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輕小說 繞遠路的雛人偶

第32章 三

繞遠路的雛人偶 米泽穗信 4917 2018-03-23
審判日來了。無論有多少人如何真誠地想要阻止,該來的總歸會來。時間不會停止,日曆也照舊在改寫。無法接受的人就去光速奔跑吧,沒人攔著你們。 就這樣,我們迎來了2月14日。過年時我在附近神社拿到的日曆上,也理所當然地在這一日期下面標註了“情人節”。早上起床後,房間門口放著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估計又是姐姐什麼沒頭沒腦的惡作劇吧——想著我將盒子打開,發現裡面放著一板巧克力、一張字跡潦草的便簽。我看向便簽……“謹贈巧克力一板。滿懷哀意的折木供惠奉上”。 一記外腳背抽射將盒子踢進房間後,我踏上了上學的路。 神山高中和平日沒什麼不同。因為學校允許學生穿禦寒衣物,上學路上匯聚了大衣、夾克等等的各種裝著,熱鬧程度超過了冬天以外的任何季節。即便進入學校後,校舍中也並沒充滿那種香甜氣息。決定命運的一天,就這樣平穩地拉開了序幕。

午休時,為了買核桃麵包,我毅然鑽到了小賣部的人海之中。順利買到最後一個麵包的我,撤出人群時突然發現了一件事:千反田好像也買了點什麼,正被擠在人群裡。且不論性格如何,光就外表來看,千反田無疑是個實打實的大家小姐,她被擠在人潮裡的光景,看著實在是有些滑稽。對方好像也發現了我。只見她勉強從水手服和學生裝間開出一條路,費了好大勁擠過來搭話道:“你好,折木同學。” “啊啊。” 千反田整理著圍巾,手中只拿了一個紙盒包裝的飲料。雖然事不關己,但我還是有些詫異地問道:“千反田,你的午飯就這些?” 千反田卻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不,午飯我帶了便當。只是……最近很喜歡這個。” 她把手中的東西舉到我眼前。原來是傳說中的抹茶牛奶。雖說只是便宜貨,但抹茶裡面沒有千反田害怕的咖啡因嗎……也罷,有時不知情反倒沒事,我還是別多嘴了。

倆人杵在這裡勢必會阻礙小賣部前的人群,於是我們便走了起來。我和千反田的教室就隔了一堵牆。 走著走著,我們聊到了伊原:“最後,伊原的巧克力怎麼樣了?” 千反田面露微笑,甚至可以說有些驕傲地回答道:“最後決定用克特多金像的了,雖然我覺得雀巢也不錯。” 安靜走了幾步之後,發覺對方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我便問道:“什麼意思?” “……啊,對不起。我是說決定用比利時的了,雖然猶豫過要不要選瑞士的。” 然後她說:“花了好大力氣呢。我們兩個從商店買了許多種巧克力,然後一個接一個地試吃。雖然是個不可多得的經驗,但一直巧克力巧克力的……說實在話,最近我都不想再碰巧克力了。” 她哧哧地笑了起來。地學講義室裡,千反田和伊原圍著滿桌的巧克力一個勁兒地吃——想像著這一圖景,我也笑了出來。她們倆想必是剷平了一座直沖天花板的巧克力山吧。

“吃那麼多巧克力,沒長痘嗎?” “我倒是沒問題。摩耶花同學臉上長了一顆挺顯眼的,現在正用創可貼蓋著。” 接著千反田滿臉陶醉地說道:“心形模具是摩耶花同學自己做的,我才知道她的手竟然那麼巧。雕工也很精細……一對相向丘比特,真的很可愛哦!只可惜木製模具和巧克力不太相配,成品的舌尖觸感不是很好。” “再怎麼說她也是漫畫研究會的,裁切之類應該不在話下吧。不過我也是頭一次聽說她還會用雕刻刀。” “摩耶花同學做事十分專注。所謂的傾注心意,就是那個樣子嗎……感覺太了不起了。” 傾注心意?在我看來,專注本來就是伊原的長處。要說千反田會為世間萬物著迷的的話,伊原則更能專註一心。順帶一提,裡志可以同時享受好幾件事,至於我就更不必說,基本上不會什麼產生興趣。再者說,這次的巧克力對伊原來說是雪恥之戰,光這也夠她拼命的了。

“那巧克力已經給出去了嗎?” 被這麼一問,千反田卻搖了搖頭。只見她微微蹙眉:“這裡有點遺憾,摩耶花同學是想親手把巧克力送出去的……她本打算放學後去社辦送,但無論如何都沒法從漫研抽開身。” “於是呢?” “說是要把巧克力放到社辦,然後再叫福部同學過去。不過我覺得沒必要執著於放學後,畢竟2月14日內都能算是情人節儀式,所以應該還有辦法……” 唔。雖然千反田可能會覺得遺憾,但就這麼簡簡單單地把巧克力丟給裡志,倒也能算是個瀟灑的做法。裡志應該會喜歡吧。 就在這時,千反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朝我轉過身來。只見她一臉認真地直視著我說:“啊,對了。折木同學,今天是情人節。” “…………”

