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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二章別後再會事變遷

鳳還朝 竹宴小生 11140 2018-03-12
這夜,已經是三人奔波數日,總算連白錦都有些累了,看著蘇袖風塵僕僕的模樣,眸子裡滿是疲勞,卻咬牙一字不說,終於是心軟了。她說了聲:“我們今晚在這裡休息吧。” 山野野地,雖然遠不如之前客棧的天字房睡的得舒服,但總比一直不休息的強。 蘇袖跳下馬,撫著背部,愁眉苦臉地坐下。這幾日可真夠累的,不過看看白錦,雖然也是有些疲色,但是卻毫無怨言,一個人站在山林間,看著遠處,而墨昔塵更是沒有任何話,撿柴生火,已是極盡體貼。 半晌,他抱著一堆枯枝走來,淡淡地說:“那邊有個湖。” 白錦聽見後,忽然說:“袖兒你還記得'清心大法'之中如何說?” “日月為食,以水為靈,以風為用,以心為筆……”

“對,以水為靈,你好些日子沒有練功了,今夜就去水中體會下'清心大法'的法門。”白錦斬釘截鐵地說,不容其拒絕的強硬。 蘇袖點了點頭,她看出的是白錦眼中的急迫,可能在她看來,三人的時間真的愈來愈短,怕別人搶先一步,怕若是不小心三人失散自己無法自保,所以白錦必須逼她早些變強。 月上梢頭,山下華燈初上。 白錦從夢中醒來,將懷裡的蘇袖拍醒,“去吧。” 蘇袖揉著眼睛,回頭看看白錦,她已是打了個呵欠,軟軟地靠在墨昔塵的肩頭,心中一暖。便是這樣的女人,總是先一步想到自己,就連睡前也是,明明作為未婚妻的白錦,應該能縮在墨昔塵懷裡尋些溫暖,卻還是固執地把自己摟在懷裡,口裡說著,“總不能把你一人丟在那裡吧,也更不能讓你躺我夫君懷裡吧,所以將就下吧小娘子!”

她笑了笑,朝著日間墨昔塵所指的方向去了。 這是個從山壁垂下的一汪泉水,伸手不見五指,但隱約能聽見泉水聲汩汩不斷,蘇袖摸到泉旁的一塊石頭,將衣裳解開,脫在石頭上,緩緩滑入水中。 修習'清心大法'的她,不懼山泉寒意,瞬間與那些清泉融為一體,一呼一吸間吸收月魄,起手之間感受著水澤輕薄,綿綿不絕地隨著自己的動作,她來,則來,她去,則去。水恐怕是這世間萬物之中最為玄妙的東西,可洗濯人身,可解人飢渴,可去人熱暑。至柔處,是滴滴淚,滾入心田;若剛時,卻又化水為冰,至寒之處,不能言語。 此刻時光彷彿靜謐,只有泉水陣陣,與其相伴。 不知何時,突然聽見一聲低沉的男人說話:“誰?” 她赫然從行功處驚醒,慌張回身,卻看一陣水波湧動,勁風處竟是一道掌風,下意識她揮掌擊出,卻感熱浪迎面,整個泉水忽然升騰出一股煙氣,而她的心倏然一沉,雖然自己順利化解去隨之而來如熱焰般的掌力,卻被來人輕鬆地扼住脖頸。

月光輕移,蘇袖的雙瞳陡大,不敢置信,是怎樣的命運相連,居然是在這樣的地方,看見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 蕭茗明顯也很意外地看著蘇袖,顯然太長時間沒見,他們一時之間都不知道下一步要如何行動。 顯然是蕭茗先一步翻過蘇袖的身子,在她屁股上狠狠地拍了起來。 “啊!”蘇袖面紅耳赤,又不敢發出聲音。咬著牙任其一下一下地打著。 “為什麼?”蕭茗冷冷地問。毫不介意此刻二人赤裎相對,又狠狠地揍了下,算是解去自己心中的恨意後,才將她翻了過來,讓她自己解釋給自己聽。 蘇袖任有千般勇氣,遇見蕭茗時候就化作煙雲,“我……我……” “你不知道,背叛我有什麼下場嗎?” “我……”蘇袖見其向前一步,嚇得推出兩手,讓其離開自己半寸,以免自己回話的勇氣都沒了,“我不想嫁給水堂主。”

