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輕小說 魂之雕塑·綠陽探求士的敘情詩1

第6章 第五幕窺其本質

這裡一片黑暗。醒來的她首先感到的是一股刺鼻的氣味。 梅爾蒂娜·布爾庫林盡力轉頭看了看周圍,但什麼都看不到。她並沒有被戴上眼罩,只是因為這裡連一盞燈火都沒有吧,她如此判斷。雙手被拘束在了背後,雙腳好像也被綁了起來。自己如今的樣子非常屈辱,估計看上去就像個蠕蟲。不過,這也不是自己第一次被這麼對待了。不是早就習慣了嗎,少女安慰自己,以此來為怯懦的自己打氣。 咚——響起了沉重的金屬音。接著響起了人的聲音,而且還來了很多人。梅爾蒂娜的耳朵裡充斥著他們的腳步聲和野蠻的笑聲。這群人的靠近攪動著少女心中的恐懼,她的心跳開始加速。然後看見了光亮。這裡好像是一個四面石壁的狹窄房間,應該是地下室吧。只見男人們手裡拿著燭台走下了台階。大概有五到六人,或許更多。

“哦……醒著啊。這次的祭品小姐可是極品啊。” 男人用燭火照亮這邊說道。 “嘿嘿,這不是廢話嗎,雖說是墮落者,但體內流的可是森妖精的血啊。所以她們這種娘們也只有臉蛋能讓人看看。” 男人們的哄笑聲讓這間地下室愈發陰森。這是下賤的笑聲,梅爾蒂娜屈辱地咬緊嘴唇,為了不讓恐懼支配自己,梅爾蒂娜盡力瞪了回去。 一位臉上有疤的佣兵男人蹲下身來俯視著梅爾蒂娜。 “喲,小姑娘,心情如何。哼,你也知道接下來你會受到什麼待遇吧。可別嚇尿了哦。” 一股酒臭撲面而來,梅爾蒂娜不禁皺起了眉頭。 “哦呀,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哼,看來是自暴自棄了啊。根本不可能有人來救你這種墮落者的。畢竟你是鬼的孩子,根本不是人類。無論是被賣、被殺都是理所當然的。這都是你們咎由自取。”

男人伸出手指撥弄著梅爾蒂娜的金發。 從金發里露出了右耳——那是有些尖銳的耳朵,無疑就是墮落者的證明。 梅爾蒂娜盡力瞪著男人說道。 “這樣好嗎——?要是對墮落者動手動腳的話,你自己也會墮落的哦。” 傷疤男聞言先是一愣,然後看了同伴們一眼。 接著所有人捧腹大笑。 “這種事肯定是迷信啊!如今我們怎麼可能墮落啊,這兩者根本沒關係不是嗎!最關鍵的就是你的耳朵是尖的!我們可以對你肆意妄為,沒人會對此有任何怨言。就連神也默許了,這才是最重要的,你懂嗎?啊!” 梅爾蒂娜咬緊嘴唇轉過頭去。 她當然知道這種事情。 你也會墮落的——這是她小時候就經常喜歡用的威脅。曾經有人聽到這句話改變想法放棄對自己施暴。但是對於集團暴力而言這種話根本無足輕重,墮落對於他們而言只不過是一些不值一提的笑話。他們對這種事根本無所謂。他們打從心底鄙視著墮落者,他們認為墮落者不是人類。所以他們才對墮落者肆意妄為,所以他們才不認為自己在犯罪,所以他們才會盡情鄙視。這才是最為關鍵的事實。

