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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

繞遠路的雛人偶 米泽穗信 3424 2018-03-23
和天氣預報相反,雨勢似乎在漸漸變弱。我和里志撐著傘,一起踏上了歸路。途中經過一條帶拱廊的商店街時,裡志收起傘,總算打破了沉默:“我還想,最開始到底出什麼事了呢。” 聲音中既有有驚訝、諷刺和玩笑般的輕佻,又帶著幾分責難之意。 “聽完'彈奏月光的鋼琴'的故事後,你居然會問我'那麼七大不可思議其一是什麼'。我還以為節能主義者奉太郎突然轉性了。” “多虧你幫忙了。” 我簡短地道謝說。實際上,要是沒有里志在關鍵時刻領會我的意圖,事情能否發展得這麼順利還是未知數。 裡志一圈圈地掄著手裡的傘。和我的塑料傘完全不同,那把傘以灰色為基調,飾以方格花紋,很是別緻。水滴不斷甩到前方的人行道上。

“'以毒攻毒'的妙計,實在太漂亮了。” 是嗎。 我特意提起“女郎蜘蛛會”的事,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不讓千反田提起“彈奏月光的鋼琴”的話題。 據裡志說,一年A班的女生是昨天在聽到的鋼琴聲。這件事在A班裡成為話題,則是在今天中午。另外他還說,這個話題還沒有傳到D班裡。 他說了一句決不能置若罔聞的話:“得要幾天才能傳到我們D班呢?”既然裡志關心這個,也就是說,他不是在自己班裡聽到這件事的。 這麼一來,裡志是什麼時候、在哪、聽誰說的呢? 想都不用想。在來我教室之前,裡志身在古籍研究社社辦地學講義室。當時正填寫申請許可上報書的千反田也在那裡,而千反田則是一年A班的學生。

理所當然,裡志是從千反田那裡聽來的。 另一方面,裡志還說千反田期待我到社辦去。至此,我就有了某種預感。雖然不知道那預感是好是壞,但我是這麼想的: ……我解決了千反田“不知不覺被關在密室中”的疑問,因此她肯定會就“彈奏月光的鋼琴”這件事向我提問。 我本以為自己想多了,畢竟我們的見面次數用手指都能扳過來。我從沒覺得自己會被她信任,要斷言千反田會特意來找我諮詢,那也太自以為是了。 然而,雖然這麼想,但我還是必須防備千反田會來的情況。最理想的是趁千反田來之前離開。但是我因為忘帶作業不得不留下,無法自由地回家。因此我想了一個對策。 然後,千反田就真的來了。 雖然主要目的好像是向裡志提交申請許可上報書,但即便如此,她也確實來了。

我不想提起音樂教室的話題。所以我就想,能否在別的方面引起千反田的好奇心呢?具體而言,便是用“七大不可思議其一”。正如裡誌所言,這就是“以毒攻毒”。正如我所預料,千反田明顯準備提起音樂教室的話題,但最後,她的興趣還是被我拉到了秘密俱樂部上。 裡志說道:“只是,我雖然知道你想做什麼,卻不知原因為何。用'女郎蜘蛛會'代替'彈奏月光的鋼琴',奉太郎你到底是想幹嘛?你不會想說是鋼琴之謎你解不開,所以想要避開吧?” 當然不是。 而且,問題不在我想做什麼……而是我不想做什麼。 “鋼琴那事聽你說完我就有頭緒了,去趟音樂教室應該就能驗證。” “那是?” 非要找個理由的話,一言足矣:“音樂教室太遠了。”

小雨打在拱廊的塑料蓬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輕型卡車勉強穿過狹窄的商店街,飛濺起的水花差點弄濕我的鞋子。 聽罷,裡志長長地嘆了口氣,說:“……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真不愧是奉太郎你。” 音樂教室位在專科樓四層。雨天要去那裡,我就必須得下到二樓穿過連接通道,然後再上到四樓。離我的教室太遠了。 據天氣預報說,傍晚時分雨勢會增強。剩下的作業相當不好解決。而且本來我就想早回家,無奈現實並不允許。因此,音樂教室那麼遠的地方,我是決然不想去的。 我提出秘密俱樂部的話題,也就是為了這個。我試探性地問了問裡志“神山高中七大不可思議其一”,然後覺得用它來吸引千反田非常合適。我立刻做好計劃,先提議去尋找便條,接著走到出入口,最後直接回家。

本來的話,音樂教室的鋼琴如何如何的與我沒有任何關係。多餘之事不做。但是,如果千反田睜著她大大的眼睛說出“我很好奇”的話…… “必要之事從簡。” 於是,我成功以最簡捷的方式解決了問題。 然而,裡志卻提出了異議:“奉太郎,這可不好。” “…………” “信條是要挺胸抬頭宣布的東西。可是,剛才的你不過是在找藉口罷了。” 我無法反駁。 不止如此,我連里志的臉都無法直視。寂靜的春雨中,我只得看向自己腳下的那片潮濕。 ……我打心底里喜歡自己的信條。 然而今天,我明明基於那信條用疑問迎擊了疑問,心裡卻並未感到滿足。縈繞心頭的,只有一種心虛感:這樣做真的好嗎? 手段耍得很順利。我把千反田帶到樓梯口,用似是而非的說明讓她欽佩不已。然後,在裡志分散她注意力的瞬間,我成功地將“女郎蜘蛛會”的招新便條釘了上去。

