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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三章紅綃香舞重樓鴛

鳳還朝 竹宴小生 27784 2018-03-12
重樓鴛位於錦州南,而單單到達錦州,便是用了十餘日。 風餐露宿,一身白衣有些染灰,或者是已經到達目的地,而再沒有九天門的追踪,也沒有巧遇地獄門的經歷,除卻墨昔塵遲遲未來與二人相會,沒有別的麻煩降臨。 白錦舒了口氣,大踏步地朝著城門口走去。 蘇袖伸手摸了摸小馬的鬃毛,緩緩地跟在其後。入城之前白錦曾經在空中捉到隻白鴿放了回去,她還以為是白錦鬧著玩,卻原來是通知了長天坊錦州堂的人來接應,城外已經等候了數人,一看白錦到達,紛紛迎了上來。 “恭迎公子大駕,前日收到公子信的時候,可將我們掌櫃的喜壞了。錦州地處偏遠,難得能見到公子一面,掌櫃的如今正在收拾房間,等候公子前往。” 白錦擦了擦額上的細汗,皺眉說道:“林楓怎生一直如此鋪張。”

蘇袖一躍,落在白錦身邊,她轉身介紹:“這是我的小娘子,你們好生伺候著。” 蘇袖忙慌收了好奇的眼光,先學著所謂小娘子的模樣,羞羞答答地福了福,抬頭看向前方諸人。 一位眉目慈祥的長者,頗有幾分掌門風範,身著青蓮色錦緞褂子,是錦州堂的掌事兒,名喚林朝西,林老爺子名義上歸於林楓掌櫃管,卻實實在在是錦州堂的真正當家的。林楓是其一手培養起來的養子,林老爺子年紀大了,才將錦州堂交給了林楓。 正如他們所說,如今的掌櫃林楓正在收拾著錦州堂,等著惜香公子的到來。 白錦從腰間抽出她那把慣常使的小扇,在手中晃著,口中說道:“林楓怕不是藏了什麼不能讓我瞧的勾當吧。” 林朝西捋了捋鬍鬚,笑得曖昧,“林楓麼,那些個小九九恐怕真瞞不過公子您,只是這次當真是誤會他了,他聽聞您帶著未婚妻來到錦州,正安排人收拾廂房,務必要讓嫂夫人住得舒舒服服,他的原話。”

蘇袖會意一笑,雖然被旁人扶著的感覺著實有些不適應,可為了惜香公子未婚妻這顏面,她還是得端出架子,柔柔地說著:“還真是讓諸位勞心了。” 林朝西忙慌轉身拱手,“哪裡的話,夫人稍候,轎子一會兒就來。” 她愣了愣,旋即看向白錦,這般富貴的場面可真是好些年沒體驗過了,白錦走來,牽過她的手輕聲道:“便好好受一回。我的公……夫人。” 難得她居然一時失神,險些吐出公主二字,蘇袖掐了掐她才教她反應過來,二人不覺相視一笑,默契十分。 這番情景,倒是讓周圍人以為惜香公子與他未婚妻之間的感情十分難得,在外人面前都如此鶼鰈情深。 小轎搖搖晃晃,蘇袖坐於其中倒有了些恍若隔世的感覺,似乎在很多年前,自己還是被抱在懷中,走過宮前龍尾道,穿過長廊。她透過轎子小菱花的窗格,看向外方。

錦州地處西南,坐落於九峰山脈東麓。遙遙就能看見層巒疊嶂的山峰,而兩旁都是古樸別緻的商舖,多為二至三層木質、上蓋青瓦的小樓。錦州的男女皆是民風奔放,大凡相攜出行的女子穿著輕薄,有細語綿綿的,有放聲大笑的,毫不芥蒂外來者眼中露出的好奇。 江湖兒女若是瀟灑些,還可理解;而錦州這城,便是讓人感覺灑脫得緊。尤其是入了城之後,四周都是撲鼻的香氣,恐怕與錦州本是香料盛產之地有關,也難怪其博得了一個香城的美譽。 不多時,轎子停了,白錦持扇掀開簾子,扶出蘇袖,指著面前一個上下二層的華麗小樓,一邊蹙眉看著門口擠眉弄眼的男子,一面笑著轉頭說道:“這便是我長天坊的錦州堂了,小娘子以為如何?” 蘇袖頷首,“十分富貴。”

白錦搖頭指著門口忽然苦著臉的清秀男人,“這富貴當真是這小子招搖過市,與我無關。” 蘇袖領悟,或者這便是他們方才口中的林楓。果不其然,的確就是林楓大掌櫃的。其人也如白錦所謂,紅色緄邊銀色的長衫,襯著陽光亦在閃閃發亮,襯著白錦所寫被鍍了金的長天坊三字,簡直充滿了銅臭氣。 林楓還是苦著臉說:“哪裡有招搖……我已經……” 白錦嘆氣,“你已經撤掉了不少,比如兩年前門堂前那尊從海外購來的寶石綴玉佛,你肯定在我來之前就給挪到後堂去了。” 林楓慨然,“然也!但是我實在覺著這尊玉佛多好看!不放在前堂太可惜……” 見白錦的眸光漸漸變涼,他的話在尾音處漸漸軟去,瑟縮了下變轉話題道:“廂房已經準備好了,要不然讓嫂夫人先休息休息?”

白錦側頭看蘇袖,她正四處張望,顯然是十分好奇,眉眼間的確累得夠嗆。這些日子明顯也沒將其養胖,反倒因為連日趕路真的瘦下幾分,她點了點頭,“先送袖兒去歇息,我有些事兒與你商量。” 林楓忙慌走出櫃檯,諂笑著對蘇袖說:“嫂夫人與我去後園歇息。” 蘇袖點頭應下,回頭看看白錦,她已然讓林朝西取出賬本,開始核看福州堂的賬目,扭回頭來軟軟嘆了口氣。 林楓問:“嫂夫人為何嘆氣?” 蘇袖搖首,“只是因為有些心疼她,我可以休息,她卻不行。” 明明與自己一般無二,卻已經習慣了將自己當做男人,無時無刻不背負著原本不應該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東西。 在林楓瞧來,惜香公子一世風流,委實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麼快就尋到了真心。原本他在猜測這女子,到底要如何天香國色,才能勝過江湖第一美女秋夜卿,只是見到她的那一刻,才將那顆揣度的心塞回了實處。蘇袖雖然沒有秋夜卿美,但卻有一種讓人想要保護的氣質,就像是一池春水中裊嬝娜娜的孤荷,生怕其被霜打雨砸,只願化作荷旁錦鯉好生作伴或者是荷上一葉緊緊相護。或者公子並不需要一個強者為伴,而是需要一個能讓自己保護的女子。

林楓連忙答道:“公子向來忙碌,嫂夫人莫要見怪,習慣便好。” 蘇袖頷首,“我曉得……” 曉得曉得,終究白錦背負的就是那麼多,她自己都不說苦,她應是替她感到驕傲的。 林楓指著繁花似錦的中庭花園,“嫂夫人你瞧我的花園如何?” 若要說清雅至極那是不能,若要說富貴榮華也足夠彰顯,明黃嫣紅,簇簇繁茂。只是就蘇袖本心而言,早已走到繁華盡處,反倒受不住這等入了眼的榮華,也就諾諾應了,“這花園果真與林楓你十分和當。” 林楓受到誇獎十分高興,“公子總說我的品味有些問題,然則世間大多雅士,像我這等逐豔之人,也是一類異人。總嗅青竹香,卻念牡丹美。嫂夫人以為呢?” 蘇袖的心微微一動,再瞧林楓那格外認真的神色,忽然覺著,若他這等沒瞧出浮躁氣息的人,這些行徑是不是還有別處來源?總嗅青竹香,卻念牡丹美……