“不想嫁,你與我說就好,為何要跑?” “我……”蘇袖大概今夜所說最多的就是“我”這一字,抬頭看向蕭茗,那雙冷森的眸子裡依舊是毫無溫情,熱淚一湧,她不是因為不想嫁給水運寒,而是因為明明已經與他這般親密,卻還是要被送入他人懷中,傷透了心才要離開。只是這個理由自己如何都不能讓他知道,連番喘氣後說道:“就像門主想的,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完成。” 蕭茗的眼睛愈冷,“是嗎?” “是!”第一回勇敢地看向蕭茗,只是眸光相對的那一刻,她又錯亂開來。此刻二人不但赤裎相對,自己的胸處正緊緊頂著蕭茗結實的身體,而私處也是。這讓她瞬間出現膽氣再度因為害羞退了回去,一點點的潮紅從腳趾開始襲向心頭,竟然連蕭茗是為何在此出現的事情也沒有多考慮,就開始瑟縮起來。

蕭茗的怒氣已是燃至極點,他狠狠地掐著蘇袖的細腰,壓低了身子,“是嗎?” 他在想折磨她,不斷地折磨她,要讓她知道背叛地獄門的下場。可是為何,就在見到她的第一刻,明明應該勃然的怒氣,卻因為狂喜而壓下。或者,自己是當真高興,她居然沒有死,也知曉,老天還是在給機會給自己,玄天八卦沒有失去。 他索性扳過蘇袖的臉,狠狠碾上自己的唇,手底下一點也不溫柔地按揉著。 蘇袖拍著水,怎麼也不相信,他這是要做什麼。深水浮沉,她就像是忽然回到了十歲時候落入水中沉溺其中的感覺,怎麼也拔不出來。 不行!不能這樣!白錦她們在! 就在她腦中滑過這幾個字的時候,一柄長劍從遠方射來,朝著蕭茗的頸部斬去,而蘇袖也順勢一掌推出,自己借力回到方才褪去衣裳的堆裡,什麼都不管地先裹住自己,被那身著白衣的翩翩公子抱在了懷中。

“我說是誰呢?想不到地獄門的門主居然有野外侵奪女人的習慣。”白錦心疼地褪去外裳,罩在渾身濕漉漉的蘇袖身上。 “我要的是我的侍女,由得你來說嗎?”此時的蕭茗已然順勢接過長劍,一劍滑在水中,整個人倒退幾步,將自己的衣裳也套在外頭。 白錦眸子一冷,“不一樣,如今她是我惜香公子的女人。” 聽見“惜香公子的女人”的時候,蕭茗的眸子也一冷,看向躲在白錦懷中的蘇袖,咬牙說道:“很好。你做得太好了。” 蘇袖的身子微微一抖。方才她真是無意的,只是怕白錦他們瞧見二人的糾纏,所以順勢擊出那掌,但眼瞧著蕭茗忽然伸手撫住心口,卻原來是被自己傷到,訥訥地道:“別……別傷他……” 白錦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只覺平日里還算堅強的蘇袖,突然一下子柔弱至斯,剛要說話,身邊的墨昔塵與蕭茗皆是一動,二人已是纏鬥一起。

“他們地獄門的人一定就在附近,昔塵不要太久,追上我們。” 白錦也不管其他,俯身抱起蘇袖,就朝著後方撤去。 墨昔塵見蕭茗的眼睛凝在蘇袖的身上便只片刻,他的身子就如影掠過,搶過對方手中那把劍,豁然劈出。 劍意如龍嘯九州,打碎了夜的寧靜,揉出地上萬千葉片,墨昔塵的出手,近乎拼盡全力。 墨昔塵是個高明的劍客。 他的高明在於,他能立刻判斷出,對手是否需要自己幾分力量。比如此刻,地獄門門主蕭茗在此,就不容得墨昔塵手下留情。 雖然蘇袖所求他亦是聽見,但若想從地獄門門主手下全身而退,就不容他先留情。 蕭茗穩穩立於原處,一掌“浴火重生”狠狠擊出。 四周彷若凝於此刻,地獄業火沖出地面,熱浪捲卷襲向持劍而來的墨昔塵。

