轉,笑語嫣然,“方才門主你們在堂內的時候,袖兒便央水堂主去買了件能見人的衣裳,沒有私自逃跑或者外出呢。” 她低下頭做了個鬼臉,離得那麼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跑啊。 蕭茗也不理她,轉身與水運寒說:“時間不早,你是不是要先去了。” 水運寒微微一愣,顯然是有話想與蘇袖說。然則蕭茗卻擺出了一副你著緊走的態勢。夾在中間也感覺到那微妙情形的蘇袖,頓時想起自己還拜託了水運寒去長天坊賣小鈴鐺的事情,不覺露出苦相,又哪裡敢多話。 水運寒輕咳了聲,“門主,還有些其他細節需要與你說一下。” 蕭茗睨了眼蘇袖,淡淡地道:“去備些小菜,我與水堂主房內說話。” 他順便回頭看看,只見堂內也是一片歡騰,顯然自己門下的幾位堂主也被仙府美人伺候得十分開心,暗嘆一聲抬腳上前,先進了房間。 早前還是個服服帖帖的侍婢的時候,總是性情柔順地待在一旁,蕭茗是不大在意她在一旁。自從她有了獨當一面的能耐的時候,很多門內事務,她就不再有機緣得窺了。 只是支走了她,她就能不曉得麼?蘇袖又再吐了吐舌頭,甩手朝著灶房行去。路過蕭茗與水運寒所處的房間時候,她刻意地施展出自己的“清心大法”,旋即便被一陣熱浪排開,這時候才知道厲害,抖著手一路小跑。 尋了個婢女問明東苑小廚房的去處,此刻大廚房一定都是在準備大堂宴會,哪裡會有自己插足的餘地,小廚房十分安靜,無人打擾。只是一應小菜有些不足,她思忖著是不是要去大廚房取些新鮮的蔬菜回來。 正迎出門,卻看邵義山正堵在門口,不覺蹙眉問:“邵小爺這是做什麼?” 方才這傢伙在眾目睽睽之下就毫不掩飾那雙賊眼的窺看,如今單獨相處,放肆地在蘇袖周身上下打量著,口中戲謔道:“小美人,哥哥是特地抽空來尋你的。” 蘇袖壓下想要掀翻此人的心情,勉強笑了笑,“尋我做什麼?是門主有何吩咐需要邵小爺轉告嗎?” 她特意提了門主,便是想警告這個傢伙。哪裡曉得邵義山壓根沒有心神去想蕭茗,瞧見她的笑容後更是渾身無力,故作風流地靠在門邊軟聲問:“小美人做一個侍婢多麼可惜,不若來我邵義山這方,第三房小妾的位置一定留給你,保你榮華富貴再無漂泊。” 見蘇袖面無表情地聽著,他又靠近了一些,“第一番見到小美人時候,只覺風塵僕僕十分辛勞,如此生活如何能養出小美人的風姿呢?我這等愛美之人見了也覺可惜。” 蘇袖額角抽搐,“我想邵小爺一定會錯意了。奴婢早已經是門主的人了,哪裡還能隨意相許。” “什麼!”邵義山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腦子裡浮現的是小美人楚楚可憐被暴徒肆虐的場面,這等好處居然讓那種不懂憐香惜玉的人得了便宜,他如何能忍。只是邵義山雖然色欲熏心,卻也不敢與地獄門作對,連忙湊近蘇袖耳旁說道:“既然已經懂得情事為何,想來一定深諳其中之好,讓哥哥教教你什麼叫做天上人間,今夜子時在房內等你,西苑東一院當中那間。” 說完後,他又故作瀟灑地轉下下手中的折扇,拋了個你知我知的眼色,才施施然轉身而去。 待他走遠,便聽見一陣輕笑。 蘇袖分外苦惱地踹了下腳下柴火,“運寒大哥你好戲看夠了沒?” 水運寒從暗處走了出來,明顯笑得有些憋氣,“方才我見你良久不來,才與門主說出來尋你,哪裡曉得居然看見你被人調戲。” “那怎麼沒見你英雄救美一番呀。”蘇袖沒好氣地坐在廊下。 水運寒坐在她旁邊,“現在的小袖兒哪裡還是我初認識的那個,明面上看著弱不禁風的,內裡主意多得很。” “幸好這傢伙沒有立時動手,否則我一定狠狠揍他一頓。”蘇袖恨恨地道,不過一路行來,見過秋夜卿,見過林惜苑,見過沈娘,也看過佔輕綃,世間女子的美早已盡收眼底,以至於從來沒有註意過自己。 也不是沒有人覬覦過蘇袖,只是白錦這狠角色從來都會讓人立刻放棄了遐想,這還是她第一遭遇見這般事情,有些棘手。 畢竟邵義山是邵大富貴的兒子,而地獄門如今還是落於邵府做客,如果揭了邵義山的臉面,怕是讓蕭茗難辦。雖然地獄門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蘇袖卻了解眼下這是非之秋,並非在蓬萊大動干戈的時候,所以不覺還是又埋怨的一遍,“方才你怎麼就不出來替我解圍呢?” 水運寒呆了一呆,苦笑著道:“你都說了你是門主的女人了,我又怎好出來澄清事實。” 蘇袖頓時緋紅了臉,恰如園中一株俏麗的紅茶花,她訥訥半晌也是沒有吐出半個字,忽然身後微動,她慌亂轉頭,卻看蕭茗的衣裳沒在眼底,已是入了轉角。 她看了眼水運寒,心中大亂,跺了跺腳就追了過去。 水運寒面上浮出苦笑。紅茶花瓣被風吹拂,落入園中小溪。 一聲嘆息。 