腦中方浮起一念,眼前的房門便自打開,林楓將蘇袖送了進去,笑著道:“嫂夫人,一會兒下人就會送水進來,好好休息休息,林楓先去尋公子了。” 蘇袖浮唇,微微點頭。 林楓一路小跑穿過花園,回到前堂,白錦還在與自己的養父林朝西站在一起,手裡細細地看著賬本,他湊過去拍拍白錦的肩,“白大公子當真厲害啊……上哪裡尋了這麼個嬌妻,水靈可人得我都心動。” “想什麼呢?”白錦瞥了他一眼。 林楓撓頭,“你不覺得嫂夫人有些富貴氣質嗎?別人看不出來,我這等喜好的人,一眼就瞧出來了。” 白錦斜睨著他,“你倒是賊心不小,敢與我說這話。” 林楓傻笑,“這不是公子你一般不介意嗎……” 白錦合上賬本,冷冷上前,“不,這回我介意。”

林楓嚇了一跳,白錦將賬本推還至林朝西身前,手中小扇拍了下林楓的頭,“與我來,有話交代。” 林楓著緊跟上,再不敢多提蘇袖半字,他以為是白錦動了真情,其實哪裡會知道她二人這麼多淵源。 白錦在前,二人到得後廳一處比較安靜的地方。她才緩緩坐下,說道:“這重樓鴛最近有何動向?” 白錦是個心思縝密之人,當年為了能知曉前帝部署的動向,在凡是有他們存在的地方,都設了分堂,原本是打算耗著當年朝廷的財力維繫各地分堂的開銷,哪裡曉得,倒是將長天坊遍地開花,越做越大。可謂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倒是讓他們後續的行徑,多了方便,畢竟一個舒服的落腳處是完全不用擔心。 林楓見談到正事兒,這才沉下聲答道:“佔樓主倒是沒什麼特別動作,照常的一應應酬繁忙不已。”

“最近九天門誰常在錦州?”白錦知曉這些如今收歸朝廷的地方,都必須得與九天門扯不開干係,自己的長天坊也是。 “九天門執法掌事傅柏清。” “傅柏清?”白錦奇怪地挑眉,然後陷入了沉默當中。 傅柏清常年不下山,為何如今倒是來了錦州。即便是九天門與重樓鴛的日常來往,也不應該是傅柏清。揣測半晌,她皺眉問:“還有其他什麼動向嗎?” “錦州這邊倒是還好,畢竟地處偏遠,我還在說公子你怕是幾年都不會來錦州看我等,卻原來這麼快就到了。” 白錦笑,“錦州不是你自己一定要求來的嗎,現在又在編排我放你太遠了?” 林楓撓頭,銀色褂子閃閃發亮,“公子說笑了。” 白錦起身,伸了個懶腰,“有些累了,房間在哪裡,我去歇息會兒。”

“還是原先的小二樓東廂房,嫂夫人或者正在沐浴……” 白錦挑眉,“喔?還是一間房?” 林楓奇怪地應和了句,“難道不是嗎?爹爹提前只讓我備好一間房。” 白錦“咳”了聲,萬幸萬幸,這林朝西當真是老而不尊,老不羞在後頭捋著鬍子繼續憨厚地笑,毫不掩飾自以為辦了件大好事兒。 白錦搖著頭,揮著小扇子朝著後園東廂房走去。 氤氳的水汽險些將蘇袖蒸得云裡霧裡,躺在用白芷、玫瑰、香草等五味海內密香製成的五香湯內,睡了有好一會兒。直到聽見門外傳來輕叩聲,才醒覺喊了聲:“誰?” “小娘子!是我。”當那輕佻的聲音響起後,蘇袖才軟軟地躺回水中,喊了聲:“進來吧。” 白錦輕輕推開門,僅留了個縫自己鑽了進去,果不其然蘇袖還躺在水里翻來滾去,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撒嬌道:“白錦,這水太舒服了,我都爬不起來。” 白錦微微一笑,替她擦拭著頭髮,軟言說道:“快些起來,別受涼。” 蘇袖依言還是乖乖地爬出水,打了個呵欠說:“我們何時去重樓鴛?” 白錦停了下手,“今晚。” 白錦所謂的今晚,居然不是光明正大的探訪。 依著蘇袖原先想的,白錦與占輕綃尚有些交情,怎麼也應該是直接登門造訪,哪裡曉得,她二人伏在重樓鴛頂上時候,正是明月高懸,圓光蒙紗之時,蘇袖滿臉疑惑地看著白錦,她卻讓她著緊了照顧自己,別因為一時大意被人察覺出了行跡。 蘇袖不滿地瞪了她一眼,修習“清心大法”也算有些時日了,山水入境,恐怕此刻蘇袖的隱藏能耐甚至高於白錦。 重樓鴛處,正是依山傍湖,五層小樓前的大道,車來車往。香風飄過,正傳來樓內鶯鶯燕燕軟媚入骨的女子聲音。絲竹弦樂不絕於耳,一派繁華景緻。 “我篤定,林楓一定喜歡這裡。”蘇袖輕聲說。 白錦意外地看著她,“你還真是十分了解他。他原先沒事兒就愛到這裡來,不信你瞧。” 蘇袖定睛看他手指的方向,不覺張大了口,但見不遠處,也就是重樓鴛前的大道,一個銀衫男子十分招搖地持著笑,正朝著二人所在方向也便是重樓鴛走來。 “咦?”蘇袖奇怪地看向白錦。 白錦應該很信任林楓的呀,這又是怎麼回事兒。 林楓顯然不知道她二人已經出來,一路與經過的商賈行人問好,一路洋溢著笑意。 蘇袖見白錦瞬間失神,輕輕推了她問:“難不成林楓心裡的人,是這重樓鴛裡的女子?” 白錦暗讚蘇袖的聰明,只是也僅僅猜對了一半。她搖了搖頭,並不打算就此多解釋,而是讓她自己去看。 林楓已經走到了樓下,張口便問:“輕綃姐姐可在?” 樓下著紅裝的女子滿面堆笑地說道:“樓主早說過,若是長天坊林楓不需要門貼,只要等候便好。樓主正與尚禮司的大人說話,請隨我來。” 尚禮司?重樓鴛與朝廷來往如此密切?不過想到重樓鴛的職責所在也能明白,海外諸國邦交往來,美女往往就是犧牲品,而重樓鴛便是培養犧牲品的地方,蘇袖蹙眉,再去看那些軟玉溫香長歌曼舞的紅袖,卻又多了幾分同情。 白錦點了點蘇袖的肩,她意會之後,二人又朝著最右側挪去,不多時就來到了白錦所謂的佔輕綃的房間之上,撬開一片瓦,留出一條縫,內裡已經有佔輕綃與尚禮司的大人之間話波流轉,溢上房梁,小賊蘇袖想要細細地聽,卻被白錦攔住,她擺了擺手,大概說這兩人的話並不重要,眼下只需要等。 等誰?等林楓。 蘇袖心裡滿是好奇,林楓與占輕綃之間,又有什麼關係。 她靜靜地等著,與白錦蹲在重樓鴛的樓頂上,享受著涼風陣陣的洗禮,不算太舒服。其實蘇袖最擔心的,還是怕林楓會將她二人倒出去,只是看白錦眼中毫無異色,也就微微放了心。 不知道等到何時,蘇袖眼睛都開始打架的時候,終於傳來了林楓的聲音,“輕綃姐姐,你讓林楓好等。” 佔輕綃的聲音可以用婉轉鶯啼,入耳動人,軟媚酥麻來形容,或者聽見這樣的聲音,恐怕滿腹的怨氣也能頃刻消弭,“林楓來坐,好些日子沒來,今天怎麼想著到姐姐這裡。” 