一招定乾坤。 這二人都是這般想的。 也就是瞬間之事兒,墨昔塵的身子忽然化作黑影重重,不知哪一個是他。蕭茗手起掌落,毫不客氣的朝著其中一道揮去。 砰的一聲。 白錦與蘇袖策馬跑了多久,自己也不太記得,當聽見這聲音時候,蘇袖忽然清醒了過來,茫然看向後方。 白錦從她身後扯住馬韁,同樣看向來處。 “唔……”蘇袖忽然摀住心口,一股熱氣抽在心頭,想是方才在水中與蕭茗對了一掌的關係。但是更多的是心痛,師傅與門主的對敵,不知誰輸誰贏,誰會受傷,都同樣讓她心焦。 她掐住白錦的手,“我果然還不夠強,還不夠冷靜,還不夠……” 白錦以為她是不是在地獄門中曾經遭受過非人的待遇,就方才所見,恐怕真不會少,如此一想,心頭火起,只想回去與那蕭茗狠狠打上一場。但思來想去也覺前路重要,不得不壓抑住飆上心頭的那股氣,放緩了速度,等著墨昔塵的歸來。

“別擔心。”她拍了拍蘇袖的手背,“昔塵至今還未輸得很慘過,應該能全身而退。” 蘇袖就更擔心了。她當然害怕墨昔塵傷了蕭茗,可是她不敢說,只能惴惴不安地等著。但聽身後傳來馬蹄陣陣,墨昔塵一騎煙塵朝著兩人本來,白錦大喜,卻並沒有立刻等待,而是抽了下馬鞭,疾風一般朝著前方跑去。 蘇袖被風吹得回頭看著白錦與不遠處緊緊跟隨的墨昔塵,眼底是與自己相處幾日的墨師傅那不斷外湧的鮮血,頓時張大了嘴,卻看墨昔塵低頭瞥了眼自己的胸腹處,迅速地點了幾下,確認沒有鮮血溢出後,才又復加速上前。 墨昔塵受了重傷。那蕭茗呢? 明顯身後已經隱隱傳來眾人追擊的聲音。萬籟俱靜,只有那馬蹄聲起,濕透的衣裳在涼風中早已結出小小的冰塊,瞬間便被吸收入她的身體裡。而蘇袖揪住白錦的衣裳,輕聲說:“師傅他受傷了。”

白錦的眸子微黯,冷冷地說:“放心,死不了。” 然後她倏然停下馬,將蘇袖往墨昔塵的馬上一送,“自己去晏雪那裡等我。” 蘇袖見白錦竟然是要等著那些追上的地獄門人,大喊了聲,“白錦!” 她想要起身,卻被墨昔塵狠狠壓下,一指點住她的穴道,讓她不能動彈,眼睜睜地看著白錦的袖中卷出一把軟劍,再度朝著來路衝了回去。 她就如同降世的白衣修羅,毫不留情。 但見她身姿若云煙縹緲,遊走於眾人間毫不費力,手落刀至,血光飛天。 惜香公子,原來如此厲害。 可惜蘇袖之後就什麼也看不見了,轉過山道之後,白錦與眾人纏斗在一起兵器相接的聲音還在,只是墨昔塵已經將其拋在了身後。 蘇袖知曉自己被他點了穴道不讓去幫白錦的緣故,她從未經歷過這等陣仗,若到時看見個門內熟人,恐怕還會亂了心神,指不定拖了白錦的後腿不說。只是她沒料到,白錦居然因為墨昔塵的受傷,而如此生氣。 墨昔塵面無表情,只是臉色愈加蒼白。 一日一夜之後,墨昔塵下了馬,也不管還被橫放在馬上的蘇袖,一腳蹬開眼前小屋的門。光就听見一陣摧枯拉朽的倒塌聲,從裡頭踏出個極為清秀的男子,若用山水之境形容他,大約就像天上明月,泛著淡淡的柔光,卻又沒有柔到骨子裡,只淡淡一個眼神,還是能體味出其中的一絲涼意。 他……是……誰?因為跑得太急,顛簸之中反倒沒有聽清他的名字。 只見這人看了眼墨昔塵,挑眉說:“嘖,你還好吧?” 墨昔塵喘了口氣,便轟然倒進這人懷裡。 他手足無措地接了過去,又拍背又順氣的,“喂喂,我說過別來我這尋死,怎麼就是不聽啊。” 這時他已經將墨昔塵拖進了房內,蘇袖想要大喊一句:“還有我啊!被忘記了啊!” 嗖嗖涼風,與其相伴,的確是沒有人注意到這個馬也沒被拴著,自己還困在馬上的可憐人。衣裳不整、渾身冰寒,蘇袖垂頭喪氣地想,當真倒霉。 大抵就在蘇袖以為自己真是被遺忘得太久的時候,她不得不內力運轉一個週天,拼盡全力伸出一指,在那馬屁股上狠狠一戳,馬兒長嘶,人掉落,她就地一滾,睜眼瞬間就看那清秀男子站在自己面前。 他驚訝地指著蘇袖,“墨昔塵!你搞得那麼狼狽也就算了!居然還搞了個衣衫不整的女人放在馬上!” 墨昔塵沒有回答,自然,他毫無辦法回答。 蘇袖眨了兩眼,表示自己是被點了穴道,無法動彈之過,那人蹲下,先是伸手,忽然又收了手,“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這事兒我不能辦。” 