她非常清楚這點。 這種事情,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心知肚明了。 “哦哦,看來你總算理解了啊,嘿嘿……” 男人的手指滑到了梅爾蒂娜的身上不斷玩弄。 她忍耐著悲鳴咬緊嘴唇。她知道如果自己發出悲鳴的話只會讓這些男人更加愉悅。即便如此她還是忍耐著恥辱和惡寒小聲呻吟著轉過身去,瞪著男人來表現出自己最大的抵抗。 “唔,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獲得原諒的……” “神會原諒我的懂嗎!” “啊……!” 少女的衣服被扒了下來,光滑的肌膚直接露了出來。 男人們興奮地喊了起來。 “嘿嘿,做夢都沒想到我有一天能玩森妖精,雖然墮落者讓人有點不爽,不過也足夠讓人滿意了。” 梅爾蒂娜拼死忍耐著男人的手指在皮膚上來回摸索的觸感。

這種待遇是理所當然的,這種待遇是司空見慣的,這種待遇是命中註定的。誰都不會就此指責,因為連神都允許了。因為自己不是人類,因為自己並不是帶著恩寵出生的。自己是違背了神意誕生的生命,自己是墮落的,自己是破壞秩序的存在,自己是污穢的。所以就算被罵、被打、被殺也不能抱怨半句。自己只能順應宿命。 自己的出生,就是個錯誤…… 突然,哥哥的臉龐閃過了腦海。 在村里被扔石頭的時候也好,在王都被惡漢們纏上的時候也罷,他一定會趕到自己身邊拼命保護自己。他會化身為盾牌,為自己擋住言語甚至是物理的暴力,他會拼盡全力庇護著這樣的自己。才不是這樣呢,少年經常這麼說。你的出生怎麼可能是個錯誤。無論你是不是墮落者,這都無所謂吧。無論你比常人優秀,還是比常人無能,這種事情都無法決定個人的價值。你的外貌確實有些不同,但是,這不是很常見的嗎?人類每個個體都多多少少有些區別吧。外貌不同才正常啊。所以每個人靈魂的形狀也都是不同的,這才是萬物的本質。無法理解這種道理的人無視他就行了……

“唔啊……!” 這名男人發出悲鳴。 梅爾蒂娜將含在嘴裡的鮮血吐了出來。 “這、這傢伙,竟然咬我……!” 男人抓著自己被咬的手激動地喊道。 緊接著,一拳打在了臉上,梅爾蒂娜的頭直接砸在了地上。 “我要殺了你……!” 雖然恐懼充滿了全身,不可思議的是心裡卻非常激昂。即便自己不會戰鬥,即便自己處於劣勢,自己還是下定決心抗爭到底。 男人從懷裡拿出小刀揮了下來。 要被刺了。 不過,這個瞬間並沒有到來—— “好了,你們玩夠了吧。” 一個女人歡快地說道。 男人保持著把小刀舉過頭頂的動作,他對自己的手腕無法動彈的事情感到非常不可思議,一臉驚愕地看著自己的手。 其他男人一同轉過頭去。

只見牆邊站著一個女人。她有一頭金色長發,年齡大概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間,從頭髮的縫隙間可以看到她的耳朵十分惡趣味地掛著很多耳環。 “你、你這娘們,想跟我們找茬嗎……!” “不是啊,這可不是找茬,只是工作。”女人笑嘻嘻地歪著頭。 “僱我過來就是為了防止你們亂來的哦。聽說第一個綁架過來的祭品被你們不小心玩死了。而且西蒙先生也說過篩選候補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這個懶散的女人在說話的時候好像還有不停繞動食指的習慣。 “臭娘們,我才不管你是什麼'斷頭台'呢,既然你敢找我們茬——” “別讓我重複。” 女人輕輕歪著頭露出淺淺的微笑。 “還是說,你們已經做好覺悟和我'看不見的朋友'——來一場廝殺了?”