千反田慢慢垂下了頭。待她再次抬起臉時,表情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明快:“按照我家的習慣,對於真正親近的人,新年和中元節是不送禮的。所以,雖然我沒準備情人節巧克力,但還請你不要見怪。” ……是麼。 情人節巧克力竟然能與中元和過年的禮品相提並論,我活這麼大還真是未曾想過。 路過的二年級學生好像聽到了我們的對話,強忍著笑快步走了過去。真想照他屁股踹上一腳。 放學後,在我往書包裡塞課本和其他雜物的當兒,裡志找了過來。不知裝了些什麼,他那常伴身邊的手提袋幾乎被撐成了長方體形狀。裡志一邊掄著那袋子,一邊問道:“奉太郎,你一會兒打算怎麼辦?” 反正不會蠢到去地學講義室。剛想說自己準備回家,我看了眼窗外,方才下起的雨夾雪眼瞧著變大了。雖然我的靴子和大衣都能防水,也帶著傘……

“等雨夾雪停下來或是變成雪。” “就在這等?” 我想了一下。因為供暖已經切斷,教室裡非常冷。而且今天是情人節,對於那些想利用放學後教室的人來說,獨自賴在屋裡等待變天的男生肯定非常礙事——我可沒那麼不解風情。只是話又說回來,去社辦也實在太蠢。 “說得也是,那就去圖書室好了。” 聞言裡志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從手提袋裡掏出了一本書遞給我。那書是三十二開精裝,看標題應該是前陣子很流行的一部作品。沒記錯的話,書裡的內容大概是“一對平凡男女身邊的錯位感不斷發酵,最後釀成無可挽回的慘禍,甚至還導致了一場席捲街道的死亡風暴!”之類的東西。恐怖小說完全不是我的菜。 “你的興趣也越來越奇特了……就算你推薦我也不會讀的。”

“我又沒說要讓你看。能不能麻煩你幫我還一下啊,期限就要到了。” 我沒有回答,而是直接把書和活頁紙一起塞進了書包裡。然後我一邊繼續著手上的動作,一邊問道:“你要去社辦嗎?” 呃,是啊——裡誌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覺得他散漫的樣子有些蹊蹺,便說道:“伊原好像去不了了。” 可能是沒想到我會知道這個吧,裡志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喲,消息挺靈通的嘛……千反田同學說的?” 他低聲說道。 “好像是因為漫研的事走不開。” “我也是這麼聽說的。” “千反田說她挺遺憾的,伊原……” 我剛說到一半,裡志就打斷我道:“漫研最近有點內訌。原本潛在的對立問題在文化祭後爆發出來,現在會員分成了'印象派'與'理性派'兩派在爭奪主導權。只要一個不注意,歷史悠久的漫畫研究會就可能會慘遭分裂。從人數上看,印象派對理性派是三比一,我覺得有點悲慘。摩耶花是理性派的魁首,今天大概也是為了這事吧。”

雖然覺得里志拉開話題的時機很詭異,但我還是不以為意地對陌生詞彙發起了提問:“印象派和什麼?” “理性派。說成是'角色重視派'和'劇情重視派'也行。這兩派好像經常會展開辯論,可以的話我也想參加參加啊。” 裡志好像非常樂在其中。搞不好和2月14日的活動相比,他對這種醜聞才更感興趣。也罷,先不管這些—— “這兩派的名字是你取的吧?” 裡志聞言做作地聳了聳肩:“我對潮流引領者的憧憬永無止境。” 說著,裡志又晃起了他那束緊了口的手提袋。我結束和里志的閒聊,背上書包拿起大衣走出了教室。身後,裡志也跟了出來。因為通往專科樓的連接走廊和圖書室方向相反,我們就在教室門口道了別。

“那就後會有期了,折木同學。” 裡志拿腔帶調地說。我也開玩笑似地回敬道:“加油吧。” “加什麼油啊?真是的。”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加油對付雪恥的對手了。 圖書室裡意外的冷清。要是平日趕上惡劣天氣,這裡早就人滿為患了。 我把裡志的書放進還書箱,然後將書包擱在了附近一個位子上。因為想找個輕鬆讀物打發時間,我就到書架前拿了一本南美古蹟寫真集回來。一旁還有歐洲和中亞的影集,不過大概是出於對'巧克力發祥地'的敬意,我最後還是選了南美的。 第一頁是聞名遐邇的瑪雅金字塔,然後則是綠意滿盈、遍布奇坑怪穴的圭亞那高原。翻過頁來,畫面中是一種果實有人臉大小,直接掛在樹幹上的奇特植物。註解上寫著“可可樹:Theobroma cacao”,還解釋說'Theobroma'意為'神隻的食物',至於具體是什麼語言則沒有註明。