蘇袖露出個可憐的模樣,大意是自己已經被困了好久了。 那人有些心軟,又後退幾步,在地上撿了個枯枝,隔得遠遠的,在蘇袖的心口戳了下,然後捂著臉撒腿就回了自己的房內。 蘇袖先是打了個激靈,旋即便緩緩坐起身,羞紅了臉著緊的先將隨意裹在身上的衣服拾掇好,撐著手旁的樹站了起來,因為方才自己的一焦急,那匹馬也不知道被嚇到了哪裡去了,如今空山新雨,紅英滿地,襯著小屋裡那人不經意裡哼起的小曲,忽顯寧和。 她的手裡握著件衣裳,是白錦罩在自己身外的那素白緞衣,不覺生出了更多的擔心,險些就扔下此刻的墨昔塵,而回頭去找白錦。 但是她有什麼資格呢?墨昔塵白錦二人,她走他留,他走她留,分寸間分明是生死相攜的相互信任著彼此,既然兩人都如此相信著對方,那她有什麼理由不去信,白錦肯定無妨。 所以蘇袖握緊了衣服,將心中萬千思緒全數拋開,一把推開眼前的簡陋小屋的門,立刻就被撲鼻的藥味給熏出了幾步,屋內滿地的瓶瓶罐罐,唯一的架子還躺在地上,鋪了到處都是的藥材,能站腳的大概也就是那人所在的地方,其正在將一團黏稠的綠色液體塗在墨昔塵身上,表情十分輕鬆。 蘇袖覺著自己第一眼看見他,認為他像一輪明月,或者是個錯覺。 那人見蘇袖進來,招了招手讓她去幫忙。 蘇袖接過他手裡的藥缽,不忘問了句:“我師傅如何?” “師傅?白錦居然容得下你與他……嗯嗯……”他擺了擺手,自己被想像給嚇了一跳,於是不再多言,著緊地替墨昔塵上藥。 “餵,你別想太多!”蘇袖狠狠瞪著他,才頗為糾結地看向睡在床上的墨昔塵。 他都傷得如此重,她已經不敢想像蕭茗現在怎樣。念著念著,整個眉心都打成了結。 “餵什麼餵,本神醫名為晏雪!” 蘇袖一愣,轉頭看向自說自話著的晏雪。晏雪,晏雪……這名字怎麼如此熟悉?蘇袖只覺自己腦中似乎哪根弦搭在了一起,然後她指著晏雪說:“你……你不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天龍之子的……晏雪?” 晏雪自己也跟著呆了一呆,“什麼天龍之子?” 自己可是剛從晏雪山上下來啊! “天,我居然會看見活神仙……”蘇袖自己也語無倫次起來,“白錦都與我說了,你別不承認,她說你是天龍之子,後來被佛門收入井中,因為恩澤鄉民,感天動地所以才被放了出來。” “喂喂……”晏雪幾度想打斷她的話,卻看她說得很是激動,也不得不聽了下去,最後在她說完後,笑破了肚皮。 “白錦那說書人的話你也信!傻!”他奪過蘇袖手中的藥缽,“白錦人呢?” “不知道。”蘇袖尚在將信將疑的態勢裡,被這句話給奪回了心神,蹙緊眉頭說:“我們遭到些麻煩,白錦替我們爭取了些時間,只是目前生死未卜……我也不知……” 她最擔心的還是,若這番除卻蕭茗,任何一個堂主出馬,都會讓白錦吃不消,最要緊的是,如果水運寒也在其中…… 不敢再想了,她覺著自己的心已經跳到了嗓子眼,臉色比躺在床上的墨昔塵還要蒼白。 晏雪見蘇袖忽然不說話了,鼻腔裡哼出一句,“白錦那廝可比你想像中強,別看這小白臉長的,能讓墨昔塵如此忠誠,自然不是個吃軟飯的主。” 話剛落音,就听見門外傳來一聲,“沒事兒說我壞話,也不怕遭雷劈。” 蘇袖的手微微抖摟,整個人朝著門外撲去,如今聽來白錦那沙啞的嗓子也這般動聽,拉開門後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在原地。 白錦似乎當真是奔波已久,整個人疲色滿面。然則這不是最重要的,那白衣翩翩的公子,此時血污滿身,整身的白衣似乎是被鮮血泡過一般,紅得刺眼。 她囁嚅了幾下唇,驚呼:“你的血!” 