一股奇妙的緊迫感凍結了現場。 男人們面面相覷。傷疤男拿著小刀的手至今舉過頭頂無法動彈,他的手腕在不停顫抖,額頭早就大汗淋漓了。 “切……” 他不爽地嘆了口氣。 突然這個男人的手腕被放開了。傷疤男慌忙將拘束的手臂抱在懷裡,心情惡劣地吼道。 “算了,畢竟我們和歌摩林老闆也有契約……小的們,我們走!” 男人們嘴裡念著粗言穢語,一臉不服地走上樓梯離開了。 留在現場的只有放在牆上的燭台,以及耳環女。 梅爾蒂娜心情複雜地看著這個女人。 “謝謝。” 說完,耳環女聳了聳肩。 “你別搞錯了。這只是我的工作。” “你是說,綁架半妖?” “那是西蒙先生的工作。我主要負責善後和擾亂,有時候還要收拾一些嗅覺靈敏的老鼠——誒呀,可不能一不小心說太多啊。”

耳環女來到梅爾蒂娜面前。 “對了對了,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好嗎?” 倒在地上的梅爾蒂娜訝異地皺著眉頭。 耳環女蹲了下來觀察著梅爾蒂娜的臉。 “那個……是你自己弄的?” 對方問的是梅爾蒂娜的金發中露出的左耳。 本來那應該是像徵著半妖的有些尖銳的耳朵。 但是梅爾蒂娜的左耳,也就是那個令人忌諱的象徵上好像有刃物割過的痕跡,現在耳朵的尖端已經不見了。 梅爾蒂娜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不過耳環女好像當作她這是默認了。 “原來如此。”耳環女好像豁然開朗一般露出奇妙的笑容。 “感覺如何?很痛嗎?還是說很舒服?” 梅爾蒂娜從來沒見過這種反應,所以一時跟不上節奏。 “怎麼可能舒服啊。”

梅爾蒂娜有些不快地說道。 “是嗎,那還真是可惜。”耳環女不知為何打從心底露出惋惜的神情。 “那麼,然後呢?你切掉耳朵就能獲得重生了嗎?” “我——” 聽到這個問題,梅爾蒂娜的聲音越來越小。 接著她下定決心看著耳環女。 “我、非常後悔——我竟然傷害了這個身體。” 切掉這個墮落者象徵的,毋庸置疑就是自己。 自己曾經後悔過無數次自己的出生。 自己曾經屈服於世界的殘酷,因為這份不公以淚洗面。 即便如此,自己最終還是無法拋棄自我。 因為當時,自己知道了,如果自己否定自己的話,那麼最重要的人就會感到悲傷。所以說,我必須奮戰到底。無論這個身體的外貌如何,我都不必在意,因為我就是我。

“竟然還會露出這種眼神,你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半妖,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聽到耳環女的話,梅爾蒂娜有些吃驚。 “特別是這種永不言棄的眼神。至今為止抓來的孩子要么是哭天喊地,要么是無比絕望,但她們都是聽天由命的表情。她們早就放棄了。但是,你卻不同——” 被囚禁的少女小聲低喃,這是非常小的聲音。 “因為,會有人來救我。” 耳環女驚訝地歪著頭。 對於梅爾蒂娜而言,那隻是無足輕重的一句話,那隻是一個渺小的希望而已。 不過,正是這麼一盞細微的燈火一直在為自己撥開黑暗,所以自己才會活到現在,自己才會下定決心堅強地活下去。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我的哥哥都不會輕易在這份不公面前退縮的!” * “我說了你這是在白費力氣吧!” 少年的身體飛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上。 這簡直就是昨天的重演。 “求你了……我、我會把錢準備好的。