蘇袖連番縱掠,總算是趕在蕭茗回到大堂裡與眾人敘話時候揪住了他的衣裳,低聲解釋,“我方才被邵小爺糾纏,所以無奈之餘亂說的。” 蕭茗半晌無言,忽然轉身勾住她的身子轉回了自己的廂房,將其抵在牆角,危險的氣焰瞬間溢滿房間,蘇袖即便是天大的膽子也有些害怕,她舉手發誓,“我絕對沒有勾引人!一直都本分得很。” 下巴被狠狠挑起,直直地看向對方,“沒有?那勾引我有何好處?” 勾引……你? 蘇袖張口結舌,哪裡想到只是想解釋一下,得來了這樣的結論,顯見蕭茗心情也是十分複雜,忽然又掀翻了她,叫她趴在自己腿上,一巴掌一巴掌狠狠地打了過去。 “門……門主!” “早幾年的乖順模樣是裝的,那如今呢?你信不信我真將你撕碎了餵狼!” 蘇袖的心裡卻忽然明朗,腦中一遍遍地過著風子軒所謂“擾亂了門主的心湖”。她還來不及欣喜,就擔心蕭茗會快刀斬亂麻,連忙掙扎著撲到他的懷中,抱著他的脖子說:“不要,撕了我就再沒我這麼貼心的人了。” “貼心?都是狼心。” “是不是狼心,日月可鑑。”蘇袖將蕭茗的手輕輕覆在胸處,氣氛逐漸迷離,她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已然渾身輕顫。 對蕭茗的那顆心,恐怕只有蒼天可以明了,任她聰明一世,也算不過自己的這顆心。否則不會任自己在這裡,從不圖謀。只要回了他的身邊,就什麼花樣也不願意玩。幸好方才沒有來得及問水運寒長天坊的事情,否則就不會像這般好應對了。算了算了,再也不想了,在武林大會見到白錦前,還是著緊自己身上的劇毒吧。 不由自主地,一隻手緊緊貼在蕭茗半張殘面具上,自己也靠了過去,低低地嘆了口氣,“何況武林大會後,若沒那顆雲連邀的解藥,什麼狼心貼心,再沒得想了。將死之人,哪裡還有其他想法。” 門也不能出,更不能離開蕭茗的身畔,他卻怕是連自己吞了顆毒藥的事情已經忘卻。蘇袖苦笑著想,在他心裡,蘇袖也不過是擾亂了一波平湖的水滴而已,僅僅泛起了漣漪,就再沒負隅頑抗的能耐。 蕭茗感覺到那柔軟的身子越貼越緊,森然道:“雲連邀想要你的命,也要過了我這關。” 蘇袖嘆了口氣,這鐵鑄的腦袋啊,教她如何是好。 良久,蕭茗忽然道:“你的膽子果然越來越大。” 蘇袖驚醒過來,瞬間跳離了蕭茗的懷中,“我……我去備菜。” “不用了,回來。”蕭茗伸展開長臂長腿,任那偉岸的身子陷在身後的大靠椅上,示意了下,“過來。” 時光流轉,就好像在逍遙峰上的小屋內,陽光投進窗格,他靠在雕花椅上,同樣的動作同樣的霸道同樣的不講道理。 蘇袖卻不再是那怯弱的模樣,微微一笑,便投進蕭茗的懷裡。幾乎就在瞬間,便被唇齒相接的強硬給淹沒在其中。 誰在勾引誰? 與白錦相處的數月,原本都告誡自己,淡了,淡了。 這番回來,一場又一場讓她心迷神醉的行徑,又將她逼到無可逃避的地步。是她繳械投降,是她沉舟溺水。輸了,輸了。輸得徹底。 究竟是誰亂了誰的心呢。是她的美艷,是她的心甘,是她的乖順還是她的狡黠,是她的靈巧,是她的聰慧? 蕭茗也有些做不准,此刻,他承認,當聽見水運寒那句“你都說了你是門主的女人了,我又怎好出來澄清事實”的時候,有些欣喜若狂。也承認自己被挑起了多年來已入死地的心動。挑動得他一步一步加深攻勢,任狂浪風暴將彼此掩埋。只有此刻,再不想其他。 只是在他觸及到那細針暗藏的腰帶時候,他還是鬆開了手。望著懷中面目緋紅的蘇袖,那眸間若水情動不已,若他想要就這般修成正果,恐怕什麼也阻止不了他。若放在往年,她還只是身旁默默無聞的小侍婢,他會毫不猶豫。只是如今,他必須冷靜。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不可。 合攏了敞開的衣襟,那一襲春光仍舊炫目。蕭茗這鐵木腦袋,也總算憶起二人間的孽緣,總是諸多牽連,從她做了自己侍婢後便萬分柔順,任取予奪,毫無野心,所以即便是蕭茗從水運寒處得來身世之謎,也故作不知。即便是以有心算無心,終於讓她露出本相。不得不說,這本相,也教蕭茗悸動得緊,不得不用“冥心大法”克制住體內熊熊燃起的火焰,低聲問:“那是你的初吻嗎?” 蘇袖赧然,垂下眼眸輕輕點了點頭。 本以為心若死水,那雙澄澈的眸子緩緩抬起時候,還是注入了一波靈泉。 “門主,堂宴已經準備好了,風堂主囑我來喚您一聲。” 蘇袖身子一震,輕輕掙開懷抱,整理著被逗弄得一片凌亂的衣裳。偷偷側目,蕭茗已然瞬間恢復平靜,冷然回答:“知道了。” 蘇袖紅著臉站在原地,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那今晚怎麼辦……那登徒子邵義山叫我去他房裡……” “管他做甚?他會來我床上搶人嗎?” 蘇袖頓時捂著臉。