白錦安慰地拍拍她的臉,在晏雪看來極似輕薄之舉,緊接著她就跨過蘇袖,一腳踩在灑落滿地的藥材上,在神醫的驚呼聲中,躺倒在墨昔塵旁邊。 “我累了,讓我睡會……” 聽見她如此說,蘇袖的心才放回了原處,方才看見她滿身鮮血的模樣,簡直就要暈厥過去,幸好自己能穩住心神,聽見晏雪不滿地嘟囔了句,“喂喂,你給我洗床單嗎?” 蘇袖忙慌扭頭說:“我洗,我洗!” 她走回到床邊,蹲在並肩躺在一起的兩人旁,白錦墨昔塵,不過是萍水相逢,卻又緊緊相連,對自己肝膽相照,對自己……就如同親人一般。 忍不住就有些熱淚盈眶,她揪緊了床單,輕聲說:“我去收拾屋子。” 蘇袖是做慣了侍女的,撿拾藥材收拾屋子伺候幾個人,都沒有話說。她這一日,就很是利落的將滿是狼藉的房間打掃乾淨,中午又去做了幾個可口的小菜,吃的晏雪滿心歡暢,時而還在一旁打打下手,聰明伶俐手腳麻利得讓晏大神醫贊不絕口。 不意到了傍晚,晏雪忽然說:“歇會吧。” 她將倒在地上的書撿放在架上,才問:“他們兩個沒事兒吧?” “墨昔塵嗎,原本命大的很,沒那麼容易死的,這種傷對他就是個小傷;至於白錦嗎……好得很,就是奔波勞累而已。別擔心啦。” 蘇袖這才鬆了面上緊張的表情,“不愧是民間傳說的晏神醫……” 晏雪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後面,兩人很是心有靈犀地放了手上的活,朝著外面走去。白錦這般累,就讓她好生休息吧。出得門外,晏雪順勢朝著屋後走去,但見一藤床擱在房後,繪著水墨山水的圖畫的小屏擱置在藤床前,原來此人還挺會享受生活,居然早已擱置好了涼榻。 晏雪先坐在涼榻上,望著隱隱放著涼意的白月,招呼蘇袖與其並肩。 蘇袖微微遲疑,也跟了過去,離了幾寸遠的坐上。 晏雪微微側頭,問:“他們與我相交數年,我倒是第一回見你。” 蘇袖笑了一下,“晏神醫隱居深山,他們又怎麼會隨意帶人來這裡?” 晏雪說:“小丫頭說話挺毒啊。” 蘇袖回答:“那是,自然是與神醫你學的呀。” 忽然她好奇地張大眼,“你到底是不是在世龍子啊!” 晏雪苦惱地皺眉,“若真是,你覺著皇帝還能容我活著嗎?” 蘇袖托腮,喃喃自語著,“我居然還以為真是呢……唔,好可惜。” 晏雪這回也跟著奇怪起來,“你也太天真了吧。” “哼!”蘇袖湊了過去,眉眼促狹,“那神醫你與我說說,你是什麼來路?居然會用宮廷禦針十二法。” 晏雪微微蹙眉,“你是什麼來路,居然知道宮廷禦針十二法。” 蘇袖伸手指著白錦睡著的屋子,“長天坊啊,內中什麼沒有,自然也有對您這種手法的記載,神醫大人。” 被蘇袖說得沒了辦法,晏雪舉手投降,“好好好,我敗給你了!其實你若是多讀點書,看看地方志也會知道的吧!” 蘇袖一聽,很是怨懟地說:“讀的書少就不能聽神醫大人自己說嗎?” 晏雪真覺著自己敗給她了,只好輕咳了聲後說道:“其實我吧……” “當朝御醫,皇帝貴寵。”前方突然傳來一聲慵懶未醒的嗓音,二人下意識抬頭,卻看後門旁邊正斜斜的倚靠著一覺初醒的白錦,捂著嘴輕輕地打了個呵欠,走到涼榻旁躺下,頭順勢枕在蘇袖腿上,相視一笑。 “那為何如今在深山之中……” “若說有什麼原因,大抵就是鳳帝因被其救過一條命,恩寵過重,甚至將那座山命名為他的名字,以至於武林盛傳鳳帝是有將晏雪大神醫收入后宮的傳言,嚇得晏雪他連夜闖出皇宮,在這裡結草為廬。” 至於白錦與晏雪的關係如此好,自然也是因為白錦明面上還是皇宮的人,與晏雪私交甚好,而晏雪能逃出皇宮當然也是因為白錦的相助,所以於情理上,他自然不會對她二人置之不理。 晏雪無奈地看了眼情勢曖昧的兩人,“咳”了聲道:“你二人再這麼眉目傳情,我就坐不下去了。” 