真、真的求求你們幫幫我吧……” 這種事情,已經重複了好幾遍了吧。無論是被打飛了,還是被踹飛了,少年還是會不斷地站起來繼續求情,圍觀著少年的人們——“金獅子亭”的男人們停止了嘲笑,用有些異樣的眼神看著少年。 少年知道自己是無能為力的。自己就算面對“灰之旅團”都會陷入苦戰,想要擊退“斷頭台”這個殺戮集團從“狂熱者”手裡救出妹妹更是天方夜譚。而且,對方的身份很有可能就是歌摩林商會的代表,無論從立場上還是從資金上來看,自己都處於壓倒性的不利。 但是,如果能得到“金獅子亭”的猛者們的協助的話—— “求求你了……我的妹妹,現在很危險……” 被數次踢飛的身上已經全身瘀青了。吉賽爾趴在酒館的地板上,還在不斷地求情。 “就算你說的是實話。”巨漢——“鬼斧”加德爾夫說道。 “你那個妹妹也是半妖吧,那我更沒道理免費幫你了吧!” “求求你了……你們冒險者……應該都擁有戰鬥的力量吧……難道你們不能為了人們、為了弱者們使用這份力量嗎……” 鍥而不捨的少年伸出手抓住了巨漢的腳踝。 “啊……!” 巨漢一腳踢在了下巴上,少年的身體再次無力地飛向了空中。 少年頭暈目眩,嘴裡充滿了胃液和血液的腥味,非常難受。一想到自己在不公面前只能俯首,不禁感到無比悔恨,眼裡滲出了悲怒交加的淚水。即便如此,吉賽爾搖晃著還是想要站起來。 “還不放棄嗎?” 聽到有些耳熟的聲音,少年轉過頭去。 小巧的身材,清涼的打扮,金色的頭髮。一對蒼藍色的雙眸正俯視著吉賽爾。這個人是夏琳。 “她可是我的妹妹啊。”吉賽爾呻吟著,同時用手背擦拭著下巴。 “怎麼可能放棄啊……” “我們可不是慈善家哦。” 夏琳看著搖搖晃晃準備起身的吉賽爾,目光冷淡地忠告他。 “因為我們知道這真的很危險,所以自然會要求相應的報酬。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憧憬冒險者,但現實是殘酷的。我們是為了錢才戰鬥的。吟遊詩人表演也一樣吧,他們既不是為了出名,也不是為了大眾,而是為了錢,為了生活。如果你沒有準備足夠的報酬,那麼又有誰肯主動去拿生命冒險呢?” “我會、準備報酬的——” “怎麼準備?你難道真的以為我們會為了你的空頭支票賭上自己的命?萬一我們有誰死了,或者是受了無法痊癒的重傷,結果你告訴我們沒法支付酬勞,你以為我們會就此接受嗎?你能對此負責嗎?” “這……” “你走吧,繼續待在這兒只是浪費時間。” 蒼藍的雙眸徹底封殺了吉賽爾的反駁。 夏琳所說的都是事實,她的主張非常正確。 應該說自己的主張才是在胡攪蠻纏而已。 少年慢慢站了起來,轉身離開了。感覺“金獅子亭”的戰士們的視線迅速就移開了,根本就沒有繼續關注自己,看來對於他們而言這只不過是家常便飯。 太陽已經落山了,距離加布麗艾爾預測的儀式時刻還有一些時間,必須趕緊思考對策才行。 但全身卻充滿了無力感。 吉賽爾無力地耷拉著肩膀,準備前往中央廣場的時候—— “吉賽爾。” 循聲望去,在趕著回家的人流中,看到了一位異國的武人。她踩著獨特的旋律來到了少年面前。 “你的臉怎麼了?” 被這麼一問,少年猶豫片刻,看著櫻子說道。 “其實,是我的妹妹……” 看著驚訝地蹩起柳眉的櫻子,吉賽爾斷斷續續地開始說明經過。 “狂熱者”的目的,妹妹的事情——還有為了救出妹妹需要外援,而且時間非常緊迫。還有自己無法準備僱傭冒險者的報酬—— “這樣啊。”櫻子聳了聳肩膀,然後看了看四周。 “艾米拉去哪了?” “艾米說要去歌摩林家打探情況……” 櫻子嘆了口氣。 然後看著少年說道。 “吉賽爾,非常可惜。我是為了阻止艾米拉才出來找她的。我並不樂見她與'狂熱者'扯上關係。所以我也不准備幫你救出妹妹。