蕭茗站起身來,蘇袖忙慌上前替他整理著儀容,待全部妥當後,他說道:“與我去堂宴吧。” “咦?我只是個侍婢……哪有這個資格。” 的確沒有資格,但是蕭茗也不大願意讓她去一堆門人下人的地方,畢竟這女人一日風采勝過一日,又有那麼多鬼心眼,他不大放心。 “眼下風子軒他們身旁定有仙府來的女子們相伴,你就以我侍妾身份出席吧。”蕭茗沒有想那麼多,倒是蘇袖眼底微微一黯,雖然只是說說的侍妾而已,但到底也及不上他心裡的那個女人,到底也及不上。 她努力擯去眾多襲上的失落,暗忖自己倒也是野心不小,怎麼別處就沒那麼多想法呢。蕭茗在前,蘇袖在後,朝著大堂走去。 大堂內已是熱火朝天之勢,主席上留出座位正是要給蕭茗的,而分列下去的依舊是各堂堂主、邵府要人。每人身旁都伴著一兩名美人。當蘇袖跟著蕭茗進了大堂時候,她亦被那滿堂的喧囂笑意感染,卻沒注意到坐在風子軒身旁的那朱槿以及另一席上的邵義山正牢牢地盯著她。 邵大富貴伸掌問:“蕭門主當真是忙碌啊,我們都酒過三巡你才姍姍來遲,得罰得罰!” 蘇袖暗暗回頭,卻看水運寒並不在其中,想來又是被蕭茗派去做什麼了。而風子軒見到她的時候明顯頗為意外,反倒是言涼極為坦然。 她著緊地坐在蕭茗旁邊,卻聽邵大富貴問道:“門主不要我們仙府美人,卻哪裡都要帶著這位大美人,想來也是蕭門主的心頭好吧?” 蘇袖雖然不喜歡這個人,但此番話倒是讓其有些竊喜,含笑替蕭茗倒上一杯酒。 蕭茗淡淡地回答:“蕭某的侍妾而已,服侍慣了,不習慣她人。” 風子軒一口酒噴到了朱槿身上,惹來女子不斷的埋怨,一貫鎮定的風子軒連忙撫著朱槿的玉手,驚魂未定地調笑著,“為嗅美人香,只能出此下策。” 他埋在朱槿懷中,深深地吸了一口,叫右手邊的女人竊笑不已,直說風堂主實在是調情聖手。朱槿這才心滿意足地笑了。 邵義山聽見蕭茗那話,心情十分不爽,臉色也臭臭的。 蘇袖那裡管得了邵義山的心情,卻曉得風子軒一定更看不起自己了,不過她真的不介意,只要能與門主在一起,任它萬箭穿心亦是無所畏懼。 “蕭門主,這次地獄門是來參加武林大會的嗎?”邵大富貴總算從女人事兒上拔出,換了個話題。 “嗯。”蕭茗也不多言,反而是風子軒接續道:“我方此回自然是為了滄溟劍而來。” “聽說鑄劍大師莫青霜的這把滄溟劍,惹來無數人的爭奪啊。” “我們志在必得。”蕭茗也只是冷冷地回答,讓蘇袖也十分好奇,為何他一定要在這把劍呢? 邵大富貴的胖臉抖了抖,哈哈一笑,“我們與蓬萊山莊也有些淵源,這把滄溟劍也有些故事,諸位想听嗎?” “想!自然是想。”風子軒搶先說道。 邵大富貴指著末席一個尖嘴猴腮瘦瘦小小的男子,“這位是我們邵府的食客郭修,由他來與我們說說滄溟劍的故事吧。” 言涼身畔的美人捂著唇說道:“自然想听,郭先生快說吧。” 郭修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自己身上,來了精神,起身道:“這滄溟劍,其實並非莫青霜新近鑄出的劍,否則不會那麼多人想要得到。” 蘇袖停下手中的竹箸,也聚精會神地聽了起來。 “幾十年前,莫青霜尚是前代鑄劍大師的徒兒,前一代鑄劍大師名叫裴寂休,這裴寂休天縱英才,鑄出的寶劍江湖無人不知,其人也是正邪不分,一應都與自己的喜好有關。而這滄溟劍,便要說到裴寂休有一位至交好友名叫落卿,便是後來緋西樓的娘子。” 蘇袖這時才更加奇怪地看向蕭茗,滄溟劍居然與緋夕煙的爹娘有關係。只是蕭茗面無表情,完全不知心中所想。 “是落卿請求裴寂休替她鑄了這把滄溟劍,只是劍鑄完後,落卿便自離世,緋西樓派人來取滄溟劍,卻被裴寂休拒絕,他說伊人已死,此劍當祭。然則他終究還是沒捨得將滄溟劍封於土下。自裴寂休走後,其弟子莫青霜得到了這把滄溟劍,才於此次武林大會拿出,尊其師命,由有緣人取走。” 邵大富貴嘆了口氣,“所以在下這才明白,為何地獄門定要得到這把滄溟劍,只是邵某聽說,雲連邀也放出了話,這柄滄溟劍他自會替……替……” 話沒說完,他使著個眼色,蕭茗冷哼了聲,“緋夕煙嗎?那叛徒如今不是我地獄門的人。” “對對對,便是緋姑娘,雲連邀說他自會替這位姑娘取得她爹娘的遺物。” “冠冕堂皇!”風子軒慨然搖首,“雲連邀自己想要,又有緋夕煙為煙霧,行事兒比我們這些邪派人士還要不光彩。” 蘇袖鼻腔裡也哼了一聲,顯然是十分同意。光明正大的人怎麼可能給自己餵劇毒,一想到這件事兒她便有些胃疼,坐立不安。 邵義山此時搭話,“九天門一向與地獄門不合,這回看來又是與蕭門主作對的吧?” 蕭茗冷冷看去。 邵義山打了個寒戰,訕笑了聲說道:“我看離武林大會尚有些時日,諸位有空還可去幽海看看蓬萊第二盛景。” 朱槿轉頭柔聲道:“風公子應是也會點朱槿的牌,接朱槿一起去的吧?” 