林楓說道:“今日實在是看見一個美人,讓我想起了姐姐,夜深難寐,所以就來姐姐這裡是散心。” 佔輕綃和蘇袖一樣意外。 蘇袖的意外自然是來自於他所說的,可能正是自己;而佔輕綃的意外,來自於林楓接下來的話:“公子也回了錦州,帶著他的未婚妻……” 佔輕綃驚呼一聲,“什麼?白錦居然都不來瞧我。” 這句話滿是怨懟,以至於蘇袖睨了眼白錦,她滿臉的無辜,那雙含水的鳳眼顯然沒少對這位傳聞中的重樓鴛樓主佔輕綃明送秋波。 “公子還是很關心輕綃姐姐的。” 佔輕綃怨聲迭起,“都有未婚妻了,怎麼還會掛念我?” 林楓忙慌說:“有林楓在啊……為了姐姐願意守在錦州一隅,哪裡都不肯去。” 佔輕綃嗤笑一聲,“胡說,你明明是念著我那在宮裡的妹妹,與我何干。” 至此,蘇袖大約聽出點眉目,她先是狠狠剮了眼四處留情的白錦小爺,這人毫不客氣地受了,還饒有興趣地聽著林楓與占輕綃二人的一唱一和。 若是江湖聞名的重樓鴛樓主的妹妹,的確應是國色天香之輩,而林楓那句“總聞青竹香,卻念牡丹美”想來便是說的佔輕綃的妹妹。他這人,原來也是個癡情種。想起他那出離了俗世的喜好,忽然也覺正常了起來。 人麼,但凡有個執念,就會愛屋及烏起來。 這時,終於轉入了正題,也便是佔輕綃忽然對林楓說:“你們惜香公子這次帶小娘子到錦州,就只是為了瞧瞧長天坊錦州堂?” 林楓笑答:“這哪裡曉得,或者還是為了與姐姐您見個面。” 茶盞輕啟,蘇袖似乎都能想像出那女子茗茶的優雅,“莫說,長天坊白錦,當得這武林絕無僅有的惜香公子,他每回與我對弈彈琴都讓我回味幾番,不似你這般簡單。” 林楓又笑了,“噢?我很簡單……嗎?” “至少明確。可不像白錦,總是話中有話,常常走後還讓我思索他在說些什麼。” “這說明公子他有見識,不像我,的確淺薄得很。” 佔輕綃的聲音愈加嫵媚,“林楓你這是醋了?明明你心裡就只有我妹妹啊……” “日久生情,也該有的。” “胡說!”佔輕綃輕輕笑了出來,半晌才歇下,“最近真的好煩躁,諸多大人都來我這裡,說東說西,說得我每日里好疲憊。” 林楓忙說:“這些大人究竟為什麼要與姐姐你如此多事兒?需不需要林楓出面替您打點一下?” 蘇袖暗道一聲好,看向白錦。果然林楓還是白錦這邊的人,只不過白錦雖然放其來此探聽情況,自己卻還是親自守著重樓鴛。 白錦卻暗罵了句,這小子看來平日里沒少用長天坊的東西收買佔輕綃。 佔輕綃有些吃驚,但還是回復了冷靜,“不用了。都是些陳年舊事兒,他們都以為我那麼傻呢……” 林楓沒明白,白錦一听就知道她在說什麼。 大元年間,佔氏一族被查出禍心暗藏,論罪應株連九族。剛剛成為寵妃的佔輕綃,卻因為此事兒,瞬間由天上跌落凡塵。佔氏一族主事兒者於午門斬首,株連者皆流放邊疆。佔輕綃就在臨行前的那日,被元青秘密地送到了西南邊疆,主事兒重樓鴛。 白錦知曉這是皇上對占家最大的寬恕,因為跟著佔輕綃走的,還有很多佔氏一族的人。這也是為什麼白錦當初選擇將林楓放到錦州來的原因。這樣一個恩情似海的事端,皇上沒可能不將那份東西交給佔輕綃。 只是她會這麼猜,當朝很多人也會這麼猜,包括鳳帝鳳以林。 “難道皇上……” 佔輕綃的聲音緩緩響起,“算了,都過去了,我也不想再提了。今日沒有其他的事情,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是,林楓來前,將姐姐最喜歡的海外沉香擱在了二樓。” 白錦哭笑不得地又罵了句這禍害小子,盡整了長天坊的錢去獻媚了,果然佔輕綃心情頓時好了起來,說話聲音都柔和了幾分,“好,待會兒讓你最喜歡的錫蘭陪你回去。” 接下來二人又說了些什麼,蘇袖也沒來得及聽。因為白錦正與自己交代著一些事情,她說既然佔輕綃還掛念著自己,那麼她便正面相迎一回,而蘇袖要做的,便是在重樓鴛裡搜尋有可能放置玄天八卦殘圖的地方。 蘇袖好奇,“這東西難道不應該就在佔輕綃身上嗎?” 白錦眼裡含著笑意,“自然不會。長天坊的原本是在匾額裡。前些日子教你的八卦卦象,可還記得。” 是,自己身上所繪的圖中雖然標示了所有藏有八卦殘圖的地方,然則卻並沒有其他的提示。比如此刻所在重樓鴛,卻並不知道殘圖會在重樓鴛的哪裡,這還需要自己去領會。原先與白錦一路趕來,夜間她都會教自己識字、習“清心大法”,也會指點八卦卦象於她認識。白錦倒是直白得很,若哪日二人失散,至少蘇袖就會有自己行走江湖的能耐。 乾天、坤地、震雷、艮山、離火、坎水、兌澤、巽風。這八個卦象,哪一個才是重樓鴛。蘇袖心裡倒是怨了下自己的父皇,定要將事端弄得如此復雜,簡單些不是更好? 忽然,她湊到白錦耳旁輕聲道:“我大概猜到了。” “如何?” “重樓鴛皆是女子,女子為陰,為水。這重樓鴛,應是坎卦。” 白錦輕輕擰了下她的鼻子,笑道:“幾日不見,要刮目相看了呀。” 蘇袖不滿地白了她一眼。 這時,林楓已然離開,白錦方要正了衣冠從前門進入重樓鴛,卻聽見身下傳來佔輕綃的軟言媚語,“白大公子何時竟然成了樑上小賊,偷看輕綃與人相會喲,也不怕你的未婚妻吃一缸子醋。” 蘇袖驚訝地看向白錦,自己沒被發現,白錦居然會被發覺?何時自己的藏匿功法居然還勝過了他? 白錦苦笑,對她擺了擺手,意思是不要輕舉妄動,自己索性一腳輕踏,從占輕綃敞開的窗中繞了進去。 “白錦一向賞香識玉、憐香惜玉江湖聞名,然則,卻還有個稱號,他人不知。” 佔輕綃緩緩站起,面帶笑意地看向白錦。 白錦朝她走去,一手滑過那白玉羊脂般的肌膚,頗為曖昧地低聲說道:“自然是偷香竊玉。” 佔輕綃拍開她的手,笑得花枝亂顫,“不愧是白錦,你一來我的心情都好了幾分。” “怎麼?最近是哪個宵小惹你不快了?白錦替你教訓教訓他?” 佔輕綃軟軟地靠在大椅上,蔥白纖指方頂住白錦的胸就被其輕輕避開,不覺莞爾一笑,“與你有何區別?都是心懷鬼胎,沒個真心的。” 白錦一把握住她的手,帶到自己懷中,“如何說,都是怨了我這些年沒來瞧你?” “怎敢!”佔輕綃狠狠地砸了下對方,“你有你的江湖第一美人秋夜卿,有流雲山莊林惜苑相伴,現在甚至有嬌妻在懷,哪裡還能記得我這偏遠錦州的可憐女人。” 正貓著腰在外疾速掠過的蘇袖險些咬破自己舌頭。 白錦顯然十分習慣應付此等情形,軟言安慰,“便是輕綃你心裡有他人,如何能說是白錦不管不顧呢?” 佔輕綃顯然是愣住,旋即抽手,走回原處,替白錦倒上一杯茶,緩緩遞過。 蘇袖在外,始終是沒壓抑住好奇地抬頭看過,正好迎上白錦射來的目光,才吐了吐舌頭又貓腰回去,浮光掠過,倒是將佔輕綃的美艷盡收眼底。 