畢竟這樣從結果上來看,等於我反而幫助艾米拉去複仇了。” “復仇是……?” 吉賽爾反問,櫻子靜靜地搖了搖頭。 “艾米拉和'奧爾基索斯之指'的傢伙到底是什麼關係?你一定知道的吧。” “就算我告訴你,你又想怎麼辦呢。” “艾米認為'狂熱者'也許和'奧爾基索斯之指'的人有所關聯,既然你是艾米的同伴,那麼應該幫幫她才……” “然後,順便再幫忙把妹妹救出來。你是這個打算吧?” “這——” 對方輕易看破了自己的目的,吉賽爾閉嘴了。 異國武人的眼神冷靜到了殘酷的地步。 “就算你不答應……只要我去拜託'綠陽亭'其他冒險者的話……” “沒用的。” 看著準備轉身離開的吉賽爾,櫻子用冰冷的聲音制止了他。 “我們'綠陽亭'擁有的冒險者並不多。那為數不多的冒險者如今也因為其他委託出差了,現在那裡沒人,只剩下我和艾米拉了。” 櫻子看到了吉賽爾絕望的神情。 就沒什麼好主意嗎? 就沒什麼好主意能在短時間內籌到足以僱傭冒險者的報酬嗎—— “雖然我很同情你,但你還是放棄為妙。你無法準備能讓冒險者們滿意的報酬。只要你能放棄的話,我想艾米拉一定也會放棄繼續追踪他們的——” 因為自己無法準備報酬。 無論在怎麼掙扎,這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自己已經從學院退學了,現在自己不過是一介魔術師。 而且還是一個無能、頹廢、沒有魔杖的魔術師。 即便如此自己還是—— “即便如此……我也不可能放棄啊——” * 夜已經深了。回到自己的宿舍,吉賽爾吃驚地發現房間的床上出現了一個眼熟的身影。 放在桌上的提燈微微地照亮了房間,這大概是她的東西吧。在這微弱的光亮中,艾米拉正坐在床上。她背靠著牆,雙手抱著雪白的腳。 “嚇我一跳……”吉賽爾保持著開門的動作嘆了口氣說道。 “你怎麼進來的?” “我還是蠻精通這類事情的哦。”艾米拉伸出手指亮出一根纖細的金屬薄片,就像針一樣。 “到了約定時間你卻沒來,所以我就到這裡來等你了。” “抱歉。”吉賽爾關上了門。 “我已經想盡一切辦法了……不過還是不行。就憑我是無法僱傭冒險者的。” 少年沈重地嘆了口氣,坐在椅子上。 “你的臉怎麼了?” 應該說是預料之中吧,艾米拉看到被毆打的傷痕有些吃驚地問,少年只是搖了搖頭。 “先不說這個,你那邊如何呢?” “歌摩林家倒是很平靜。詹姆斯和'灰之旅團'都不在。我跟傭人打聽過了,就像你說的,這一年來確實有一位吟遊詩人在向長女傳授琴技。不過與其說是樂器指導,她們說倒更像是個聊天夥伴。好像她有時候還會把長女帶到街上去,傭人們也都當作沒看見。那個詩人應該就是你正在找的蕾娜莉亞·艾伯特吧?” “應該就是了。” 吉賽爾點了點頭。 恐怕詹姆斯·歌摩林的目標就是通過惡魔的力量將半妖的女兒變成人類。所以他才綁架了半妖女孩,否定她們的存在。他想否定的不是臉,而是耳朵。所以燒毀頭部只不過是結果,他真正想燒的是墮落者的象徵——尖耳。 “我的委託人,米莉亞·艾伯特應該就是詹姆斯·歌摩林的女兒。大概蕾娜莉亞和米莉亞的關係真的很親密吧。就像你調查的那樣,蕾娜莉亞一開始確實是被雇來進行樂器指導並且兼任聊天對象的吧。而且僱傭和女兒一樣的半妖,應該也不用擔心會節外生枝吧。但是卻沒想到她們倆卻變得親密起來,形同姐妹。” 希望你能幫我找到姐姐,吉賽爾想起了米莉亞委託自己時的眼神。 對於長年被關在宅邸裡的少女而言,同樣身為半妖並且熟知外界的蕾娜莉亞肯定是極其特別的存在。 “米莉亞擔心突然失踪的蕾娜莉亞,所以才去委託'金獅子亭'。不過歌摩林家的長女是久居深閨的,而且對外界也是嚴格保密的存在。雖然上流社會都在傳言說她是墮落者,但普通群眾應該無法知道這件事。所以她只能隱藏自己的身份前去委託。