風子軒毫不客氣地摸了把那凝脂般的小臉,“自然,若要成行,風某如何能忘記朱槿美人。” 蘇袖拿起一個小碟,將蛤蜊的殼去了乾淨,細心地剔出其中的肉擱在蕭茗面前。 邵義山頗為妒忌,眼紅不已,居然不動腦子地脫口而出,“蓬萊地處海邊,盛產海味,不知蕭門主的臉,能不能吃這些美味佳餚?” 倏然一張餅狠狠地貼在了他的嘴上,也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射出,頓時滿堂大笑,就見他揭下麵餅跳腳大怒,“誰幹的!” 邵大富貴抖著手,對蕭茗道:“門主息怒,小兒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請見諒。” 蕭茗放下竹箸,側頭問蘇袖:“吃飽了嗎?” 蘇袖點頭,他也不多說,對風子軒交代了幾句,領著蘇袖揚長而去。 邵義山呆立在原處無人理會,甚是沒面子。 風子軒埋怨邵大富貴,“門主那臉,江湖上都沒人敢提,若不是門主今天心情好不計較,也承了你借房之情,放了邵小爺一回。” 風子軒停了停,接著道:“之後就不用招待我們了,門主一來不太喜歡熱鬧的場面,二來需要清靜,承蒙此番邵爺款待。” 邵義山這才想起自己得罪的人是江湖第一邪門魔派地獄門的門主,那些武林上的血腥過往盡皆浮上心頭,頓時跌坐在地上,心裡連說不好。哪裡還想著美人能夜裡尋找自己,當真是一時忘情,才犯瞭如此大的錯誤。 蕭茗與蘇袖的房間,正在東苑西北角最大的一間廂房,廂房外的白芙蓉已然盛開,大紅千瓣、白千瓣、醉芙蓉數朵,顯出邵大富貴頗有些生活情調。蕭茗站在花園當中,見蘇袖不過數步,便已追上自己,甚覺其心法的奇特,居然在數月便能讓她進步如此之多。 他轉身道:“你我過個手試試。” 蘇袖嚇得停住腳步,抱著廊柱嬌呼一聲,“不要,那豈不是又要被打。” “打你還需給別人看嗎?”蕭茗一句話說得蘇袖面色微紅,從廊柱這頭再探出腦袋,喋喋不休地說:“門主你擺明了想在外人面前欺負我。” 蕭茗眸子一沉,已然率先出掌,花葉濺飛,熱焰撲面。 蘇袖借勢踏起,凌空飛燕落於樑上,若說蘇袖哪裡會是蕭茗的對手,只是幸好她練就的“清心大法”剛剛好可以克制住蕭茗的“冥心大法”,所以她雙手護胸,一道寒氣自然瀉出,如游魚如水,順著來勢鑽入熱浪當中,絲絲扣扣地滲入到蕭茗身周,令他大感意外。 蕭茗身子一縱,掠過這股落入熱網當中的清氣,朝著蘇袖的肩頭抓去。 蘇袖一聲嬌喝,從樑上飛落,踏在一朵醉芙蓉上,而花葉未動,人已轉身,第三重靜中取動,一招“鏡花水月”從手中撥了過去。 若說蕭茗的動作剛猛如火,那麼蘇袖的招式就是輕靈若水,即便是招式出手,也似是極為輕鬆。其實蘇袖心中已是極為緊張,但是“清心大法”便是靜中至靜方能顯出真力。只是她從蕭茗的“冥心大法”中,的確窺出了一些真諦。難怪門主需要在火焰洞中修習“冥心大法”,的確只有這重重地火,才能讓他的掌力充滿了逼人的能量。 二人掌切近有二十餘招,蘇袖有些支撐不住了。她在用自己的“清心大法”破解了對方的招式之後,已經逼著蕭茗一重一重地疊加,導致二人雙掌相接時候,她的身體猛然一震,腹內熱氣上湧,被沖得向後連退好幾步,沒有穩住,被蕭茗猛然一抓,才倒回了其懷中。 自從修習清心大法後,這算是第一回正式的切磋。忽然耳底一熱,蕭茗惡狠狠地問:“你這究竟是什麼功法?” 蘇袖嚇得一抖,撅嘴回答:“不是已經與門主說了嗎?難道我這小小小女子還能讓門主緊張了不成?” 蕭茗自然不會計較,他原本就對自己格外有自信,所以只是點了點頭,“繼續練吧。” 蘇袖心中暗暗吐了口氣,追在其後跟入了廂房內,見蕭茗坐在了外屋圓桌旁,她從行李裡翻出蕭茗一向愛喝的碧茶,就動手給他泡了一杯擱在了面前。 茶煙裊裊,蘇袖輕聲道:“許久沒有給門主泡茶了呢。” 蕭茗啜了一口,不吝讚賞了句,“好。” 她紅撲撲的臉,眉眼之間盡都跳躍著喜悅。 若是楊眉兒在,一定會說:幾月不見,如隔三秋。 幸好沒有這個隨時會笑話她的人在,蘇袖起得早,先出了門坐在園中花草當中開始吐納“清心大法”。第四重心法名為靜中至靜,經過昨日與“冥心大法”的一番接觸,她覺著離那靜中至靜只差一點距離,微微一躍大概便可突破過去。 朝日雨露,芍藥花香。在這靜謐萬分的清晨,便是一聲鳥鳴,也似是為這寧靜添染祥和。蘇袖的心微微一動,只覺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什麼靈光,就在那聲鳥鳴當中。 然而她選擇在這裡修煉便是大錯特錯,因為風子軒、言涼也住在這個院裡。但聽身後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停在了自己身旁。