女人有很多種,若蘭花清幽飄香空谷獨放,是林惜苑站在流雲山莊俯瞰雲煙的傲然;若江南煙雨之中一枝皎然的蓮花,是舒展花容任萬千江湖中人仰慕的秋夜卿;也有若白錦這樣滲著神秘的毒,勾人心魄的孽,曇花一現女人的嬌媚;還有就是方才驚鴻一瞥的佔輕綃,真的就是朵國色天香的牡丹,雍容至極,烏髮如漆,肌膚如玉,美目流盼,一顰一笑之間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風韻。美而不妖,艷而不俗,千嬌百媚,無與倫比。 白錦接過茶盞,直入正題,“如何,那些人還是想要你那東西?” 佔輕綃蹙眉,“早說過,與我無關,我不過是個放逐在這裡的小樓主,如何能有那東西?朝廷不放過我,怎麼你也說這等話。” 還不說實話。女人呀……白錦細細觀著佔輕綃的眉目動靜,一縷白煙眼前繚繞,她舒了口氣,“如何是白錦不肯相信你,而是當年,佔家犯了那麼重的罪,孝武帝卻只是將你送到了這裡,面子上看,是放逐;裡子裡看,卻是心疼至極。連鳳帝陛下都會懷疑你,何況是白錦。” “玄天八卦是什麼東西,佔輕綃要是真可能有,皇上還會放過我嗎?先尋人把重樓鴛夷為平地,挖地三尺也要將這東西挖出來,還會將我留到如今?” 喔……原來那些人是想要玄天八卦,但是白錦她,要的只是殘圖。 她笑了笑,順著佔輕綃的話頭朝下說,“若前帝當真敢把玄天八卦放在輕綃你這裡,那可真是恩寵聖天了。” 佔輕綃話音轉輕,頗為惆悵,“恩寵聖天?最後也不過一場煙雲,長河之中漂蕩一回,什麼都沒了。” 這時,蘇袖已經翻過圍欄,摸到了後院當中。絲毫沒有註意到此刻那方寸之地裡,白錦與占輕綃的一場機鋒也如火如荼。不過白錦既然已經替自己留出時間,留住佔輕綃,自己也當乘著此刻好好摸一摸重樓鴛的底,哪裡才可能是殘圖的所在地。 其實她有些不理解白錦,若歲三寒這三位,他們可以直上晏雪山,表明身份;可面對占輕綃,她卻是百般迂迴,顯然是覺得,若是可以盜,就不明面上與占輕綃說清。 雖然蘇袖不懂,但是她信任白錦。白錦如何說,她便如何做。 依著方才她與白錦所說,她的目光落在了後園的一潭圓湖內,四周有數名紅衣女子,或坐或立,看似無意,實則戒備。坎卦為水,或者那殘圖就在這圓湖當中。只是如何才能摸進這水里,蘇袖有些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將所有人都引開似乎是一招制勝的方法,但是難免牽累過多,何況重樓鴛是朝廷目下重地,若是有任何輕舉妄動,都會將她們幾人盡數暴露於朝廷眼底,所以她想了想,還是按兵不動地隱在角落裡,看著一波微瀾的湖水。 此時,臨著自己最近的紅衣女子忽然說:“也不知道最近是怎麼了,總有好多人來見樓主,你看剛送走長天坊林楓,又不知道誰來了,燈都沒滅。” 旁邊一人看看這圓月高懸,嘆了口氣,“難不成是九天門那位?” 蘇袖忽然來了精神,就听對方回答道:“傅柏清?我看他對樓主倒是真心得很,希望這回樓主別再被傷害了。” 傅柏清?他與占輕綃居然是如此關係?蘇袖心中疑惑頓生,卻看站在身前的兩個女人忽然又開始嘀咕起來,不覺咬緊牙關悄悄地摸到了湖邊大石旁,“清心大法”緩緩放出,整個身子與大石瞬間融為一體。那兩人依舊在說著私話,而諸人也遊蕩在圓湖旁邊,沒有人察覺出蘇袖的動向。 她深吸了口氣,這算是她第一回深入險境,也是第一回獨自行動。有點緊張,也有點小興奮,回頭看向佔輕綃的房間,內裡依舊是明燈微黃,倒影成雙,想來白錦還在與其敘舊,安下心來,緩緩伸腳,想不知不覺地溜入水中。 依她“清心大法”自然融合的境界,要在不知不覺中滑入水中也是一件尋常事兒,只是當她的腳微微向前的時候,忽然感覺腳踝微疼,片刻間便是鈴聲大作,她驚得立刻收回了腳,慌忙壓低了身子,掩在巨石後頭。 眼睜睜地看著三五成群的紅衣女子開始搜尋圓湖四周,她咬牙挪動身子,希望可以藉機衝出藩籬,只是這一片鈴聲,惹來的人只多不少,一時間居然不好突破,她蹙緊了眉頭,額上冒出點點細汗,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她僵持著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叱喝,數聲女子的嬌呼頻繁響起,從房頂上摔下幾人,然後一個黑影迅速從房上掠過,也就在這瞬間,原本朝著圓湖而來的紅衣女子們,拔劍朝著房上黑影衝去。 蘇袖撫著扔在蹦跳的心口,意識到那個黑影是誰,墨師傅居然回來了!一種又愧疚又喜悅的心情縈繞於心,她咬咬牙,從暗處迅速脫身,也朝著墨昔塵的方向奔去。 佔輕綃迅速從與白錦的曖昧對談中回神,看向窗外。 她狠狠地轉身看向毫無所動的白錦,二人之間對視良久,她才緩下腹中那口氣,涼涼地說道:“白公子,你好狠。” 白錦微微一笑,“狠嗎?與我有何干系?” 佔輕綃愣住,旋即咬牙道:“對,與你毫無干系。” 她轉身打開門,“時間不早了,惜香公子早些回去吧。” 白錦頷首,站於門欄處半晌,忽然回頭說:“你考慮一下,有些時候當你不知如何選擇的時候,就想想前塵,再做決定。”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佔輕綃豁然起身,十分不滿。 白錦浮唇,“沒任何意思。只是希望你別走偏路而已。” 佔輕綃搶上前,攔住白錦,唇角也浮起一絲譏誚,“偏路是什麼?正路又是什麼?” 白錦轉身,“不用白錦說明,輕綃你自己應該曉得。” 佔輕綃撤了一步,與她拉開幾分距離,“我什麼都不曉得。等我曉得了,我定然會與白錦你分享。” 白錦輕嘆,“何必呢。” 佔輕綃緩緩轉身,一派雍容地倚在臨河窗旁,眼下圓湖周圍已經是一片寂靜,依舊有很多紅衣女子守在附近,她靜靜地看著遠方,眸光微動,“你走吧。” “好,我走了。” 白錦也不強逼,白衣翩漣,沒入黑暗當中。佔輕綃肩頭輕抖,居然抑制不住地落下淚來。 蘇袖一路追隨,終於在墨昔塵甩掉追踪的娘子軍後,成功地與其並肩,二人在一片竹林中,漸行漸緩。 終於,她按捺不住興奮地撲到墨昔塵身旁,“師傅,你傷癒了嗎?沒事兒了嗎?” 墨昔塵不著痕跡地避開,沉悶地“嗯”了一聲。 