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處邊角的地學講義室,三面牆上設有窗戶。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寒氣也輕而易舉地鑽了進來,壓得我連脖子都縮了起來。
“太冷了。”
我剛下意識的嘆了一句,便收到了暖暖的回信:“是嗎?我倒是還好。”
“就你一個人還裹著大衣,冷什麼冷啊。”
不不不,真的很冷啊。
窗外已經一片雪白。雨夾雪雖然停了,天卻又下起了雪。常聽人說起'白色聖誕節',那有沒有'白色情人節'這一說法呢?雖說聽著有點像白葡萄酒品牌就是了。
我坐到身邊一張桌子上。千反田站在我面前,用難掩疲憊的聲音說:“折木同學,你怎麼想?……我不想去懷疑天文社的各位。”
我一下詞窮,只能反問道:“那除了那邊的樓梯,還有其他進入四樓的辦法嗎?”
裡志也像我一樣找了張桌子坐下,然後把手提袋放在腿上,搖了搖頭說道:“倒也不是沒有。還有一處緊急樓梯和一個疏散用滑道,不過那兩邊都不是輕易能用的。另一側正在上蠟的樓梯也是,反正沒拆掉,真想走的話也可以走。”
“可是沒有痕跡。如果剛上完蠟,人在經過時肯定會留下足跡。雖然還有通往樓頂的樓梯,但那邊一般都鎖著門。沒有教員陪同的話,學生是上不了樓頂的。”
這麼說來,進入四樓的路徑果然還是只有一處樓梯。當然,乘著直升機用繩梯空降也能算是一條路。可伊原的巧克力又不會有什麼驚天秘密,誰會為了把它拿到手折騰得跟個間諜似的啊。
……不,等等。伊原用的好像是比利時產的巧克力吧。眾所周知,比利時是歐盟總部的所在地。莫非伊原的巧克力裡藏著能動搖歐洲穩定的微型芯片?若是如此,那直升機呀繩梯呀就都有可能了。
“折木同學?”
“啊,沒什麼。”
之前並沒有直升機的聲音。
巧克力到底該在哪裡呢?我望著飄落的雪花,思考著其它可能性。
“對了,找巧克力的時候,你們看了下面嗎?”
“下面?”
我用手畫了一道拋物線:“如果從窗口把巧克力扔下去的話,巧克力會掉到地面上吧。”
千反田搖了搖頭:“那邊的話,我們已經找過了。”
破綻還真難找。那這個如何——
“女廁所呢?”
回答突然變得慌張起來:“什麼?”
“你說什麼?”
“女廁所啊。在那十五分鐘裡,專科樓四層能夠進入的地方也就這裡、第五多功能教室和女廁所了吧。另一方面,這個房間和外面都沒有巧克力。既然如此,也有可能是誰把巧克力藏到女廁所裡了。”
我話音剛落,千反田就不顧裙擺猛的一步跨了出去。接著,她看向一動不動的我,有些不滿地說:“這個我沒有註意到。咱們快去看看吧!”
咱們去看看?開玩笑吧你。
“抱歉,你一個人去吧。”
“折木同學,人多力量……”
“如果這層的廁所是男廁,你也敢衝進去?”
千反田好像並沒考慮這麼多。 “啊!”她面紅耳赤地點了兩下頭,然後小跑著離開了教室。順帶一提,專科樓一、三層設置的是男廁所,二、四層則是女廁所。
笑臉送走千反田後,裡志晃著腳問我說:“你真覺得會在廁所裡?”
我愛搭不理地回答道:“不,連萬分之一的可能都沒有。”
“萬一也就是0.01%了,連那麼點都不到?”
“裡志。”
我嘆了口氣:“'估計在那裡'這說法就是個幌子,你安靜一會兒。”
“……這樣啊。”
後來里志便閉上了嘴,一直浮在臉上的笑容大概也消失了吧。千反田回來之前的三分鐘,地學講義室如死水一般安靜。
回來時,千反田無力地垂著肩:“沒有找到……”
我點點頭,說道:“那就只剩一種可能了。”
“誒?”
千反田抬起了低垂的頭,就在這時……那個被延後許久的瞬間終於來臨了。
地學講義室的門被拉開,那傢伙走了進來。她的水手服外披著米色的外套,頭上戴著毛線帽。伊原摩耶花。她左臉上貼著創口貼,應該是想掩蓋吃太多巧克力長出的粉刺吧。伊原看著我們,一臉疑惑:“咦?為什麼大家都在?”
“摩耶花同學……”
千反田的聲音帶著些許顫抖。可是伊原沒有註意到千反田的異常,脫下帽子輕鬆地問道:“啊,最後怎麼樣了?我的巧克力。”
上來就問這個嗎。不過也是理所當然,畢竟這是伊原最關心的。
我把視線投向裡志,可是那傢伙雖然漠然地面對著伊原,卻沒有任何表情。看來他沒有發言的意思。
那就由我來開口吧。但千反田察覺到我的意思,舉起手來製止了我。她的意思應該是要自己說吧。我不得不閉上了嘴。
千反田走到伊原的正對面。
“摩耶花同學,對不起!”
這次,她的聲音沒有顫抖。估計是做好了覺悟吧。另一邊,伊原則一臉吃驚:“怎麼了?你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了嗎?”
“是的,其實……”
千反田在這裡稍微頓了頓,說:“因為我沒鎖門就離開教室,摩耶花同學的巧克力被偷走了……對不起!”
誠心誠意,堂堂正正。可是千反田的眼睛卻紅了起來。
然而伊原聽到事實後,反應完全出我所料。
她只說了這麼一句:“哦,這樣嗎。”
過了一小會兒,她又露出苦笑道:“被偷走了啊。”
這表情,這發言。
我不敢相信伊原就這麼點反應。我本以為到她會將心中的怒火吐之而後快。就算再怎麼對戀愛感情沒概念,我也明白,自己要是到了伊原的立場上,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可伊原卻保持著平靜。與之相對,千反田的感情爆發了出來。
“摩耶花同學,我……!”