不用想,但聞那身女人香,便知道風子軒剛剛從外回歸,而未住在邵府內。 他最近十分喜愛找蘇袖的茬。 其實蘇袖很納悶,若說朝三暮四,沒有人比風子軒更符合這四字的真諦。 果不其然,這好容易釀成的安寧被風子軒生生打破,“蘇姑娘好大的興致,早晨便在外練功了。” 蘇袖心下哀嘆,放下手來,“風堂主也好大的興致,早晨才從外回來。” 風子軒半晌沒說話,蘇袖以為他要放棄與自己交談時候,他又緩緩開口,“我怕是要對你越來越刮目相看了。” “哎。”蘇袖不得不起身,與其正面相對,“風堂主你說的是哪一樁?” “哪一樁都有。蘇姑娘如此聰慧,自當明白。” “風堂主如此關心袖兒的一舉一動,如此為運寒大哥鳴不平甚至討厭袖兒,我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原因。” 風子軒愕然,“什麼?” “風堂主你放浪形骸也好,你風流倜儻也好,怕都是表面,骨子裡喜歡的其實是運寒大哥吧?”蘇袖譏諷了一句,風子軒再度被嗆到喉嚨,居然笑出了眼淚。 蘇袖瞪了他一眼,這時房門打開,蕭茗從內顯出高大的身形,他淡淡地看了眼風子軒,說道:“昨夜水運寒傳來消息,事情有變,你與言涼馬上過來。” 咦!昨夜?昨夜他居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接收運寒大哥的傳訊?大約是十分不信,眸光挪到靜靜站在門扉的蕭茗時候,忽然還是玉頰霞燒。 蕭茗眼底浮現起一絲笑意,囑咐道:“去準備些早飯,運寒一會兒也會過來。” “是。”蘇袖哪裡還好意思逗留,掉頭落荒而逃。 風子軒先去敲了言涼的房門,然後再轉圜入到蕭茗的屋內。他正飲著早茶,瞥見一身酒氣兼帶疲倦的風子軒的時候,微微蹙眉,“要緊時刻,莫要放鬆。” 風子軒哪裡會管這些,他原本性情就是如此,反倒是劈頭蓋臉地回了過去,“我從來如此,倒是門主,為了這小小侍女,就不怕離間了你與運寒之間的感情嗎?” 蕭茗自始從水運寒處得知了蘇袖的身世後,便再沒有告訴第三人,他更不可能與風子軒說,當初讓水運寒娶蘇袖,得來的反叛如此之大,險些錯失了這把好機緣。反倒是自己,卻在與這肆意妄為的小妖精正面相迎的時候,無法保持清明的神思,終挑動得自己陷了進去。 他明知道風子軒對蘇袖印像不好,也擔心蘇袖會是別處的美人計策,破壞了地獄門的內部和睦。卻也因著茲事體大,不能告知太多,只是回答了一句:“運寒無礙。” 這句話讓深悉蕭茗的風子軒明白,於蘇袖這件事兒上他是無能為力了,蕭茗一旦堅持,除非自己嚐到了苦處,否則絕對不會回頭。他嘆了口氣,不再多說。 言涼伸著懶腰走了進來,三人聚首之後,蕭茗才蹙眉說:“運寒從連玉山處打聽得知,這次八大門派帶來了精英弟子,與往年大為不同,我恐怕雷諾然處調動的人馬不足以設伏拿下全部,所以除卻水堂負責九天門,你與言涼也得趕往蓬萊山莊附近。” “八大門派的精英傾巢出動?”風子軒倒吸一口涼氣,“這一回怎麼感覺有些不對勁?” 蕭茗握拳,“若先有了懼意,便滿盤皆輸。” “但是這樣,賞劍會便只有門主一人,如何有勝算得到滄溟劍?”這回也是地獄門精英盡出之日,但為了確保伏擊成功,明顯在人力上有些捉襟見肘。 蕭茗冷哼一聲,“怕什麼,我一人去也必須取得這柄劍。” 只是風子軒與言涼依舊是不太明白,為何蕭茗與雲連邀,又同時看上了這柄寶劍。簡直便是宿命的冤家。 蘇袖蹲在火灶前,鍋裡正煮著小米粥,冒著騰騰的熱氣。 她托腮心想,來到邵府已經三日了,卻還連門也未曾出過。怎麼去尋雲連邀拿到解藥,如今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若是能有白錦在,至少依她的聰明才智,定能想出個萬全之策。可是現在,她一籌莫展,就算是找到這個人又有什麼用,他說不定根本就不把自己這個小婢女放在心上。門主的心全掛念在武林大會上,他定是想在蓬萊台上,與雲連邀索要解藥。但並非蘇袖沒有自信,而是武林大會當時風雲萬變,誰知曉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就蘇袖想,還是得在武林大會前想辦法與雲連邀見面。 忽然,頭頂一聲輕笑。 她驚得連手中大勺亦給嚇得落入鍋中,抬起頭來,只看到一襲白衣袍角掛在房梁之上,她大喜之餘,連忙奔去關住灶房的門,喊道:“白錦你果然找到我了!” 那人卻沒有動靜,她忽然意識到不對,依著自己這清心大法,若非方才太過入神,怎麼會沒發覺他人摸上了房梁。只是若這等高明的功夫,又喜好白衣的,的確並非只有白錦一人。 她的手腳忽然涼透了,“雲……連邀……” 雲連邀那罩著軟絲銀甲的臉從樑上探了出來,哀傷了一句,“原來在袖兒姑娘心裡,在下得排在白錦之後啊。” 