便條是我從作文紙上撕下來做成的。為了滿腔熱血的新生著想,“入學一個月後的感受以及今後的抱負”發了兩張作文紙。當然,我不可能寫得到兩張。因此,我稍微發揮了一下第二張紙的剩餘價值。 圖釘是在樓梯平台上拿的。千反田看到歪掉的海報,似乎以為圖釘掉到了地上。其實那個時候圖釘在我手中。 一切都很順利。我封鎖鋼琴的話題,如願以償地踏上了歸途。 儘管如此,我自己也明白,剛才我完全把信條當成了擋箭牌。沒有反駁的餘地。隨著計劃進展,我也開始反思是不是應該停手。想早點回家,不想去遙遠的音樂教室。很好,目的正當,但是方法呢? 走完帶拱廊的商店街,前方是個十字路口。到這就必須得撐傘了。裡志停下腳步,打量了一下我的臉,露出怪異的笑容說:“奉太郎,你知道自己今天最根本的錯誤是什麼嗎?”

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雖然有哪裡不對的感覺,但一切又好像沒錯。我一時語塞。 裡志造作地大大聳了聳肩。 “用不可思議迎擊不可思議,嗯,我喜歡。漂亮的變化球。” 然後,就像剛才我對裡志做的一樣,裡志死盯著我的眼睛說道:“但是呢,奉太郎啊。那可不合你的喜好。” 我默默移開視線。 “如果想維護自己的信條,那你應該採取的行動就只有一個。忘帶作業這事無可奈何,千反田同學的到來也不是你的錯。但是啊,你為什麼不說'不知道'呢?這就是錯誤。不管千反田同學再怎麼帶出話題,你也沒有正面應對的義務。只要隨便聽聽,全當是耳旁風不就好了。實際上,你不一直都是這麼做的嘛。” ……的確。

為什麼我會想用疑問封鎖疑問呢?就算比去音樂教室要好,但那方法也得費些功夫才行。為什麼我會做那種事? 雖然裡志話中帶刺,但我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如果真心想無視千反田的來襲的話,一句“我不知道”就能解決了吧。 裡志臉上詭異的笑容越來越深了:“除了雜學之外還能教導奉太郎你,真是令人高興呢。聽好了,奉太郎。你為什麼這麼做,我可是一清二楚。” “…………” “原因就是……真人不露相,半吊子才愛耍花招。” 這句話好像在哪兒聽過。 我終於找到了裡志笑容中不同於以往的地方:這傢伙完全是皮笑肉不笑。 “千反田同學也屬於古籍研究社——奉太郎你還完全沒有適應這一狀況。這就是原因。正因如此,你才會想到這麼拐彎抹角的手法。或許你今天是打算拒絕千反田同學的吧,但要讓我說,你那不叫拒絕。”

“我可沒想拒絕她。” 我確實覺得千反田很麻煩,但也不至於想要和她一刀兩斷,不再見面。 “那是當然的。那隻是對於現狀所做的觀望罷了。” 觀望。 不可思議的是,這個詞一下就落到了我的心底。原來如此。對於千反田的到來,對於她無與倫比的好奇心,對於被她點綴的時間,我採取了觀望態度。這個詞實在是太貼切了。 觀望會導致什麼後果,我自然也知道。 可能是看膩了沉默的我吧,裡志把視線轉向天空,砰地一聲撐起了傘。他把方格花紋的傘扛在肩上,向雨中邁了出去。裡志回家得直走,而我則要拐彎。人行信號燈還是紅色的。 最後,裡志回過頭來問道:“對了,'彈奏月光的鋼琴'是怎麼回事?我倒不會再讓你回音樂教室就是了。”

“那個啊。” 周圍瀰漫著小雨的濕氣。按理說嘴唇不可能會乾燥,但是我還是舔了舔嘴唇。我看著裡志的腳邊說:“在即將靜校的六點前,音樂教室裡有位手上帶傷的女生。你說她頭髮凌亂,眼睛充血吧……就像剛睡醒一樣。” “啊,這樣啊!” “鋼琴社社員因為很困就睡了一覺。為了在六點之前醒來,她設定了鬧鐘——將'月光'放進了CD機。” 裡志嘿嘿地竊笑道:“原來如此啊。畢竟是社團活動豐富的神高,音樂教室裡會有CD機也理所當然。的確,去看一下就知道了。CD機上應該還留有設定的痕跡。哎呀呀,了無生趣,真是不想承認啊。 “……不過,奉太郎。” 信號燈變成綠色,示意行人可以走動的音樂也響了起來。裡志一邊邁開腳步,一邊說了一句話,那句話聽上去微妙地像是預言:“我覺得,從長遠來看,前往音樂教室才更適合你的信條。你今天安排的餘興節目,質量可能意外的高過頭了。我並沒打算就這次的事賣你人情,但千反田同學那邊又會怎樣呢?嘛,我就先告辭了,明天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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