白錦翻了個身,桃花眼上下打量著他,“無妨,你可以繼續這麼看下去。” 晏雪知曉他二人定是有什麼體己的話要說,無奈地搖搖頭,轉身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到了門口又想起床已然被墨昔塵佔了,後院涼榻又被白錦蘇袖佔住,自己只能去長久沒有收拾過的小柴房裡湊合一夜了,不覺跺腳連聲說道交友不慎,才消失在了二人的眼界當中。 蘇袖心疼地看著白錦疲憊的眼神,“苦了你了。” 白錦一把緊緊握住蘇袖的手,“你與我說,蕭茗那廝沒有將你……” 蘇袖面色一紅,雖然已經有了很多親密舉止,但至少底線上是沒有過的,於是緩緩搖了搖頭,白錦才舒了口氣,緩緩躺回蘇袖腿上,“我就說,最擔心的便是你若是怎樣,懷上那傢伙的孩子才是最麻煩的。大元的後……” 蘇袖一把摀住她的嘴,示意地看了看晏雪所在柴房。 雖然這位神醫與白錦關係良好,但也不代表其不是鳳以林的人,這兩日被連續追擊,蘇袖的警惕心已然高漲,然而白錦卻擺了擺手說:“無妨,晏雪這人,值得信賴。” 這般說,蘇袖才鬆了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問:“不知道……門主及其他人怎樣了?” 看白錦一身鮮血卻毫無外傷,便知這次是地獄門傷亡更重。她譏笑地浮唇,“其實是我洩憤殺了幾個卒子,在蕭茗出現之前,與言涼那傢伙對了幾掌,掉轉頭就施展輕功逃走了。畢竟要給你們拖延離開的時間,好在雲虛門的逃跑功法真是無人可及,沈遙那老頭兒也算創了個好法門。” “那,那門主如今怎樣?” 白錦憤憤地看著她,“都險些對你做那種事兒,你居然還叫門主?” “……”蘇袖沉默了,不知如何回答。 白錦看她這般,也不好再追究,冷笑聲說:“能將昔塵弄成這樣,他肯定也好不到哪裡去。至少暫時他自己不會追我們,只是我有些奇怪,為何他會知道這條路線。” 引狼追擊這種事兒是自己幹的,蘇袖無言,她才不敢告訴白錦,是自己畫的圖,而且居然被蕭茗研究出來了意思。 這得何等的聰慧!她打了個寒戰,盡力讓自己擯除對蕭茗的擔心,而將心神停留在當下。 白錦呢喃了句,“這幾天倒的確是險象環生,九天門雲連邀對我疑心未除,地獄門居然也查出了路線,簡直是匪夷所思。我與昔塵倒是已經習慣了江湖搏殺,卻是委屈了你……” 蘇袖連忙回握住她的手,“不用擔心我。” 她堅定了語氣,“蘇袖願與你,生死與共,絕不後悔。” 說完這話,卻看白錦早已經睡了過去,顯然還是疲憊至極,不覺莞爾一笑,軟軟地靠在涼榻床頭小屏風上,打了個呵欠。 生死與共,絕不後悔。 第二日過去,也未見墨昔塵醒來,白錦很是沒耐心地坐在一旁,眼中都是焦慮。蘇袖以為她擔心的是墨師傅的身體,上前寬慰著,“沒關係的,別擔心啊。晏大神醫都說了他不會有事兒。” 白錦蹙眉,“我哪裡是擔心他,我是怕地獄門先一步去找了重樓鴛的樓主佔輕綃。九天門我毫不擔心,有些擔心地獄門會搶先一步。” 這般想著,她豁然起身,“不行,我們必須立時出發。” 蘇袖被她拉著,回頭看了眼墨昔塵,“可是墨師傅。” “他醒了自然會追過來。” 晏雪從外端著藥碗進來,見二人是欲要離開的態勢,不覺奇怪道:“不等墨昔塵了嗎?” 白錦搖頭,“我們有些急事兒要處理,他就拜託你了。” “這倒是沒什麼問題,只是……”他來回看著二人牽在一起的手,總覺著與床上的墨昔塵聯繫在一起,十分古怪。但晏雪是何等明慧的人,才不會肆意地問,表情微妙地說:“二位,一路小心。” 白錦冷哼了聲,不忘持扇在晏雪下巴上挑了下,“看什麼看,本公子覺著晏大神醫也挺不錯,不如也歸入白錦風流賬上如何?” 晏雪大怒,將二人掃地出門。 門口只餘了一匹墨昔塵載著蘇袖來到晏雪住處的馬,二人共騎,策馬揚鞭,朝著下一地方重樓鴛而去。 