蘇袖絲毫不以為忤,原本墨昔塵就不多話,相處久了自然也就習慣了,她來來回回地在墨昔塵旁轉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問:“師傅你何時回來的?” 墨昔塵答道:“早幾天已經到了。一直跟在後面,白錦不讓我出現。” “啊,你們居然一直瞞著我。” 墨昔塵睨了她一眼,似乎並不打算多做解釋。蘇袖得了沒趣,也只好回瞪了一眼,等著白錦出現。 果不其然,這裡正是白錦與墨昔塵約好相見的地方,剛一看到蘇袖正與其兩相不言地待在竹林裡的時候,白錦微微一愣,關切地問:“方才沒有受傷吧?” 蘇袖這才想起自己一路跟緊墨昔塵,居然忘記了自己足踝的疼痛,哎喲一聲嬌呼後,坐倒在地上。白錦忙慌上前,握住她的左腳,淡淡地看了眼墨昔塵,對方立刻會意轉身,她才解開輕行衣下的綁腿,露出一節白嫩如玉的肌膚。 只見足踝處一道明顯的紅痕,已然是滲出血來,輕輕一觸蘇袖就疼得蹙緊眉頭,很顯然是像被利刃劃破的,白錦訕笑一聲,“累你受了傷,真是白錦之過。” “是我。查探數日居然沒發現這處暗設。” 蘇袖見墨昔塵如是說,也猜到他雖然已回來,但也要避開林楓幾人,畢竟這等事情即便是再信任,也要留些心眼。 白錦嘆氣,從懷中抽出一條還帶著香氣的素白絲絹替她裹著傷,口中解釋著,“林楓雖然忠心與我,但涉及殘圖的事情我從未與他說過。何況他心中始終思慕著佔輕綃的妹妹——如今正盛寵的容妃,難保不出現什麼問題。所以昔塵一出現我就讓其先在重樓鴛中查探諸人動向。” 蘇袖扶著已經包紮好的足踝,卻看墨昔塵直勾勾地看著那絲絹。不覺赧然地收了腿扶著白錦的肩膀站起。 白錦促狹地挑唇,“這絲絹便是方才佔輕綃送我的,看你墨師傅的臉色,怕又吃醋了。” 蘇袖忍著足踝處的抽疼,也跟著愉快地笑了。 白錦在地上畫了幅圖,正是根據墨昔塵口述下的方位,坐北朝南的重樓鴛,南面的大道以一條寬寬的石橋連接,橋下水波蕩漾,與重樓鴛軟語細言的女子們相得益彰,而重樓鴛除卻面客的這一主樓,東西方向一排同樣裝飾華麗的房屋環抱住院中小湖。用墨昔塵的話說,從來沒有見過這等奇怪和復雜的房屋建築。 白錦點頭,“重樓鴛只有主樓是對外迎客的,內中房屋錯綜的確是十分難行。” 她忽然轉頭看向正低頭看著自己所畫圖樣的蘇袖,“這般複雜你居然一下子便找見當心圓湖,很是不易。” 蘇袖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在主樓頂上偷聽佔輕綃與林楓對話時候,因是最高所以格外留意。這重重疊疊的房屋也是掩不住那圓湖風色,可能因為自己曉得殘圖與水有關,所以一尋了機會,就徑直從房樑上到了圓湖那處。” 白錦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看向此刻一聲不吭的黑面閻王墨昔塵,“你曉得你師傅為何方才不與你多說話嗎?他在重樓鴛裡探瞭如此多天毫無進展,卻被你一舉踏中機關,如何不生自己的氣。” 蘇袖張大了嘴,半晌才衝著墨昔塵道:“師傅,不過就贏了你一次,無須如此痛苦。” 話剛說完,她與白錦就笑到了一處,好半天才恢復,繼續說那重樓鴛殘圖的事情。 “要說重樓鴛裡,還是佔輕綃最難應付,此人在江湖朝堂都很受尊崇,武功也是極高,所以萬事想要脫開她的控制,有些難。今番她是被我牽制,下回可就有些難了。” 自今日起,佔輕綃定會將惜香公子列為戒備對象,想到這裡,白錦便嘆了口氣。 墨昔塵說:“有機會。” “什麼?” “五日之後,重樓鴛將應皇命,送出一批精心培養的美人至鄰國,其中便包括重樓鴛排位第三的美人鳳筱筱,當日重樓鴛會舉行宴會為諸人送行。” 白錦恍悟,“我居然忘記了這等事兒,如此盛景,江湖之中也有美言,尊為'送美宴',與我們長天坊的珍寶大會甚可比擬。每到此時,便有無數江湖豪傑、文人雅士來到錦州這邊遠小鎮,便是要瞧瞧今趟送出的美人,究竟是何國色天香。” 蘇袖卻忽然默然不語。送美宴即便是與珍寶大會同等聲勢,在她心裡,卻又大打折扣。本應享受大好年華的諸多美人,卻要在重樓鴛裡往來送迎,更要面臨著離開國土前往他國,即便是聲名浩大的送美宴,也不過是祭奠她最美好年華的一場盛事兒。也只有在這一刻,她才體驗到女人為物的悲涼。幸好父皇選擇逃離海上,而不是將她們留在宮中,否則最後的命運,恐怕比那些女人還要慘。 白錦拍了拍她的肩,將其從沉思中拍醒,“好啦。五天后的事情三天后再想,這三日先好好養你的腳,別傷了筋絡。” 蘇袖應下,起身要走,果然烏鴉嘴應靈,她跛了下腳就疼得走不動路。 後來是白錦背她回去的,墨昔塵也不知如何是好,一會兒想上前幫個忙卻又怕白錦著惱,一會兒想又怕白錦太累幾度想要接應卻又擔心蘇袖不許,三個人默默然地回了錦州堂,倒是將林楓驚訝得合不攏嘴。 他壓根不知道何時白錦出去,更不曉得白錦身旁時常相隨的墨昔塵是何時歸來。只看蘇袖迷迷糊糊地耷拉個腦袋顯然睡了良久,身外還罩著墨昔塵的外裳,這才惦記起來上前問安。白錦用眼色制止了他,輕聲道:“袖兒貪玩,夜裡非要出去看燈,以至於此刻才歸,哪裡曉得居然碰見了隨後趕來的昔塵,你著緊地替昔塵準備好房間,我先送袖兒回去歇息。” 林楓擠眉弄眼,只覺白錦待這小娘子果真是實心實意,何時見過惜香公子如此背負著一個女子。要知曉江湖之中多少美人想要入了惜香公子的帳內,又或者是想進白家大門,終是不可得,最後居然叫如此良人拴縛,倒也頗有公子平日特立獨行的風範。 林楓趕著去替墨昔塵張羅房間,白錦則對一直沉默不言的墨昔塵示意了下,“去將林掌事兒請過來。” 蘇袖與白錦的房間裡,林朝西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他一進屋就奇怪地看向坐在凳上捧著茶盞的白錦。 “公子……這是……” “此事兒還是避開林楓比較好。”雖則林楓在重樓鴛毫無異樣,但始終白錦心中總覺著不踏實,思來想去決定將林楓先放在外圍,而啟用自己一向都十分尊敬的林朝西。 “夫人怎麼了?”林朝西一聽此話,還是壓低了嗓門,看著白錦走上前,撩起衣擺將蘇袖的腳擱在了自己的腿上。 蘇袖一聲輕呼,還是頗為羞赧,雖白錦與自己同為女子,但眼見著有外人在,還是紅了面龐,垂著眼睛不敢看對方。 白錦笑,“林掌事都足以做我二人的爹爹,無妨的,他醫術一向比我好,著他來就是要幫你看看這足踝是否有暗傷。” 蘇袖抬眼看了看林朝西,咬唇點了點頭。林朝西忙走上前,也不似白錦那般放肆,只是探頭瞧了眼,問:“夫人現在感覺如何?” 