伊原對她搖了搖頭:“別這樣啦,小千。你是介意自己沒鎖門嗎?但是誰能料到會有人偷情人節巧克力啊。”
“但是!”
“就算真的有誰不對,那也絕對不是小千。絕對不是。再說,我可沒記得自己曾把巧克力託付給你……我才是做了對不起小千的事。你幫了我那麼多,最後卻全都白費了。”
說完,伊原就重新戴上了剛摘下來的帽子。她把視線從千反田身上挪開,喃喃地說:“嗯,不過還是有點難受。今天我就先回去了。小千,真的不必在意的。”
接著她轉過身去,平靜地走出了地學講義室。誰都沒能從背後叫住她。
千反田,裡志,我。望向伊原背影的我們,肯定都懷著不同的心思。
差不多當伊原已經走下樓梯之時,千反田也毅然準備離開。領會她的意思之後,我從桌上跳下來,擋到了她的身前。可千反田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直到即將撞到我的鼻尖,她才總算停住了步子。
“……請讓開。”
“你想幹什麼?”
我們距離實在太近,於是我說著往後退了一步。可是,她也隨著我向前邁了一步。
“就算動用強硬手段,我也要把摩耶花同學的巧克力找出來。若非如此,明天我就沒法面對摩耶花同學了。”
“大家不是都說過了嘛,這不是你的錯。法律專家肯定也會這麼說。那是在你的危險預知範圍之外的事。”
“這與法律無關。我無法原諒我自己。摩耶花同學今天本應能留下開心的回憶,現在卻變成了這樣。我不能就這麼拋下一切不管!”
說完,她便試圖從我身邊鑽過去。
我下意識地做出行動,用右手抓住了她的右手腕。
那隻手非常溫暖。
握著對方的手腕,我從肌腱處感受到了千反田握拳的力量。現在該鬆手嗎?還是不能鬆?猶豫之中我姑且開口道:“我不敢說自己理解你,畢竟我沒你那麼多愁善感。不過,這裡就交給我吧。今天之內,我肯定會把伊原的巧克力交給裡志。”
節能主義者折木奉太郎竟然說出了“交給我”這種話,這誰又能想到呢。
千反田瞪圓了她那大眼睛,但手上的力氣卻未見松緩。
“……很高興你能這麼說,不過請讓我也一起。”
我搖了搖頭:“不,我已經有頭緒了。只是你在的話,事情就沒法辦。”
一陣沉默之後,千反田輕輕問道:“有頭緒了?”
我鬆開了千反田的手。或許是我在不覺中用上勁兒了吧,千反田揉了揉右手的手腕。
事已至此就只能這樣了——我慢慢地點了點頭。
“是誰?”
“能把巧克力帶走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
我嘆了口氣:“天文社的中山。”
只聽咯噔一聲桌響,裡志站起了身。現在先不理他。
“根據那個工作員的證詞,從三樓到這裡的樓梯只有我們走過。而從澤木口的證詞中我們可以知道,能偷巧克力的只有那三位天文社社員。”
“是小田、中山和吉原同學吧。”
“他們之中有人來到這裡,想要偷巧克力。不過,換你會怎麼辦呢?伊原的巧克力,尺寸應該很大才對。”
千反田點點頭,把手攤開到了略小於自己腰寬的距離。
“大概是這麼大。”
“這種尺寸是藏不住的。既然巧克力既沒被藏進廁所,也沒被扔到外面,那它就只能是被帶到第五多功能教室裡面去了。可是澤木口卻咬定沒人帶巧克力進去,社員們也這麼說。如果整個天文社都是共犯倒還另當別論,如果不是的話,事情就很奇怪了。”
我指了指自己和里志:“男生的學生服根本藏不住那麼大塊的巧克力。書包或是我這種大衣的口袋還有可能,不過天文社社員出門時都沒收拾好東西,所以他們肯定沒穿大衣、沒拿書包。學生褲口袋尺寸太小。把巧克力那種硬物藏到衣服裡面的話,動作會變得很不自然,絕對很顯眼。”
接著我指了指千反田:“但是,水手服就有可能。若是用膠帶把巧克力綁到腿上,再用裙子遮一下就能藏住……至於那位名叫中山的天文社員為何要偷伊原的巧克力,我就不清楚了。搞不好她倆之間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過節。可是不管怎樣,能帶走巧克力並藏起來的只有中山一人,因此,我們只能認定她是犯人。”
停頓片刻之後,我又說道:“今天之內,我會把伊原的巧克力交給裡志。雖然我有絕對的自信,但是你在的話就會很麻煩。所以你今天就安下心來,趕緊回去吧。”
千反田直視著我的眼睛。
……立刻就挪開視線的我,真是太沒出息了。
儘管如此,千反田還是恢復了一點點笑容:“折木同學能說到這個份上,真是不常見呢。”
“是嗎?”
其實我自己也這麼覺得。太勉為其難了。
“我明白了。雖然不知道折木同學想要做什麼,但如果我離開比較好,我就離開。”
聞言,我全身繃緊的神經終於鬆了下來,或許表情也緩和了吧。
“那好,事情順利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那就務必拜託了——說著,千反田鞠了一躬。
千反田回去後,社辦裡只剩下了我和里志。
我看向天色已黑的窗外。雪還在下,於是我皺了皺眉頭,把書包挎到肩上說:“走嗎?”
聽到我這句話,裡志從桌上跳下來:“也好,那就走吧。”
門可不能忘,得給它好好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