路上,蘇袖問:“比如長天坊是我父皇秘管之所,歲三寒曾經是父皇的謀者,那重樓鴛……呢?” 白錦迎風勒馬,緩緩前行,“重樓鴛是江湖中有名的美女雲集的會所。” 蘇袖其實挺想問,那與世間盛行的青樓有何區別,但始終不太好意思說,於是靜靜地聽白錦繼續解釋,“你也知曉,每年各國邦交,總會獻上無數美女,這便是重樓鴛的職責所在,這些女子不但要在他國生存下來,又能為我們隨時通風報信。只是如今,鳳以林將它拿來做什麼用,卻是不知的。” 蘇袖啞然地張了張口,原來竟然是用此作用。自小父皇在自己心裡總是那般慈祥,而一路行來,所觀所想所觸,都與自己想像中的有很多差池。她以為大元覆亡,必是與父皇不擅治國有關,然則江湖之中,卻還有著父皇如此心思縝密的埋伏,這要她如何能信,當年的那個精明的父皇,會逃亡至大海,最後死在火中。 白錦大約是猜出了沉默不語的蘇袖心中所想,“你要曉得,防外不防內亦是大忌,皇上便是中了慢性毒藥,身體一落千丈,常常忘記很多事情,神智偶爾會混亂不堪,才讓朝廷內賊把握住機會。” 蘇袖曉得的。 雖然那時候自己年紀尚小,但是原本總是笑面迎人的父皇,漸漸地低沉下來。使得喜愛與父皇親近的自己,也漸漸地只敢遠遠地看著。 恐怕最後一刻將自己拖往水邊,把玄天八卦掛在自己脖子上,也是父皇勉強保持清明的唯一可為。 她低下頭輕輕啜泣了數聲,白錦拍著她的背,安慰道:“並非所有生在皇家的人,都可安享富貴。還有那麼多事情由得我們去做。” “是。蘇袖曉得了。”蘇袖揉了揉眼睛,“白錦,這是我最後一次為我的父皇哭。” 白錦跟著揉了揉她的頭,“這便對了,我們加緊趕路。務必趕在地獄門前找到佔輕綃。” 看白錦的面色,的確是著急至深。 她恨不能插雙翅膀飛到佔輕綃身邊,只覺此刻行得甚慢。原以為至少會在歲三寒那裡,博得先機,眼下不過也就是與地獄門打個平手。白錦也覺這一路坎坷,甚為奔波。 看她如此,蘇袖心裡十分過意不去,造成眼下局面的確與自己瓜葛甚多,越想越愧疚,想了半天還是決定開口。 “我……覺著,他們或者只知道路,卻不一定能尋到佔輕綃。” 白錦這次是瞬間勒住馬,半晌沒說話。 風蕭蕭兮……水波寒,日暮暮兮天蒼茫! 蘇袖做足了會被罵死的準備,所以當白錦一手掐住她的脖子,額冒青筋地說“我突然很想掐死你”的時候,一點也不意外。 蘇袖瑟縮了下,面露苦相地道:“我也不知道之後會遇見你,又會如此順利,其實我不過是畫了個很潦草的圖,字也不會寫,哪裡曉得他居然就摸到了這裡……” 白錦險些也想學蕭茗那樣,掀翻蘇袖,然後對著她的臀部抽上幾十個巴掌。後來委實覺著好歹是自己的公主,硬是忍下了這口氣,“你若是早些說,我就可以等昔塵一起了呀。” 蘇袖捏住耳朵,“我怕被你罵,一直沒敢說。” 白錦撇嘴,忽然下了馬,自己一個人朝前慢慢走著。蘇袖一急,跟著翻了馬去,在白錦後頭追著,口中忙不迭地說:“白錦白錦,我錯了啊……” 白錦不語,依舊在前面緩緩走著,小馬兒這回倒是沒有亂跑,溫順地閑庭漫步起來,只有夾在中間的蘇袖,一路小跑跟隨,口中念叨著“我錯了我錯了”。 當時是,晨風初籠,華光初綻,高峰入雲,清流見底,兩岸石壁,五色交輝。曉霧將歇,猿鳥亂鳴。 白錦忽然停下,蘇袖一頭撞在了她的後背。 白衣公子緩緩轉身,目光清澈,“袖兒,你與我相識雖然不久,卻也算是同氣連枝,為何這件事兒,你遲遲不與我說,為何你要與蕭茗畫那麼私密的圖,你始終此事兒上瞞著我的對不對?” 白錦的聰明,就是觸類旁通,當年沈遙老不羞教她雲虛門功法的時候,就感慨自己的徒兒天資聰穎,上人之能。 她亦覺有些難過,在於蘇袖對自己的諸多不說。 蘇袖一愣,旋即眼圈紅了。