蘇袖擰了擰足踝,緊蹙眉心,“若只是外傷,應是無礙的,只是眼下感覺抽痛陣陣,怕是傷到了筋骨。” 回想起湖邊探腳的那一幕,無意之中折射出一道紅光在自己的腳旁,而光影掠過才是鈴聲大作。她咬唇自言自語,“該不會有毒吧?” 話剛落音,白錦便看向林朝西,“林掌事?” 林朝西瞇著眼蹲下,不一會兒就起身與垂簾後頭站著的墨昔塵耳語了幾句,才躬身對白錦道:“公子別擔心,我已經讓墨兄弟去取藥去了,不出十日,定能痊癒。” 十日? 蘇袖與白錦面面相覷,五日後的那大好機會怎能錯過?見二人面有苦相,林朝西還安慰了幾句,“無妨的,雖然傷了筋骨,但好在沒有中毒。但切記不能碰水。” 白錦點了點頭,將覆在蘇袖踝上的絲絹取下,原準備放回懷中,卻被蘇袖拿住,滿面通紅地看著上頭的血跡點點,“我洗完後再還給你吧。” 白錦詫異地看了眼上頭的污血,不以為意地遞回給了蘇袖,口中輕嘆,“五日後我與昔塵二人前去也好,免得我擔心你。” “那不成!若是叫我在這裡等你們,我會更加緊張的。” 三人缺一不可,這是蘇袖心裡的願望。自從一路行來,她對二人的感覺越加親近,只希望能一輩子都在一起,若是少了誰不在恐怕都會渾身不自在,更何況是讓他二人單獨行動,把自己落在這裡,只會徒增擔心。 白錦無奈,上前輕聲說:“如何?小娘子此番是定要與我等一起了?” “那是自然。”蘇袖不爭氣地看著自己微微抽疼的足踝,冥思苦想對策,總歸不想被一個人丟下,終於她啊了一聲,轉怒為喜地看向白錦,“我倒是有一個辦法。” 這時墨昔塵握著幾個小瓷瓶走了進來,見二人舉止親暱,也是無奈搖頭,對白錦這等處處留情的毛病當真沒轍。若非蘇袖與自己也十分淵源,此刻他又有上前分開二人的衝動。他黑著臉將瓷瓶遞給了白錦,自己又轉身走到了垂簾後頭,不去看蘇袖裸露出來的足踝。 白錦鬆開手,跪下來替蘇袖上著藥,口中問道:“有何方法?” “那日既然是送美宴,我看不若你這名滿江湖的惜香公子前去捧場,讓佔輕綃放鬆警惕,而我則與暗處探查是否有外人侵擾以備隨時應對,只是要辛苦墨師傅入水一趟,找尋那殘圖。” 白錦思忖著可行,自己苦笑著說:“如此說來,總是我佔些便宜。” “哪裡能計較那些,何況拖住佔輕綃才行,否則若讓她脫得身來,我們都有麻煩。” “只是這入水尋圖,哪裡是這麼簡單。”白錦替蘇袖包紮好,坐回原處拍著自己的腿輕聲道。 這時墨昔塵從簾外探頭,“簡單。” “嗯?”蘇袖與白錦同時發出了疑問。 “水道相通,從外圍大道下的水里,可以直接游進重樓鴛的後園湖中。” 白錦瞇著眼睛想了半晌,最後咬牙說:“時間不等人,就這麼辦吧。五日後最危險但也的確最安全,我會讓林掌事準備好一應物事,以備不時之需。” 夜裡,蘇袖躺在床上如何都睡不著。她閉上眼就念起蕭茗的傷勢,睜開眼就是自己的無能,翻過身便是這一路來的艱辛,再轉身就听見隔壁房間裡隱隱傳來的春意,只好嘆了口氣用枕頭蓋住自己。 白錦墨昔塵,這二人何曾顧及到隔壁房間的別人……這到了明日,背黑鍋的還是自己,一想起他人的眼光,她就有鑽入地洞的衝動。 不過世事難料,誰能曉得江湖聞名的惜香公子其實是個女人,誰又能知道這個女人早已經有了性命相許的未婚夫。 咳咳,最要命的,還是他二人的感情如此之深,居然還能容忍化名惜香公子的白錦的四處風流,算來算去,都是一筆爛賬。 爛賬也比自己的賬好。蘇袖甩了甩頭,坐在床上開始修煉“清心大法”,自己只有更強,才不能拖累白錦,也不會讓墨師傅為了自己受傷。如今“清心大法”已經進入第三重境界。 她還記得蕭茗的“冥心大法”已經進入第七重,自己不過才三重而已,不知何時才可追上。又因為今日自己意外受傷,終於將她心裡本來並沒有的爭強好勝激發出來,頓時間整個房間內外如進入了虛空世界,萬物皆停,風吹不動,樹搖無聲,只有一滴水,彷若憑空而來,在心湖之上,點滴滲透,頓時,一股寒氣在房內刮過,屋外還是盛暑仲夏,屋內已經是凜冽寒冬。 一口清氣緩緩吐出口,蘇袖睜開眼時候已經差不多天光將亮,眸內是精光流轉,顯然是心法得當進階在望的象徵。房門輕輕打開,白錦打了個寒戰,看向打坐在床上正自修習的蘇袖。 二人相視,莞爾一笑。 蘇袖讓過自己的位置,朝內躺下,看著白錦似笑非笑地靠了過來,輕聲說:“這明日,可又要袖兒替你背這黑鍋,幸好是你,別人我還不耐管了。” 白錦側身,情事過後紅暈未消,糅合了陰陽兩性之美的面上,方浮現出一絲女人的嬌媚,卻又讓剛轉過身的蘇袖覺著孽障得可怕。蘇袖好奇地湊過頭,看向白錦的脖子。那脖頸上的花紋,不知為何彷若能滴出血來,紅得驚人。 白錦摸了摸肩頸處,柔聲解釋道:“亡國那日,我命人在這裡刺上的,白棋已死,白錦重生。” 蘇袖伸手輕輕地觸了下,輕聲道:“這些年,苦了你了。” 話剛說完,就瞥見她脖間衣襟內深藏著的吻痕,頓時面紅耳赤,話也說不利落,指著那裡支吾了半天,旋即將薄被往臉上一捂,浮想聯翩。 被子外頭的白錦似乎哧哧笑了半天,扯開她的被子,戳著那白嫩的臉蛋問:“我的小袖兒嚐過那番滋味嗎?” 蘇袖想起的便是第一次被蕭茗按在樹上吻了好一會兒的纏綿滋味,又想起二人親近時候的那番悸動,最終是水中赤裎相見時的萬千旖旎。但終究是半途而廢,於是倒也實實在在地回答白錦:“怎麼會……怎麼能嚐過……” “我與你說啊,若是與自己的愛人身心融合,簡直是無上美事兒。” 蘇袖打了個哆嗦,或者正是想到了那場面,更加紅了臉短了膽氣,“不說了不說了,羞死人了。” 白錦輕笑了半天,挪到她耳畔說道:“等來日小袖兒要嫁人時候,白錦一定告訴你這個中滋味。” 想起蘇袖心中那人是蕭茗,白錦又臥回床上,雙手撐頭看著床頂上細緻的紋路,“可惜啊,可惜。” 蘇袖知曉她說的可惜是為什麼,自然不答,甩手說:“白錦你別想太多,若不能殺了鳳以林那狗賊,我此生都不打算嫁人。” 白錦沉默下來。 一時無語,二人就在靜謐當中,各懷心事地度過了最後一個時辰,天光已然亮了。 四日後便是送美宴,錦州城非常熱鬧,來往人群絕對不比珍寶大會時候的人少。白錦與墨昔塵要張羅五天之後所需的水橇等物事兒,蘇袖起身走了幾步,只要不快步撒歡的跑已然沒有大礙,所以與林楓白錦等人打了個招呼,想往大街上溜達一趟。 蘇袖為了入鄉隨俗,也穿上了錦州女子的異族服飾,蒙上面紗倒也不怕,只是露著一截胳膊讓她十分不自在,但如果不這樣做,白錦又不許她獨自出門。