盯著這張照片,我發現自己竟然對今天的特殊性有所意識。按理說在意情人節的人也會關心聖誕節,但上上個月的二十四日我就沒想這麼多。為何單就情人節給了我這麼深的印象呢?部分原因可能出自我對伊原雪恥之戰的些微興趣,但更主要的應該是“剛起床就收到巧克力”這一事實。我會注意到今天是十四號,估計就是拜那份巧克力所賜吧。 不過有一點我得說明白:“對情人節有意識”並不意味著我對巧克力的期待比去年更高。 就比如說吧,現在我正在欣賞馬丘比丘的下水道遺跡,要是有那麼一個人滿臉通紅地向我跑來——當然,這人肯定得是個女生——然後說著“請收下這個!”遞出一塊心形巧克力,我會作何感想呢? 其實說都不用說,當然是高興啦。 但我覺得,那種喜悅和“意外地被人認可”的喜悅是相同的。假設某人的隨性之作偶然拿下了市級美術比賽的大獎,屆時他的喜悅和“收到巧克力的喜悅”並不會有什麼本質差異。說得再口語一點,就是“雖然不知道自己哪裡好,但受到表揚就先聽著”的感覺。 那種所謂“因為墜入愛河而產生喜悅之情”的論調,實在是站不住腳。 我奉節能主義為信條,即“多餘之事不做,必要之事從簡”。這一信條帶給我的主要是怠惰,但除此之外,它也給了我一個看待人際關係的新角度。 我之所以能在古籍研究社感受到俱樂部般的輕鬆氛圍,是因為裡志、千反田、伊原和我都不會互相糾纏。比如千反田吧,雖然她的好奇心的確會打破我的安寧,但我要是打心底里不想摻和某件事,她也不會強拉著我。事實上,去年的'冰果'事件也好,'女帝'事件也好,千反田都沒有強迫要我幫忙。她確實磨得開面子求人,但絕不會無理取鬧。要是她換成別的說法,比如“這是你的義務”或是“這是理所應當的”,又或者淚眼汪汪地死纏爛打,估計我當場就退社了。 但是,戀愛中的男女會理這一套嗎?對於戀愛對象,我們能夠期待——或者說強求——對方不糾纏嗎? ……有人說生物存在的目的就是留下遺傳基因,或者說繁衍後代,而戀愛則是昇華後的繁殖欲求。從這種觀點看,或許我還算不上是完整的生物。不過我好說歹說也是個人類,不可能只去迎合生理上的慾求。所以對於“不完整生物”這一說法,我倒並不介意。 要聊欲求的話,“我對巧克力的慾求”還更能撐起話題一些。雖然我偏好吃辣,但對甜食也還過得去。 我一邊看著密林裡毒蛙鮮豔的橙色,一邊如上想著。 “總算找到你了,折木同學。” 我循著突如其來的招呼聲回過頭去,只見千反田的臉近得嚇人。和她大大眼眸中的認真目光相遇後,我先撇開了視線。 受冬天的干燥空氣影響,我的喉嚨也在隱隱作痛。清咳一聲之後,我說:“……所謂'總算找到了',是有什麼事嗎?” “不。” “…………” 千反田將人氣冷清的圖書室掃視一遍後,低聲說道:“我本以為要是折木同學在的話,福部同學也會在呢。” 原來是找裡志啊。 “我和他又不是形影不離。” “話雖這麼說……你知道福部同學去哪裡了嗎?” 我剛要張嘴回答,就發現了一絲不對勁。裡志應該是去了地學講義室,但要真是那樣的話,千反田就不會出來找他了。 “他沒去嗎?” 千反田微微點頭。 “我覺得他實在有點慢,就出來探查情況了。雖說因為摩耶花同學的關係,他應該不會忘記,但也說不定是有什麼別的事。” 這樣嗎。我看了看手錶。雖然不記得具體的時間,但從裡志向我道別、說他要去社辦那一刻算起,應該還沒過三十分鐘。現在差一點才到五點,太陽也落了山,千反田的憂慮我倒也能理解。 不過那可是福部裡志。雖然讓人等待很不像話,但磨蹭三十分鐘對他來說沒什麼好奇怪的。 我又將寫真集翻了一頁,然後面對著墨西哥城的遠景說道:“裡志的確也有不守時的時候。反正他說了會去社辦,你再等等如何?” “因為沒定具體的時間,所以倒也說不上遲到。既然如此,那我就再等等看吧。” 千反田的語氣中仍留著一絲不安。話雖如此,她說完還是乾脆地離開了圖書室。裡志這傢伙,真是什麼事都不能讓人省心。想著差不多該回去了,我抬頭看向窗外。雨夾雪仍然未停。無可奈何的我再次坐回到椅子上,又把寫真集向後翻了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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