蘇袖回頭摸著自己的門,卻被雲連邀一語點破,“在下想為姑娘你送個解藥,原來還是想將在下送給地獄門?” 蘇袖自然不能那麼傻信他,“你會來送解藥給我?我才不信。” 雲連邀翻身下了橫梁,身姿煞是風流。 蘇袖環顧四周,心道此人果真這般厲害,能光明正大地於白日直闖地獄門群居的邵府,簡直是膽大包天。 雲連邀看出端倪,輕笑,“在下連逍遙峰都敢闖,為何會怕了此地。” 蘇袖伸手,“我已經如約到了蓬萊,解藥拿來。” 雲連邀伸手入懷,一瓶碧綠色翠玉的瓶兒出現在修長的手中,不過只是剎那,他就將其藏在了背後,“都說好了要到蓬萊台才行,這裡嗎,只是我來尋你,如何能給。” 蘇袖氣紅了臉,“那你是在誆我,枉費你這正道盟盟主,居然也來欺負一個小侍女,有何意思!” 雲連邀驟然上前,與其貼得極近,一剎那,蘇袖又將他看成了很熟悉的一個人,卻又曉得根本不是。她怕這雲連邀比蕭茗更甚,全因為歷年來雲連邀從不出面便已經讓地獄門吃過數次苦頭,而其人的武功造詣、心機手段,遠遠不在蘇袖的想像當中。慌忙後退間,她一腳踩到了地上的柴火,險些跌倒在地。 雲連邀只是用掌托住了她。蘇袖面紅耳赤地甩開他,“你到底想做什麼?” 雲連邀收了笑臉,“替我在蕭茗的茶裡下這個東西。” 蘇袖頓時渾身打戰,冷然地站在他面前,厲聲道:“你們這兩個夙敵,即便是機關算盡也不該用這等下作的手段,這只能說明,你根本沒信心贏門主,才會出此下下之策,但是我寧肯死,也不會害門主。所以什麼解藥我亦是不會要了,你走吧。” 雲連邀顯然是沒想到這小侍女會如此,微微一呆後含笑說:“有幾分道理。不過我給你下的這個,並非毒藥。” “什麼?”蘇袖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而是一種蠱,可以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來試試看。”他手中的碧綠瓶子微微一晃,蘇袖忽然覺著小腹若刀絞一般,割斷了自己一寸一寸的腸子,不出片刻已是渾身大汗,跪倒在地上。 雲連邀滿意地收了碧綠瓶子,嘆了口氣,“要我云連邀做此事兒,的確是有些違心。不過對付地獄門,實不需太光明。這藥,你下也好,不下也好,都隨便你自己。有沒成效蓬萊台上自可見真章,屆時你是死是活還得靠自己。” 他將一個小藥包扔在了蘇袖面前。自己則輕笑一聲,倏然消失。 蘇袖臥在柴火上,單手緊緊捏著那藥包,捂著已經復原的腹部緩緩站起,望著空無一人的灶房,只想尋個地方大哭一場。明明不想涉足江湖,卻總是與它千絲萬縷,說到底,她一點也不喜歡江湖鬥爭,就像此刻,有一人拿著自己的命,卻要逼自己去害最愛的那個人。就是生生地拿著把刀,讓她選擇是自己,還是他。 擦乾淨眼角的淚,蘇袖著緊地將早已煮熟的小米粥盛起,又在盤中擱上備好的小菜,才緩緩地端出灶房,順著長長的廊道,回到幾人議事的門前。 或者是因為自己的出現,餘人的聲音忽然消失,只有水運寒的聲音在房中響起,“我看啊,子軒你才是最不願意離開這裡的人吧。” 蘇袖輕叩了下門,低著頭將早飯放在了桌上,強顏歡笑地說:“對不起,時間有些久。” 蕭茗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道:“擱下吧。” 聽見蕭茗這般沒有情緒的話,讓蘇袖心頭有些委屈,不自覺地眼圈便紅了。 水運寒軟言說:“無妨,運寒也是剛剛趕到。咦,袖兒你是哭過嗎?怎麼眼睛這麼紅。” “沒有。”蘇袖搖著頭,驟然間居然有些忍不住,輕顫著回道:“可能是有些累,我去尋個地方先休息下。” 走到院子角落處的長廊,她沒精打采地坐下,手中是那雲連邀方才給自己的藥包。不知怎的,眼內便模糊一片,無端地又落下淚去。 她不知道為何云連邀會這般有恃無恐,若是白錦在,她一定會勸自己答應了雲連邀,反將一回蕭茗,然後取得蕭茗手中的殘圖,再拿到解藥,伺機離開蓬萊,與白錦一同繼續上路。若是白錦,她一定會說蕭茗是如今最不可估量的人,因為他是除了白錦墨昔塵外,唯一曉得自己身份的人,也是最有可能藉著自己這前朝公主而去做些什麼的人。若是白錦,她一定會贊同此刻雲連邀的做法,助其除去蕭茗這不定因素。 只是……她蘇袖是這樣的人嗎? 蘇袖苦笑,有這樣一個機會在,白錦一定會罵自己婦人之仁。她明明可以把責任都推到雲連邀身上,狠心幹這一回,揚長而去。若能愛,便盡力愛;若可以愛,便一直愛。她怕自己這一生,總會有後悔。只是於蕭茗這件事兒上,不能後悔。 “那是什麼?”冷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蘇袖抬頭看去,一下子愣在了原處。