待她打扮妥當後,只留著一雙會說話的彎彎眉眼在外,她作勢笑了笑,才在林楓等人瞠目結舌下揚長而出。 白錦淡淡地說:“林楓,下回你那眼睛……” 林楓忙慌轉身朝著白錦鞠了個躬,“嫂夫人實在是太美,小弟總是有些錯覺而已。” 街道上來往的錦州女子,莫不是裹著輕紗羅裙,於薄衫之間瀉出萬千風情,隱隱約約美不勝收。來往的外族男子都直愣愣地看著錦州的曼妙景象,大感艷福不淺。林楓搖頭晃腦,直說蘇袖那一身牡丹香,教他情不自禁啊。 自然蘇袖是不知錦州堂內的動靜,她正站在最繁華的那條街上,眼前是錦州城看不見盡頭的燕落街,燕落街上人頭攢動,商舖林立。錦州多以弄堂小街為主,燕落街應該是最寬的一條城中大道。 買了幾樣錦州特產的榮華祥沉香,掌櫃的見蘇袖眸光如水,談吐優雅,還多送了幾種沉香小包,著其可以送給親朋。蘇袖也不推辭,拿著包好的香料返身出了榮華祥。 不意卻正好撞上來人,她也沒有在意,錯身走開。耳聽一個好聽的聲音,“抱歉。” 她微微一頓,低著頭抱著香料走了出去。 心卻在怦怦直跳,九天門雲連邀!雖然說沒有見過他幾面,但這聲音她識得的,想不到居然已經來了錦州,太可怕了。此刻她是連玩的心情也沒有了,抬腳就朝著錦州堂走去。 可是方一疾步前行,修習過清心大法的蘇袖,於動中取靜,知曉已是被人跟踪上了。 她咬住牙,後悔這般大意地亂逛,居然還被別人盯梢,但是九天門的人也不認得自己,尤其是雲連邀,她連面都沒有照過,為何會跟上自己?心裡一緊,或者還是在珍寶大會的時候,白錦的一番介紹,讓自己露了餡。 像是沒有發覺後頭來人,她抱著香料擠進人群,走到其中一家放著各種玉石的鋪子前,老闆見有人站定,還很是欣喜地介紹著,“這位姑娘,是要看我們家的玉嗎?錦州玉石可是我朝瑰寶啊。” 蘇袖隨意地點點頭,心神全被後頭那幾個人吸引去了。 無數人身邊擦過,但她的眼底卻印著不遠處忽然站定的藍色袍角,越發確認,雲連邀果然是盯上了自己。 額上微汗冒出,她慌張地對老闆說了聲謝謝,朝著錦州堂相反的方向走去。眼下還不是讓長天坊與九天門反目成仇的時機,至少在她不確定對方是何緣故跟上自己,就一定不能拖白錦下水。 可是自己的足踝初初受傷,只能勉強走路,跑起來就一陣陣地抽痛。她拐了幾個巷道,只覺力有不逮,忽然一個趔趄,撲在一個人懷中。 那人輕輕一兜,就將其溫柔地扶好,口中甚是熟稔地說道:“蘇袖姑娘這般驚慌,倒是讓雲連邀不知所措了。” 他連自己是誰都曉得!蘇袖的眸子一緊,“你,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若連死對頭的貼身侍婢都不認得,如何能做九天門的門主呢?”雲連邀拂開她的面紗,很是曖昧地壓低身子,這一幕讓周遭經過的行人都吃吃地笑了,只有蘇袖的心,剛一提起才緩緩放下,好在他只是因為自己是蕭茗的侍婢的關係,而並非曉得自己的真實身份。 “原來是雲大門主,卻不曉得攔著我有何貴幹?”即便如此,面對雲連邀的時候她還是心底惴惴,只因為那雙彷彿看進人心裡去的眸子,彷彿墨玉一般,映襯人心。 雲連邀的面上同樣罩著銀絲軟甲,如今這謎一般的人物,只是嘴角輕拂,“聽聞蘇袖姑娘貼身服侍蕭茗數年,令他非常滿意。早前你離開地獄門的時候,便有人知會我此事兒,想來你應該是不會拒絕去九天門的吧?” 他想通過自己解決蕭茗?意識到可能是這問題後,蘇袖自然也不可能答應他。 “我一直以為九天門都是正人君子。”蘇袖認真地回答了他。 雲連邀笑,“我何時說過雲連邀是正人君子了?” 蘇袖一面周旋,手中也在蓄力,清心大法走了一個週天,迅速地將那寒氣逼入掌心,只待下一刻能夠脫離險境。 雲連邀又豈是尋常人,他藉故上前,一股壓制的力量從肩頭直灌掌心,朝著蘇袖的身體裡沖刷而去。暗勁相逼,竟然讓蘇袖的手無法動彈,額上反倒是滲出了點點細汗,在雲連邀的下一句話裡徹底失去抵抗。 一字一重氣。 蘇袖不過是清心大法將將三重之人,又有何能耐與其相持。 雲連邀的眸中閃過一絲讚許,居然像提著小雞一樣將她抓在手中,笑意盎然,“在下與娘子有些爭執,諸位看客可以散了,我們回家計較去。” 他於瞬間便點了蘇袖的三重大穴,讓她毫無動彈之力,眼睜睜地看著他抓著自己,離開了燕落街,朝著不認識的地方奔去。心裡更是七上八下,他究竟意欲何為?二人上了一個土坡,四野無人甚是安靜,只有蟲鳴鳥叫掠過,清風陣陣,他才將蘇袖放下,解開了她的啞穴。 “蘇袖蘇袖,原本以為你不過只是個小侍女,不值一提。” “我的確不值一提,想來雲門主你是想多了。”蘇袖連忙說道。 “哦是嗎?又成了長天坊惜香公子的未婚妻,也不值得一提嗎?” 蘇袖凝住,訥訥解釋,“那是我與惜香公子有些淵源,一見鍾情。” “好一個一見鍾情。”雲連邀訕笑,銀甲內露出的下頜光潔如玉,這一微微動作也帶著三千風流的雅緻,招人心醉得很。他湊到蘇袖耳畔,薄唇微啟,“就是這樣,蘇袖姑娘便不再是不值一提的人物了吧。” “那雲門主……啊,或者說木長雪堂主,你是有何見教?”蘇袖穩住神魂,強自與其對峙。 雲連邀微微一愣,倒也不反對,“喔?原來你也知道此事兒了?既然如此,你應該能幫我的對吧?” “幫你什麼?”蘇袖冷冷地回了句,心裡也曉得他定是想讓自己謀害蕭茗,眼下被其拿住倒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將苦水吞回肚子裡。 雲連邀後退幾步,眸中閃過幾絲不明的眼色,緩緩地說:“露出這等可憐模樣,真有些令人心疼。若是白錦在此,豈不是要痛死。不過你放心,雲連邀好歹出自名門正派,不會對你行什麼大逆之事兒。” 這傢伙絕對不是個好人,而且能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蘇袖心中腹誹,小心翼翼地問:“你到底想要我怎樣?” 雲連邀頷首,“你與白錦來此,所為何事兒?” 蘇袖張了張口,忙慌道:“為了送美宴。你也曉得惜香公子其人,最是憐香惜玉,重樓鴛的鳳筱筱與其素來有些交情,所以哪怕我再不願意,此番他也是要來的。” 雲連邀心中暗嘆此女子的機敏,若非早些就知曉他們要做什麼,這回還真的容易被她給騙到。 “送美宴當日,我也會去。” “我的腳受傷了呀,否則怎麼會跑都跑不動就被你抓住了,所以那日我定是不去的。”蘇袖喃喃著,忽然眼圈一紅,“何況當日他是要去見鳳筱筱,我跟去做什麼。” 演得好!