她應該進行了徹底的變裝,畢竟,半妖是不可能穿著奢侈的衣服走在大街上的。” 再加上突兀的手帕以及對於洗衣工來說過於細滑的手指,那就能說通了。 “不過她知不知道,父親其實是為了自己才殺害半妖的呢。” “我認為她應該不知道。恐怕她甚至從來沒想過是父親抓走了蕾娜莉亞吧。” “這大概就可以稱作殘酷的事實吧……” 艾米拉看著床單小聲說道。 接著她搖了搖頭換了個話題。 “眼下的重點,應該就是舉行儀式的'遺忘之神的大聖堂'吧。現在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在家。而且我也想盡辦法調查過你妹妹的行踪了,但卻沒找到。畢竟對方是東區的人,如果在街上引發騷亂的話,我們反而會被警衛當作小偷逮捕——對了,警衛那邊你問過了嗎?” 當然,吉賽爾也告訴維持王都治安的警衛自己的妹妹被“狂熱者”抓走了。不過,“狂熱者”就是詹姆斯·歌摩林只不過是自己的推測,根本沒有確鑿的證據,再加上—— “殺害半妖根本不會構成犯罪。” 吉賽爾複述了他們的回答,艾米拉有些氣餒地閉上了眼睛。 綁架甚至殺害半妖根本不會構成犯罪。這樣的話,詹姆斯·歌摩林能夠追究的罪責就只有惡魔崇拜了。但是,就算是專門取締惡魔崇拜的異端審問官們,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也很難向上流社會的人興師問罪。而且加布麗艾爾也說過,大多數審問官都因為其他公務離開王都了,想要把他們召集回來至少要花上一天。 雖然師姐目前也在盡力爭取,但是—— “對了,你這樣真的沒問題嗎?以寡敵眾的話根本沒有勝算啊。而且櫻子真的很擔心你——” 聽到吉賽爾的詢問,艾米拉收緊了腳,同時微微彎下身子把下巴抵在了膝蓋上,這個動作看來她的大腿很柔軟。她現在沒穿靴子光著腳。雪白纖細的腳趾,光滑的腳趾甲在燈火的照耀下顯得艷麗。從短裙的裙擺下還能將大腿輪廓盡收眼底,吉賽爾一下子臉紅了。 “你才是,真的沒問題嗎?我也知道你很擔心妹妹,但你現在是去送死啊。” “畢竟,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吉賽爾靜靜地笑著回答。 接著,艾米拉冷酷地說道。 “但是……你們沒有血緣關係吧。” 她有些退縮地看著吉賽爾。 總覺得,她的樣子就像一個等著被呵斥的小孩。 “恩,不過……我們從小時候開始就被同一個人收養了。確實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但是,這也無法改變她是我妹妹的事實。她是我僅剩的家人了。” 就算沒有血緣也無所謂。 就算她是墮落者也無所謂。 這些只不過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問題。 “就算沒有血緣關係也無所謂……你認為就算這樣也是家人嗎?” 少女頓了頓,有些困惑地看著吉賽爾。 記得,她曾經說過自己沒有家人—— “我認為並沒有關係吧。只要你認為對方是家人,那就行了。畢竟夫妻也沒有血緣關係吧。那個,該怎麼說呢,應該說是靈魂的羈絆吧……” “靈魂……” “不過,我卻一事無成——” 少年為了掩飾尷尬,低著頭繼續說道。 “我真的很無能。每當她痛苦悲傷的時候,我都沒法為她做什麼。但是,梅爾蒂娜卻一直在和不公抗衡。她直面自己的境遇,毫不氣餒地活著。所以至少這種時候,我必須做點什麼才行,否則就不算是個哥哥了啊。” “我,不認為你那麼無能。” “不……真的,我到現在都還是沒有收入的無業遊民啊……” “你之所以退學,也是因為你的體質?” 