蕭茗正站在身後不遠處,看著她手中攥著的藥包。 “沒什麼。”蘇袖剛要辯解,卻在蕭茗越來越冷的眸光中失去了勇氣,他拉起蘇袖,將她摜在了牆上,奪過了她手中的藥包。 他聞了聞那藥包,變了臉色,“五毒穿心草,這是要給誰的?” 蘇袖背部劇痛,轉過頭去不說話,原來是五毒穿心草啊,雲連邀當真是兵行險著,毒死蕭茗便是他的大幸,毒不死蕭茗也是與他無關。他尋自己這貼身婢女下手,還真是心思縝密至極。 “果然最毒婦人心……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被扼住頸部,蘇袖疼得無法掙扎,喘不過氣。 見她始終不與自己解釋,蕭茗也漸漸心涼,什麼公主什麼八卦都拋諸腦後,將她扔在地上,將藥包丟到她面前,“吃了它。” 蘇袖愣在原地。 蕭茗怒吼了出來,“吃了它!” 蘇袖苦笑,撿起五毒穿心草,流著眼淚輕聲喃著,“左右已經有一種毒了,我也不在乎其他的毒。” 該死。不可心軟。 蕭茗對天下人,生死都不在眼底,都可視作煙雲。 身子忽然一暖,是那雙玉臂已經輕輕地環抱在自己腰間,只聽那女子如墜迷夢裡的低語,“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這是袖兒最後一次與你說說心裡話。你能信運寒大哥,信風堂主,卻始終不信我。你怕我害你,也總覺著我會害你。” 手中攥著那五毒穿心草,蘇袖心如刀割,“雲連邀餵了我一顆毒藥,想藉我的手殺了你,可是我寧肯自己死,也絕對不會坑害你。” 鬆開了摟著蕭茗腰間的手,她緩緩後退,眸中全是委屈的淚水。 他不信自己,也全是自己釀成的。只是對不起白錦,恐怕自己不能再與她策馬同遊。將五毒穿心草的藥包打開,她顫著手送入了口中。 蕭茗的腦中只有一句話,任她是一捧鴆毒,他也生受了,甘之如殆。 電閃雷鳴間,他迅速上前,一掌切在蘇袖脖頸間,助她將五毒穿心草盡數吐了出來。摟著這個柔若無骨放聲大哭的女子,他輕嘆了口氣,知道此生再也不可能有第二次機會殺了她,一回沒有狠下心,以後就再不可能狠心。 只是這事兒不會結束。蕭茗即便是信了蘇袖,她也依舊愁眉不展。 眼瞧著離賞劍會越來越近,夜裡時常夢裡會看見雲連邀捏破了手中的瓶子,自己立猝當場。她額上滿是大汗,口中不斷地囈語著:“不要……不要……” 蕭茗睜開眼,握住蘇袖的手,“醒醒。” 蘇袖一下子睜開眼,驚魂未定地看著蕭茗,忽然含淚抱住蕭茗,連聲說:“門主我好怕。” 雖然口中還是那么生硬,但明顯比早前柔了許多,“怕什麼。” “怕雲連邀會對你不利,怕我會提早一步去見真的閻羅王……” 蕭茗輕咳了聲,顯然明明是這麼惹人憐愛的時候,居然還說出一句叫他想笑的話。床榻之上他也是可以說什麼別怕假的閻羅王不讓你走你就絕對走不了,終歸還是性子太冷造不出這般調情好句,憋了半晌還是淡淡地說:“有我在。” 蘇袖明知道這回蕭茗怎麼都不會救到自己。 只要雲連邀捏破那瓷瓶,自己這身體會產生如何變化都不可知,咬唇撫著自己的小腹,她眼裡滿是希望地輕聲問:“門主,你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蕭茗難得地點了頭,這讓蘇袖終於面色稍霽,多了點歡喜。替蕭茗著好衣裳,這等若夫妻般同起同臥的生活狀態,教她好生眷戀,可惜沒有多少日子了,總算老天爺不算待她太薄,沒有給出更嚴酷的結局。 她將蕭茗的玄色外袍整理好,輕聲說道:“若是能一輩子這般,多好。” 可惜。奈何不長久。 蘇袖嘆了口氣,轉身跨過月亮門的隔斷,先出了房間。此時四野俱靜,整個院落都空空蕩蕩的,風子軒與言涼都依著蕭茗的指示前往蓬萊山莊附近守著八大門派。只有蕭茗與蘇袖留在了這裡。她深吸了口氣,夜風微涼,分外清爽。 不想打擾了邵府,蘇袖與蕭茗二人跳出了圍牆,施施然從巷道裡走到了大街上。待蕭茗跟上之後,蘇袖忽然附在他耳旁輕聲問:“門主這是第一回做越牆小賊吧?” 沒有什麼人瞧,她又被輕輕揍了一小頓。 蓬萊的夜市也十分繁榮。街面開闊,且非常繁華,尤其是邵府所在的這條東華街,據說正是整個蓬萊最熱鬧的地方,主要是對皇宮、官僚、富豪做生意,大多商舖屋宇雄壯、門面裝飾華麗。店內進深廣闊,望之森然。此時雖然也是近三更時分,鱗次櫛比的店鋪卻沒有一家閉店的,盞盞紅燈籠一路掛起,各色繡著店名的旗幟飄揚在店鋪上方,十分喜慶又好看。 往來行人與錦州的穿著又大為不同,或者正是這里以蓬萊仙山命名的緣故,蓬萊城的男人大多寬袍大袖,女子的服飾則以軟紗曳地長裙為主,翩然若仙。幸好往日蕭茗雖愛輕裝,但今夜出行也搭了件玄衣寬袍的外裳,與蘇袖走在一起也並不突兀。 