雲連邀心中暗讚一句,索性俯下身子,托住蘇袖的腳,問:“左腳右腳?” “咦?”蘇袖面色赤紅,再說不出半個字來,只見對方拂開自己的羅裙,露出光裸的小腿肚子,她很是無奈地說,“怎樣我也是惜香公子的未婚妻,雲門主能否尊重些。” 雲連邀抬首,倏然一笑,露出兩排白淨的牙齒,很是真誠,“想著你辦些事兒,自然也要盡些心,你這腳啊,我與你治好。” 涼颼颼的感覺襲上受傷的足踝,她倒抽一口涼氣,雲連邀已然握著一瓶朱紅藥膏,一點點地抹在自己的傷處。她又不能動彈,更不能拒絕,只好苦著臉受了。 “用了這上乘的朱重碧草膏,你這傷三日內必好。”雲連邀信心滿滿地收了藥膏,才起身道,“怎樣,考慮好了嗎,願與我合作嗎?” 蘇袖蹙眉,“我覺著自己勢單力薄,似乎並不能給你帶來什麼好處。” 雲連邀笑,“很簡單,送美宴之後,你轉道上蓬萊台便好。” 蓬萊台?那不是今屆武林大會的地方嗎?她很是驚異地看向雲連邀,忽然下巴一緊,一粒丹藥從雲連邀的手中滑向了自己的口中,“既然我不是正人君子,一些小手段也還是可以使的,只要你去了蓬萊台,便可以在那裡尋我拿到解藥。” “你!”蘇袖心中一陣慌亂,沒想到堂堂九天門門主居然拿這等手段對待自己,“我若是不怕死,你便是拿毒藥也嚇不倒我。” 雲連邀不以為然地聳肩,將她其他的兩個穴道拍開,好整以暇地說:“不擔心,就從蘇姑娘一路行踪來看,定是要擔當大事兒的人,怎麼會這般輕生呢?” 蘇袖無言以對,就怕這聰明人再會查到自己的身世,垂下頭去。 “蘇袖姑娘應該知曉一會兒要如何做,怎麼說,不需要雲某教你。去吧,我在蓬萊台等你。” 蘇袖捂著自己的脖子,漲紅了臉,一聲不吭地轉身就跑。 這時雲連邀身後出現了個灰衣人,抱著把劍道:“你不是說要等到他們收齊了東西再出手嗎?” 雲連邀毫不芥蒂地轉身答道:“提前玩玩,有些手癢。” 蘇袖捂著自己的脖子一路狂奔,直到確認身後再沒跟踪,才氣喘吁籲地停下,倚著棵大樹百般思量,他居然餵自己毒藥,而只是想讓她去蓬萊台,可是即便是自己去了蓬萊台又有什麼用處? 這件事兒一定不能牽累白錦與墨昔塵。蓬萊台還是要自己去。 可是她又想不出如何單獨行動的機會,畢竟白錦與自己情同姐妹,也不可以瞞著她,但她被九天門下毒之事兒,怎麼能告訴她。若是白錦那烈性子,怕是立刻就要與雲連邀斬斷關係,禍及長天坊。 如此想著,她終還是嘆了口氣,平復了不安的心情,照著燕落街一步步走去。 這幾日再好好想想吧,總歸現在也死不了。就像雲連邀說的,在她沒殺了鳳以林前,她是決計不能死。大元最後一個活著的,不可能就此消亡。眼下只能走一步是一步,這橫生出來的雲連邀,果然是著狠棋,打亂了原先全盤布好的計劃。 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地走回錦州堂,林楓在外笑瞇瞇地招呼她,“公子等嫂夫人您好久啦。” 蘇袖抹去額上的汗,“方才去燕落街逛了好久,一時居然忘記回來,我這就去尋他。” 白錦正在房內與墨昔塵擺弄著桌上一堆鐵器,從遠處看便是這樣,近了看才發現爪、鉤、管,樣樣俱全,只是她都叫不出名字,愣愣地看著問:“這是什麼?” 白錦拍拍自己身旁的凳子,“你若是再不回來,我就要發人去尋你了。下回果然不能放你一人出去。” 蘇袖呆了一呆,才說:“一時忘了,這回是我的錯。” 白錦不以為然地笑笑,蘇袖卻想起了雲連邀的笑容,心底一寒,居然一時也高興不起來,盯著桌上他們擺弄的爪子片刻,才回過神來繼續追問:“這些都是做什麼的呀?” 白錦抓起其中的幾根針,約有數寸長,長至掌心,“這是我特意著人為你打造的暗器,畢竟單獨行動起來,我還是擔心你,有暗器傍身自然會事半功倍。” 蘇袖執起一根針,針上隱隱泛著藍光,不過依著白錦的性情不應該喂毒,“這上頭用了什麼藥?” 白錦親熱地上前,“知曉我們的小袖兒不喜殺人不用暗著,這只是餵的迷魂散,中針之後會立刻昏迷,睡個一覺罷了。” 蘇袖這才放下心來。 墨昔塵起身讓開出了門去,白錦取出蘇袖慣常穿的輕便衣裳,著她除去一身異族服飾,那套著諸針的皮囊也被取了過來,如尋常的腰帶一般,毫無異樣,只是趁手處就能取出一根細針。蘇袖見她低身忙碌,心下愴然,一想到過了送美宴可能就要想辦法與她離散的時候,更是淒惶。 腰間準備妥當後,又在右手腕處套上了串珠串,都是尋常女兒家的打扮,但蘇袖曉得,這是白錦在為她全副武裝的另一套路。 “捏破一顆珠子,內有迷煙,可以在瞬間尋機離開。”白錦笑瞇瞇地解釋。 蘇袖感慨,白錦的腦袋果然是十分奇異,這些曲折的東西,都能被她在兩日內趕出來,好生厲害。 待得一切穿戴完畢後,蘇袖心裡非常踏實。腰藏迷針,手握迷煙,腕有鐵鉤,若早一日將這些暗器裝在身上,恐怕今天也不會如此倒霉,一絲勝算也沒有。 不過這種事情,真是天曉得。 雲連邀那藥的確非常管用,至少沒有三日,她已經能夠自由跑跳,再無任何窒礙。不過她自然不會感謝雲連邀,更是對名滿江湖響噹噹的正派盟主毫無好感,一想起此人就是滿心怨懟。曾經害得自己入了定玉樓險些沒命,擾得地獄門內大亂死傷慘重,而這一切雖然沒有成功,其人連面都沒有露過,可見他的心機之重遠勝他人。 好在蘇袖對自己福大命大的本領有些信心,否則也不會活到今天。 吐納一個週天的“清心大法”後,她打開門,白錦墨昔塵已在外面等候多時,華燈初上,錦州城裡依舊是繁華如故,白錦轉了轉手中小扇,朗聲道:“送美宴開始,娘子我要去了。” 蘇袖睨了她一眼,探頭去了欄外,“林楓呢?” “早不耐等我,先已經往重樓鴛去了。” 蘇袖蹙眉,“要小心。” “你也是。”白錦拍了拍她的肩膀,“無論昔塵在水下有何動靜,你都不許出來。只要記得把持好風燈銅鏡用作傳訊,其他一概別管。” 蘇袖曉得她是擔心自己的安危,謹慎地點了點頭。 白錦先自離開,從正門坐著馬車揚長而去。 墨昔塵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小心。” 曉得師傅也是在擔心她,蘇袖微笑點頭,“師傅也是,水底恐有其他機關,切莫糾纏,以自己為重。” 墨昔塵不再多說,提著一個包裹,輕裝玄衣沒入黑夜當中。蘇袖曉得他手中所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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