少女抬起頭歪著頭問道,她黑色的長發便順著肩膀滑了下來。 吉賽爾有些猶豫該怎麼回答少女的問題。 少年自己並不這麼認為。主要還是因為自己對教授的研究感到厭惡,而且自己還希望獲得能與這個世界的不公抗爭的力量。當時還以為只要成為冒險者的話,就有可能了。 當時,那個魔獸少女也問過吉賽爾,為什麼不去戰鬥呢? 如今吉賽爾對此抱持著無盡的罪惡感,所以才想去抗爭。但是,事實上呢?自己該和什麼進行戰鬥呢?該怎麼戰鬥呢?師姐也問過自己,自己是不是為了逃避現實才這麼做的。自己是不是為了逃脫如今的境遇才這麼做的。 “也許吧。”吉賽爾小聲說道。 “養育我的人是一位優秀的魔術師。就算是學院裡也有很多人仰慕他,他真的很偉大。我的魔術都是他教的。不過,無論怎麼學,無論怎麼修煉,因為我自身的體質,我都無法完美地掌握魔術。不,應該說我根本沒有才能。不僅學院裡的成績一團糟,就連考試也數次落榜。我明明是最偉大的魔術師養大的,為什麼會有如此矛盾的體質呢,我也曾經這麼煩惱過。對於我而言,這個體質就是詛咒。為了解開這個詛咒,我一直研究了很久,但無濟於事。我也想過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所以,到最後就自己逃避了。” 不可思議的是,少年最終毫不猶豫地吐露了心聲。恐怕是因為今夜的昏暗,以及死鬥將至的緊張感所致吧。勝算極低,去了等於是送死。如果真的死了的話,那麼自己的心聲恐怕就真的石沉大海了。 因為吐露了心聲,原本自己曖昧的心情好像也整理一新了。艾米拉則一直安靜地傾聽著少年的告白。 “——如果方便的話,你能說一下你的事嗎?” 吉賽爾向少女詢問。這還是需要一點勇氣的。如今少女直起了背,她的臉上已經恢復了往常冷淡的神情。 艾米拉的目光輕微搖曳著。 大概她也有一些猶豫吧。 “希望你能告訴我……你和'奧爾基索斯之指'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艾米拉像是拒絕吉賽爾的視線一般,將膝蓋抱得更緊了。 “為什麼?我認為就算聽了,也不會覺得有趣。” 吉賽爾撓了撓頭,微笑著說。 “畢竟我們可是要待會前去廝殺的同伴啊。我覺得我應該多了解你一點。” 少女暫且看了吉賽爾一眼。 然後輕輕地嘆了口氣,她把原本抱著的腳伸到了床邊。 “我不擅長歸納自己的事,所以可能講得不好……” “當然,隨便說一點就行了。” 艾米拉瞟了吉賽爾一眼。 接著,她露出了有些為難的表情,小聲說道。 “我……是被'奧爾基索斯之指'養大的。” * “奧爾基索斯之指”。 這個惡魔崇拜者結社甚至和菲·利的貴族也有深厚的關聯,就像是王都暗部之類的存在。這個結社擁有悠久的歷史,規模也很龐大,而且非常隱秘。雖然聖十字教的異端審問官也抓不了不少信徒,但這些底層人員根本無足輕重,到現在也沒有查明其教祖的真面目。 艾米拉木納地說道。 “過去,教團中有一個名為'埋葬室'的機關。這個機關專門負責驅逐調查教團的人員,簡單來說就是負責暗殺的實行部隊——我就是這個機關專門打造的暗殺工具。” 少女看著自己的膝蓋,淡淡地說道。 燈火搖曳,少女映在牆壁上的影子也不安地晃動著。 吉賽爾覺得這個影子就像少女的過去一樣淒慘。 “'埋葬室'通常是把買來或者抓來的孩子,抑或是在儀式中倖存的孩子打造成專門殺人的工具。我對雙親也只有一些朦朧的記憶。我到底是被賣的呢,還是被抓的呢,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當時只是在沒日沒夜地學習殺人的技術。為了能夠欺瞞敵人、擾亂敵人,並儘快殺死敵人。