受了夜市喧鬧的影響,凡男女結伴出行的,也都不避諱地相攜而走,羨煞了蘇袖,心中直說蓬萊錦州這兩地果然是方外之地,不受中土道德條框的束縛。她偷偷地上前與蕭茗結伴,先是輕輕碰了下蕭茗的手背,對方毫無反應,自顧自地在人群中穿梭。 蘇袖不氣餒,又碰了碰。任他鐵木腦袋也不能如此遲鈍吧。 其實蕭茗是很不喜人多的地方,能陪著蘇袖出門已是非常不易的抉擇。當走到明亮地方的時候,總會有人看著他覆著面具的臉,這讓他十分不爽,所以更不可能關注到蘇袖想要做什麼,只想快些離開嘈雜之地。 蕭茗的步子越來越快,蘇袖只好喊了聲:“門……你等等我……” 思及喊門主不合適,便又吞回了余話,蕭茗一頓,順手牽過她的手,口中說道:“走快些。” 蘇袖感覺到他周身不太愉快的氣息,也曉得今趟是自己有些任性,只是他能答應同自己出來,又像這樣十指緊握,心裡是溫暖至極。索性任他拉著,朝人少處去了。 十里紅燈,終在三更鼓後,一盞盞慢慢熄滅。 二人走後,卻有一襲白衣緩緩步出個店鋪,上面赫然寫著“長天坊”三字。 方才蘇袖一路疾走,也沒有註意到這熟悉的字樣。 白錦身後跟著的,自然是墨昔塵,他看了眼前方蘇袖與蕭茗隱沒在人群中的身影,淡淡地問:“不去追嗎?” 白錦苦笑一聲搖頭,“再等等吧。你沒看出袖兒有多開心嗎?” 她不再多看,驀然轉回店面當中,口中低喃,“老天保佑她別什麼底都兜給蕭茗聽便好。” 眼瞧著燈一盞盞地在滅,人流也漸漸稀少起來,大的店面已經開始打烊,小的貨攤老闆們也開始收拾著,準備歸家。 終於寧靜下來後蕭茗的步子終於緩了下來,蘇袖才有機會站在一個鋪著琳瑯飾品的小舖前。老闆見有客人駐足,就不著急將貨物都放回筐中,想要將今日最後一筆生意努力完成。 “這位姑娘可有喜歡的東西?” 蘇袖掃視一圈,思忖著沒有帶銀兩出來,有再多喜歡的都沒辦法抱回去,慌忙搖頭。 這時蕭茗隨手拾起一個造型別緻的簪子,紅珊瑚雕出的小瓊花垂流蘇步搖,晶瑩剔透朱紅璀璨,他將步搖併入蘇袖的髮髻當中,月華之下,蘇袖紅了臉,步搖輕輕晃動著,就像她的心,一點一點甜如蜜糖。 若此生,僅有今日可記,足以讓她銘感於心。 見其脖子上似乎也空空蕩盪,蕭茗幾乎是上癮一般,又從貨攤上尋了條蓬萊城特產的紅珊瑚墜玉珠項鍊,掛在了蘇袖脖子上。 耳環、手鐲。 老闆心中叫苦,看蕭茗那張不苟言笑的覆著面具的臉,他以為自己遇見了明搶的強盜,尤其是此刻萬籟俱靜,人煙稀少,就算是這人立刻拉著姑娘就走,他也絕對打不過面前這高大男人的。 正自哀嘆今日應該早些收攤的時候,忽然手心一沉,一個錢袋落入了手中,他呆了一呆,卻看這位爺居然連價錢也不問,似乎十分滿意地牽著姑娘就走了。 他著緊打開錢袋,頓時傻了眼。一旁的老頭喊了句:“最後一筆賣得很好啊?” 貨攤老闆罵了句髒話,將錢袋揣回懷中說道:“何止很好!走大運了!走,老六我們喝酒去。追姑娘就得像方才那位大爺一樣啊,當年我要有這財力,再配合點方才那魄力,豆腐花嬸就是我家娘子了喲……” 蘇袖的“清心大法”使得自己靈覺甚是敏銳,貨攤老闆那幾句話全入了耳,頓時笑開了花。她攀住蕭茗胳膊,輕聲說了句:“謝謝門主。” 只是如此讓自己越發愛他,越發離不開他,越發想活下去,可要怎麼辦。 見她終於不再愁雲滿面,蕭茗心說自己也算還了些她的付出。想當年,他每回從外面回到逍遙峰,都要給緋夕煙帶上一二小禮物,只是很少被她重視罷了。瞧著蘇袖如此高興,蕭茗才意識到自己也被感染,心情十分不錯。 蘇袖有些不捨歸去,明明已經開始打著呵欠,卻還拉著蕭茗不依不饒地說:“門主,去幽海看完日出,再回去可好。” 見蕭茗毫無所動,她連忙發誓,“只這一次出門的要求,以後再不會提!” 幽海位於蓬萊極東之處,浩浩煙波一望無垠。 這裡稱之為幽海,正是因為此處的大海比別的地方要更加安寧,隱隱千里卻似一面明鏡。蘇袖說要來的幽海,正是體悟“清心大法”第四重的最佳時機。雖然她十分希望自己可以自暴自棄一點,然則臨到突破的關口,還是忍耐不住。 她靜靜地坐在蕭茗身旁,海天一色探往遠方,連自己的心也在此時變得悠遠很多,諸事兒頓忘,徒留身畔此人,一刻也變成長久。她一絲也不後悔將那五毒穿心草扔去,若是連自己的心也違背了,留於此世還有何意義。 海日將起,整個幽海之上,紫霧氤氳,金霞飄蕩。亙天的燦爛光彩,好若長橫匹練。蘇袖與蕭茗至此刻,一句話也沒有說過。不單是蘇袖,連蕭茗也察覺了此刻幽海的境界變化對於“冥心大法”的修習有著不可言喻的好處,所以不知不覺中,二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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