她不是不告訴白錦,而是這樁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事情,說到底也是自己一相情願啊。 唇動了幾動,終究蘇袖還是抽了聲,抓住轉身要走的白錦的衣裳,“白錦……” 白錦問:“怎麼?” 聽見蘇袖的啜泣聲,她倒是軟了口氣,轉過身來,“好了,別哭了。” 蘇袖摀住臉,“是,我愛的人……是他……” 白錦的身子瞬間僵住,“誰?” 蘇袖微一顫抖,“門主……” 白錦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什麼?你喜歡蕭茗?那個野蠻人?” 大抵是十分氣憤,她又補了句,“不對,還長得那麼難看!你怎麼看不上我啊,我長得都比他能看!” 蘇袖黃忙擺手,“與相貌無關,實在是……” 說話間她瞄了眼白錦的臉色,似乎也沒有太氣憤,才放下心來,拉著她到一旁坐下,“實在是在我絕望之時,他卻讓我感覺更加心疼。不知道為什麼,或者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白錦抓了抓頭,“你什麼眼光!” 蘇袖撅著嘴,很無辜。 這時候白錦忽然大力拍著腿,很是不可思議地想起了別的事端,“你居然是為了這廝放棄了水運寒?!” 蘇袖跟著摸了下鼻子,或者是覺著不好意思了,看白錦痛心疾首地撫著心口,“居然是為了蕭茗逃婚,居然是為了這人離開了水運寒……” “門主很好呢……至少……對我很好……” 白錦小扇毫不客氣地在她頂上一敲,“那就能隨意糟踐?你曉得不曉得他對你的真心?” “真心?”蘇袖認真地想了半天,旋即很是委屈地說,“他似乎也不曉得我的真心……所以他對我,也無真心。” 白錦扶額,她千算萬算,算不出居然還有這種事端;千想萬想,沒想到自己的公主心裡,會是那個傢伙。 蘇袖細細地哼了一聲,垂下眼簾,“我知道錯了。可是若非如此,我也不能下山遇見白錦……” 白錦無奈,真是一筆亂賬,讓她更有見了蕭茗定要剮了他的衝動,可惜前面居然放過他了,早知道怎麼也要往那受傷的身體上戳幾個窟窿! 他居然敢,居然敢不喜歡蘇袖。哦不對,他怎麼能配得上蘇袖。像他這等面容可怖、性情乖戾的人,若當真與蘇袖在一起,還不知怎麼折磨她。如此想,更加堅定了白錦不容於他的心情,她轉過身,認真地看著蘇袖。 “你當真那麼喜歡他?” 蘇袖認真地回望著她,以至於白錦拍了拍自己的頭,萬般可憐地說:“若是愛上任何一個人,都不及愛他來得苦楚,你這是何必呢。” 關於蕭茗的江湖傳言,數不勝數,浸潤武林十年有餘的惜香公子又如何能不知?若說水運寒,她是知曉此人若是當真願意娶蘇袖,定然會待她極好,誰能料得蘇袖的這股固執勁兒,倒是與其父皇十分相像。 蘇袖莞爾一笑,“不過是樁毫無所得的愛戀,何來辛苦之說。門主心裡始終有的人,也不是我。你就別擔心我。” 白錦瞧她那副說著說著自己低落下去的模樣,還是不能克制地生出幾分憐愛,習慣性地摟過她,輕聲說:“愛恨終有時,無須掛念太久。” 蘇袖點頭,振作起精神。 白錦在後坦言,“至於他的死活,暫且放心,昔塵若能醒,他也可以。” 蘇袖垂首,“可是他沒有晏雪。” “經過地獄業火磨煉的身子骨哪裡那麼容易摧毀,你也忒小看心上人了吧。”白錦踏空上馬,伸手將蘇袖拉在身前,“當真是關心則亂。” 蘇袖撇嘴,“還說我。那日一聽師傅重傷,誰瘋了一樣地回頭洩憤。” 白錦失笑,果然這樁事兒,誰也說不得誰,誰也怨不得誰。一旦淪陷,便是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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