就算獨自一人,我也能夠盡力與集團血拼——扼殺感情,泯滅心靈,我最終就被做成了以戰鬥為生的人偶了。” 少年想說些什麼。 但卻想不出該說什麼。 “我的調校員曾這麼跟我說,艾米拉,你不必擁有感情,這世上不存在你必須為之感動的存在。就算有,那也只是殺人帶來的快樂——而且,有很多孩子都通過魔術和藥物徹底剝奪了心神。但是,對他們而言我好像是個失敗作。我本該是殺人的道具,但是卻無法徹底扼殺自己的心靈。明明只是個道具,卻殘留了一無是處的感情。” 一無是處的感情。說到這個詞的時候,艾米拉像是自嘲一樣微微吊起嘴角。 “因為某個事件,'埋葬室'遭到了毀滅性打擊。那個時候我已經是一個背負了幾十條人命的殺戮人偶了。但是,卻有一群人接納了這樣的我。那就是'綠陽亭'的人們——” 吉賽爾的腦中浮現出了櫻子擔心艾米拉的神情。 “通過和他們一同行動,我覺得自己成為了一個稍微有點人性的人偶。維克……就是接納了無家可歸的我的人,他說,總有一天會找到我的雙親的。在那之前,這裡就是我的歸宿……” 艾米拉的聲音有些顫抖,吉賽爾摒息看著她。艾米拉僵硬地張開放在腿上的手,和她的話語一樣,她的手也在痛苦地顫抖。她再次握緊雙手,低下身子,下垂的長發完全遮住了少女的表情。 “但是,前不久……我們因為一個委託再次和'奧爾基索斯之指'扯上了關係。因為我……因為我的錯……因為我的判斷失誤……和我同行的伙伴全都死了。維克和大家都……都是,我的錯……” 少年總算理解了“復仇”的含義了。 “艾米……” “我不會原諒他們。絕對,不可能原諒。所以,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會放棄……我會殺了他們的。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艾米拉抬起頭,在燈火的照耀下,她的眼淚晶瑩剔透,閃爍著一種別樣的美。少女的臉上摻雜著苦悶和悲痛,無助的雙手在不停顫抖。艾米拉一邊憎惡地訴說,一邊像是有所祈求地伸出手。她前傾著爬到地上,黑色的長發在不斷搖曳著。她的手抓住了吉賽爾的腳,就像亡者一樣。現在的她就像一個充滿執念和怨念、美麗而又醜陋的亡靈。 “所以,求求你了,幫我一把吧。”艾米拉向少年懇求。 “你的話,一定能解放那群傢伙植入我體內的力量!只要我能使用這股力量,我就能戰鬥了!這樣我就不會輸了!絕對不會……!” 那個黑色火焰—— 艾米拉希望用這個體質來解除抑制火焰的封印。 吉賽爾想起了櫻子的話,她是為了阻止被復仇蒙蔽了雙眼的艾米拉才來的。她是為了保護倖存的生命。她看著艾米拉的眼神真的非常溫柔。吉賽爾並不知道復仇是對是錯。更無法評判少女的這份怨念。不過,看著爬在地上,低著頭泫然欲泣渾身顫抖的少女,吉賽爾能肯定一件事。 少女剛才說,這是一無是處的感情,自己只不過是個稍微有點人性的人偶。 不對,才不是那樣呢,艾米。 你憤怒了,悲傷了,你為了重要的伙伴流淚了,並且為之心痛。這才不是一無是處呢,你的靈魂和普通人無異。你只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吉賽爾靜靜地撫摸著艾米拉的頭髮。就像安慰哭泣的妹妹一樣輕輕地撫摸著,耐心地等待她恢復冷靜。自己能做的只有這個。妹妹渾身顫抖的時候,他也只能這麼做。他只能拍著她的肩膀,在她哭夠之前一直待在她身邊。 吉賽爾覺得,這樣的自己真的很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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